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漂洋過海來看你

他抬頭,望著樓上,也許正回憶著在這兒生活過的一段時光。我彷彿希望他追上來,從後面抱住我跟我說些什麼。或者我能勇敢一點兒,回頭,跑過去抱著他說「別走」。然後呢?一想到以後,我所有的勇氣都沒了。
他這句感慨讓我想起一首歌:「好久不見,你瘦了一大圈,苦笑的臉忙而累。」彷彿兩個相愛的人分隔太久,突然相見,只能說出「你瘦了」,這是萬千的感慨和心疼。
站在蘆葦邊的草地上,看風吹來在他身後的蘆葦不停搖擺。
我以為只要離開北京,所有的記憶就都會慢慢消失。我以為只要有了時間,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原來,我心裏一直想要找到他,一直沒有忘記,哪怕一刻鐘。
他堅持要送我,說想來看看,懷念一下在這裏住過的一段時光。
我像抓到了稻草一樣抓著他,說:「Daniel,你幫幫我,找到他,可以嗎?」
我將錄音警告楊總的事對Daniel解釋了一遍,告訴他:「這些事我可以處理,謝謝你。只是你不該不遠萬里跑過來,耽誤了工作。你應該早點兒回去。」
他像報告工作一樣,對我說自己從事電子研發工作,在紐約某上市電子公司任職,等等。
忽然覺得和風四起,蘆葦飄蕩得很美,有許多感動,又有許多的不知所措。他無數次的真情流露已將心思表露無遺,只差沒說「我關心你,因為我愛你」。
看時間不早了,我說:「我們回去吧,你也早點兒回紐約,工作要緊。」
「解決?什麼解決?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我坐在台階上等他,不管怎樣告訴自己不要來太早,還是來早了。
聽著他的聲音,我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輕快的聲音聽得我一陣陣哽咽,感動得無以復加。我聲音有些沙啞地說:「嗯,那就在中央公園見吧。」
「Daniel,你幫我找到他,我只想問問。他欠我一個解釋。」我眼巴巴地看著他,祈求著。
他輕咬嘴唇,抬頭掃了我一眼,說:「媽媽逼著我去相親,給我介紹了好幾次。我也試著接觸過,但總是不超過一個月就分了,找不到感覺。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直到遇到你……」
他一臉莫名地說:「我給你發郵件了。」
十幾年的感情在一瞬間襲來,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過去。那些我再也無法一個人演繹的www.hetubook.com.com故事,擱在記憶里很久了。整個北京都洋溢著回憶的氣氛,我拒絕再踏回去。一起軋過的馬路我不敢再走,一起吃過的糖葫蘆我不敢再看到,一起坐過的地鐵我不敢再乘坐,一起唱過的歌我不敢再聽……
放下電話,我激動地跑到客廳,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傻笑起來。連日來煩躁的情緒讓我整個人臉色蒼白,皮膚乾燥。我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畫了個淡妝,直到將蒼白的臉色掩蓋在化妝品後面。
他還是很擔心地說:「豆子,你的同事,還有你的老闆,這些,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嗎?我很擔心。」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副我是弱者,我這樣的女人需要一個堅強的男人來保護的神態。
我問:「你知道神馬都是浮雲嗎?你明白什麼叫弱爆嗎?有木有聽過?」
大千世界中,我不過是最普通的一粒塵土,比別的塵土多的只有年紀,可這並不是優點。我要接受他嗎?我不能。就算一時很愛很愛,還不是要悲慘收尾,就像和朱葉生分手一樣。我生氣,我哭,都沒有一個人擋在前面讓我用小拳頭砸他。他們都跑得太遠了。
他眼神中透著黯淡的憂傷,幽幽地說:「後來她找到我,說還是很愛我,說和那個男人結了婚卻總是很孤獨、很害怕。她想要離婚,然後和我在一起。」
車停在樓下,我回過頭跟他說:「Daniel,早點兒回去,別送了,我自己上樓就可以了。」
撥他的電話,不在服務區。難道Daniel已經在飛機上了?就在我嘗試了各種方法也無法聯繫上Daniel的時候,他卻打來了電話。
「之後呢?你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有點兒像我外婆家,靠那幾畝薄田把我老媽養大。農村孩子大抵是討厭干農活的,女孩子怕弄髒衣服、怕蟲子、怕被晒黑……男孩子覺得沒出息,望子成龍的家長也從不讓孩子沾這些活兒。沒想到在國外長大的中產階級分子還這麼熱愛勞動,讓我另眼相看。
「那你還繼續留在那裡工作嗎?」他問。
他忙解釋:「不是驚嚇,你沒有驚嚇到我,為什麼是驚嚇?」
我笑道:「我頂多算驚嚇而已。」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兩眼茫然,對我說的話不明所以。我告訴他,我買了好多套男人的衣服和小孩子的生活用品,以此來打消同事的猜疑。
他吸和_圖_書了一口果汁,似乎在回憶,然後抬起睫毛,看著手裡的杯子,說:「我們是高中同學,又進了同一所大學,很自然就在一起了。後來……」他停下來。我在想是不是如我和朱葉生一樣,感情慢慢變淡了。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她家裡人不同意。我以為我們很相愛,是分不開的……」
「她放棄了?」
在必勝客新開張的店裡,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全是情侶,時不時低頭軟語。我們坐在中間,有一種被幸福包圍的感覺。
我喝了一口咖啡,心想,今晚一定會失眠了,後悔沒叫奶茶。Daniel看我叫咖啡,還驚呼女人總喝咖啡不好,我偏故意叫了咖啡,看他一個大男人喝著果汁。人家說原生態,健康又營養。
我該怎麼辦?他如果再多說幾句,我就要淪陷了——任誰也招架不住這麼真誠的表白啊。我低下頭,頭髮跟著散了下來。我往前走,他跟上來。我們互相沉默著。
我將糖和奶倒進咖啡里,低頭用湯匙攪拌,心底思緒萬千。
我憋著笑,心想還是文化背景不同,連幽默都不懂。就算有個教中文的老媽,也擋不住中國文化一直奔流向前啊。
聽他猛地提起我,我害怕他說出些什麼,連忙打斷他:「以前的早已經過去了,時間一直是往前走的,未來還有很多驚喜等著我們。」
「Daniel。」
他聽完驚奇地看著我,驚呼:「Good idea!You are very clever(好主意,你真聰明)!」
發生了那麼多事,胃口和睡眠都不好,不瘦才怪。沒想到,拚命想減肥的時候一點兒效果沒有,不想減的時候,反而瘦下來了,可這代價也不小。
「她過得好嗎?你們還有聯繫嗎?」我想了解得更多,不知道是想編個精彩的故事,還是想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雖然我一直不覺得女人是弱者,但是被人保護呵護的感覺很令人享受。我耐心地跟他解釋,安慰這個總是容易擔心別人的男孩子。
我不由得心生一陣醋意,蹙著眉賭氣地說:「你還愛著她吧?既然她不幸福,你為什麼不和她重新在一起呢?」很顯然他們沒有在一起,但是有沒有再聯絡,有沒有再遇見,我不得而知。
「你知道××研究所嗎?」
我加快腳步,想要逃出他的視線,轉進樓梯里,不開燈,在黑夜裡藏了一會兒,看他是不是還在https://m.hetubook.com.com注視著我,看他是不是走了。
直到快要走出公園,我看到新之城的樓宇,才想到要找個地方坐著聊,於是提議去喝點兒東西。
「Sorry!I see。」
我站起來,笑著,等著他走過來。
「這是我前女友送的。」
他欣喜地說:「我喜歡這句話,未來還有很多驚喜,就像你!」
我看他手腕上戴了一塊漂亮的男士手錶,就稱讚起來:「這表很漂亮。」
「夏天做了太多庭院勞動。」他看著我不解的表情,解釋道,「夏天草長得快,要不斷地修剪。」
突然有一天,我查看郵箱,看到一封信,是Daniel寫來的。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定了那封信的意思——這麼幾個單詞我是不可能弄錯的。
聽他再次說起這句話,我的感動和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我已陷入一場感情旋渦,前面是如此危險。不,我不能。只有切斷一切可能,才能不讓自己繼續淪陷。
「你黑了。」原本瘦瘦的他,肌肉都可以看到了,結實得很有料。
我責問他為何不遠萬里跑來無錫,不知道事先打個電話,這麼突然跑過來會嚇死人的。
我看到Daniel眼神里的憂傷,我以為那是一片深情被我辜負的憂傷。我顧不得什麼,只想讓他幫我找到朱葉生。我想當面問問他,為什麼連個理由都沒有就分手。
原來我這麼自私,從不考慮他,也從來沒想過問問他。
「可以的,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你願意捐獻一些舊衣服我也不介意。」
他抬起睫毛,看著我,等我繼續說下去。
他似乎還有很多話,只是我已踏出一步的距離。他欲言又止,我思緒翻騰,回過頭對他微笑揮手。他說:「Good night!」
他搖搖頭。
我仔細讀了一遍又一遍。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來到大洋彼岸,就是為了幫一個不太熟悉的朋友打官司嗎?我心裏說不出來的複雜,混合了各種感情。
老外總是毫不吝惜讚美之詞,總讓你感覺自己多了不起,其實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而使的一些障眼法罷了。障眼法本來就是矇騙人的東西。
中央公園是新區一處新建的公園,車輛和行人都很少,裏面還有一家綠野山莊飯店。整個公園都被籠罩在飄搖的蘆葦中。
「沒有再談過嗎?」
我的心跳忽然停了一拍,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很多畫面急速旋轉。過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會兒,我緩過神來,幽幽地說:「你認識朱葉生嗎?他在那家研究所,和你也是同一個大學畢業的。」
「你應該先打個電話,就不用白跑一趟了。在中國沒有關於性騷擾方面的法律,也沒有這類官司可打。你為此還得請假,就為了我這個普通朋友?」我繼續責怪他。
「當然。做錯事的是他,不是我,我不需要為此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你也說壞蛋應該受到懲罰,我是好人,讓我受懲罰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對付壞人的方法有千萬種,我只是選擇了對自己傷害最小的一種。而他也不會再單獨跟我在一起了,我的工作也不需要向他彙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等等!紐約?哈佛?和朱葉生的經歷那麼相似!
他驚呼:「知道,怎麼了?」
路上,我說:「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好像我一直不了解你。」
「豆子,我剛到無錫,我想見你。」
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皺著眉頭突然說:「你瘦了!」
他眼裡透著憂傷,說:「那時候我們反抗得很強烈,差點兒私奔了。但是後來她放棄了,我一個人回了紐約。不久之後,我就聽到了她結婚的消息。」
他一臉呆相,腦袋肯定擰成麻花了。這個連QQ都不聊的男人,怎麼能懂得這些網路流行語呢?我對他解釋這些都是網路語,都是諧音。他可能連諧音也不懂,但還是點著頭表示差不多明白了。
夕陽下,他的臉沒有紅,我倒是臉紅了。他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目光沉著平靜,閃著堅毅的光。印象中那個動輒就臉紅,都不敢直視我的小男生,似乎在幾個月內迅速長大了。現在的他,分明是個成熟穩健的男人,可以讓女人依賴信任的那種類型。
他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他搖著頭,說:「NO,NO!」
我說:「大哥,現在是通信快捷時代,郵件很多人不用了,打個電話就可以啊!」我知道很多外企交流多用郵件,而一些從國外回來的朋友也洋氣起來,有什麼事不是說「給我電話」,而是「給我發郵件」。雖然Daniel不是這麼「洋氣」的人,卻是個慢性子的人——或許老外骨子裡都追求一種悠然的生活態度。難怪最先發明現代化通訊系統的是西方人,最先抵制它的也是西方人。
Daniel來了。遠處看過去,他不像上次見面時那麼年輕,和圖書頭髮理得更短了,人也精神了很多,似乎更成熟了。他看到我,朝我走過來,微微一笑。夕陽下,潔白的牙齒,燦爛的笑容,讓整個天空都更燦爛了。
打定主意,我直視著他說:「謝謝你為了我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我很感謝,也很感動。不管怎麼說,很謝謝你。不過事情已經解決了。」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濕潤,這樣直白的關心讓人無法抗拒。他繼續看著我。我的頭髮在風裡飛揚,我不住地將它們壓下去。他的眼神里滿是真摯和誠懇:「因為你受到了傷害,所以我也受到了傷害,我覺得……我有責任去保護你。」
他說:「你不要擔心,我已經決定從紐約飛回無錫,為你聯繫了最好的律師。我會幫你打贏這場官司。」
「故事呢?很曲折嗎?我想聽可以嗎?」我也是個八卦的女人,喜歡探聽隱私。這也和我的職業有關——曾經編過太多本有關愛情的書,自己偶爾也寫,所以對別人的故事很感興趣,越曲折我越願意聽。
又是一個切斷了所有聯繫方式的男人,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嗎?朱葉生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厭倦了我的煩擾?
彷彿第一次約會,怯生生的,害羞的,卻又萬分期待的感覺。
「我是覺得戴不壞,沒有必要扔掉。」他不像是解釋,而是實話實說,就像介紹花花草草一樣。
他簡短地說:「You deserve it(你值得我這也做)。」
「I care you,so don't think you get hurt(我在乎你,所以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他點點頭。
一聽此話,我心裏就不爽快了。明知道他一定有過,以後也會有,可我心裏還是泛起陣陣醋意。難道希望他單身到現在,只為等我嗎?已經決定不再糾纏,又何必擋住別人的路?於是我答道:「是嗎?挺好看,戴著吧!」
我沿著石子路,穿過一片蘆葦,又跨過一座粉色的小橋。夕陽的餘暉染紅了整個天際,彷彿又回到了玉龍雪山——一樣令人難忘的景色。
「NO!NO!我不能這樣,這樣做就違背了我的原則。」他直搖頭,直視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告訴我,「那段時間雖然我也很矛盾很掙扎,但我還是換了電話號碼,讓她找不到我。我只能祝福她,希望她過得幸福,過得好,我不想拆散別人的家庭,不能做個第三者,那是不道德的,上帝是不會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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