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婚而婚

杜敏給方誠實回了電話,兩人約好9點半在文屏山莊站碰頭,然後一起去梅海嶺走走。看看時間還早,她先化了個淡妝,然後挑了一套休閑服換上——Etam的針織衫搭配Only的牛仔褲。自從過了27歲,杜敏就狂熱地愛上了能讓她看起來更顯年輕的Only和Etam,所以,她的衣櫃里的衣服有一大半都是這兩個牌子的。
「嗨,杜杜同學!猜猜我是誰?」電話里傳來的不是蔣薇特有的溫言軟語,而是另一個很清脆很興奮的聲音。
「還好。」杜敏聳了聳肩膀。
「我是程大林啊,不記得我了嗎?」對方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杜敏之所以對方誠實不滿意,主要因為他是一個典型的「三無」剩男,跟她以前那些優秀的追求者根本沒法比,甚至跟她放一起,都算不上是條件相當的。
「這麼急?」方誠實猶豫地往廚房方向張望了一下——剛才服務員已經把菜單交給廚房了,「吃過午飯再走吧?」
「嗯。」杜敏點了點頭,毫不猶豫。此時此刻,即便杜爸直接問她是否愛方誠實,她也同樣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的。跟杜媽的生死比起來,那個虛無縹緲的「愛情」真的無足輕重。
所有人都知道杜媽放心不下什麼,但所有人都不忍心再對杜敏說什麼:短短几個月,原本身材適中臉色紅潤的姑娘,黑瘦了許多,嘴唇似乎總在缺水,不停地掉皮,再加上一雙時常哭得通紅的眼睛,這樣的狀態隨便一句重話,都有可能讓她崩潰,更何況是婚嫁這種壓力很大的事呢!
每個周六,杜敏依然是一大早就提著行李直奔汽車站,在杜媽病榻前守上一天一夜,然後第二天傍晚再風塵僕僕地趕回廈門。
「不是出差。」程大林笑了,「我來廈門參加一個大學同學的聚會。趁今天還有點時間,就帶老婆孩子到處轉一轉。」他有意把「老婆孩子」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好了,爸,不用解釋了。」杜敏心煩意亂地揮揮手,「反正這次的假我請定了。如果公司不批我就辭職!」
「不錯,不錯!」陶燕邊小口啜著啤酒,邊感嘆,「廈門的情調越來越小資了。哎,我好像又開始重新喜歡上這個城市了。」
「哦,原來你改行了……外貿soho的收入應該不錯吧?」杜敏在貨代公司的客服部上班,偶爾也會接觸到一些做外貿soho的客戶,因此對外貿soho這個職業大致了解。所謂外貿soho,就是在家辦公的外貿人。他們通常具有多年的外貿從業經驗,手上掌握一定數量的客戶資源和工廠資源,主要通過賺取差價來獲得收入。在杜敏的印象中,外貿soho族的收入一般都不低,一年下來賺個幾十萬是很普遍的。
當然要認牌子,否則喝了小作坊灌裝的自來水怎麼辦?杜敏抿了抿嘴,果斷地把水還給他:「我現在不渴,先放在你那兒吧。」
「噢,」方誠實繼續把話往下說,「我以前有個親戚也得了癌症,做化療的時候也是反應很大,吃什麼吐什麼,適應一段時間慢慢就好了,你別太擔心。對了,你會熬湯嗎?熬點雞湯或魚湯給你媽喝,流食她可能更容易吸收些。」
兩個月過去,右眼角的細紋未見淡化,左眼角反而冒出了第三道新的。這讓杜敏未免有些心慌氣短:她才29歲,還沒嫁人呢,未老先衰可就完了。
在兩人的灼灼注視下,蔣薇只好老實坦白:「噢,我剛才在想,我也還沒見過方誠實來著……今年家裡事多,先是房子裝修,然後是小孩生病,一直騰不出時間……」她有些抱歉地看著杜敏,「杜杜,你看方誠實什麼時候有空,大家一起出來吃頓飯,認識一下吧。難得這麼巧,陶陶回來了,衛東這陣子剛好也在廈門。」
「怎麼又這麼遲?」蔣薇心疼地問,「天榮集團的項目談得怎麼樣了?」
原來如此,孩子都有了,估計離開公司一兩年後就結婚了吧。回想起當年程大林借酒裝瘋,在公司里放聲大唱「杜敏杜敏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的情景,杜敏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杜敏當下淡淡地點了點頭:「哦,是這樣。對了,附近有個怪坡,車子熄了火還能上坡的,你可以帶家人去體驗一下。」
「真的?那太好了!」杜敏一激動,聲音不知不覺就大了起來,被蔣薇噓的一聲提醒又趕緊把音量壓回去,「那你找好住處了嗎?工作落實了沒有?」
恰逢周末。
「那我也不吃了,我送送你吧。」方誠實也站了起來。
「後者。」陶燕笑眯眯地回答。
「誠實,我真的很難過。」杜敏也只能對方誠實傾訴了,「我媽她現在什麼都吃不下……就算治療方案真的有效,她的身體這樣乾熬著,也熬不下去啊,嗚嗚……」
「我也想你們,所以,又晃蕩回來找你們了。」被稱為陶陶的正是5年前「失蹤」的杜敏的大學同學陶燕,「那個……前因後果電話里說不清楚,見面再聊吧。我和薇薇在你家附近的上島咖啡,你趕緊過來吧!」
「行。」李衛東笑笑,「對了,你們要吃些點心嗎?我剛才路過肯德基,順便買了一盒蛋撻,還熱著。」
「對對,就是那篇。」陶燕忍不住開心地抱了一下蔣薇,「薇薇的記憶力還是那麼好。」誇完蔣薇,她再次把目光轉向杜敏,「杜杜,你那篇散文寫得真不錯,連我這種對散文一向退避三舍的人,也耐心讀了好幾遍。記得當時,我一邊讀還一邊想,像杜杜這樣一個情感細膩、文字浪漫的女孩,最不能容忍的應該是所有庸俗、不浪漫的東西吧?想不到,不過七八年光景,你竟然能心平氣和地說出『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這樣的話了。唉、唉……真是太讓人想不到啊!」她半真半假地連連嘆氣。
「你來試試,」方誠實鼓勵她,「說不定你媽一聽說是你親手熬的湯,怎麼著都會努力喝下去的。」
「哦……」陶燕若有所思地看看杜敏,又轉臉求證地望望蔣薇,「薇薇,還記得大學的時候,杜杜在系刊上發表的那篇很驚艷的文章嗎?」
「傻瓜……」杜敏輕輕閉上眼嘆息,「這樣的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
「啊?」杜敏有些發愣地抬起頭,於是便看到了方誠實炙熱的雙眼。
接下來的日子,杜敏異常忙碌。
等到杜敏半個月假期滿時,杜媽的第一個療程也結束了,病痛的折磨加上化療的副作用,使得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頭髮也幾乎掉光了。杜敏收拾好行李到醫院跟老媽辭別時,看到躺在病床上形如槁木、彷彿一下蒼老了10歲的媽媽,忍不住又想哭。
「爸,是我的工作重要,還是媽的命重要?」杜敏一直壓抑在心裏的情緒突然爆發了,「她是您的妻子沒錯,但她也是我的親生母親!您有什麼權利對我隱瞞事實?今天,如果不是媽要做手術,不是她右眼老跳,您是不是還打算繼續瞞我?」她的眼淚迸發出來了,「您想一直瞞我到什麼時候?難道瞞到、瞞到……」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聲音已全然哽咽。
「小杜,你好。」李衛東和氣地沖她笑笑,然後招呼大家,「上車吧。」
「媽!」杜敏的眼淚還是下來了。她想起了無數個自己返廈的日子,老爸老媽都一定要雙雙送她去車站的,而且還會一直站在出口處,目送著她坐的大巴離開為止。
杜敏一口氣請了半個月的假。經理大李不但爽快地批了杜敏的假,還關照她有什麼他能幫上的忙儘管開口。雖是一句客氣話,卻讓杜敏倍覺溫暖。杜爸杜媽知道了杜敏上司的態度后,也終於放下心來,不再逼著女兒回廈門上班了。
有家的人果然不一樣。陶燕搖搖頭,看著兩個已婚女人拿著手機相繼離席。
當然,撇開家境、能力和經濟基礎這三項大硬體不談,方誠實其他方面其實還是不錯的。
「我不太會。」杜敏咬了咬嘴唇,「有我爸給我媽熬湯呢,他熬的湯味道那麼好,我媽都喝不下。」
姑姑要對杜敏說的話依然是有關她的終身大事的。姑姑信奉中醫,按中醫的說法,腫瘤是長期積壓的鬱氣所致,她認為一向爭強好勝的杜媽心中集結的那股鬱氣就是女兒的婚嫁之事,如果杜敏有了歸宿,杜媽的心結解開了,鬱氣一散,病情說不定就會大有起色。
蔣薇見兩個同學一個冷言冷語,一個橫眉豎目,趕緊站出來息事寧人,「成先生,可能你誤會了。我們三個人今晚是久別重聚,所以顧不上去認識新的朋友,這跟他是不是老外沒有關係。嗯,杜杜,陶陶,大家一起碰一下杯吧,成先生的杯子也舉得很累了吧?」說完,她微笑著拿起杯子,輕輕和成鋼的碰了碰。杜敏和陶燕雖然心裏不樂意,但也都禮貌地和成鋼碰了杯。
半路上竟然殺出一開豪車的熟人?杜敏也愣住了,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對方片刻,冷汗忽然嘩啦一下冒了出來——她認出了此人是誰。
杜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淚:「我沒事了。哦,對了,我現在打個電話問問方誠實。」她開始埋頭找手機。
「請假。」杜敏解釋,「我要陪著媽做治療。」
「嗬!小陶姑娘,幾年不見,還是這麼活潑可愛。」李衛東笑了,一副大哥對小妹的口吻。
「嗯。」方誠實心疼地看著她,「本想讓你多睡會兒,很久沒有看你睡得這麼香了。哦,」他看看正在發光的手機屏幕,「又打來了,你接吧。是你同學——蔣薇。」
看著杜敏在包里亂翻,手忙腳亂的樣子,蔣薇有些哭笑不得:「杜杜,你的手機不在包里,在桌上。」她把杜敏的手機拿起遞給她,「你別著急,不一定要在今天的,改天也行。咱們和陶陶5年沒見了……今天,咱們可以先聚咱們的。」
三個女人在那兒談笑風生,沒留意自己已經引起了附近單身男人們的注意。海m.hetubook.com.com灣公園露天酒吧的老外一向不少,過了一會兒,就有幾個老外過來搭訕。蔣薇大學畢業后在一家集團公司做財務,寫郵件的時候偶爾會用到英語,英語口語則幾乎是用不上的;杜敏在貨代公司做客服,所面對的客戶主要是本土人士,說英文的機會也少之又少;所以,從事外貿工作多年、和不少歐美客戶打過交道的陶燕就成了她們三個人中唯一能和老外流利對話的人。
「哦,朋友,方誠實。」杜敏簡單地給兩人作介紹,「程大林,我以前的同事。」
杜敏其實並不是很想結婚,她之所以成為大齡剩女跟這點有很大的關係。早幾年不想結,是因為那時她把婚姻想得太過崇高,以為必須是愛情水到渠成的結果。這一兩年不想結,則是因為她忽然間又想明白了兩件事情。
方誠實是杜敏在交友網站上認識的,比她大兩歲。兩人見面聊過一次后,杜敏感覺不太滿意,就委婉地表示了不想繼續交往的意思。按照她過去幾個月的相親經驗——大齡青年的時間和機會都有限,既然她已經表了態,方誠實從此也應該像其他相親男一樣銷聲匿跡,馬不停蹄地繼續尋找自己的一下盤菜去了——沒想到幾天之後此人又打來電話,很是誠懇地說了一番話,大體是既然都還沒找到合適的,那還不如先當普通朋友處著,後面的發展就順其自然之類的意思。杜敏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狀況,在不知所措之下,她也就稀里糊塗地答應了,之後抱著不主動不拒絕的態度和方誠實來往,轉眼已一月有餘。
「啊?」蔣薇和杜敏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你是說輪渡的必勝客?」
記得,杜敏怎麼會不記得?程大林是她第一家公司的同事,曾經很是熱烈地追求了她好一陣。那時杜敏剛畢業不久,身邊不乏比程大林條件好得多的追求者,所以她並沒有把程大林放在眼裡,任憑他怎麼獻殷勤,就是堅決不給他半點機會。此人死纏爛打地糾纏了她好一陣,直到辭職離開廈門才作罷。
蔣薇接起手機:「喂,衛東,你到了?哦,車停在金樽KTV門口?嗯,我大概知道那裡……好的,我們馬上過去。」
「然後去逛中山路。」陶燕興緻勃勃地接話,「薇薇,杜杜,還記不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從學校步行去中山路,然後又從那兒逛回去,整整走了三四個小時,回到宿舍的時候,三個人只剩下趴在床上喘氣的勁了……」
「哦……對。」經蔣薇一提醒,杜敏一下清醒過來,她放下手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啊,陶燕剛到廈門,三個老同學還沒好好聚一聚呢,一下把彼此的老公拉過來,摻入兩個半生不熟的大男人,這女人之間的「舊」還怎麼敘?
「很驚艷的?」杜敏瞪大了眼睛,困惑地問,「有嗎?」
「就是。」蔣薇硬著頭皮附和了一聲,後面的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就乾脆換了個話題,「呃,逛完中山路,陶陶,你想去哪裡吃晚飯?」
再比如說做事穩重用心。
杜敏也看著蔣薇,等她拿主意。大學時,三個人同一宿舍,蔣薇年齡最大,加上又是舍長,所以她倆都習慣了凡事都由蔣薇拍板。
那邊的「格子襯衫」眼巴巴地看著成鋼走回去,等他坐下趕緊伸過頭打聽:「聊得怎麼樣?拿到她們的聯繫方式了嗎?」
車子駛進汽車站的時候,杜敏心中終於有了初步的決定:找個人品可靠、同樣想結婚的男人把自己嫁了吧,讓老媽放心,了卻她心中最大的遺憾。結婚期望值往低處說,不就是搭夥過日子,降低生活成本嗎?那找一個會過日子的好男人就行了。至於人選,杜敏理所當然地想到了自己目前正在交往的唯一男性——方誠實。不過,她現在犯愁的倒是不知道方誠實會怎麼想?畢竟,兩個人才做了一個多月的普通朋友,連手都沒正式牽過,他會願意和她結婚嗎?
「沒辦法啊,」杜敏苦笑,「浪漫的理想都給殘酷的現實澆滅了……對了,怎麼光說我來著,說說你吧。陶陶同學,你這次來廈門,是出差路過呢,還是決心重投廈門的懷抱?」
「小杜,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不知什麼時候,方誠實走到了她的身旁。
「好。」杜敏也很久沒有這麼高的興緻了,「我也打個電話,馬上就好。」
「哦,」杜媽緩緩點頭,「別太累著了。哦……讓你爸送送你。忠良,」她叫杜爸的名字,「你送女兒去車站。」
杜敏道了聲謝,順勢擺脫被方誠實拉住的手,主動說話:「真搞不懂在旅遊景區里,這些車子為什麼還要開得這麼快,也不怕傷到無辜的路人?」
「不了,得馬上走。」杜敏堅決地站了起來,「不好意思了。」
「他追求過你吧?」方誠實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是嗎?」李衛東輕笑,「看來咱們的女兒是個小大人,懂得自娛自樂了。」
「當然記得。」杜敏也被陶燕的描述帶回到那個純純的大學時代,當下興奮地接著回憶,「然後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的腳都腫起來了,早操點名去不了,多虧了楊……」「楊」字一出口,她猛然警覺,趕緊打住話頭。
「你才柴火妞兒呢。」杜敏笑著鬆開陶燕,捏捏她細瘦的胳膊,回敬,「某女,你還是光吃零食不吃飯吧?」
「嗯,」杜敏強忍著眼淚,「媽,您放心,這個周末我還會過來看你的。」
「還好吧。」杜敏無所謂地聳聳肩,「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帥又不能當飯吃。」
而對方誠實來說,他想要的婚姻不過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簡簡單單過日子。經過與杜敏4個月的相處,他覺得已經把杜敏了解得差不多了——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善良、孝順,雖說有點小虛榮、小脾氣,但現在的「80后」女孩,哪個身上不是或多或少有一些呢?只要他多點包容心,也就不是什麼大問題。而且現在和杜爸深入交談之後,老人家的通情達理更堅定了他娶杜敏的決心——婚姻既是兩個人的事,更是兩個家庭的事,岳父母通情達理,女婿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為了成全杜敏的孝心,方誠實甚至還主動向杜爸提出了儘早舉行婚禮的想法。
「這個你不用擔心,」杜爸態度很堅決,「我撐不住了還有你姑姑呢。你給我回去好好上班就行了。今天,要不是你媽右眼老跳,非要在手術前看你一眼,我也根本不會讓你趕回來的。」
「可以嗎?」方誠實又問了一遍,雙手已經開始試探性地行動——輕輕按在了杜敏的肩膀上。
喜氣洋洋的婚禮突然變成了凄涼沉重的葬禮,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思想準備的,尤其是杜敏。在杜媽被蓋上白布單的那一刻,她就暈倒了。醒來,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牙關緊咬,整張臉憋得鐵青,嘴被強行撬開灌了幾口溫水后,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嗯……也好。」偏偏杜敏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蔣薇也依然像大學時照顧她一樣,細心地幫她把飲料移過去,然後才把菜單遞給杜敏:「杜杜,你喝點什麼?」
病房外,主治王醫生正在低聲跟杜爸和杜敏說話:「手術很成功,病灶已經切除了。如果病人身體恢復順利的話,過幾天就可以開始第一階段的化療。」
「OK。」陶燕聳聳肩,她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薇老大,那咱們三個人去happy吧。接下來的時間怎麼安排?」
晚餐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杜敏在專心致志地消滅最後一個烤雞翅;蔣薇在不慌不忙地吃她的水果沙拉;而陶燕則在饒有興緻地俯瞰玻璃牆外迷人的鼓浪嶼夜景。
「醫生怎麼說?」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吧!」陶燕給杜敏解圍,「反正李衛東我也認識。嗯!我真的很想見見方誠實。能讓咱們心高氣傲的杜杜看上的,肯定是個不錯的男人吧?」她親昵地摟了摟杜敏的肩膀,給她戴了頂高帽。
「那我們從這裏一直爬到東坪山頂吧。」方誠實繼續提議,「中午就在山頂吃農家菜,我請你。」
「沒什麼,隨便問問。」方誠實適時打住這個再問下去可能要「觸雷」的問題。
「哎,想什麼呢?」方誠實碰了碰杜敏,順便探過頭瞟了一眼名片上的頭銜。
杜敏無力地放下手機,絲毫不管杜爸爸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她的名字。10月的正午,太陽還很溫暖,她卻彷彿置身冰窖,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擺子。
結完賬出來,三人走了一小段鵝卵石路,拐個彎,遠遠就看到金樽KTV大大的霓虹燈招牌了。一身商務休閑裝的李衛東正優雅地靠在車旁,遙遙望著她們。
「切!我才不信。」陶燕撇嘴,「趕緊叫他過來吧,讓我和薇薇過過目。」
「謝謝。」杜敏接過瓶子,掃了一眼外包裝,「紫雲礦泉水,產地廈門灌口……你在哪兒買的水啊?沒有這個牌子的礦泉水吧?」
於是,一周后,在取得雙方家長首肯的情況下,杜敏和方誠實迅速領取了結婚證。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杜媽那幾天的情況好轉只不過是臨終前的迴光返照。就在兩家人忙著準備婚禮的前夕,杜媽帶著對家人的萬般不舍,與世長辭……
白天,她忙著上班。在貨代公司工作本來就比較辛苦,又趕上部門兩位孕婦一個請假待產,一個請假保胎,人事部又不肯再招人,經理大李不得不把這兩人的工作量分攤給包括杜敏在內的4位下屬。現在杜敏變成了1.5倍的工作量,一天忙下來,經常連倒杯水喝的時間都沒有。
「杜敏同學,你好嗎?」兩人親熱完,陶燕開始一本正經地發問。
「小敏啊,父母為你操勞了一輩子,你是否有主動想過要為他們做點什麼?」這是姑姑的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
「你們倆都別爭了,我來。誰都不許和和圖書我搶。」杜敏見兩人爭執不下,趕緊聲明。今天的午餐、晚餐都是蔣薇埋的單,她早就如坐針氈了。此時,服務員剛好把賬單送過來,杜敏搶先接在手裡看了一眼,鬆了口氣:還好,錢包里的現金夠付。
杜敏依然不慌不忙地洗她的臉,一遍溫水,一遍冷水,仔仔細細洗完才返回梳妝台,開始有條不紊地走護膚步驟。一切完事後,她才抓起手機瞟了一眼簡訊內容——果然還是方誠實發的:「小杜,起床了嗎?今天天氣不錯,一起去爬山吧!」
當天中午,杜敏在醫院陪著杜媽,杜爸和方誠實就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簡單吃了些東西,兩個男人面對面,坦誠地做了一番溝通。方誠實把自己的工作、家庭情況都對杜爸如實相告:在廈門一家國有改制的工廠做設備工程師,有時候需要三班倒;家裡還有父母、大姐、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兄弟姐妹都已經全部成家,除了小妹在外地開小吃店外,其他人都在老家務農……
被他這麼話中有話地一問,杜敏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因為她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她和程大林打過的一個賭——程大林離開廈門的前夜喝醉了,深更半夜跑去砸她宿舍的門,當著宿舍其他幾個女孩的面給她放狠話:「杜敏,你不選擇我,你會後悔的!將來肯定會後悔!」當時的自己也是被他的一再騷擾惹急了,也就不客氣地回敬了他一句:「你放心,我不可能後悔!也犯不著後悔!因為我隨便挑一個,都比你強得多!」
這次,李衛東沒有接腔,他滿含歉意地嘆了口氣,抓起妻子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拍了幾下。
杜爸沉默了很久,又彆扭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他嗎?」對於杜爸這種20世紀40年代末出生的人來說,「愛」這個字是難以啟口的,所以,他委婉地用了「喜歡」代替。
「嗯!是我錯了,我不該問。」方誠實領會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心花怒放,當下雙手稍一用勁,就把杜敏攬進了懷裡。抱著這個自己心動已久的女孩,聞著她頭髮上散發出來的芬芳氣息,他不知不覺有些醉了。
杜敏的眼睛一亮,忽然間想起一個人,當下無法置信地問:「是、是陶燕嗎?陶陶?」
「想吃什麼?」方誠實把菜單遞給杜敏。爬了小半天的山,出了一身汗之後,兩人此刻都是神清氣爽,上午沉積在彼此心裏的陰霾和不快都早已隨著汗水揮發殆盡。
過了一會兒,陶燕終於反應過來了,她默默地站起身,坐到杜敏身旁,伸出雙手,緊緊地擁抱著她。
「……對。怎麼了?」杜敏有些敏感地反問。
「不行!」杜媽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卻很堅決,「忠良,你去送。要看著小敏上車。」
方誠實的出現所帶來的奇迹,讓杜敏喜極而泣。她想救活母親的慾望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烈過——別說只是結個婚,就是讓她去死她也願意。所以,她堅定地對父親說出了那句分量很重的話:「爸,我都快30歲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方誠實是個好人,對我也很好,您不用擔心。」
杜爸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手重重按在女兒肩上:「小敏,你29歲了,不小了,有些東西……遲早都要學會承受。我和你媽過去太寵溺你了,一直把你當小孩看待,才導致你這麼不成熟,現在我希望能夠糾正過來……以後的一大段人生路,你還要自己走呢,不學著堅強點怎麼行?」
「杜杜就是杜杜!」對方釋然大笑,「正是本人!嘿嘿,俺胡漢三又回來了!」
杜敏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特別孝順的女兒,這麼多年了一直生活得很自我,從來不肯輕易向父母妥協,甚至,初中的時候因為她最喜歡的數學老師被調走了,她還逃過學罷過課,導致成績一落千丈,差點考不上高中,有過一段讓父母很擔心的叛逆時光。說起來,正如姑姑所言,自己的確還不曾站在父母的角度為他們考慮過任何事情,就連逢年過節也沒給父母買過什麼東西,都是直接塞錢了事。
杜敏和方誠實選了一個靠外側的座位坐下,從那裡可以俯瞰農家主人的整片菜地——菜地里種著各種各樣的時令蔬菜以及一小畦薄荷,服務員剛為他們送上的那壺綠意怡人的茶水就是用新鮮的薄荷葉煮的。
母親走了,帶走的不僅是她們母女倆過去29年所有幸福的記憶,更為她留下了滿腦子的倉皇失措——沒有了母親的指引,她這段還沒完全做好準備的閃婚路,可該怎麼走下去?
「杜杜!」一聲陌生又熟悉的招呼將她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杜敏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個長發披肩、一身休閑打扮的女孩正站在上島門口沖她招手。那個人不是陶燕又是誰?
「陶陶,對不起。」杜敏很是懊惱自己的失言,「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真的是你呀!你打哪兒冒出來的?」杜敏也激動壞了,「這幾年你都躲哪兒去了?哎呀,我可想死你了!」
「還好還好,混碗飯吃而已,主要是時間上自由一點。」陶燕謙虛,「對了,怎麼光咱倆在這兒說話,薇薇怎麼那麼安靜啊?」
杜敏看了一眼身邊的方誠實,再度客氣地回絕:「不了,我體驗過了。怪坡就在前面左手邊,有很多人在上面騎自行車的就是。」
「媽,不用。」杜敏趕緊阻止,「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
畢竟是在生意場上混了多年的人,程大林精明的目光略微一打量方誠實,就對他的「實力」有了底,當下只是傲慢地對他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你們倆去哪裡,要不要我順道載一程?」
那時還是盛夏,下午的太陽很大,她和陶燕都沒有打傘。她倆就坐在楊銳住所的樓下,坐在一堆七零八落的行李中間,24歲的她陪著23歲的陶燕默默流淚。那天,楊銳一直沒有再露面,是幾個路過的好心人幫她聯繫了一輛空貨車,這才把陶燕連人帶行李拉回了她的住所。陶燕一到她那裡,就病倒了。3天後,陶家父母趕來接走了女兒。陶燕走得很決絕,辭掉了那份待遇豐厚的國企工作,換了手機號、QQ、MSN等所有一切可以聯繫到她的方式。
可是,讓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是,在元月底的一天,杜敏突然把方誠實領到了杜媽的病榻前。方誠實的到來重新點燃了大家的希望:因為從那天起,杜媽的情況突然好轉,清醒了許多,也能拉著方誠實嘮嗑了。
成鋼先抓起桌上的啤酒瓶滿上自己的杯子,大灌了一口,然後才慢悠悠地搖頭:「一杯溫開水,兩隻小辣椒,都不解風情,沒勁!」
蔣薇很認真地回憶了片刻,然後笑了:「你說的是不是杜杜的那篇散文——《當蝴蝶飛過滄海》?」
「哦,你是想說我們沒有『崇洋媚外』吧?」這次輪到杜敏撇嘴。
「謝謝,真的不用。」杜敏本想對他笑笑,卻只咧了一下嘴,樣子比哭還難看。既然掩飾不了,她乾脆不掩飾了,轉身就走。
既然他說只是稍坐片刻,蔣薇只好點頭:「請便。」
方誠實的誠懇很快博得了杜爸的好感,再加上兩人同樣都是在工廠上班的人,還有不少共同語言,所以一兩個小時聊下來,杜爸對他的好感大增。作為父親來說,他認為女兒找老公,最重要的是找一個人品靠得住、勤勞本分的人,物質方面的東西倒在其次,所以,方誠實的經濟狀況雖然不是很理想,但顯然還是符合杜爸心中設定的女婿標準的。
在酒吧,你要習慣陌生男人的搭訕,只要他是有禮貌的。這個道理,蔣薇她們都明白。所以,交換了眼神后,由蔣薇負責開口:「謝謝。可是,我們好像不認識吧?」她話雖然說得委婉,但拒絕的意思已經在裡頭了。
「小敏,」杜媽顫巍巍地拉住女兒的手,依依不捨。此時的她早已不是當初家裡那個聲音洪亮、喜歡對父女倆發號施令的一家之主了,「你這就要走了嗎?」
當然了,結婚的動力雖弱,相親還是得拖拖拉拉地進行的。因為這事有人專門盯著——親愛的老媽每個周末必來電騷擾,不厭其煩地提醒她:女人年紀越大越難嫁,一定要抓緊時間結婚生娃。杜敏雖然對老媽這種一句話嘮叨上百遍,折磨到她耳朵起趼的高壓行為極為不滿,但聽的次數多了,多多少少會聽進一點去——畢竟她還沒有孤老終身的勇氣,既然遲早都得嫁人,早嫁當然比晚嫁好,誰叫中國男人眼中的女人的身價是和年齡成反比的呢?
半小時后,三個女人坐在了海灣公園水木年華舒服的藤椅上。海灣公園的酒吧幾乎是清一色的露天吧,一大半的座位都是臨海而設。客人坐在海邊,品酒,聽音樂,親密感受海的氣息,倒也別有一番情調。
杜敏已經回答不出來了。她的感覺不是一個累字能概括的,與其說累,不如說是麻木。是的,她只能這樣麻木地裝著堅強,因為她明白:自己是父母的精神支柱,一旦她倒下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杜敏低低嗯了一聲。
「嗯?不要……我好睏啊,先睡會兒,到了叫我。」陶燕迷迷糊糊地回答,她從一上車就開始打哈欠,此時更是把整個腦袋都歪到了杜敏的肩上。
「扶我一下好嗎?」她抖抖索索地把手伸給方誠實,「我想坐一下。」
所幸,她還有方誠實。在這樣的時候,她是多麼貪戀這個男人能給予她的力所能及的幫助:出站口一個等待的身影,寒風中一個溫暖的擁抱,客廳里一頓簡單的晚餐,甚至,只是一句關切的話語。
經過這一問一答,兩個人都有些意興索然,當下默默無語地沿著文曾路慢慢往上走。
「杜杜,聽薇薇說你結婚了?」
「怎麼考?」
那晚,方誠實又一路把杜敏送到了家門口。臨走前,他有些依依不捨,杜敏也是如此,所以一直把他送到了樓下。
捂著熱乎乎的茶杯,杜敏慢慢鎮和-圖-書定下來了:「我媽病了,我要馬上回家一趟。」
下了班,她則忙著約會。自從那晚方誠實去車站接她之後,兩個人的關係突飛猛進,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兩人的關係已然突破最後的尺度。
「唉,可惜了。」杜敏看著幾個走遠的老外,滿臉遺憾,「有一個還是很帥的,陶陶,反正你單身,認識一下也未嘗不可。」
「我來,我來,」陶燕邊掏錢包邊站了起來,「說好我請的。」
「嗯,你幾點到的?」杜敏下意識地瞄了一眼他的鞋——今天爬山,方誠實沒有穿他那雙掉了好幾處漆的皮鞋,換了雙嶄新的旅遊鞋,但還是一如既往地穿著他那條特別肥大的西裝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好哇,這我倒要體驗體驗。」程大林熱情地邀請她,「你和小方也一起去吧?」
「嗯。」杜敏點點頭,「你呢?」
「下次吧。」杜敏此刻的心情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今天的時間是屬於咱們三個人的。」
見自己連續兩次主動示好都換不來對方的積極回應,方誠實未免有些不快,當下抿了抿嘴,乾脆也沉默了。
「你是……」杜敏遲疑了好一會兒。
「哦!」格子襯衫心裏暗自發笑,心道成鋼這傢伙一貫自命風流倜儻,看來今晚很難得地碰了回釘子。想到這裏,他又扭頭望了望附近那三個還在自得其樂的女孩。此時,不知道她們聊到什麼高興的事情,那個同老外嘰里咕嚕說英文的女孩又開始眉飛色舞了。一陣海風吹過,她的長發、圍在肩上的淺黃紗巾都飛舞了起來,襯著她的如花笑靨,看得他不知不覺地有些呆了。
方誠實不再說話,趕緊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杜敏身上。杜敏一下暖和起來了,她轉眼望望只穿一件襯衫的方誠實:「你這樣會不會冷啊?」
杜敏來自一個工薪家庭,獨生女,親屬都在國企或事業單位工作,雖然談不上富裕,但也都是衣食無憂的小康家庭。而方誠實則來自本省一個很有名的貧困縣,家裡兄弟姐妹眾多,而且幾乎所有的親屬都在小山溝里務農。
半個小時后,杜敏所坐的公交車緩緩停靠在文屏山莊站。一下車,她就看到了等候在車站旁,手上提一個紅色塑料袋的方誠實。
「9點,在公司樓下的不二齋吃了碗麵條。」李衛東也低聲回答。
觀察室里,病床上的杜媽剛做完手術,還在昏睡中。
「這個……還要看後續的治療情況。」王醫生遺憾地嘆了口氣,「病情發現得太晚了……對於你媽的病,我們也只能說是儘力而為。」
沒想到,不過5年時間,兩人的賭咒發誓就應驗了——而且老天爺居然還安排出這麼狗血的一幕:讓彼時已是大齡剩女的她在和一個三無剩男軋馬路時,恰恰被程大林這個昔日她最不待見的追求者撞見,讓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當年的那份心高氣傲和堅持是多麼沒有價值和可笑……
其一,愛情可遇不可求,年紀越大越難求,所以,也許只有四成的婚姻是因為愛情而結合的。
「我提前了幾分鐘。」方誠實一邊回答,一邊從塑料袋裡掏水給她,「渴了吧,先喝口水?」
「呵呵,見了面不要失望。」杜敏微笑,眼圈依然有點紅,「他太普通了,是丟到大街上都認不出來的那種。」
「要好好猜哦,千萬別猜錯,否則我會很傷心的。」女聲故意拿腔捏調。
「在車站對面的小店買的。一塊錢一瓶的水,還要認什麼牌子?喝起來都差不多。」
「我啊?還單著呢。」陶燕簡單帶過,繼續把關注點放在杜敏身上,「新郎官帥不帥?」
「好吧,不勉強。」程大林從名片夾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杜敏,「難得有機會再遇見你,保持聯繫。」
「沒事,」方誠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哥的身體棒著呢。噢,計程車來了!師傅,這兒,這兒!」
杜敏報了自己的住址。李衛東沉吟了半晌:「園山北路?具體怎麼走?」他這幾年一多半時間都待在外地,對廈門的某些路線有點生疏。
杜敏說出來的消息是陶燕怎麼都想不到的。她一時有些發愣,怔怔地在那裡看著蔣薇手足無措地安慰杜敏:「都過去了,別難過了。杜杜,你別哭啊……」
方誠實也看到了她,當即高興地走了過來:「小杜,你到了,真準時。」
「哦,不用了。」杜敏婉轉拒絕,「我們就是來這裏散散步的。你來出差的吧,你忙你的。」
卧室里,杜敏擱在床頭櫃的手機第二次響起。方誠實看看懷中還在熟睡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騰出右手,把手機抓過來設成靜音。
「爸,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杜敏驚恐地看著杜爸,她不明白一向對她慈愛有加的父親怎麼會變得這麼殘忍,以為她能夠承受這麼殘酷的事實,絕望的眼淚不由得奔涌而出,「爸,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騙一騙我不可以嗎?」
蔣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說:「也不是啊,這個……」她開始懊惱自己只報喜不報憂,忘了提前告訴陶燕關於杜敏的另一些事。
坐在一旁的陶燕撇撇嘴,心想我們才不上你的當,也來一番自我介紹呢。這個男人真磨嘰,趕緊打發了吧。想到這裏,她笑眯眯地開口提醒:「很高興認識你,成先生。現在,你可以說出敬酒的理由了。」
成鋼笑笑,默認了杜敏的意思。
正當她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的時候,擱在手邊的手機響了。瞟了一眼屏幕,見是方誠實打來的,杜敏並不著急接,而是站起身去了盥洗間。
「也湊合。」陶燕摸摸杜敏瘦瘦的後背,有些失望地嚷嚷,「某女怎麼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一個柴火妞兒?」
杜敏和蔣薇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肯定陶燕是真的釋懷了。否則,條件一向不錯的陶燕為何到了28歲還是單身?
「杜杜,你數來寶呢?」陶燕微笑,心領了兩人的好意,「嗯……還記得咱們大學時去過的最奢侈的地方嗎?」
「小敏,」杜爸壓抑著痛苦,「你媽是卵巢癌晚期,晚期是什麼概念你知道嗎?當初確診結果出來的時候,醫生差點不肯收你媽住院,說沒有治療意義了你知道嗎?是我豁出去這張老臉,求爺爺告奶奶,跟醫生說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我也認了,王主任才肯這麼快給你媽做手術的你知道嗎?醫生他是人不是神,有些事情的確是他保證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我想想,」蔣薇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要不,咱們先回母校逛逛,然後去母校附近的陶然居吃飯,然後……」
「我都可以,你來點吧。」杜敏把菜單推還給他。她知道農家菜的消費對方誠實來說不算便宜,隨便點半隻土鴨、兩個蔬菜,就可以過百元,因此,還是讓他自己控制費用比較好。
「哪有發財?在深圳開了一家小公司,混口飯吃而已。」程大林半是炫耀半是謙虛,說話間,目光故作不經意地在杜敏身邊的方誠實身上一轉,「這位是……」
「小敏!」杜爸趕緊扯了女兒一把,對王醫生點頭哈腰,「主任,您忙去吧,我跟她說。」
「不行!」杜爸的臉拉了下來,「明天傍晚你就回廈門去,你媽有我照顧就行了。」
「是大林啊。」杜敏好奇地打量著程大林,昔日瘦竹竿似的小伙彷彿一下膨脹了好幾倍,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老闆氣派十足的男人,「這些年在哪裡發展?發財了吧?」
杜敏不情願地被杜爸一路拉扯到角落,憤憤地擺脫他的控制:「爸,為什麼不讓我說?手術費加後續治療至少得十幾萬呢,媽的身體也遭了那麼大的罪,竟然只是一句儘力而為,不保證效果!這醫院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剛才,老爸告訴她:老媽生病了,而且是卵巢癌晚期!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不想認識。」陶燕微笑,「我告訴他們,我們三個人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今晚只想享受屬於我們三個人的時間,老外倒還算識趣。」她聳聳肩,低頭大啜了一口黑啤。
「不用。你剛到廈門,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蔣薇攔住她,「今天好歹先讓我當回東道主。」
5年了,她和蔣薇再沒有陶燕的任何消息。她曾經無數次猜想,也許陶燕出國了,去了她嚮往已久的浪漫之都巴黎;又或許陶燕結婚了,嫁了一個愛她疼她的好男人,生了一對龍鳳胎……總之,她希望陶燕一定要過得很幸福。
「呃,」蔣薇下意識地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快9點了,她想了想,說,「行,那我先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下。」
國字臉,濃眉大眼,鼻樑高且直,不算很帥氣,但很耐看;身高172cm,體重70kg,身材雖然稱不上高大但挺結實,走在身高163cm、體重不過50kg的杜敏身邊,倒也頗能讓她找到幾分小鳥依人的感覺。
「都可以。」杜敏還沉浸在懊惱的心境中難以自拔。
作為杜爸,他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面,他自然因妻子的病情好轉而欣喜若狂;另一方面,他也對這個來歷不明的方誠實憂心忡忡,特別是看到女兒和他勾肩搭背,兩人的關係不是一般親密的時候。因為,就在幾個月前,杜敏還在和杜媽針鋒相對,嚷嚷找不到合適的男人,總不能到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嫁了。作為父親,他當然不希望女兒這次是為嫁而嫁,因為這關係到她一輩子的幸福。所以,在方誠實陪杜媽聊天的時候,他特意把女兒拉到一邊,認認真真地談了一回。
再比如說學歷和工作。
所幸,她很快就從前來接她的方誠實身上找到了答案。
這些,都是杜敏心裏的疙瘩,讓她心不甘情不願——她可以不找一個各方面都比自己強的,但找個條件相當的總不過分吧?
正在朝前行駛的黑色轎車忽然放慢了車速,開始緩緩倒車,最後在他們不遠處靠邊停住了。緊接著車門一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鑽了出和-圖-書來,衝著杜敏驚喜地招手:「杜敏!」
「還能怎麼說,實在吃不下就只能打點滴了。可我媽的手本來就已經給扎得跟馬蜂窩似的了。」
「現在聽不懂沒關係,以後總會明白的。」杜爸摸了摸女兒的頭,「關於你媽的病,你心裡有數就好,千萬別在她面前胡說。她一直相信,病灶切除了,病也就快好了呢……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和希望,這是醫生交代的。否則,萬一她精神垮了,任何治療都難以奏效。明白嗎?」
等大家坐定,蔣薇對丈夫交代:「陶陶這兩天暫時住咱們家,你送杜杜就好了。」
一路上,來來往往的私家車絡繹不絕,像他們這樣走路閑逛的人倒沒幾個。說起來,文曾路也算是廈門最美的觀景山路之一了,前段連著繁華的市中心,後段通往環島路海濱,沿途要經過不少廈門知名的景點,比如怪坡、花溪、梅海嶺、萬石植物園都在它附近,因此,這條路也成了周末市民休閑的好去處。只可惜,近幾年在這條山路上穿行的私家車越來越多,導致路上徒步觀景的人少了一份悠然自得,多了幾分提心弔膽。這不,他們剛走了沒一會兒,就有一輛寶馬跑車嗖的一聲從杜敏身邊掠過,帶起了一片飛揚的塵土。
很多人都問過她,累嗎?
「哦,讓她睡吧,」蔣薇調暗了車內的燈光,小聲對丈夫解釋,「她從一下飛機就沒好好休息過……對了,晚上你幾點吃的飯?在哪裡吃的?」
母親病重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猶如一根巨鞭,一下打垮了毫無思想準備的她。她到現在仍舊驚慌失措,要不是方誠實一路陪著她,幫她張羅行李和車票,她真擔心自己會隨時暈倒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在這樣特殊的時刻,杜敏第一次感到了身邊有個男人的重要——哪怕只是一個鼓勵的眼神,一個溫暖的掌心,一句沉穩有力的話語,都足以成為她驟然坍塌的世界里的一道亮光。
「好的。」方誠實求之不得地拿回菜單,指了指桌上熱氣騰騰的茶水,「那你先喝茶,薄荷茶——給你們女孩子美容養顏的。」
婚禮?陶燕簡單的一句問話,一下把正因為同學重逢的喜悅而選擇暫時失憶的杜敏拉回到現實。她忽然記起,半年前,自己剛剛失去了最摯愛的親人,匆匆地嫁給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接受了一樁沒有想象空間的婚姻。這半年來,喪母之痛,對婚姻的不適應,對未來的擔憂,交織在一起,就像一張黑色的網,兜頭兜腦地將她罩住,連做出來的夢都是茫然失措的。杜敏的情緒一下變得無比低落,但見蔣薇為難的樣子,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自己解釋:「陶陶,我沒有舉辦婚禮。因為我媽……在我結婚前幾天,過世了……」說到這裏,她說不下去了。她之所以選擇匆匆結婚,很大程度上為了安慰病危的母親,然而,母親還是永遠離開了她,而她的婚姻,則是一腳邁入,就沒有回頭路了……一想到未來的日子還不知道有多艱難,杜敏的眼淚就不由得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行啊!」杜敏很高興可以藉此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這個基本難不倒我。」
「算了,先別想那麼多了。」蔣薇輕輕反握住丈夫的手,換了個話題,「今天小豆很乖,一整天都沒給我打電話,我倒有點不習慣了。」
「嗯!來廈門之前先托薇薇幫我找好了一套房子,這兩天就可以搬進去了。我現在不上班了,自己做外貿soho。」
「誠實,是我的電話嗎?」就在他的手一伸一縮之間,杜敏也醒了。
杜敏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對著鏡子扒拉眼部的小細紋。
「那就在這兒落葉生根吧。」杜敏打趣,「等我們三個都白髮蒼蒼的時候,還可以互相攙扶著來這裏品酒聽音樂。」
「……行。」方誠實微微皺了皺眉,把水重新裝回袋子,「走吧,去梅海嶺。」
只可惜,29歲才意識到麵包很重要的杜敏忽然發現,有麵包的男人幾乎全被她錯過了。上交友網站不過半年,她已經開始體會當過季蔬菜的滋味:但凡有房子、收入尚可的適婚男都很搶手,可選面很寬,對她這種年紀的女孩並不感冒,對她青眼有加的反倒都是些離異男、小弟弟或者三無剩男。一想到自己的選擇面突然變得這麼窄,未來的婚姻既沒愛情又沒麵包的幾率可能很大,她結婚的動力自然大減。
站在一旁的蔣薇一直微笑地看著兩人在那兒絮絮叨叨。這時,見門口客人多了起來,蔣薇才細聲細氣地提醒:「哎,這兒人多,咱們還是進去再聊吧。」
「醫生,」杜敏滿懷希望地問,「我媽是不是基本沒事了?」
兩個人一問一答,倒是很快打發了時間。這時,又一輛黑色的轎車從他們身邊開過:「雷克薩斯。」杜敏指著車子,迅速說出牌子。
「小敏,你冷靜些!」杜爸沒想到女兒的反應會這麼激烈,趕緊焦急地解釋,「我只是不希望影響你的工作,現在大城市的競爭那麼激烈,保住一份好工作不容易……我本來是想等你媽媽手術后,病情穩定了再跟你說的。」
「嗯。」杜敏埋著頭,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你也是。」
只是,這位唯一能夠流利說英語的女人此刻似乎不想和老外過多糾纏。在蔣薇和杜敏正拔長耳朵,試圖藉此良機重溫一下英語聽說能力的時候,陶燕已經三言兩語把老外們都打發走了。
見陶燕沒反應,杜敏趕緊先客氣地回道:「哦,謝謝。我不用了,還挺飽的。」
看著眼前微微頷首、楚楚可憐的女孩,方誠實忽然一陣衝動:「杜、杜敏,」他有些口乾舌燥,「我、我可以抱抱你嗎?」
「這就好,」杜爸鬆了口氣,「爸想和小方聊聊,可以嗎?」
三個女人在靠窗的桌位旁坐下。陶燕仍然延續她大學時的習慣,緊挨在蔣薇身邊坐著。
蔣薇想了想:「暫時沒有了,你想去哪裡玩?」
如今,姑姑這句毫不留情的話終於讓杜敏開始反省:此時的父母最需要什麼?最希望看到什麼?她能做得到嗎?
「嗯,一會兒我請大家去海灣公園泡吧,如何?早就聽說那裡建了全廈門最浪漫、最洋味的酒吧一條街,好想去看看。」陶燕顯然對當天的行程還意猶未盡,「反正明天是周日,你倆都不用上班吧?」
彷彿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杜敏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聲音卻驟然尖銳起來:「醫生,儘力而為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已是2009年的夏天。
舉行遺體告別儀式的時候,杜敏已經把她攢了二十幾年的眼淚都流盡了。她是被方誠實架著向母親做最後告別的,在儀式即將完成的那一刻,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掙脫方誠實,撲到杜媽身上,緊緊摟著怎麼也不肯鬆手。絕望無助的感覺,就這麼透過一層層的衣服,一點一點地浸進了她的心裏……
半年後。
杜敏笑笑,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水。這時,擱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熟悉的音樂在熟悉的時間響起,杜敏不用看就知道老媽每周例行20分鐘的勸嫁演說又該開場了。當下,她趕緊抓起手機站起來,走遠些找了個人少的角落接起來。等聽到電話那邊是杜爸爸的聲音時,她就有了些許驚訝,再等杜爸爸說完幾句話后,杜敏的臉色大變,眼圈一下就紅了。她顫抖地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爸,你們聯合起來騙我的吧?不就是為了讓我早點嫁人嗎,至於編這麼可怕的謊話嗎?你們放心吧,我答應你們,今年之內我一定會嫁掉!這次絕不開玩笑,我已經在約會了……不!不!爸你別嚇唬我,媽的身體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嗎?上周她還跟我通話來著,還教訓我,聲音有勁得很呢……不!不可能!爸你別騙我!我不信!媽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說到後面,她有些情緒失控了,大喊大叫起來,整個農家院里坐著的客人刷地一下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噢……好。」方誠實看著眼前臉色煞白的杜敏,有些被嚇到,當下半摟半扶地把她扶回座位,並給她倒了杯熱茶。
臨近午夜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奧迪緩緩駛進了海灣公園的大門。過了一會兒,蔣薇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杜敏看看名片上燙金的「程大林董事長」6個大字,再望望在前方不遠處消失的雷克薩斯,有些發愣。
「好。」李衛東一邊倒車,一邊問杜敏,「小杜,你現在住哪裡?」
「爸,你怎麼照顧得過來啊?」杜敏小聲叫了起來,「媽24小時都得有人看護,你一個人怎麼能行?您是鐵人嗎?」
這時,杜敏也走了過來,她遠不如陶燕那麼輕鬆隨意,而是有些拘謹地叫了聲:「衛東。」
李衛東嘆口氣,單手控制方向盤,騰出右手輕輕撫摩妻子擱在他膝蓋上的手:「陳祥那隻老狐狸說還要再考慮……唉,以前跟王副總的合作一直很順利,王副總這一走……唉,有些麻煩!」
「對啊!嘿嘿,咱們三人還是這麼有默契!」陶燕這下是真的開心了,當下興沖沖地一邊一個挽起兩人的胳膊,「我提議,去吃pisa吧!很久沒有看鼓浪嶼的夜景了。」
「好。」
「多虧了楊銳,免了我們兩天早操。」陶燕坦然地接過話,「那時候,當個學生會副主席可真威風啊,手中就那麼一點小權利,卻足夠一大批小學妹崇拜了。」
只可惜,識趣的剛走,不識趣的又來了。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坐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25歲左右,穿格子襯衫;另一個30出頭,穿深藍襯衫。從陶燕她們落座以後,他們就一直在饒有興緻地打量她們。這會兒見陶燕三言兩語打發了老外,「深藍襯衫」坐不住了,低低地對同伴耳語了幾句,就端起一杯酒朝陶燕她們走了過來。
「嗨,三位美女,我可以敬你們一杯嗎?」他走到三人桌邊,站在杜敏和陶燕和_圖_書中間,正好面對蔣薇。
「是啊……薇薇,你在想什麼呢?」杜敏也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低頭沉思的蔣薇身上。
「爸,你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還行。」杜敏點頭,也一本正經地回答,「陶燕同學,你呢?」
自從在右眼角發現兩道淺淺的細紋后,她如臨大敵,一改往日愛熬夜的惡習,還不惜血本,花600大洋買了一支抗皺眼霜。
「小陶姑娘呢?」
2008年10月。廈門。
「敏,別哭了。你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第一次大著膽子對杜敏用了昵稱,希望這樣能讓她感覺溫暖些。
「很簡單。」方誠實指指從身邊路過的車,「看logo說出汽車的牌子。」
11月的廈門,已經有了些許寒意。杜敏回家的時候還是10月,因此並沒有帶外套。兩人站在路邊等計程車時,一陣寒風吹過,她本能地打了個寒戰,這個不經意的動作馬上被方誠實注意到了。「冷嗎?」他關切地問杜敏。
「小心!」方誠實下意識地把杜敏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緊接著又有一輛梅賽德斯跑車呼嘯而過。
放下手機,她笑著對大家說:「衛東的車到了,咱們走吧。對了,等我一下,我去結賬。」
「啊,蔣薇?」杜敏有些驚喜,她和蔣薇很久沒有聯繫了,於是趕緊接過手機,「喂,薇……」
「謝謝!很高興認識你們。」成鋼是個聰明人,見蔣薇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趕緊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順勢起身,「那我就不打擾各位美女了。」
其二,這四成由愛情促成的婚姻並不見得比另外六成牢靠。因為愛情是一陣子的風花雪月,靠的是激|情、衝動和荷爾蒙的相互吸引;婚姻是一輩子的柴米油鹽,靠的是理智經營和經濟基礎的保障,沒有麵包的婚姻是最不牢固的。
7月末的廈門,依然處在酷夏之中。早上9點的太陽透過沒有窗帘的窗戶,一如既往地光顧園山北路一間不足15平方米的客廳。客廳的裝修是90年代初的風格,傢具不多,也都很舊了,靠近門口的人造革沙發的有些接縫處已經斷裂,尷尬地裸|露著內里發黃的海綿。屋裡唯一比較新的,恐怕就是客廳那幅放大的婚紗照了。
過了幾天,杜媽的第一次化療開始了。讓大家沒有預料到的是,杜媽對化療的反應非常強烈,什麼都吃不下去,過了幾天,人就明顯瘦下來了。杜爸和杜敏看在眼裡,疼在心裏,卻又無能為力。這期間,方誠實主動給杜敏打了個電話,詢問杜媽的病情。杜敏話還沒說出口,就先哽咽了。這些天,當著杜媽的面她不敢哭,怕老媽起疑心;當著杜爸的面她還是不敢哭,怕老爸看了更傷心。她心中的擔憂和恐懼到底憋得有多難受,也許只有她自己才明白。方誠實在電話那頭聽著杜敏壓抑的啜泣,他的心也揪緊了,不知不覺地對杜敏增加了一份深深的憐惜和同情。
「大周末的,打電話幹什麼?」
杜敏要了杯奶茶。蔣薇把菜單接過來,又點了幾樣點心。這邊,陶燕和杜敏已再次拉開了話閘。
比如說外表。
中午,東坪山農家院。
「回去吧。」方誠實站定,摸了摸她的頭髮,「趕緊洗個熱水澡,早點睡覺。」
「沒關係啦。」陶燕洒脫地聳聳肩,「在這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裡,5年的時間,足夠讓滄海變桑田了,何況是一段渾渾噩噩的初戀?你們放心,我早就不在乎了。而且,我還挺感激楊銳,在我23歲的時候就及時和我分手,沒有把我拖到30歲。真的,比起那些被男友耗完青春再被一腳踹開的倒霉女孩們,我已經夠幸運的了。」
「哎,李大帥哥,好久不見。」陶燕先蹦上去跟李衛東打了個招呼。
可能是病急亂投醫吧,杜敏還真按方誠實的提議去做了。材料還是杜爸提前準備好的,她只是依葫蘆畫瓢把雞和材料一起放進沙鍋燉而已。杜媽知道是女兒親手燉的湯之後,果然堅持著要把湯喝完。那天,她仍舊是喝一口吐一口,卻依然堅持不懈地喝,看得杜敏眼淚都出來了。到了第二天,奇迹發生了——杜媽的嘔吐好了一些,開始能進一些流食了。
掛完電話,杜敏只用了不到10分鐘就收拾停當。在前往咖啡廳的路上,她的眼前不知不覺又閃現出5年前發生的那一幕。
「服務員!」方誠實一邊追著杜敏往外走,一邊對迎面匆匆趕來的服務員簡單地做了解釋。
見兩位同學都吃完了,陶燕興沖沖地問:「薇薇,一會兒咱們還有什麼活動?」
「呵呵,」深藍襯衫不置可否,他身材高大,彎著腰站得有些累,於是問道,「可以讓我稍坐片刻,說說理由嗎?」
「才怪,」蔣薇笑嗔,「我估計她又纏著咱爸帶她去水上樂園了。爸今天可能又給累得夠戧,那孩子太好動了,像你——整天跑來跑去的。」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帶了些許幽怨的味道。
「陶陶!」杜敏顧不上自己的裙子和高跟鞋了,一路小跑著迎了上去,兩個女孩緊緊抱在了一起。
「哦。」成鋼好像才想起來似的,趕緊又端起酒杯,擺出一副肅然起敬的表情,「我敬你們一杯,為了你們剛才拒絕老外的高貴風範。」
「是啊,陶陶,你想吃什麼來著?」杜敏也趕緊附和,「現在中山路五湖四海的菜都有。川菜、湘菜、閩菜、粵菜、西餐、日本料理……」
「謝謝。」深藍襯衫深深地看了蔣薇一眼,拉開椅子坐下,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是自我介紹:「我叫成鋼,在本市的一家IT公司做項目經理,很高興認識你們。」
「薇薇,你也沒見過方誠實?」陶燕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會吧,你竟然忙到連杜杜的婚禮都缺席?」
然而,不管醫生怎麼努力,不管她和杜爸照料得多麼精心,杜媽的病情還是愈發重了。元旦過後,杜媽開始陷入經常性的昏迷狀態。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吧,她對唯一的女兒越來越放心不下了,甚至在昏迷中都會呼喚杜敏的小名。
「嗯,先往SM城市廣場的方向開,然後到了那裡我再具體說,可能會清楚些。」杜敏回答。她對路線的描述一向差強人意,更何況園山北路是一條需要七拐八彎才能找到的偏僻小道。
「嫂子,我去送小敏吧。」原來一直沉默的姑姑忽然說話了。她實在不忍心看著跑上跑下忙了大半天的哥哥還要再受累,另外,她也有幾句話想單獨對杜敏說。
此時不能不說杜敏是感動的。
杜敏畢業於一本院校,在島內一家頗有名氣的貨代公司做資深客服,算得上工作體面、收入穩定。而方誠實在交友網站上的資料雖然填的也是本科,但見面聊了之後,杜敏才知道他是從本省的一所三流院校畢業的,目前在島外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廠做設備工程師,年齡雖然比她大了兩歲,收入卻比她還要少一些。杜敏有學歷情結,在她眼裡,兩個人雖然同樣是本科,但方誠實的那個本科跟她的比起來,顯然沒什麼含金量;杜敏也有「白領」情結,在她看來,一份工作不但地點在島外,而且還是在工廠車間里的工作,基本就和「藍領」畫上了等號。因為在廈門,「島內」等同於市區,是商業、文化、購物中心、寫字樓的聚集地;而「島外」等同於郊區,主要是工業區和廣大農村。杜敏身邊的女伴談起島外一向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她想自己如果真找了個在島外工廠車間上班的「藍領」男友,到時在她們面前豈不是更加抬不起頭?
海濱大廈24樓,必勝客。
最終,方誠實堅持打車把杜敏送回了家,又打車把她送到了汽車站,一直陪著杜敏,直到她登上回家的大巴為止。
比如說家境。
手機唱了一會兒S.H.E的《安全感》,停了。過了片刻,手機又開始唱NaNa的《Lonely》——這是有新簡訊進來的提示。
「敏,」方誠實想了想,「這時候最脆弱的人是你媽,你爸年紀又大了,現在你就是家裡的主心骨了。你一定要堅強一些……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杜杜,楊銳那個渾蛋不要我了……」陶燕趴在她肩上哭得死去活來。
陶燕卻有些不高興了,她常年跟老外打交道,很是欣賞外國男人的幽默和豁達。她心想,這都什麼年代了,就算跟老外聊上一個晚上又怎樣?你想說跟老外來往的人崇洋媚外,我還想說你頑固排外呢!想到這裏,她的眉毛一挑,就要發難。
「嗯。」杜敏抹了抹眼淚,「爸,你放心吧。哦對了,把你的手機借我,我先給經理打個電話。」
「就是。」方誠實應和著,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可以聊的話題,「哎,我來考考你對汽車常識的了解吧。」
「對了,中午想吃什麼?」在她臉色陰晴不定的時候,方誠實及時換了個話題。
「哦,在感嘆這位大林同志。」杜敏一邊把名片放進包里,一邊如實回答,「想當年,他只是我們公司一名普通的業務員,沒想到5年之後就變成了開著百萬豪車的大老闆……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老家的時候,方誠實就一直和她保持著頻繁的簡訊聯繫,所以,關於她坐什麼車、何時回廈門,他自然也一清二楚。杜敏以為他只是隨便問問,卻沒想到他真的跑來車站接她了。于萬千人海、人頭攢動之中,方誠實就站在那裡,舉著手機朝她揮手。杜敏有片刻愣神,隨後便是熱淚盈眶。
方誠實對於兩人的周末活動,總能妥善安排,比如這次約了打乒乓球,那下次就會改為逛公園或者爬山,雖然花費不多,但內容絕不雷同,約會的場所也選得很得體;和杜敏在一起,不算很健談,但總能找到恰當的話題,絕不會讓氣氛悶著。杜敏和他相處幾次下來,雖然感覺此人有些寒酸土氣,但挺踏實細心的,相處起來倒也還輕鬆。
這就是傳說中的潛力股了吧?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