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知道你回來了。」我自言自語，笑了，越笑越感到自己可笑又羞恥，沒多久這種尷尬的自嘲就讓我嘴裏充滿血味兒，恨得不成。方丹只是看著我不斷抖動的左手食指。
我很事兒逼地列了個單子，上面寫滿了我目前關心的問題，包括：「她什麼時候知道方丹回來了的？（他一回醫院上班，她肯定就知道了。）她瞞了我多久？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笑著走進他的辦公室意味著什麼？……」我劃掉那些無聊的干擾項，給這些問題打分區分重要性，劃掉那些低分的。最終，我只留下一個問題：「她愛我么？」
方丹幾次打我電話，都被我摁斷了。暹音一次都沒打來，我多希望她繼續騙我。我在這種時候仍然想聽她說話的聲音，聽她哭。而後，我又設想了種種狀況，比如方丹來找我解釋，在我樓下等我，甚至衝進我的辦公室；
和-圖-書或者暹音來找我，推開我面前的門。這些都只發生在我的腦袋裡，事實是連我女朋友都不知道哪兒去了。我陷在椅子里感到分外孤獨，好像他們一致決定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該死的，她說：「我騙了你。」
整個下午我都在玩辦公桌上的裁紙刀，想象著用這玩意兒捅進某人的身體。幹掉誰？我還沒決定。我反覆用鈍鈍的刀口摩擦著手指。
等了兩個小時他才做完手術回來，看見我果然一點兒都不詫異，只是說：「我昨天被醫院叫走了。」
她卻笑了，若無其事地說：「都怪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懷孕了。」
好吧，這事兒我……我察覺到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辦公室露了個臉就開車奔向醫院。方丹一定準備好了答案等著我，盤踞在他的辦公室里。這種衝動讓我覺得好像宿醉未醒正在夢裡變m.hetubook.com.com成超級瑪利去打關底怪獸營救公主。
你可以說……你其實還是有點兒愛我的，不不，咱不談愛，光說在乎吧，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吧？即便沒有，你也可以說你有啊。你可以說方丹是怎麼對你實施精神控制的，他怎麼……怎麼限制了你的自由或者諸如此類的，抱怨也可以啊，就像我女朋友跟我抱怨她丈夫一樣，你總該有些話說，給自己找好理由。
「吃飯了么？回家了么？」暹音發的。
他不咸不淡地說：「她挺喜歡你的。」又挑釁似的反問，「你不覺得么？」
我說，好，你不用表現得像嫌疑犯一樣。
「我想了，但是說那些也沒用吧？」她看著我，語調平靜如常。
看見暹音站在我家樓下，我只驚訝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那些稚嫩的脆弱的情愫在這點兒時間內被摧毀了，我幾乎聽見了自己凝固變堅硬的聚合聲。
暹和*圖*書音跟護士說了兩句閑話，趁機很無情地說：「那你們聊吧，我先走了。」她們走了出去，還關上了門。
再說點兒什麼吧。我說：「你總得有話可說吧，你跟這兒等我難道沒反覆想該跟我說什麼嗎？」我拉著她，提高了聲調，走近樓門的大嬸嚇了一跳，扭頭看了我一眼。
她說：「你還好吧？」她的聲音非常溫柔，讓我覺得如果不告訴她方丹回來了就太殘忍了。可我還是沒說，長時間沉默之後，才所答非所問般地嗯了一聲。她又輕聲說：「真的沒事吧？還是回家來吧。」
和恨嫁的伴娘在酒店的衣帽間里搞過一回之後，我給暹音打了電話，說我喝多了，晚上回自己那兒去。
「回家」……搞得我胸口一陣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點兒酒精中毒了。她卻沒再勸或安慰我，聽了我的沉默反倒說：「那你照顧好自己吧。」疑心她是怕麻煩不願意管我。我已經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以正常的人性思考了。
操，你丫不能說點兒什麼救場么？我狠狠地瞪著他。
我全部的感覺都集中在體會各種各樣的難過上，很清楚這些難過都被我自己加強和放大了。等我意識到周圍的事物，才發現正在自己的車裡。我像連續劇里那些面對尷尬現場無能為力的主人公一樣，在瘋掉之前跑開了，現實生活真的被蒙太奇般剪輯又連接上。如果我現在低頭髮現自己滿手是血，很可能真的殺了人。可我只是逃進了車裡，像個在幼兒園裡看著小女朋友被自己好朋友手中的玩具吸引，束手無策躲在角落裡的小男孩，甚至有點兒想哭。
我猜到是這樣的，可我才發現自己多希望她騙我，比如「你自己告訴我的，難道你不記得了么？」這種無恥的回答都行。
然後，她說：「我只是來看看你。」我看著她，等著，她輕描淡寫地說完，「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就閉ｍ.hｅｔuｂook.cｏｍ.ｃｏm緊了嘴，直視著我，表情卻又阻止我問。
她低垂的眼睛抬起來時真的很美：「我問了方丹才知道你住在這兒的。」
我真的陷入惱怒、沮喪等等極端情緒的時候，腦子裡就只剩下惱怒、沮喪，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心跳得很厲害，胸口感到熱而疼。一種邪勁兒從我脖子後面躥向頭頂，像沿著汽油迅速燃燒的火苗，無聲地跑，拱著我腦袋裡的閘盒，那裡面被拱得嘩嘩嘩響，就像要爆炸的一鍋鋼水。
「現在很忙么？」我說。一場質問變成了普通的寒暄。
手機響，是條簡訊。
他說他要打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哭了。
他笑起來。這時候護士拿著一沓病例一類的玩意兒進來，方丹只好放下電話應付護士。我正為他莫測的笑起疑，暹音插著手笑著走進來。她先看見方丹，然後才是我，只能愣住。我看看方丹，他又笑了，竟然有點兒害羞。難道那個沒打成的電話是想告訴暹音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