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七

「你不要信他的,他就是最早躺到桌子底下的人之一,還都是聽別人說的。」江天忍笑,慢慢說,「你就是忽然站在椅子上,想上桌,後來我們拉住你了。」
何彩專註地剔著魚肚子上的大刺,同時眼皮不抬地接話:「江天不要亂說話,我們不是一屆的,都沒在一起喝過酒。」
「也沒有。」
這一點藏著掖著的蹊蹺,黃達衡卻稍稍察覺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江天和顧雲聲,提議說:「說起來如果不是缽山寺,可能我和何彩做不了夫妻,今天我們四個人也坐不到一起。各種緣分,都是那裡結下來的。今天既然都不喝酒,那就喝茶的喝茶,喝水的喝水,為缽山寺碰個杯吧。」
江天低下眼,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等我先見過家裡給找的吧,我小姨在張羅,他們太熱心了,只能由著去。」
黃達衡念及往事,笑得不可抑制,指著桌子另一邊的江天和顧雲聲說:「你問他們。」
無論何時,只要稍加提及,缽山寺的往事都像一片落葉,無聲地在四個人的回憶中盪起漣漪。
聽到這裏顧雲聲轉過頭,笑著看向江天,眼睛里的光澤溫潤,語調也平四八穩:「哦,要臉紅的。」
「哦,那太好了。有沒有興趣等我給你介紹幾和-圖-書個?」何彩雙眼放光。
「江天年紀也不小了,我問一句不行嗎?何況這裏又沒有外人。他空降建築學院,不曉得多少人芳心暗許,來我這裏打聽的都來了好幾撥了。你家裡歸家裡,這邊見個面吃個飯,又不妨礙的。」
顧雲聲知道他們口中說的葉老師是當年江天還在T大讀書時候的系主任,也就是此人大力推薦江天去日本留學,是江天在T大最該感謝的恩師。江天聽黃達衡提起葉教授,正了神色,說:「是我不好,幾次去看他都錯過了。等他回來,我一定再去拜訪。」
何彩噗哧一笑,推了一把黃達衡:「怎麼才開飯話題就這麼嚴肅,你不知道江天一直是個認真人啊,這些話到辦公室再去說。」
她說得興起,全然沒留意到對面的兩個人都沉默了。等她說完,顧雲聲忽然抬眼,眼底沉沉斂著光:「我們不是……」
黃達衡做了滿滿一桌菜,粗略一數,也是十個開外。江天說他菜做多了,他就笑:「本來想請葉老師來,但他人在外地開會,來不了了。他聽說你回來很歡喜,托我向你說聲歡迎回來,還說等他回來給你接風。」
江天也看他一眼,沒接話,低頭去吃碗里剩下的那一勺雞丁。只聽黃達衡繼續說何彩和_圖_書:「你大四暑假才認得江天,就知道女生給他寫信的事情了?」
「何彩你不要這麼抬舉我。」顧雲聲大笑,「三個我喝不過一個你才是真的。」
黃達衡、何彩、江天,三個人雖然都是同系同一個專業,但其中黃達衡年紀最大,高江天三級、何彩也高了江天一級,都是直屬的師兄和師姐。但她這麼一說,黃達衡馬上說:「喝過的。當然喝過的。我還記得那天你喝醉了,爬到桌子上跳舞,而且那天江天和顧雲聲都在。你們兩個應該記得吧?」
顧雲聲感覺到江天的目光也朝自己看,就說:「江天的車出了故障,搭我的車來的,等一下還我還得開車送他回去,今天就不喝了。」
「你忘記了?缽山寺測繪那次,結束之後一回到縣城,葉老師請大家大吃一頓,結果你太開心,端著酒杯打了個圍,別人是往桌子下面躺,你倒好,往桌子上面爬。」黃達衡說得眉飛色舞,但看太太還是一臉迷茫,吃驚地,「你真的忘記了啊?」
黃達衡一陣牙酸,何彩卻自顧自接著說:「不過你們兩兄弟啊,一個真的太不開竅,一個是太精。那個時候在缽山寺,雲聲你忽然找過來,半個月里,測繪組的女生明的暗的喜歡你的多少,你都輕輕巧和_圖_書巧躲過去。這也是本事。」
顧雲聲還是搖頭,黃達衡勸了幾次,還是何彩從中打了個圓場:「不喝是好事,你又喝不過雲聲,勸他做什麼?他一個喝你三個。」
顧雲聲很懇切地點頭:「很好吃。黃達衡你的手藝真是可以。這一桌菜都是你做的?」
女人的問題,總是來得沒有徵兆,也總是能讓男人吃驚。他們之前還在肆無忌憚地說笑,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扭到這麼嚴肅的話題上。江天愣了愣,否認:「還沒。」
說完就站起來給三個男人盛湯。黃達衡看到湯,猛地一拍腦門,問顧雲聲:「忘記開酒了。你來吃飯我可是專門備了酒,要喝什麼?」
「老黃你那個時候吃得最多,所以下半輩子就賠給何彩做一輩子的飯給她吃了。」
黃達衡看對面江天臉色有點尷尬,就說何彩:「你怎麼婆婆媽媽的,問些有的沒的。」
江天一聽他說了個開頭,立刻就笑了;顧雲聲卻沒說話,垂下眼睛,筷子也停了下來。兩個人情緒上的差異很快被何彩的話壓過去,沒人注意到。何彩揚眉,瞥一眼黃達衡:「就你瞎說八道。我怎麼記不得?」
「湯是何彩燉的,她也只會做這個。」黃達衡的思緒已經完全被當年缽山寺的往事牽著走了,「十年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做這個拿手,十年後依然只有這個拿手。我記得當年她們女生住村裡的房子,每三天向老鄉買兩隻雞,燉給大家吃,那廟裡的飯菜真不是一般的寡淡,要是沒有小彩她們的雞湯,那一個多月哪裡熬得過去。」
「那當然,當年我也是知心姐姐一名,多少姑娘在我這兒灑下過純潔淚水啊。」
「江天你不知道,剛結婚的時候他哪裡會做飯,煮個面,居然放到熱水瓶里,以為燜著就能熟;燒飯吧,吃幾碗飯就下幾碗米;做菜就不要說了,向他媽學了個紅燒排骨,結果連著吃了兩個月,天天吃餐餐吃,就配個蔬菜……這輩子我都不要再吃排骨了……」
何彩越說越好笑,黃達衡江天也笑,顧雲聲本來還是繼續只管吃自己的,後來也沒撐住,一下笑開了。不過話題這麼一岔開,暫時也就沒人再提缽山寺了。
話說到一半,就覺得擱在桌下的手被拉了一下,他輕輕甩開,卻終究沒說下去。
他們三個人專心說笑,顧雲聲只管專心吃菜,後來還是何彩看見他吃得太專註了,停下來問:「顧雲聲,怎麼不說話?菜這麼好吃啊。」
黃達衡大窘,一口菜噎住了,指著江天半天說不出話來,又是咳嗽又是喝水平復半天,才從嗓子里掙出一句:「…和*圖*書…師兄白疼你了……」但這邊何彩已經笑得要趴在桌上,黃達衡又是好笑又是懷念,再沒說下去,拍著妻子的背,說,「你緩一緩,怎麼笑成這樣了。」
「真的忘記了。」何彩努力思索,但回憶好像怎麼也就是在那之前和之後徘徊,關於黃達衡所說的一段,完全是空白的。
「女朋友呢?」
江天還是笑,不表態,何彩等了半天沒等到答覆,不甘心地又拍了一把黃達衡:「別賣關子,快說,什麼時候的事情。」
江天也笑著插話:「何彩你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當年只要你站起來敬酒,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你還記得不記得?」
這時顧雲聲忽然笑著問:「何彩你真是有點偏心,我也一沒結婚二沒女朋友,你怎麼從來不問?」
「你是誘惑太多,花了眼睛;江天就不一樣了,以前還在學校那陣子,女孩子給他寫信都要臉紅的。」
末了何彩清一清嗓子,注意力轉移到江天身上:「你一個人出門在外這麼久,一直自己照顧自己,做飯什麼自然不在話下,將來誰嫁了你,都是享福的……額,你結婚沒有?」
黃達衡狐疑地看著他:「我莫不是聽錯了吧?你不是無酒不歡的嗎,怎麼說不喝就不喝。要是只擔心開車大可不必,等一下頂多我開你的車送你們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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