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衣袖拉上去，胳膊上露出一道刀疤，我猛地想起了從前。

于維維看不過，上前諷刺他說：「喲，朱學長挺風光的，看來在紐約生活得不錯啊，把我們這些老朋友都忘了吧？哦，你可能忘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于維維，豆子的好朋友。以前咱們沒少在一起吃飯。」

過了很久，我問他：「你認識Daniel吧，他來中國找我，你知道嗎？」

我哭得喉嚨發顫。朱葉生摟住我，幫我擦去眼淚，摩挲著我的頭髮，我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

我把小凝子視為愛情專家，求教幾招，詢問我該接受Daniel，還是忍痛割愛。

朱葉生將我帶到學校的小公園，那裡有太多我們美好的回憶。他說了很多我們在一起時美好的畫面，說很想念從前，說沒跟我聯繫是因為工作太忙。

趙曉東對小凝子一如既往的體貼讓我想要開始平淡溫馨的婚姻生活，而於維維破碎的婚姻又讓我忌憚。三人好久不見，話多了起來。尤其是三個女人在一起，一台戲都唱不完。

「那時你剛畢業，為了每天省幾塊錢公交費，跑到離家五個站的地方等公交車，這樣就能省下轉車錢。你說等攢夠了錢，我們就能早點兒結婚。有一天你下班晚了，一路跑回來。有幾個人跟蹤你，一直跟到傳媒大學附近的一個路口。那幾個人拿著明晃晃的刀子伸手向你要錢，你死死抱著包不放，那些人就過去搶，你大叫救命。我在路口等你回家，聽到叫聲跑過去，看到他們圍著你，我瘋了一樣衝過去。這個刀疤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我生氣地甩開他的手，蹙著眉頭，滿是憤恨：「好啊，我給你機會。你說要分手，我不會霸著你不放。你總該讓我問清楚吧？你一聲不吭就把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換了！」

我問小凝子，為什麼你這麼幸福，老趙對你這麼好。

老於問我：「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學長真風光！若不是我們來參加校慶，還不知道您混得如此風生水起，果然跟我們人間天上啊，我們豆子高攀不上！」小凝子也說。

他轉過頭來，猛地看到我，吃了一驚，不敢相信地驚叫：「豆子！」

經得起欺瞞和流言——我應該裝作不知道，然後就可以延續幸福了。如果我不那麼急迫www.hetubook.com.com地質疑Daniel，他會不會還在我身邊，陪著我一起看花開花落，一起經歷雲淡風輕？

小凝子繼續給我分析：「首先，朱葉生和Daniel是什麼關係？朱葉生為什麼離開你？Daniel為什麼主動接近你？Daniel為什麼不告訴你真相？是怕你受傷還是怕他自己受傷？如果這些你都不考慮，不需要知道的話，只需要看一點——你愛不愛他？他愛不愛你？其實很簡單。」

他兩手捂著臉，一聲嘆息，彷彿我那麼不可理喻，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小凝子一席話讓我和老於陷入深思。我一直以為朱葉生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許是我把他部分的愛看成了整個天空，失去之後就覺得天塌了，傷得太重。如果我懂得把部分的愛當做生活的一部分，或許不會這麼糾結和痛了。于維維也一樣，陶剛寧願離婚也不願去醫院檢查，這種愛到底值幾毛錢一斤？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認識，他是我在美國的校友，被派到中國做調查。因為不放心你，所以我拜託他找到你，代我照顧你。」

趙曉東的體貼關懷，會不會是因為前妻離世而醒悟后的珍惜，或者是一種心理的補償？當我知道小凝子的這段故事後，竟不如從前那麼羡慕了。即使趙曉東呵護備至，全程陪著小凝子，也讓人覺得有些貌合神離。

他愛不愛我？我又愛不愛他？在小美告訴我書上的贈語之前，這些問題答案明確。但在這之後，我懷疑過，懷疑得讓自己幾日幾夜沒有胃口，食不下咽。

我打斷他的話，眼睛直視著他，尋找答案：「我給你的郵件你看了嗎？你換電話怎麼沒告訴我？我在QQ上給你的留言你也沒看到吧？」

我似乎被感動了，一滴眼淚掉下來。他吻去我眼角的淚痕，輕柔地說：「豆子，我以後不會再離開你了，再也不會了。」

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他喊我「豆子」了。我這顆非他灌溉不能成長的豆子，離開他之後沒有死在土壤里，他很驚訝吧。看他精神很好，面色紅潤，在紐約一定生活得不錯。頓時，我想要流下的眼淚憋住了。

趙曉東看我們姐妹聊得起勁，借口看朋友，把時間留給我們三人。

我只是流淚，不說話，不動，m.hetuboｏｋ.ｃｏｍ•ｃｏm任由他的唇吻著我的眼淚，任由他的手握著我的手，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小公園裡。

我不說話，千言萬語都在眼裡。

他霸道地又將我摟住，為我擦去眼淚。我掙扎了幾下，他死死抱著，在我耳邊低語，不斷向我承諾：「豆子，是我錯了，我不該不顧你的感受，我真的後悔了。你是我用生命愛過的女人，你知道我對你的心。再給我一次機會。還記得我出國前，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會一直等我，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我回來了。我保證給你一個難忘的婚禮，我要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他走過來，我驚恐，在期待又在害怕。他在我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來，對我說：「我一直在找你。你怎麼不在北京了？你去哪兒了？我很擔心你知不知道？」

「啊，終於回來了！」我大呼。

「看來你過得不錯。」我冷笑一聲。

匆匆一別已是滄海桑田，我嗓音沙啞，直問他：「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們還能回去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于維維和小凝子跟過來，看我還站在門口，說：「怎麼不進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嗎？」

我一直以為小凝子的幸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原來是我們太較真了。百分之百的愛情在人世間是不存在的吧，才讓我苦苦追尋而不得。

我說：「想。」

走的時候感慨萬千，來的時候一樣感慨，人總是在欷歔中錯過很多。

朱葉生的解釋和小美告訴我的事貼合，Daniel是受朱葉生之託來照顧我的。也許是接觸多了，才讓Daniel愛上我。為什麼Daniel說怕我知道真相會受傷害？我思索著，也許在Daniel眼裡，我和他一樣容不得這種感情的背叛。他輸給了有時間有能力的男人，我輸給了事業，結局都一樣。他擔心我也會走不出來，和他一樣對所有異性失去興趣，對愛失去信心。我想是這樣的。

或許是我的期望太高了，總希望有人捧我在手心，所問的問題都圍繞著我想要的答案來問。可畢竟人與人是有差別的，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即使相處了十二年，也擋不住千山萬水相隔。

回憶起往事，朱葉生也顯得激動，淚眼婆娑地說：「我一直都記得。每次傷疤疼的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候，我的心都在為你疼，你是我拿生命去愛的女人，這輩子我也只愛你一個。豆子，無論發生了什麼，是我們都沒有長大，未來還有很長的路等著我們。以前我們錯過了，以後我不想再錯過你。」

我幽幽說出一個字：「怕。」

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這一刻我才有點兒清醒。我沒有勇氣推開門，沒有勇氣面對他，更沒有勇氣站在他面前開口說一個字。我已被過去徹底打敗了。十二年，霸佔了我整個青春歲月。即使已經過去大半年，我也絲毫沒有淡忘。過去的種種，幸福與苦澀全部湧上來，我只覺得憋著一口氣，憋著一滴淚。

校慶那天，我和于維維、小凝子三人坐在禮堂學姐區，看著歡歌熱舞，感慨一年一年的變化。主持人報幕「接下來有請風雲學長朱葉生」的時候，我以為聽錯了。可是接下來出場的一系列人物中，在眾多身影中，我一眼鎖定了熟悉又陌生的他——朱葉生。聽主持人介紹，朱葉生是2004屆的畢業生，目前在紐約某研究所工作，是該研究所唯一一個亞洲人，是華人的驕傲。看他含笑講話，聽他說著自己的成就和對祖國對母校的眷戀，我竟然有種在夢中的感覺。于維維和小凝子看過來，老於捅了我一下，說：「你沒事吧？」我假裝鎮定地說：「挺得住。」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看著我的眼睛，承諾似的對我說：「豆子，我們結婚吧。以前都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會了。我以後不會那麼忙，也不會不顧你的感受了。我要用下半輩子的時間來疼你。」

小凝子一臉幸福地說：「我曾經也不幸過啊。」

「我們只是分開了半年，一定可以的！豆子，你還記得這個傷口嗎？」

朱葉生從舞台一下去，我就跑了出去。我想要問清楚，腦子裡沒有別的東西，也絲毫不用考慮別的，一直跑到後台門口才停下來。

于維維說：「別惹她，她更年期。」

「說笑了。我一下飛機就打聽你們呢，本來準備校慶一結束就去找豆子。」朱葉生解釋著，小聲跟我說，「豆子，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我嗚咽著，往事容易催人淚下。我說：「我問你為什麼要這麼拚命，怎麼不先報警。你說看到我有危險，只想到拼了命救我，哪怕和*圖*書和我一起死。我哭著說，我是你捨命救下來的女人，這輩子都是你的女人。」

小凝子沉思了片刻，幽幽講道：「遇到老趙確實是我運氣好。老趙不嫌棄我帶著孩子，還把我捧在手心裏。其實婚姻就是找對人，找對團隊。老於你是找對了人，沒找對團隊。陶剛和他媽有合作精神，所以你失敗了。其實你那點兒事很簡單，讓陶剛去做個全身檢查不就得了。他跟他媽一樣死心眼兒，抱准了自己沒毛病，以為全天下有錯的都是別人。豆子你是根本沒找對人。看一個人，不是看他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對你如何，而是在畢業后踏上社會擁有很多之後對你怎樣！上學的時候，因為沒其他可給你，只有一顆心；畢業之後能給的多了，心給的就會少——二師兄就是這樣的人。否則，他能把你扔下，跑到國外一直不回來？這不是偉大，這是自私。哪個男人願意把媳婦扔在國內，不結婚不辦酒席乾耗著的？」

他一口氣說完。我彷彿不再認識他一樣，皺緊了眉頭，望著他，那麼陌生。我竇靜文不是不懂事的人，既然等了他這麼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年兩年，他何苦一聲不說就提出分手？我搖著頭，不敢相信地問他：「我在你眼裡就那麼不通情理嗎？如果你說你事業在關鍵期，我會逼著你結婚嗎？」

「從你的描述看，Daniel是個不錯的男人，但是他怎麼會看上你？」小凝子轉過臉，充滿疑問地笑話我。

于維維羡慕又嫉妒地說：「得瑟吧，你運氣好碰到老趙。」

朱葉生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跟我解釋：「你催我結婚的時候，我的研究正好進入關鍵時期，我是害怕。你一直催，還要來美國看我。那些天我也想了很多，覺得無法承擔婚姻。我還要拼事業，不能回國又不想耽誤你，所以才給你發了郵件。我不敢當面跟你講。我知道是我的錯，我懦弱，我無法面對你。現在我們可以結婚了。我的研究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有望獲得××物理成就獎。」

回憶清晰，我忘不了的。那一刀砍在了他的胳膊上，好在有衣服擋著，沒有傷筋動骨，可是醫生說再深一點兒就危險了。

彷彿我不再認識他，不到一米卻咫尺天涯。消失這麼長時間，他第一句話竟是責問我跑去哪裡了。為何不給我一個解釋？怎麼不問問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得好不好？日子一天天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將我一把抱住，我的頭依偎在他的懷抱里，他開始吻我的脖頸。我忽然推開他，握緊了拳頭，對他大喊：「你渾蛋！」

于維維和小凝子要跟著來，怕我受委屈。我想我們之間的恩怨還得自己去解開，就讓她們等我。

「我不回去了，我已經申請留在國內。雖然會比從前辛苦，可是有你在我就知足了。以前沒有好好陪你，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小凝子看我沉默，繼續說：「不要問他為何不告訴你真相，只問他愛不愛你就夠了！每個人都有許多無法講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活在謊言里會更幸福。就像我不去問老趙發生了什麼，其實我知道他前妻去世了，他還愛著她。因為我與她眼神和性格有某種相似，所以他對我視若珠寶。我不會像你一樣，追問老趙愛的是我，還是愛我與他前妻的相似之處。那樣我會活得更辛苦。其實愛情和婚姻一樣，都經不起考驗，卻必須經得起欺瞞和流言。」

他激動地走上前，拉著我的手，說：「我們出去說。」他拉著我就要走，同時跟那些本相談甚歡的風雲學長道別。

他那麼理直氣壯地跟我說：「我知道你懂事，可是你知道，我每天電話、郵件、視頻，為了應付你要花很多心思，根本沒辦法專心事業。我也苦惱過，可是隔一段時間我不跟你聯繫，你就要質問我，我受不了，你知道嗎？那時候結婚，我花不起那個精力！」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豆子，你聽我說……」

我哭著說：「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我當什麼？」

朱葉生的話讓我想起小凝子，她說，有些事還是假裝不知道的好。趙曉東對她的好是有前提的，朱葉生對我的愛也是有前提的，好在所有的前提都過去了，閉著眼睛就可以往下幸福了。

人家說，經得起謊言，忍得住流言，守得住諾言的愛情才能長久。

飛機劃過天空，我還沒和于維維爭論出「相親結婚的多還是自由戀愛的多」就已抵達首都國際機場，小凝子帶著老公趙曉東在機場大廳接我們。曾經是我在外候著等別人降落，如今我成了北京的客人，變化之快令人感慨。

老於和小凝子互遞了眼神，兩人推開門，擁著我進去。老於喊了一聲：「朱葉生！」

「正經點兒，姐正糾結正掙扎正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