第九章 男兒何不帶吳鉤

「……你們臭男人不時興洗澡,我可是女的……」我還未享過清福,怎捨得死。歐陽公子,只要能跟你活在一起,我就覺得任何事都沒有什麼了不起,我怎捨得死。
我躺在那兒,渾身的骨頭已化成一汪春|水,但心知不可睜眼,仍強自裝睡。他俯下身,雙臂環成一個圈,抱了抱我,忽然輕輕,輕輕地嘆了一聲。
青姑將見到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卻是在彼此都身不由己的時候。我默了一陣,問他:「我爹究竟身負何等才學?會誤國還是救國?竟被如此提防?」
「你為何不住進來?」
來到草原已有多日,我這兩日身上癢得緊,伸手在耳後撓了撓,搓出了一團挺壯觀的黑泥,遂在脖子和肘彎也搓出了另外幾團,頗有成就感。也不知歐陽和阿白是怎麼解決的,反正我得打虎泉的主意,但它是大家用來洗手和洗臉的,光天化日有礙視聽,我得摸著黑再行動。
閑看花時風也醉,夢中他雙目瞬也不瞬地看我,笑如熙熙日光:「我也想著你。」我無限快樂,去拉他的手,他將我往懷中一帶,一手支住我的後背:「你太瘦了,有點硌手。等身體好些,牛羊肉管飽,補一補。」
他迎著燈笑了笑,向我半斜下身子,將我攬入懷中,熱氣吹著字眼兒鑽進我耳朵:「我還活著,你就不許死,明白么?」
梯子來了我就下,我順著話說:「將來做些玫瑰酥給你們吃,香而不膩,入口即化。」
諸事宜為阿白扎了針,我便隨歐陽出堡走一走,我問他:「為何讓我住城堡?」
「不然我們做成牛奶糖吃?」我熱情地提議。如何熬制奶糖我還是聽人說的,正巧用來牛刀小試,回報阿白和歐陽二位佳人。
「哎,有女萬事足啊。」歐陽搖頭晃腦,卻不上當,揪著我不放,「阿白是殿下,你嫁是不嫁?」
門聲一響,漏進淺白月光又合上。我閉著眼,聽腳步由遠而近到了床頭,來人俯身看我,我的臉上方是他微微的吐氣聲,正是歐陽。他坐了一會兒,伸手拂過我的臉,停在嘴唇上,手指沿著紋路來回地划著圈兒。
歐陽在房間里尋索著,拿起書桌上的一張紙,皺眉看了許久,不吭聲。我期期艾艾地蹭過去看,紙上是用碳條畫的線條,是兵器的鍛造圖,有潦草的塗改痕迹,一旁還寫著數字和我看不懂的東西,桌上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草圖,都是阿白畫的,歐陽默了一晌說:「我勸他堅持,是不是太忍心?」
這兒什麼工具都沒有,我犧牲了一隻飯碗當鍋,又走了老遠才找到枯樹枝生火,給他做了一個魚湯:「我得學會騎馬,就能去牧場那邊的廚堂了,弄一點油,小魚炸得金黃,用來與你下酒。」
夜色如墨,一道身影掠起,一個餓鷹撲食之勢,憑空拎住我的領口,從虎泉甩到地上。我遭了突襲,還未看清來人的長相,他對準我太陽穴就是一拳,我腦袋嗡的一聲,眼中一黑,被他打暈過去了。
「什麼?」
我惱他對我凶,但阿白身體要緊:「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我摟緊他,他卻一抽身即去得遠了,像晨曦中的花香,淡入薄霧,蹤跡不見。我惶急莫名,連連趕上他的身影,卻見越天藍乘一頂粉紅轎子來了,跳下轎子將一柄重劍筆直指向我,她美貌如昔,鎧甲下裙裾飛揚,要我還她歐陽公子。
「我是幫主,要和他們同流合污。」阿祥隨舒達出征了,歐陽換了一個人給我放飛鴿子,「再數數看,傍晚我來驗收。」
卒,那個武藝驚人的藍衣小廝,是歐陽手下最厲害的高手。有他出馬,我也略安心了些,可歐陽離我太近,氣息激得我小心肝亂顫,話也說得七零八落的:「金葉子是……」
星光下,他靠了過來,貼著我的耳根輕聲說:「你放心,我會在hetubook.com.com那之前救出他們。方才我已將密令發出去了,派出的是卒。」
風中有甜軟的香味,他坐來我身邊,面帶慣常的郎當:「這兒竟有魚呢,我沒留心。」
我心一疼,阿白動了一動,醒了,雙目迷濛地看著我。他應從未在人前狼狽如斯,隨即就躲開了目光,側頭又是一陣咳嗽,周身的力氣都化作了自棄。我起身去幫他捶捶後背,他一閃,自己一手扶著床壁,一手去夠案上的葯汁,手一顫,哐啷一聲,杯盞跌在地上,濺了我裙角一片水漬。然後我驚恐地看著他按住胸口,長吐一口鮮血,猝然倒下去。
在最初的記憶里,他便幫我拂去了臉上的魚鱗。舊夢彷彿重溫,我喉頭髮干,一對眼,他一怔,抱我的手一緊,隨即閉上眼,低下頭,找准我的嘴唇就啃了過來。
「有水的地方就有魚,有人的地方就能賺錢。」我掀開另一隻碗,一股濃香撲鼻,「這是醉蝦,試試看。可惜只有燒刀子,若有純谷酒就好了,醉出來的蝦有麥子的清香。」
我這才「悠悠醒轉」,看了看自己,跳下虎泉時已脫了外衣,但此時卻發現,連裡衣都是乾燥鬆軟的——
為什麼不呢,收工后,我回到我的村莊,路遇阿貓阿狗也是要蹲下來摸摸它們的頭的,若還剩些小魚小蝦喂它們最好不過。歐陽公子,是,你若不是今日這個你,我也許不會在意你,但既已遇上,我無話可說。
「有幾頭,我們都喝膩了。」細長眼睛的後生答。
我給出數目,他又一愕:「後生可畏嘛!」我捧出食物給他,「來,開小灶。」
「帶我去看看好嗎?」這都是只會把食物弄熟的人類,有兩名還不錯,其餘的數名都是趕鴨子上架,好在男人多半對食物不挑剔,只求油水足、管飽即可。阿白沾不得葷腥,但牛奶是好東西,我得給他捎些回去,改善改善伙食。
繼小魚小蝦后,他又誇我了。我聽到出自他口的讚美,大喜,驀然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歐陽公子近來良心發現,真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可這位公子哥兒為幾顆奶糖就不吝讚美,未免也太心酸了,我被他餓狼般的眼神震撼到,嘆了口氣。昨天上午他才吸溜著口水跟我說:「我想吃包子,雪白的剛出籠的冒著熱氣的包子,雪菜餡梅菜餡!」
我趴在草地上,用長刀將它們切成小塊,累得滿頭大汗,歐陽聞香而動,風風火火地跑來了,金刀大馬地往椅子上一坐,我把奶糖捧給他,像捧著一些花:「嘗一下?」
他哼道:「這話你去和阿白說吧,嫁了他你就有望戴鳳冠了。」
「未嘗不可。」他的笑眼彎得更深了些,「我說的話就那麼不可信?」
「你拿著玩。且安心吧,不出兩日就當有消息了。」
一個人的悲哀之處就在於,她不能把心愛的人和事揉碎了嵌進自己身體里,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手心攥出了汗,他有察覺嗎?歐陽公子,我心惆悵。
用不著到傍晚,有了之前的經驗,還不到午時我就得出了結論,三百二十九隻。白日里時有小雨,鴿子的翅膀被雨淋濕了,飛不高,我數來不費勁。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樣清爽些。我垂下眼:「公子,我困了。」
我挑眉,復垂落:「能再熱烈點嗎?我弄了幾個時辰。」
他不信我的話,卻展了眉,又是一笑。我喝茶時唇邊沾了一片細小的茶葉,他長袖一揚,順手幫我拂去——
我長久不作聲,他也靜下來,仰倒在草地上,雙手遮住面孔。過了一會兒,從指縫裡向外張望,見我盯著他,就把手拿開了,自顧自地說:「……再弄些玫瑰種子來,好看,香。」
每次他都給我錢,我都過意不去。好吧,拿人手軟,除了肝腦塗地無以回報,但為我娘hetubook.com.com攢點養老錢,我死不足惜。我娘身體不行,我賺的又是小錢,若不趁早未雨綢繆,將來會很慘。大雁一群群頭上飛,我若不拔下幾根毛,將來的日子必然過成了鐵公雞,一毛不拔,因為拔無可拔。
他拿著白中微黃的奶糖端詳:「比你白!」說著就往嘴裏一塞,然後就愣住了,目光沾了濕氣直飄過來,「入口即化啊石榴。」
正午時,歐陽來找我,頭戴斗笠身披大氅,像個很威風的獵人,掛著「我是師尊我來指導你」的壞笑晃到我跟前:「報數!」
灶台上,擱置著油鹽醬醋等簡單佐料,我問道:「養了奶牛嗎?」
連日來,大家都很辛勞,他的眼圈下也有一道青青的暗紋,我看著他說:「我愛的是金子。」
有位食客跟我說過,妄念和執念,構成了人生的慘淡。你是我的妄,但我不可讓你成為我的執,我得讓自己想開,然後再放開,這樣,心裏就不會那麼疼。
歐陽伸手拂開我垂落的額發,將我的額露出來,抿唇不語。我問:「怎的?考察我戴鳳冠的樣子嗎?算命先生說我的額頭生得好,很飽滿,會有後福。」
虎泉的水很清澈,我對著水面照了照自己。人們喜歡的都是柔情似水的少女吧,即便不是少女了,也該婀娜多姿,有人會對我這個模樣的人有興趣嗎?我看著自己的倒影,咬住了下唇,別想了,小明。
遠遠的天上,有星子升了起來。他剛走我就又想他了,明珠般的雙眼流轉有神,別看幾天沒洗澡,仍風華正年少,哈哈。我可比不得他,雖然草原上的水貴如油,今日我也要豁出去跳進虎泉里。
他眼中冷光一閃,站起來,背著雙手問我:「我若沒錢渾身又髒兮兮的,你會站在這兒和我說話么?」
我昭然若揭的秘密,在每個黃昏烘焙成潔白的糖果,一顆顆地遞給你。
我們各有各的慌張,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我們都一樣。那麼,我們應當友愛些。我垂著頭,想得入神,阿白在夢裡呢喃了幾句,手在半空中亂抓,我伸出手去,與他十指交纏,他的手真冷,微微發著抖,反過來使勁地攥著我,嘴裏喃喃地喊:「娘——」
「你嗎?」
他看了我一會兒,過了片刻把眼光移開:「這就是好事了,你娘將會和你爹會合。」
我心知他又要差我做事了,手筆很大,事可能很難辦:「你說吧,我撐得住。」
他們說,天朝就要完蛋了……群臣都在各謀去路,沒幾個人肯把賭注押在那個七歲孩童的身上。窗外雨紛紛,我一起床就去看了阿白,入目凌亂,他還未醒,半靠在床頭雙目緊闔,衣袍上染了暗色血跡,薄毯上全是嘔出來的葯汁痕迹。我看得難過,默默地在他床前坐了片刻,這些王公貴族竟也有他們的難處,不是我最初認為的那樣龐大而虛榮。
都說錢財乃身外物,生不帶來死去帶去,但是它卻能激勵人心。幫中三千人要吃喝,要養家,手中不能沒有白花花的銀子,讓人餓著肚子去殺人,那得多鐵的關係才行?
夢中,歐陽牽一匹火紅的駿馬,熙熙攘攘的眾人堆里望向我,目光澄亮。我一眨眼就站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袖說:「公子,我想你。」
但是坦白說,歐陽這個錢花得冤枉,不像他討價還價只肯把錢用在刀刃上的作風。何必給我這麼多呢,發給士兵豈非更好。對我只消說句,不聽話砍我全家,我自然就被震住了,肯定就會十分合作啊。
命比錢重要。留得命在,才有花錢的可能。娘,你可要等著我。我在虎泉邊又坐了許久,直到風雲幫的人都縮回帳篷睡覺去了,萬徑人蹤滅,我一身臟臭,躡手躡腳地跳進了虎泉。
我在風裡問他:「在牧場時你就想對我說,是嗎?」
那個晚上,那個人伏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心口上,嘆了口氣。而後他鬆開了我,嘎吱開了房門,走掉了。
「你不勸他,他也會堅持的。放不下,丟不開,那就撿起來繼續做吧。」誰沒點執念或妄念呢,我在我娘身上看得已夠多,這些並未給她帶來好處,可是,如果她不這麼做,她不能活。有時候,偏執反倒是活下去的惟一途徑,呵呵。
他挨著我的肩膀坐下,臉漸漸移到我眼前,雙目就在一寸開外的地方,直對著我:「你要學著相信和依賴別人。」
「有何不可?」我歡天喜地,「等到阿白稱帝,必會給你封地,你就租我一片草原,我把它建成莊園,種很多菜,很多花,吃都吃不完。」
舌尖在唇齒間深入,我不動;他狠狠將我往懷中箍緊,我不動;他細細地探索深入,我仍不動。歐陽公子,你是用這種方法喚起我的生念嗎?可我不需要呢,我貪生怕死很愛錢,我不樂意隨便死。
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頻頻提到別人,只有蠢笨的石榴才幹得出來,我後悔得要咬舌頭,他咄咄逼人道:「他說了算,你就嫁?」
你是屬於別人的,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橋紅袖招,可我不要做其中一個。她們註定落空,低入塵埃,我不願意。
我把玩著手中的金葉子,問:「那次你說我娘在皇宮,是為著安撫我吧?他們先抓了我娘,再押我爹去見我娘,是想以我娘的性命脅迫我爹為他們做事吧?」
鴿子不怕生,黑亮亮的眼睛一轉,咕咕地叫了幾聲。前天這隻小鴿子跟別的鴿子打架,跛了一條腿,我想這點小事不能勞煩神醫,就弄了點鍋底草灰幫它敷上,結果就和它玩熟了,沒事就停在我肩膀上,還好不亂拉屎。他又拿了幾顆糖:「哇,你竟是一代奇女子,連糖都做得這麼好!」
「你是要把草原開發成你的莊園?」
我抽了抽鼻子:「青姑呢?她在哪兒?」
「一片金葉子。」我獅子大開口,舒達等人離開草原時,我親眼看到他將一大包沉甸甸的金葉子交給了他,那是賣命錢嗎?
「既可誤國也可救國,但我現在還不能說。」歐陽說,「能從天牢里救人,普天下也只有靜妃有此能耐了,我的眼線已盯緊了她,相信不日即會打聽出你爹娘的下落。」
少年的唇舌很溫軟,我念及噩夢,心在眷戀煎熬,身體卻負隅頑抗,抵死不從。他箍著我的手慢慢地鬆了,水波不興地看我,我沉默寡言地看他。這種場面也不妨美化成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但事實明明不是如此。
我的心跳平緩了些,口中均勻地呼氣吐氣:「不死不死,我還要賺你的金葉子。」三公子,我貪戀你的懷抱和……親吻,但不是這樣的。我不要做渺小卑微如塵沙的姑娘,感激涕零地跟你上路,然後永遠誠惶誠恐。
閑花淡淡春,公子拉過我的手:「……的確是為著寬你的心,但你爹娘都還有用,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有人劫了獄,救走了你爹爹。」
錦袍玉帶的公子哥兒今日看起來是費盡心思打扮了一番,有點像阿白靠攏的意思,但阿白是不一樣的,我說過,他一衣帶水,華美如漢賦。可眼前人卻也教我看得居然愣了一愣,他穿了玉白錦袍,拿扇子頂著下巴,一雙眼珠子潤了水似的瞅著我,俊美中帶著說不出的明亮,到底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公子,越看越耐看。
他在草原把牛羊肉吃得早就不耐了,區區奶糖就感動得老淚縱橫的,我跟他說:「頓頓牛羊肉也能做出花樣來,明天我給你做一道白玉牛肉球。」他笑若春風,臉在我眼前湊近,漾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小娘子真是妙手錦心。」
「啊?」我沒聽懂。
這天地間只有白馬和風,卻有什麼讓我口燥唇乾。到了牧場,他帶我去廚堂,那兒有十和圖書來個手腳麻利的後生哥在剁著牛骨頭,腥氣很濃,他們取下牛肉,將骨頭棄之,我心疼得直咂吧嘴。生於綠湖邊上,我自小靠水吃水,對牛羊肉的烹調並不在行,但就算這樣,我也知道牛骨頭湯是極好的上湯原料,我能把它熬得很鮮,再放點茼蒿和香菇進去,能賣一兩銀子。
完工後,在帳篷邊晃了幾圈,仍不見歐陽的身影,我去了虎泉洗手,驚喜地發現這兒有魚,便去找風雲幫的人要了幾隻飯碗撈魚。他們吃飯都是騎馬去兩裡外的牧場吃,黑壓壓的,很壯觀,可苦了我了,別說沒有釣具了,連鍋都找不到。
少年公子的白馬很英俊,黃昏時他常騎馬在微雨中繞過城堡一周,然後回到廳堂暖融融的火爐前閱讀。往常,他總獨自一人來到這兒度過冬天,我坐在他的馬背上,怯怯地虛摟著他的腰,他反手拉過我的手重重地扣在腰間,突然說:「其實我也喜歡冬天,最喜歡外面漫天飛雪,我坐在爐前燙一壺好酒,讀一本閑書。」
我做了個夢。
我們面面相覷了半天,他說:「我和阿白說著話,卻突然意識到不對,折回去一看,你竟還坐在虎泉邊。我不敢動,心下明白你是被我說的話嚇到了,我……」手在我發間停了停,「石榴,別怕。」
「跟親人圍爐吃喝也好,煮一些菌菇、一些羊肉和一些年糕,這是我最渴望的生活。」由於不趕路,白馬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走著,不時停下來啃啃草,我們也就慢悠悠地說著話,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哪兒對我說,哪怕將來分道揚鑣,也有過這般適意的時光,已可微笑。
回駐地沒多久,歐陽就騎馬殺到,他的雄鷹帶回了一封密信,他急沖沖地來找我,見我在數鴿子,就收了腳步,略略一停,摸出三片金葉子給我,就勢往我旁邊一坐:「石榴……」
我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地和好了,別看他武功不大好,卻有一雙俠客的手,自由而且溫暖。我被他牽著,心跳得很大聲,心虛地看他很多眼,他卻置若罔聞地拉著我走向馬匹,「帶你去牧場那邊看看。」
「若沒用了,我爹娘都活不成了吧?」我心如響鼓擂,想抽回手,可又捨不得,任他握著。
整天就數點鴿子,我得找點事情做。一撲到養殖場我就樂開了花,花白的奶牛在悠閑地吃著草,奶腥氣味很濃烈。有兩個小哥拎著木桶過來,全是最新鮮的牛奶:「姑娘,嘗嘗看?我們都不想再喝了,倒了又可惜,好歹補充些氣力。」
「救你逃出生天,捨我其誰?」燈下,他眼似湖光,箍著我的手很緊,「至少也得看一眼你爹爹的模樣吧,嗯?」
他一靠近我,我的骨頭就酥了半邊,另外半邊則融化在這一笑里,可他的話太費解了,我被弄得一愣怔,也不管心如撞鹿了:「偷襲我的人是你?」
「我沒錢渾身又髒兮兮的,你不也站在這兒和我說話么?」他待我可真不太友善呢,我得刺回去,「歐陽公子,起初我見到你,你就是一個富家少爺,這個假設不成立。但我告訴你,就算你沒錢又面目可憎,我還是會和你說話。」
我一怔,玩笑開離譜了,真該死,我總會忘記阿白是殿下這件事。一緊張我就亂說話,一亂說話就被他擠兌,忙轉了話題說:「下次蓮花公子過來,讓他帶些種子,我觀察過,草原上土地肥沃,撒上種子悉心照料就行。男人們除了吃肉,還得有點蔬菜,不然會嫌膩。」
……可我也只會這個呀。
不能再讓他待下去了,否則我會後悔方才沒有從了他。天知我拒絕得有多辛苦,哦,天都知道。
他又拿了一顆吃著,大袖一揚,順手將我髮絲間的青草拂去:「好重的奶香味啊!口味獨特別具風味,石榴你出手不凡!」
「都給你。」他一骨碌爬起來,向我伸出手,「你收租hetubook.com.com子就行,不用幹活。」
要麼愛我,要麼永不。
我的心突突直跳,想著還有一籠屜奶糖沒拿出來,掩飾般推開他,俯身去拿,一轉頭髮現他仍在看我。
「你爹爹待在大牢里反而安全些,他們偷走你爹,是為著要挾他,拿你娘要挾他。」
「看你那麼高興地給我吃糖,我就……不想說了。可這或許不算是壞消息,從天牢里撈人難,可從外頭撈人,倒有幾分勝算。」他爬起來,吹聲口哨,大搖大擺往城堡走,「我去看看阿白。」
我猛一凜,醒了。
嘔紅之症,向來有死無還,我慌了神,連跑帶奔去找諸事宜,神醫趕來為昏迷中的阿白把脈:「殿下太操心,催發了暗含塵的深度發作,長此以往……」
「阿白說草原風沙大,你是女孩子。」
有錢拿,我什麼事都撐得住。可他卻說:「有兩件事,好的和壞的,先聽哪件?」
我拿阿白的薄毯蒙住頭,硬生生將淚意逼了回去,歐陽趕來時,一把扯下毯子,凶我:「你說了什麼話刺|激到他了?」
他步子很快,一下去得老遠,我說:「……謝謝你。」
少年將我的頭扳向他,我被迫和他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陽光穿雲而來,逆光他眼中流轉著燦爛的笑影。相隔這樣近,心音響得幾欲直達天庭,他笑得彎彎,充滿了狡黠:「不然你以為我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花香醉人,公子哥兒的笑容也很醉人,我心波蕩漾,兀自壓住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去做事,他斜望著我肩上的鴿子,輕輕搖了搖頭。
「壞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往虎泉那一跳,他當是我擔憂父母想不開,尋了短見。他的懷抱很暖,可我很窘,想到被他換過衣服就窘透了,只好裝傻:「水很淺,我……」
奶糖並不難做,難的是需要將用熬好的奶稀冰鎮。正是春天,草原上沒有冰,所幸阿白將此地弄成了他的兵工廠,不僅為風雲幫的三千餘人提供練功場所,還特地選派了精兵強將進行武器打造,我便託了一名小哥幫我尋來硝石,它溶於水即可使水結冰,幫我完結了奶糖製作的最後一個環節。
我醒時是一天中最暗的時辰,舒達大俠等人應該還在趕路。除了阿白的信鴿和歐陽的雄鷹,驛站是也是消息通道之一,但他們接連帶來的都是壞消息,獵鷹國又攻破了幾座城池,一路向帝都挺進,朝中人心惶然,已有好幾位大員懇請告老還鄉,皇帝在朝堂上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已是後半夜了,豆粒大的燈火晃蕩著一屋子昏光,我迷瞪瞪地環顧四周,正是我在城堡里住的房間,咦——
「這不是我說了算的。」我真恨他,能不提這事嗎?我再不說了,我保證。
我看著他,清清喉嚨:「這為何是壞事?」
無怪阿白貴為皇子殿下都吃得簡陋呢,我只單單以為他中了毒傷了胃,吃不了葷腥,才一切從簡的。但其實吃葷腥花不了多少錢,在綠湖時,最豪奢的客人喜歡點一道名為「十八珍」的湯,是用十八種菌菇燉出來的湯,鮮得會把舌頭都吞掉。我聽人說,天朝的大館子里,賣得最貴的雞湯就是用珍稀的菌子吊出鮮味又棄之不用的,每一樣都比肉貴。
少年公子額頭的汗亮晶晶,手往我肩頭上一擱,徑自走了。我立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將奶糖分發給廚子們,見天已日暮,讓一名廚子騎馬帶我回了駐地。
驚得一下子坐起身,我的衣服!我的裡衣明明該是透濕的才對,呃……莫非是……歐陽幫我換的?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喝了幾口茶,敲著床板想昏迷前發生的事,越想越迷亂,他卻又進來了,雙眼直定在我臉上,聲音放得很輕柔:「……我不該和你說的,我……」
「有錢賺就會產生爭鬥。」少年用手拈了一隻嘗著,眯起眼,「脆生生的清甜……值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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