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安是否歸處

安心立刻噤聲。
沈墨深深地看著她,憤怒變成了失望的悲憫:「你以為安心是亂嚼舌根的女人?不妨告訴你,關於過去,她一個字都沒跟我提起過。」
沈墨攪粥的動作頓了頓,沒說話。
「我好看嗎?」
「嗯,注意安全。」
「是,我都知道了。」
啪——
沈墨在她面前站定,盯住她的眼睛:「我來,只想跟你說一句話。過去的事情我不計較,因為你是我媽,但倘若你還打算找安心的麻煩,我不會再原諒你。」
啊?他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嘛!
擱在房間里的手機驟然響起。她忙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飛快衝回房間,看到來電顯示,臉色一苦,慢騰騰地按下接聽鍵,「喂」了一聲后連忙將手機遠遠拿開,避免耳朵慘遭蹂躪的下場。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沈墨問。
安心放下勺子,一臉嚴肅地看過來:「你到底想幹什麼?」
「快去洗臉刷牙,準備吃早飯了。」沈墨的聲音溫和,尾聲有點點的上揚。
沈墨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卻並不重,「快吃飯。」
才六點半,安心看了眼鬧鐘,重又躺平在柔軟的床上。
她難道都不會心虛不會愧疚嗎?
安心怒目而對,這個人如果不是故意的她跟他姓沈,「好看個屁,醜死了。」
不對!安心一凜,戒備地瞪著他,莫不是,他還想色|誘她一回?
擺在安心面前的是豬肝飯,沈墨吃的鰻魚飯。
絕對,不再讓她有吃苦受累的機會!
「你需要我的孝道嗎?」
怎麼可能?知道當年那些事的人,都被她打發走了啊!難道,是那個女人告訴他的?
人都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死就死了,最可怕的果然是劍懸頭頂,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砍你個措手不及,那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太難熬了。
沈墨稍退半步,瞳孔微微收縮,目光流轉:「我買了飯回來,出來吃吧!」
徐瑞卿徹底地怒了,作為一個母親,被自己的兒子指責沒有修養,就跟指責她沒有教養一樣,「你什麼意思?」
最開始的時候又冷又酷,前兩天是不冷不熱,現在突然就變了個人似的,不但對她好言好語,還親自下廚房……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飯,誰還吃得下啊?
「我這兩天都在A城,你要有空,見個面吧。」最後,溫言這樣說。
「你要幹嗎?」
夢裡的安心渾身是血,無助絕望地看著他。他拚命朝她走去,可那麼近的距離,卻永遠也走不過去……
直到一碗熱hetubook.com•com氣騰騰的粥放到她面前,她的眼珠子才艱難地轉了轉,「不是……你跟豬肝有仇嗎?」
安心有點困惑:「幹嗎要補血?我不貧血也不缺血……」
這傻丫頭,居然為了幫他,連這樣的要求都肯同意。
屋頂上的燈光給他身上鍍了一層毛茸茸的光邊,笑容雖然很淡,然而很明亮,映著人間煙火,讓安心的眼睛酸痛不已。
「你莫不是突然就愛上了廚房?」然後他拉她成為試他廚藝的小白鼠?
沈墨看她一眼。
「哦。」安心愣愣地點頭,愣愣地走進了浴室。
安心又呆了,他他他……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
直到沈墨離開三步之外,安心才確定地感覺到來自他的壓力消失,長長地鬆一口氣,小聲嘀咕:「這人怎麼還沒恢復正常呢?居然給我買飯?他究竟想怎麼玩兒我啊?給個痛快行不行?」
安心宅了一天,無所事事地看看電視上上網,逮到機會跟小莫聊了會兒天,從房間里出來時,天都已經黑了。
對溫言說「不」,他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但,又有點陌生。
溫言的聲音總算柔和了下來:「你不要擔心,已經沒事了。我打給你就是想問你,到底答應了那個人什麼條件?」
她不知道,他對她有多麼失望。她是他的母親,在他撐得最辛苦的時候,是她對他說,如果那個女孩真能讓他幸福,她同意他們在一起。可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背地裡卻強押著安心去醫院打算一了百了。
她理不清現在心中所想,彷彿放心了,卻又有點竊喜,有點慌張,有點難以置信,有點小鹿亂撞的莫名其妙的羞怯,然而更多的還是懷疑……
「姓安的,再不講重點你就別講了。」溫言難得地暴怒了。
「嗯?」安心一邊往嘴裏拚命地塞粥,一邊低眉垂眉眼神亂飄,裝傻。
他這兩天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反常啊?害她也跟著反常了,煩都煩死了。
麻煩給她個明白好嗎?她最討厭不明不白的狀態了!
安心放下手機,才發現手心又冷又濕,半晌,長長地吁了口氣。
「其實……也還好啦!」安心不自覺地撓著腦袋,「你也知道這些天來A城的新聞都是我跟小莫,我還好,最多躲著不出門就是了;可是小莫要上學啊,又是小孩子,這樣的環境對他也不好,你說是不是?而且小莫在國外,適應得挺好的,剛才還跟我視頻聊天了,說他已經開始上語言課了,老師很幽默,同學對他也很照顧……和_圖_書雖說國外的教育未必就真的比國內好,但咱們小莫這也算是留過洋了,多好啊,你說是不是?再說了,等你有空了,咱們可以一起去看他啊,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國呢。你看那小子,倒趕在我前面了,我羡慕死他了你知不知道……」
果然,電話那頭的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通罵:「姓安的,你皮在癢是不是?這麼多天也沒給我打一通電話!是不是我不打給你,你就不打算再找我了?啊?小莫的事是怎麼回事?退學?你現在可真有能耐了是吧?這麼大件事你連提都不跟我提?安心,你究竟當我是什麼?」
這回,換他來照顧她、保護她。
安心打開冰箱準備煮飯,沈墨還沒回來。她有些拿不准他會不會回來吃飯,捏著兩根萵苣,視線卻一直瞟向大門口。
就算賣血,也只賣他的。
他萬一不回來,她煮多了,倒掉多浪費啊!可他也沒說不會回來吃飯,但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安心有些惱火地又將萵苣放進冰箱里。
安心磨磨蹭蹭地走到飯廳,沈墨已經盛好飯,見她一副警惕戒備的模樣,忍不住帶著很淡的笑,道:「快過來吃吧。」
「什麼意思不用我詳細解釋了吧!」沈墨憤怒地皺起眉頭。
沈墨微微垂下眼眸,嘴角有很淡的笑意,「如假包換。」
安心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實,倒不是做噩夢什麼的,就是老覺得有人在看她。那視線像黏在她臉上了一樣,揮之不去,但又好像沒有惡意,就這樣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地睡了一晚。
「不止是我的修養,沈家所有人的修養都有待提高了,就從媽開始吧!」沈墨咬牙,腮邊的肌肉綳起來,黑色瞳仁里閃著諷刺的光。
沈墨依然板著臉,眼神銳利得幾乎有點兇狠。被這樣的目光狠狠地盯著,便是徐瑞卿,也不禁有些慌。然而她很快鎮定下來,嚴厲地瞪著他:「沈墨,這就是你的孝道嗎?」
安心遲疑著坐下來,垂著頭,小小聲抱怨:「這到底玩的哪一出啊?」
徐瑞卿也皺了眉,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棋子,淡淡道:「什麼事情急成這樣?」
沈墨氣定神閑地喝著粥:「你確定要我掐你?」
安心反應遲鈍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小心翼翼地、試探地說:「我想去花店一趟。」
沈墨抿著嘴,看著她的目光很鄭重:「豬肝可以補血的。」
「不能跟我聯繫,送小莫出國,就是他答應借錢給我的條件?」溫言這樣問,然而語氣卻是肯定。他早該想到了,以他對沈墨的了解和_圖_書,沈墨怎麼可能就這樣借錢給他?
沈墨轉頭看到她,淡淡笑了笑:「怎麼這麼早?」
所以當刺耳的剎車聲驟然響起,徐瑞卿剛舉起的棋子兒就被嚇得掉到地上,沈光珉不悅地皺了眉,誰敢在這老宅如此放肆?欠教訓了吧?
身材高大的男人,系著平時自己系的圍裙,微垂著頭,勺子抵在唇邊,彷彿是在試味。汩汩煮開的鍋子里,氤氳出白色的煙霧將他的臉遮住,變得模糊不清……
沈墨聲音沉靜,但眼中有火光灼灼:「讓我失望的是你。當年欺騙我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對你失望?當你準備扼殺小莫的生命時,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失望?曾經,我是那麼感激你。」
之前明明一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冷酷感覺,一轉眼他又換走這種類似「溫情」路線,真的很嚇人好不好?
安心低頭搗著碗里的粥,就是不往嘴裏送。
沈墨看著那雙專註凝視他的眸瞳,拚命咬緊牙關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他猛然閉上眼,眼球酸澀而艱痛。他們分開過,但幸好,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又遇見她,以後,他們再不會這樣輕而易舉地就被分離開來。
公司最大的問題被沈墨解決了,沈光珉也不用天天盯著公司,只在家處理一些必須由他簽字的文件,閑了便與徐瑞卿下下棋、養養花,日子過得倒也滋潤愜意。
「你看不出來我在做什麼?」沈墨的語調低沉而和緩,黑色的瞳仁里有細微的光斑在顫動。
沈墨早有準備,護著自己的碗往旁邊一閃,躲過了此般生化攻擊,「我好不好看?」
溫言的語氣不耐煩地提高了:「那我去找你。」
以往這時候她該起床給小莫準備早餐了。以前她睡都睡不醒,非要小莫這個人體鬧鐘來鬧她,可現在,連熱愛的懶覺都準備要拋棄她了嗎?
沈墨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她,佯怒:「別鬧了,趕緊吃飯。」
「你相信那個女人的話,卻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徐瑞卿妄圖扭轉局面。
溫言嘆口氣,可能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每當她緊張時,她就會絮絮地說個不停,並且語速會比平時快上一倍不止,噼噼啪啪跟倒豆子似的。
「不然我掐你一下?」
「啊……」安心愣了下,隨即結結巴巴地開始說謊,「那個……我可能沒空哦。」
他昨天應該聽到她跟溫言通電話了啊,他不是不准她跟溫言聯繫嗎?害她昨天嚇得要死,他卻如此雲淡風輕。安心很想衝過去,揪揪看他的臉上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怎麼這麼m.hetubook•com•com不真實呢?居然連命令的語氣都收了起來。
只是,小莫是她的命。
安心呻|吟一聲,慢慢爬了起來,隨手抓了抓雖然碎碎的卻仍很柔順的頭髮,打著呵欠開門準備洗漱,卻在瞥眼見到廚房裡的光亮時,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沈家當家人氣勢磅礴地站起身準備開罵,卻見一身煞氣的沈墨疾步走了過來。他微怔了下,沈墨在他的教育下,自小便養成了沉著穩重的性子,鮮有這樣喜怒形於色。
直到坐在飯桌上,安心仍然沒有回過神來,想田螺姑娘怎麼莫名其妙附沈墨的身上了……
不光徐瑞卿臉色大變,一頭霧水的沈光珉也沉了臉:「沈墨,你爺爺早年教你要尊敬父母、善待父母,你記到哪兒去了?啊?你這是什麼態度?怎麼跟你媽說話的?跟你媽媽道歉。」
「沈墨!」沈光珉提高音量,臉色更沉了,「你沖你媽發什麼脾氣?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你的修養有待提高!」
明明她不愛吃豬肝的,他果然早就不記得了,哼。
不過,若不好看,她當初怎麼可能會色迷心竅。
沈墨的臉被打偏,半邊臉迅速地紅了起來。徐瑞卿不由分說,一巴掌先打了過去,「沈墨,你太讓我失望了。」
安心苦惱地看著他:「你要不掐我一下?我好像在做夢。」
徐瑞卿保養得當的臉「刷」地一下全白了,嘴唇都開始顫抖起來:「你,你知道了?」
沈墨解下圍裙,端了兩小蝶她愛吃的醬瓜走過來:「對身體好,快吃吧。」聲音竟然異常地柔軟。
半晌,他扭亮床頭燈,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掀了被子下床。
還沒下班,沈墨先回了老宅。
「溫言溫言……你先不要生氣嘛。」安心連忙使出她對付溫言的絕招——放低身段,撒嬌道歉總是不會錯的,「你先冷靜點,不要生氣聽我慢慢說啊。來,先深呼吸,呼……吸……」
安心正煩著,碗里突然多了一塊醬瓜,聽見他狀似不經意地問:「好看嗎?」
「不。」安心脫口拒絕,重又想起電話那頭的是溫言,立時嚇得冷汗滾滾而落,「我……我的意思是我們在外面見面就好了。你,你說個時間,我,我到時候去找你……」
安心獃獃地看著他,瞠目結舌的模樣彷彿看到了妖怪。
「噗……咳咳……」安心沒料到他居然真的說出來,一口粥噴了出來。
真好真好,不是做夢,至少這個眼神的殺傷力還跟以前一樣。這稍稍讓她鬆了口氣,但依舊有些如坐針氈。
她一抬頭,卻差點被門口那尊www.hetubook•com•com英俊的沉默的「石像」嚇得魂飛魄散,「你你你,悄無聲息的要嚇死人啊?」
電話那頭的溫言沉默了。
沈墨忍無可忍地用手撐住額角,平復方才噩夢中那肝膽俱裂的感覺。
安心縮了縮脖子,頗委屈地嘟了嘴巴:「我這幾天沒給你打電話是因為知道你會很忙啊,不想在你做事的時候打擾到你嘛。對了,你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啊?」
「明天上午十點,我在花店等你。你要是不來,我就去找你。」溫言卻並沒有生氣的意思,語氣平和地掛了電話。
溫言一沉默,安心就有些慌神了:「真的沒事,你不要想太多啦。我跟小莫都好好的,他沒有虐待我們,也沒有不給飯吃……總之你所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真的,我可以跟你發誓哦!」
安心拍桌而起,拿著勺子怒指沈墨:「說,你到底是誰?附在沈墨身上想幹什麼?別以為姑奶奶好糊弄,你再不老實交代,我立刻找道長來消滅你……」
明知道她就在隔壁,可也非要立刻見到她是安好的、鮮活的他才能放下心來。
他的母親,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這樣欺騙他?然後在他面前,跟沒事人一樣。
她在做夢吧?怎麼會有這麼美的夢?
她的心思,從來都寫在臉上。她的疑問,他自然讀得一清二楚,「粥涼了就有腥味了。」
沈墨從夢中驚醒,四下里寂靜無聲,只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嘴裏很乾,嘴唇有一點發木。他慢慢坐起身來,透過沉沉黑色,看到窗外青冥色的夜空里嵌著一輪圓月,月色很深,黃澄澄的。
「沒有腥味。」其實她基本是不挑食的,只除了豬肝這一樣,她無論如何都愛不起來,因為她覺得不管如何烹煮都覺得有腥味。
對面那張臉,她又仔細看了看——依然是很熟悉的那張臉。
安心接電話的手一抖:「沒有啊……你別亂想了,哪有答應什麼條件?他可能覺得虧欠了我們母子,想要補償吧,恰好我開口跟他借,然後他又有錢,就借我啦!沒事的,咱們慢慢還就行了。」
安心戳了戳嫩嫩的豬肝,忍了忍沒忍住:「為什麼我的跟你的不一樣?」
好矛盾。難怪人家說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因為當事人自己都猜不到嘛!
安心直勾勾盯著他:「你是沈墨嗎?」
安心一邊拍著撲通亂跳的胸口,一邊大口喘著氣。不怪她膽小,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只怕都會被嚇得尖叫不休——沈墨的眼睛在極近的地方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方式盯著她,於是整個視野都被同一種黑色所佔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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