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病情變化

她也許可以咬咬牙去尋找另外的幸福,可那世界上的所有,若沒有他的陪伴,都變得殘缺。
「啊?」
符清泉又沒聲了,圈住她的雙臂卻微微收緊。他想跟她說,今生今世他都會對她好;他想跟她說,以後絕不會再做任何傷害她的事;他想跟她說一切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誓言……他還想跟她說,所有那些他母親所未得到的幸福、愛情和天長地久,她都會得到。
符清泉長舒一口氣,明白他今天的使命又已完成,此時此地,沒有人需要他了。
符清泉表現得如此難耐,她以為他一定要說不肯的,誰料他當真頓住手腳,很認真地盯住她雙眸:「我跟自己說過,絕不再強迫你做這種事,你如果不願意,我會停下來。」
「那……要不你去我床上睡會兒吧,老睡沙發不好。」
她回過神來,惱羞無比:「我現在說不,你肯停下來嗎?」
她聲如蚊吶,引得符清泉低聲悶笑,扶著她平躺過來,號角響起,開始正式的攻城掠地。他動作稍稍加快,南溪仍感覺得出來,他其實在極力克制,任何一點前進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傷著她。南溪輕輕閉上眼,貼在他頸窩間,慢慢去吻他的喉結、下巴,符清泉被她的無心之舉徹底擊潰,屈身投入全部兵力,他的進攻堅實有力,佯退又輕緩有序,似山泉流入溪澗,激流飛濺,又千迴百轉。
墓園的管理做得很不錯,符媽媽的墓地,更有符清泉常年僱人打掃,是以碑刻依舊如新。他擺好花束,拜了三拜,南溪也跟著他把另一束花擺好,拜了三拜。
他目光里透出些極卑微的祈盼,南溪心裏有些暖暖的情緒融動起來,卻不知為何又覺得怪怪的。她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來為什麼,倒把符清泉又嚇住,俯下身來輕輕地吻她,纏綿輕柔呵護無極,他只道觸到南溪心中痛處,悔疚不已。南溪看他滿面傷痛,終於想到哪裡怪怪的,「我想有一個你的孩子」,怎麼聽怎麼像電視劇里女人跟男人說的話呢?她嗤的笑出聲來,符清泉愈加緊張,定定望住她,那眼神直穿過她身體髮膚,望到魂靈深處。他雙手在她背上遊走,燃起星星點點的火花,撩撥到她喘息難耐,他偏偏動作還極緩極緩,說:「小溪,說好。」
母親知道這一切嗎,知道嗎,知道嗎?
「這麼快就走了嗎?」
符清泉一愣,爾後神情愈加糾結:「你真想我快點?」他把快字咬得極重,南溪微愣一下,馬上反應過來,使勁掐他他的背,符清泉這才笑笑,「我怕……忍不住的時候,又碰到你拉傷的地方。」
符清泉後來明白所有事實時,才恍然覺悟,為什麼母親看著他和南溪在一起時,總會有片刻的失神。
南溪搖搖頭,一張臉已紅得跟催熟的桃子似的,符清泉懊惱萬分,等確證沒有觸到傷處后,又一臉欲求不滿地盯著她,最後恨恨道:「吃飯吃飯!」南溪忍不住悶頭偷笑,符清泉稍事洗漱后,兩人並肩坐在床邊開始吃早餐,明明都一句話沒說,空氣里卻盈滿揮之不去的迤邐。符清泉吃完自己的那份,轉頭見南溪還在一勺一勺的舀豆花,忽然冒出一句:「我要吃豆花。」南溪張口結舌地瞪著他,看他虎著臉盯著自己那碗咸豆花,一副誓要和這碗咸豆花同歸於盡不死不休的模樣,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雙手高端著送到他嘴邊,只差沒恭敬到舉案齊眉的地步。符清泉卻仍眉頭緊鎖:「我不喜歡鹹的,一勺就可以了。」
「嗯?」
符清泉望著她的目光里很有點惱火:「我的自制力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好。」
可惜這種種腹誹符清泉都聽不見,他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又出門找了兩件衣服進來換,一邊道:「跟我去個地方。」
符清泉是有些不講理,還有點獨斷專行,還喜歡自以為是地幫她安排好一切……南溪可以找出一百條一千條不甘心的理由,卻和_圖_書敵不過他這坦誠直白的一句話。
現在到了他離開的時候。
南溪又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符清泉轉過臉來,覺得她這問題很不可思議:「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討厭住那個家裡?」
她呼吸勻凈,他亦如是。
他為丈夫,南溪為妻子,將來,還會有他們的孩子。
符清泉俯過身來,極自然地便托起南溪的下巴,輕輕地覆上去,蝶羽拂拭般的輕吻,他並沒有繼續深入下去,只在她唇上輾轉停留。條件允許的話,符清泉顯是不肯淺嘗輒止的,可巧現在在車上,他又怕自己急性上來照顧不到南溪的腿傷,很戀戀不捨地放開她,低聲笑道:「用不著擔心,我去說就好。」南溪一被他放開,立刻緊緊貼住車座,像是生怕他再有所侵犯似的。聽他這麼說,忙不迭地點頭,等回過神來又補充道:「等爸爸情況好一點再說。」
南溪難受得直想哭,不知道是該要他快一些別這麼折磨她,還是該要他乾脆澆盆水冷掉這把火來得乾脆。她恨死符清泉現在不緊不慢的態度,先前那股躁勁兒不知去了哪裡,她越想越委屈,便拿指甲掐他的背:「放開啦,爸媽還在醫院等我們呢!」
「所以……你帶我來拜祭你媽媽,也是為這個嗎?」
如果不是符清泉這個大好活人的存在,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符爸和南媽才是原配髮妻。
南溪伸臂擺出個萬人迷的POSE:「不夠大,不然我就改名叫南二車娜姆!」
他把花放在後座上,然後拈著那支紅玫瑰到進駕駛座,折掉花枝,餘下小小一朵鮮艷欲滴的紅玫瑰。南溪平日不上太時只扎一個輕便的馬尾,他便把這朵花插到她綁皮筋的地方,笑得像頑劣孩童一般:「乖,大姑娘戴紅花。」
說父親對那個女人過於執著也罷,說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想再離開南溪半步也罷,說到底不過是,父母和子女,到頭來只是一場分離。
這樣的念頭,最近頻率越來越高的冒出來了,也許是因為公司接二連三地出事,也許是因為父親猝發的腦溢血,還有父親為自己安排後事的那份急切……生離抑或死別,總歸都是人生里,最難以面對的至深至痛。
「你說要坦誠相待,所以我今天把這些事情、還有我的想法,都坦白地告訴你。我會努力做到所有你喜歡的樣子,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來對待你。我……我在住院部看到半夜出生的孩子,我很想有個你和我的孩子,我想我們的孩子有個完整的家庭。」
「我……」南溪一時沒回過神來,「我討厭住家裡是因為——」符清泉的眼神瞬間嚴厲下來,把南溪後面半句「你住在家裡」生生給嚇回去。
想要和南溪在一起的心情,埋藏得太久太深,以至於陡然成真的時候,竟需要一點時間來緩衝。就跟失明的病人陡然間做了手術恢復光明似的,因為盲得太久,陡然揭開紗布,只覺天地間白光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要閉上眼,再慢慢從暗光處接觸起,才能體會到那份恢復光明的喜悅。
南溪前些天說,如今對他的情感,不再像往日那般熾熱灼痛,符清泉便也不談感情,只談細水長流的家庭。
符清泉嗤的笑出聲來,一路開車到郊區的墓園,路旁的蘆葦盪里,片片白花隨風而動,像白絨花滾成的波浪輕輕搖擺。朝陽的光灑在密密麻麻的蘆葦桿上,反射出絲絲的金光,耀眼炫目。輕輕舞動的蘆葦花,在風中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音,像淺淺的吟唱,又似秋日的私語。符清泉把車停在路邊,攙扶著南溪慢慢朝母親的墓地走去。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符清泉抖抖唇角,算拉扯出個笑臉:「沒事。」
符清泉看在眼裡,忍不住笑出來,又說:「回去拿月餅。」
是根本從來就沒好過吧?南溪暗自腹誹,腳底喵的一聲,原來是糖糖躥了出來,獻媚討好地往符清泉身上撲。符m•hetubook.com.com清泉表現得極過河拆橋,南溪正準備低身去和糖糖打招呼,卻被他攔腰抱起,全不顧糖糖在客廳里凄厲異常的叫喚,直奔向三樓。
愛或者不愛,親情或是愛情,在這種殘缺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該休息一下,然後去接南溪了。
「啊什麼啊?」
這一回的吻纏綿難分,像是要補償他長久以來所未滿足的心愿一般,他的眉眼唇舌,甚至於每一根手指的拂觸,每一道掌心的溫暖,對南溪來說都早已是致命的武器,令她一潰千里。她整個人都要癱軟在他懷裡,偏偏他欺身過來時不小心碰到她的小腿,她輕輕地噝了一聲,才叫符清泉如夢初醒一般,惶急地問:「壓疼你了?」
有一串蘆花從窗外飄來,落在南溪的毛衣上,她原來所有不甘心的念頭,都如同這片片蘆花,四散在風裡。
南溪搖搖頭。
符清泉累極,勉強擠出個笑容,南溪攀著桌子凳子櫥架之類的障礙物跳過來,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問:「我吵醒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幹嘛不睡好了再過來?」
「去了再回家。」
隔了一夜再想這情景,他竟能很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倒是南溪難以置信地驚叫出來:「怎麼可能?」
南溪一愣,他們明明天天在一塊,想什麼呢?馬上她就明白,「想」和「你」之間,符清泉直接略去了一個字。他的溫度貼著衣衫傳過來,熱的驚人,他的氣息淺促不穩,貼著耳瓣傳進來的,「小溪。」
在父親的晚年幸福里,他這個翅膀已經長硬的兒子,並不那麼重要。
到最後南溪只聽到不斷的心跳,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符清泉的,他仍然擁著她,引著她從巔峰重回平境。這樣毫無阻礙的擁抱,像回到很遙遠的嬰兒時代,可以靜靜地蜷在一個人的懷裡,而無須懼怕任何外來的風雨。
「那……那你小心一點。」
「哦……去哪裡?」
南溪聽得駭怕,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現在……」
醫生囑咐術后要嚴密關注病情的變化,觀測血腫量的變化,監測病人血壓心電等等指標,符清泉照他的介紹,該開病房開病房,該找特護找特護,該繳費的立刻繳費。
符清泉搖搖頭,輕輕伸手環住她的腰,像甫出世的嬰兒尋找母體似的,在她腰旁微蹭,良久后低聲喚道:「小溪。」
那陣勢,分明是要南溪喂他啊喂他啊喂他啊!
南溪長舒一口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又記起被打斷的話頭,問:「那你……」她低著頭悶悶道,「對不起。」
「爸爸昨天進醫院,腦溢血,要做手術,上手術台前……大概他是怕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會刻薄你和阿姨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說出了對不起,大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覺得對不住符清泉,尤其剛拜過符媽媽,更覺愧疚。符清泉搖搖頭,伸手摸摸她腦袋,算作安慰的意思:「沒什麼,我今天開口跟你講這些,就說明……我已經不願意再想這些事了。」
有些事不僅僅是符清泉一人看到的,便是回家的次數少,南溪也察覺得出來,在滿覺隴的那個家裡,沒有一絲半點符媽媽曾經存在過的痕迹。
「嗯?」
他省略了他們之間原本還應有的N個步驟,直接向她提出最後這直達墳墓的要求。
符清泉淡淡一笑,南溪緊張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南溪詫異地回過頭,符清泉嗓音嘶啞,一臉的落拓頹唐,她坐到床邊,微傾過身子問:「你怎麼了?」
回去的路上慢慢堵起來,因中秋的緣故,車流量格外的大,杭州的紅綠燈又是出名的多,一行三停的。南溪開始問昨晚符爸手術的事,符清泉一一答了,一邊回她的問題,一邊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不止他心不在焉,連同南溪,他也覺得她問得三心二意,這也許是錯覺,但他自己,那確鑿是心神不定了。和*圖*書
果然還是在床上容易入睡,符清泉很沉地睡過去,深眠了兩個多鐘頭,睜開眼正看到南溪躬身在搗鼓些什麼。他探過頭來一看,原來南溪正把餐盤裡的早點往小圓餐桌上挪。一碗咸豆花,拌著鮮脆的蔥、掰成細絲的紫菜,還有一小撮蝦皮;加上一小碟刀切、一碗白粥和幾樣小菜,是南溪最愛的早餐搭配。符清泉和她口味差不多,只是不愛吃咸豆花,換作了甜豆漿。南溪見他醒來,微微笑道:「趕緊起床來吃早飯了。」
她想委婉地說沒有預防措施,這一回符清泉終於停下來,表情凝重而認真,聲音卻極輕極輕的:「小溪,我們,我想有一個你的孩子,好不好?」
符清泉握握她的手,淡淡笑道:「昨天晚上,不是公司里的事情,是爸爸要我回去,你知道他要我做什麼嗎?」
「你有什麼話要和我媽媽說嗎?」符清泉語音里閃過一絲揶揄,扶著南溪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直到走出墓園,回到車上,符清泉搖下車窗,偏頭望望外面,雨絲點點的飄下來,符清泉轉過臉來,很認真地問道:「南溪,我們結婚好不好?」
說得更殘酷些,他已經成為父親後半生幸福的阻礙。
父親培養得他再優秀再能幹,也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要送他飛走;他對父親體貼孝順或是橫眉冷對,也無法替代伴侶二字,對一位孱孱老人的意義。
他應了一句好,卻不動身,反而握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他人也從背後圈住她,家居服的領口被他微微扯開,他的唇順著頸窩向她唇邊游移過去。那種肌膚相接的感覺,猶如層層的電火花在嚓嚓作響,他扶住她的臉稍稍掰向自己,順著那些在腦中早已描摹過千百次的輪廓曲線撫拭過去,南溪輕輕的叫了兩聲「清泉」,責難、嗔怪的語氣里又透著滿滿的無奈。這樣欲說還休的語調,與其說是反抗,毋寧說是撒嬌和鼓勵,符清泉像被注入綿綿不絕的動力一般,立刻生龍活虎起來。
南溪被他砸得一驚,忙問出什麼事了,符清泉只好又託辭掩飾,這樣捱過一路,總算回到家裡。他攙著南溪下車,南溪卻很快撥開他的手,生怕被什麼人撞見,符清泉說今天家裡沒人,南溪仍不放心,直到打開幾道門的反鎖,這才沒把腰上那隻狼爪給拍下去。符清泉愈加得寸進尺,剛掩上門,便反過身來抱住她,她後背緊貼住門板,退無可退,疾風驟雨般的吻已將她整個人都困得透不過氣來。南溪被他箍得吃痛,忍不住抗議了一聲,軟軟糯糯的,符清泉臂膀上的力度稍減,卻並未放鬆她,埋頭在她頸窩間輕嗅那熟悉之極的體香,呼吸亦粗重許多:「小溪,我想你。」
簽單的時候不由苦笑,現在他在家裡的功用,大概也只剩下這個了吧。
現在這心情,卻是病人明明剛恢復了視力,卻強行再綁上紗布不讓他看東西一樣的難受。
「手術?你怎麼沒告訴我?」
符清泉環視四周,半晌后做慣決策似的宣佈道:「最近我就住這裏了。」
符清泉自問不是沒有耐性的人,現在卻被這莫名的把火燒得難受,轉念他心裏又坦蕩了,沒錯,他就是想要擁抱她,想要感受她肌膚的溫度,這又有什麼錯呢?可惜現在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沒有,符清泉不得不努力地想別的話題來轉移注意力。比如公司最近限電啦,好像解決辦法還是有的,找相熟的開工率較低的工廠代工,把好質量檢測關,應該勉強能度過難關,正好還可以以這個由頭把工廠開到中部內地去……麻煩的是那些工商地稅,隔三岔五地來找茬,有能力給他找這種堵的不少,但要說得罪最近好像也就得罪了紀家……紀家……也不知道紀晨陽那小子最近怎麼樣了,南溪說他也不接她的電話……南溪還給他打電話,真是胸悶……這麼想著循環了一圈又轉到南溪頭上,符清泉懊惱無比,一口氣hetubook.com.com沒忍住,猛地砸在方向盤上。
「爸爸要我認阿姨做母親。」
他仍是全身心地摟住她,呼吸重促,卻未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南溪心想便是自己能捱下這撒遍全身的火種,符清泉那裡……將來不會憋出什麼問題吧?她又覺好笑又覺心暖,低聲嗔道:「那你還不快點!」
南溪想說哪裡就結了,還有很多問題呢,卻被符清泉那變幻莫測的神情又給嚇了回去,等她回過神來后才在心裏很軟弱無力的反駁道:「我都說了現在不是很喜歡你了……你明明就是故意想讓我依賴你習慣你放不下你捨不得你……我衣櫃已經被你佔了1/3你到底有沒有自覺啊……」
實在不好意思去看符清泉,她只好鴕鳥般地整張臉埋下去,耳邊卻恰恰傳來他嗵嗵的心跳,悶雷一般,幾乎直貼在她耳膜上。耳邊的心跳聲和她自己的心跳聲共鳴起來,震蕩得愈加厲害,符清泉卻像故意要她難受似的,一雙手還在她背上游弋摩挲。胸腹里早已沸騰翻滾,外面卻偏偏要拿一股文火來慢慢地熬。
「咦……今天我們不是要回家吃飯嗎?」
去墓園的路上,符清泉停下車來,在街邊花店裡買了束白玫瑰,淡雅如玉,純潔無瑕。南溪看看那束花,問:「你幫我也買一束好不好?」符清泉微微詫異,唇邊卻不自覺地綻開笑意。那是一種發自於心的笑容,他跑回小花店,一路腳步輕快,連說話的聲音都飛揚起來,買下一大捧險些要抱不攏的白玫瑰。付錢時花店小妹笑問:「有別的喜歡的嗎?可以送你幾朵。」符清泉略加思索,從一旁的紅玫瑰花束里抽出一支來:「就這支。」
南溪被他這句話又鬧了個大紅臉,囁喏半晌后試圖再次抗議:「家裡沒有,沒有預防的……」
符清泉眉心緊鎖,僵著臉道:「你現在再要我放開,我馬上也要進醫院了!」
不知為什麼,南溪心情居然異常平靜,好像符清泉提起的不過是今天下雨了路邊的野雛菊長得不錯之類的話題。這些日子和符清泉相處得頗平靜,現今聽到這話,也不過是如鏡的湖面上微風拂過,漣漪微微盪開。沒有狂風驟雨,亦無驚濤駭浪,她只是奇怪符清泉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有此提議:「為什麼?」
手術很成功,身側的那個女人第一個衝進去探望,符清泉緩緩站起身,聽主刀醫生略講了手術結果,慢慢踱到門口。躺著的那位他稱之為父親的老人,還無法睜眼,喜極而泣的女人捂著臉,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你要知道了肯定要跑到醫院去,爸爸特地叮囑的,免得嚇到你,影響你傷勢。手術很順利,阿姨和楊嫂都在醫院照顧他,等會兒我們回家拿月餅,再到醫院去看他。」
她的丈夫對另一個女人的執念如此之深,得她不到,退而求其次地,希望自己的兒子,娶那個女人的女兒。
南溪以為符清泉單獨來拜祭母親,定然有許多話要說的,誰知符清泉只靜靜地立在那裡,輕輕拭去墓碑上的灰跡。許久后他默然轉身,看到南溪一直站在身後,微怔后笑道:「你怎麼一直站著?我們……我們回去吧。」
好一番「夕陽無限好」的情景。
凌晨的這場手術,終於讓他徹底明白到這一點。
南溪稍稍猶豫后說:「那也得爸媽答應吧。」
「我……」他握拳抵住下巴,又緊張地摸摸下巴,擰著眉說,「我不想呆在家裡。」
符清泉很聽話地站起來,跟南溪進房換到床上睡,南溪挪挪步子準備出門,卻被他牽住袖子:「小溪,陪陪我。」
「有一段時間我很恨阿姨,」符清泉說阿姨,不具名的都指南媽,「我畢業的時候,曾經想過不要回來。我想找份工作養活自己,總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既然如此,何必要回來面對那兩個我壓根不想再見到的人?可鬼使神差的,我還是回來了,」他朝南溪瞥過一眼,大概……那時回來,也有想見和-圖-書到她的原因吧?他扯扯嘴角,「我去查媽媽最後的病歷記錄,想要是查出什麼證據,就能把他們兩個人都送到監獄里去;我還找過律師,很認真很認真地談過……可惜家裡的病歷在搬家時弄丟了,媽媽看過的醫院太多,資料都不齊全。後來我甚至覺得,只送他們進監獄都便宜了他們。」
房門是踹開的,南溪抗議說「在家呢」,可惜這種時候,抗議哪裡頂用?南溪回過神來時符清泉已抱著她爬床了,顧慮到她的腿傷,符清泉不得不側卧著,姿勢有些難受,卻略略紓解他難耐的心火。這小小的甜頭又鼓舞了他,南溪整個人全籠入他的氣息包裹之中,到真正肉帛相見的時候,南溪不自覺地臉紅起來,老實說她許多年沒和符清泉如此赤誠相見,臉色迅即染成緋紅。
「不,也不是。」符清泉自己也無法解釋今天種種的舉動,頗煩惱的神情,他原想在母親的墓前跟母親說明這一切,又覺得這好像是利用南溪對符媽媽的愧疚來逼她似的,再者……如果南溪不答應呢?他並無十足把握,不願讓母親聽到自己的兒子被拒絕。他這樣千頭萬緒地亂想了半天,最後輕聲道,「我覺得自己老了。」
符清泉正低頭扣皮帶扣,抬起頭時臉色已十分認真:「我想去看看我媽。」
父親手術之後,符清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期盼有一個自己的家庭。
這樣的情景,明明很久已沒有過了,符清泉卻在恍惚之間,覺得南溪這句話,彷彿已在日日月月年年之間,重複過千百次。
南溪心中悲憤無比,卻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舀了一勺送到他唇邊,符清泉這才綻開笑顏,神清氣爽地喝下那勺咸豆花,一點不喜歡的樣子也看不出來。
南溪知道符清泉為符媽媽的死一直耿耿於懷,雖無確實證據證明符爸和南媽做過什麼。然而之前的事實是符爸和南媽早在南溪出生前便已認識;之後又在符媽媽過世后兩年便結婚,而所謂在南溪尚未出生便已過世的前夫,則一直好端端地活到南溪高考那一年。
「我想有自己的家庭,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家庭。」
他猶豫回家打個盹還是直接去南溪那裡,躊躇片刻后直接驅車去南溪那邊,丁看護這些日子清理了客房住下來,他便照舊找條毛毯在沙發上將就了。奔波了一夜,原該極疲憊的,偏偏腦子裡那根弦總松不下來,翻來覆去也睡不實,最後剛培養出一點睡意,吱呀一聲,門又開了。他睡眼迷離的,略眯出一條縫,原來是南溪從房裡出來,穿著長袖長褲的家居服,扶著牆一跳一跳地出來,見他在沙發上,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急急解釋:「我真的可以走兩步的!」
料理好所有後續事宜,從醫院的窗看出去,東方已泛起魚白,他揉揉太陽穴,心神恍惚了一陣,然後想起來,今天是中秋節。
南溪懵懵然,符清泉又淡淡道:「弦寶小的時候跟我說,她最討厭放寒暑假,最喜歡開學,因為開了學,就不用呆在家裡。我那時候以為她只是嫌她媽媽丟臉,現在……現在我終於明白,其實弦寶不是那個意思。她不想呆在家裡,是覺得這樣對她和她媽媽都更有好處。因為……所謂父母和子女的緣分,也不過就是……一場分離。」
從年紀來說他算不得老,三十不足的年紀,怎能稱老?只是過去那些年年歲歲里,陷在漆漆深海里無法自拔,用無窮無盡的工作來麻木自己,仍逃不過內心的掙扎。而現在,他重新摸索到人生中微微的光亮,不想再失之交臂。
「那不就結了?」
「為什麼?」
南溪雙眸迷離,一時不知他在說些什麼,懵懂地望著他,他又重複道:「小溪,說好。」
然而所有這一切他都無法訴諸于口,因為造就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南溪的母親。
他只能在心裏默默地說,如果這樣的情感是一種不孝,那就將所有的懲罰,都落到他一個人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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