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像魔鬼一樣漂亮

「在想晚上,我要去哪裡?」出乎她意料,明鏡回答了。
「你……為什麼很想知道關於彩的事?」崔井突然問。
「然後呢?」她沒有想到聽到一個這麼長的故事。
「為什麼不敢?」
其實不用明鏡講解,以楊誠燕的水平,也知道那道題選A的理由,等明鏡說完以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在想什麼?」
蘇白和綠彩住進醫院的那天下午,警察包圍了醫院,帶走了蘇白。蘇白一直沒有動彈,醫生說他類似被電擊過,全身神經麻痹,所以不能動。大家都很疑惑哪裡來的電擊?多次詢問綠彩,綠彩又是滿臉茫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作罷。
崔井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道歉,「是,我們去看彩。」
「謝謝。」她攔了輛計程車追去166醫院,拿出手機想給明鏡打電話,忽然想起現在正是明鏡上課的時間,撫摸了一下手機,終於還是沒打。坐在車裡靜靜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她在想蘇白到底和蘇彩說了些什麼,話題肯定是不愉快的,不愉快到讓彩歇斯底里,不愉快到讓蘇白瘋狂……對了,要知道蘇白和崔井到底做過什麼,除了問彩,還有一個人可以問……她撥打了那個號碼。
她打開紙團,紙團上畫著一顆大大的紅心,抬頭看了一眼知道是坐在最後排的男生丟的,也不生氣,淡淡一笑。
「什麼你不知道?」崔井大吼了一聲,「你不告訴我彩在哪裡,現在出事了不是嗎?蘇白完全是個瘋子!他把彩怎麼樣了?」
「彩在哪裡?」崔井開著校車過來,下車的時候臉色蒼白,「他們怎麼樣了?發生了什麼事?」
十五分鐘以後,她在166醫院門口等到了崔井。
崔井呆了一呆,楊誠燕也把背靠在圍牆上,抬頭看著天,天空上有許多白雲,每一朵的形狀都不同。
她大吃一驚,「你……你……」定了定神,她低聲問,「其實是你——失手把他推下陽台……」
「報過了,警車跟著救護車去了。」醫生指指外面,「好多警車,他們大概以為有人在醫院裏面殺人,開來這麼多警車。」
「彩很不好,他和蘇白都進了醫院,166醫院。」她說,「你能過來嗎?」
「有沒有報警?」她問。
教室里的同學對著站在講台邊窗戶旁說話的兩人竊竊私語,明鏡和楊誠燕前幾天在操場散步,現在在講台聊天,兩個人之間氣氛很曖昧啊。
「我沒有想過要把他關起來!從來沒有!」崔井吼了起來,「那是失手!失手!我不知道蘇白會幫他辦退學會把他弄走!從那以後我就不知道彩怎麼樣了,蘇白對別人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死了,我不想有人再問我明衡的事蘇彩的事!但是我比誰都糊塗,我根本不知道彩後來怎麼樣了!我……我很關心彩,我很後悔砸了他的頭!但是我從來沒有把他關在什麼豬肉架上也沒有把他反鎖在地下室里,我砸了他的頭以後就走了……我不知道地下室里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他重重一拳打在牆上,「我對不起彩,其他的……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可以。」
綠彩的目光移到崔井臉上,似乎有些畏懼,往病床里躲了躲,細細的叫了聲崔老師。
「不知道,也許只是覺得,彩很可憐。」她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沒有辦法救他。」
過了一會兒,崔井問:「彩……現在怎麼樣了?」
「楊誠燕!」崔井怒吼了一聲,她看著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崔井挫敗的怒視著她,「你……這樣像和老師說話的樣子嗎?一點尊重都沒有!不要用你那張臉這樣看著我!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誰知道你和明鏡一樣,目無尊長!」
「他為什麼要幫你說謊?」
「關心,蘇白……是一個誰都無法忽視的人。」
「我哪有打昏彩……」
「不住醫院,我們不住醫院,等你好了,回學校里來。」
「救他?」崔井說,「彩……你不覺得彩天生就是那個樣子嗎?就算不是天生的,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已經很難改變了。」
綠彩並沒有昏倒,一雙烏黑的眼睛睜得很大,死死的盯著楊誠燕的眼睛。護工快把他抬上救護車的時候,他突然尖叫一聲,雙手重重捶了擔架一下,「當」的一聲護工沒拿穩,那擔架猛地掉在地上,綠彩也摔在一邊,他不住的發出各種各樣尖厲的叫聲,「啊——啊——啊——」
中午楊誠燕回到學校,明鏡已經看到新聞,便衣警察白天包圍了166醫院,帶走了蘇白,說他涉嫌楊曉倩車禍一案。上了兩節課,她看到明鏡的時候,明鏡端著茶杯站在教室的窗口,眼神一如既往望著窗外遠處,安靜得出奇。余君說今天明鏡早上破例講了整整一堂課,讓她大跌眼鏡,但是講得不比老師差。同學議論紛紛,都在說明鏡講課的事,現在是下課前的自習課,還是有些人蠢蠢欲動,想上講台去問明鏡英語題,但看著他端茶杯目眺遠方的樣子,又不敢上去。
崔井慢慢點了點頭,表情非常疲憊,「明衡摔下去了,在地上一動不動,蘇白……蘇白什麼都看見了。」他抬起手捂住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蘇白拆了陽台的玻璃和螺絲和*圖*書,一起扔了下去,對警察說明衡是自己掉下去的。」
「你看明鏡那樣,是不是有點反常?看起來怪怪的。」余君悄悄的說,「我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
急診大樓的病房裡,彩胃裡的碎玻璃已經通過胃鏡全部拿出來了,不過據說划傷了食道和胃,仍然比較危險,醫生給傷口上了鈦夾,效果如何還待觀察。胃液腐蝕新傷口的時候很痛,彩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長發流散,微微蹙著眉。蘇白躺在另一張床上,不知道為什麼,他睜著眼睛看天花板,連眼珠都一動不動。
「算了,彩在急診室里,還沒有出來,可能在做胃鏡,也可能在做手術。」她突然說,「崔老師要等的話,去急診室門口等吧。」
「我是蘇彩的同學,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她追著東崗醫院的醫生衝進門內,「怎麼會這樣?」
「崔老師,我們去看看彩怎麼樣了。」她說,「過去的事別想了,對不起。」
「喂,您好,莘子高中學生辦公室。」
「蘇白是個魔鬼……」崔井說,「他拿這件事威脅我,威脅我把彩從福利院調到莘子高中讀書,然後他敲詐我,經常向我要錢……那時候蘇白還是個孩子。」
第二天早晨,是星期三。星期三高一年有兩節電腦課,楊誠燕請了假,來到東崗醫院門口。遠遠的,她看見醫院門口人來人往,許多醫生護士進進出出,門口還停了一輛其他醫院的救護車,不免有些奇怪——難道東崗醫院里出大事了?
「然後他衝上來又打我。」崔井說,「我們扭打到陽台上……」他的表情變得很古怪,「然後……他就摔下去了。」
「彩上高一的時候,也住那間宿舍。」崔井呻|吟了一聲,捂住頭,「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他知道了,他問蘇白又問我,我們都騙他說沒有那回事那是幻覺,他不相信……他逢人就問……我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所以……」
「我很痛……我不要還活著……」綠彩突然哭了,眼淚順腮而下,「我很痛……」
「他只是個孩子,所以你很關心他?」崔井笑了一聲,「那你關心蘇白嗎?」
崔井覺得他的目光根本沒有看在自己臉上,而是迷離漂浮的看著自己身前身後不知道哪裡,「蘇彩……」
崔井大吃一驚,連忙說,「綠彩綠彩,你別激動,告訴崔老師,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白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心裏有許多話想說,覺得應該試著用各種方法安慰他,但什麼也沒說出來,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沒有爸爸和媽媽,他哥哥害死了人,他在扭曲的環和圖書境中長大,什麼也不懂,就算蘇白留給他很多錢,要叫彩怎麼活下去呢?
「不管心情好不好,問問題總是要回答的。」她拿著那張測試,走到講台去,「明鏡。」
明鏡回過頭來,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在哭,那雙眼鏡之後的眼睛,映著逐漸深沉的夜色,彷彿窗外千家萬戶的燈光都在他眼裡,閃閃發光。「這道題為什麼選A?」她問的時候,明鏡很安靜,她覺得他並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但幾乎馬上,他接過測試,開始講解。
「聽醫生說,他逼彩吞下了碎玻璃,彩在裏面急救。」楊誠燕說,「崔老師,你不覺得,你有必要告訴我一些什麼嗎?比如說,彩知道了一些什麼,你們要把他藏起來?」她平靜的看著崔井的眼睛,「藏到連你都找不到了,當年在地下室里,彩到底看到了什麼?」
「彩,崔老師會幫你,不要害怕。」崔井安慰他說,「崔老師會安排你回學校來上課。」
綠彩突然安靜下來,彷彿「上課」兩個字讓他想到了一些正常的生活方式,「我不要一直住在醫院里。」
「你把他叫到地下室,把他打暈,蘇白幫他辦了退學,然後謠傳他已經死了。」她說,「為什麼?」
蘇白逼綠彩吞了碎玻璃下去?蘇白……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彩對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嗎?為什麼彩……彩會這樣?蘇白和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她站在人群邊緣,獃獃的看著擔架被抬上救護車,救護車呼嘯而去,除了彩捶在地上的斑斑血跡,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的語氣很頹廢,她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喂,誠燕幫我上去問這道題為什麼選A?」余君在課桌底下踢了她一腳,「我不敢上去問他。」
「綠彩。」她改口,「崔老師來看你了。」
「懷流河。」
她沒有說話,就如她平時上課的表情,安詳的聽著,甚至有些乖巧。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麼多「O」牌的警車,不鳴警笛,跟在救護車後面是什麼意思?她看著遙遠馬路上風馳電掣而過的車輛,也許這一次,蘇白真的引起警察的重視了吧?「彩會被送去哪家醫院?」
「他說我還活著、活著!」綠彩尖叫,緊緊握著她的手,「他說我還活著、他說六歲的時候我沒死,他說我發高燒以後瘋了他讓我吃玻璃因為吃玻璃會很痛很痛說明我還活著我不要還活著我早就死了我是鬼我是鬼我不是人……」他拚命搖晃被綁在床上的左手,搖晃得病床吱呀作響,「他說他以後不來看我了,他給我錢,我不要錢我不要錢我不要錢……」
「想去哪裡?」
「那彩呢,你們為什麼要合https://www.hetubook.com.com謀把彩關起來?」她低聲問,「因為他知道了明衡的事?」
「我們也不知道,聽到房間裏面蘇彩的聲音,進去看的時候蘇白已經逼他把玻璃吞下去了。」醫生說,「蘇白一直對他弟弟很好,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也覺得很奇怪。」他搖了搖頭,「不能理解。」
「彩不是瘋子。」她說,「他只是個孩子。」
「崔老師,我是誠燕。」她說,「彩進了醫院。」
走近一看,她大吃一驚,擔架上的人臉色蒼白長發烏黑,渾身血跡斑斑,正是綠彩,另一個人被醫生護士架著走了出來,赫然是蘇白。綠彩肩上仍然插著一塊透明的玻璃碎屑,看那弧度,很可能本來是個輸液的玻璃瓶,難道……難道他們打起來了?蘇白又怎麼會在裏面?「彩?」她奔了過去,抓住擔架的邊,「怎麼回事?怎麼會受傷了?」
「啪」的一聲一團紙從教室後排丟上來砸在楊誠燕身上,明鏡微微一怔,轉過頭來,只見全班都對著他們笑,笑得東倒西歪,在那一瞬間,明鏡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本來不覺得什麼,突然緊張起來。
「鈴——」的一聲大響,下課鈴響了,大家哄然而起,奔去食堂拿飯盒吃飯,楊誠燕把那張紅心揉起來丟進垃圾箱,「吃飯啦。」
「啊——是綠彩!是綠彩不是蘇彩!綠彩綠彩綠彩……」綠彩陡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一揮手噹啷打翻了輸液瓶,「綠彩綠彩綠彩……」
崔井陡然一呆,「什麼……什麼把彩藏起來……」
「十五分鐘,你等我十五分鐘。」
明鏡點了點頭,卻站著不走,「我等你。」
「啊——啊——」綠彩雙手持續捶打地面,一下又一下,很快在地上砸出斑斑血跡。醫生和護士圍過來牢牢綁住他的手,她抓住一個護士問怎麼了?那護士很不耐煩的叫說你沒看見他嘴裏有血嗎?他哥哥逼他吞了碎玻璃下去,很危險,讓開不要擋著!
「他是無辜的,蘇白……蘇白……唉……」崔井把背靠在醫院門口的圍牆上,「老天生出蘇白這種人,根本就是造孽……」
她握住他的手,綠彩的手出奇的冰涼,就像皮膚下涌動著的是已經死去多時的血,「別怕,你怎麼樣?蘇白到醫院找你說什麼了?」
「彩就在裏面,蘇白也在裏面,我想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的,遲早會很清楚。」
蘇白……是去找彩話別的?難道他已經知道警察在查他?她很驚訝,崔井也很吃驚,「彩,你本來就還活著,怎麼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呢?蘇白怎麼會變成那樣?」
「所以你就打了他。」楊誠燕說,「所以你們就把他關起來了。」
懷流河是和*圖*書橫穿市區的河流,河邊就是商業街,夜景很美。楊誠燕微微一笑,「懷流河邊,有一家菲律賓冰淇淋店很好吃。」
崔井似乎倒抽了一口涼氣,「什麼?」
「蘇白和彩都很漂亮。」崔井深深吸了口氣,楊誠燕又淡淡一笑,插了句話,「他們像魔鬼一樣漂亮。」崔井呆了一呆,繼續說,「蘇白剛入學的時候,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成績優秀,做事仔細有計劃性,事業心很強,各方面都很出色。同學裏面,有個叫明衡的學生,也很優秀,不管做什麼都喜歡和蘇白爭,但又總是比不過蘇白。」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好勝心很強,我和他談過很多次話,但都沒有什麼效果,那時候我剛當上生活老師,也沒有什麼經驗。明衡和蘇白做什麼都在比,但感情很好。有一天,全市組織了一次會考模擬考試,那次蘇白考了全市第一,明衡沒有發揮好,只考了班裡第四,全市第七十八名,那對明衡來說是兩年來最差的成績,打擊非常大。而且學校又規定以這次考試的排名編會考的正式考號,那就表示明衡這次成績造成的影響很壞……」他抬起頭來獃獃的想了好一會兒,情緒突然很激動,「那一場考試我也參加了,我改了一部分學生的數學考卷,明衡不知道從哪裡查出來他的數學考卷被改錯,多扣了十八分……十八分對尖子生來說意味著幾十個名次的距離。明衡情緒很激動,他找到我,把我拉進他宿舍里,突然動手打我,我那時候還年輕,我和他打起來,他要我還他分數,我說考試不是一切等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成績其實不能代表什麼,這隻不過是一次模擬考而已。他說考試排名不公平,我說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哪有事事真的都能公平……」崔井的聲音低下去,「那時候的對話,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明衡很吃驚,他沒有想到我會說這句話,然後我又說了一句……我說你竟然敢毆打老師,我要告訴你家長,我要報警……」
「彩?」她真的被嚇到了,她認識的綠彩溫柔笨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彩,你怎麼了?」她跟著他跪倒在地上,抓住他的手,「綠彩?」
「166醫院。」
綠彩急促的喘著氣,護士奔過來清理地上的碎片,醫生按住綠彩,叫護士長拿鎮定劑,很快綠彩的左手被綁在病床上,護士們齊心合力要綁住綠彩的右手,綠彩拚命掙扎,捶打得床鋪砰砰作響,突然大喊大叫,「楊誠燕!楊誠燕!」他對她伸出右手,雪白的尖尖的手指往空中抓,猶如一隻雪白的蜘蛛在瀕死掙扎。
「可以陪我去嗎?」
「彩。」她走進病房,綠彩轉過頭看著她,「綠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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