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德叔又看了一遍新聞,取下老花鏡,望向沙發上幾個小子,佯怒說:「你們幾個,嫌我老得不中用了是不是?這麼大的計劃,事先居然不透半點口風。」
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姜尚堯說的,姜尚堯理解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一看你手機關機就預感有情況。」
正聊著天,小嬸抱著孩子來敲門,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飯後,姜尚堯先行離開,德叔屏退眾人,獨留了光耀。
他語氣陰森,眼中殺機一現而過,光耀愕了下,坐直了答說:「德叔,我懂。」
這話捧得德叔心中大快,猶自端著架子,只可惜下巴上沒有美髯一束讓他可以裝模作樣地捻一把須。
「那是!」黑子眉飛色舞地談起當日情景,「那天巴書記震怒,回到市裡就開起了緊急常委會,會上首先向汪建平開炮,質問汪建平是怎麼抓全市治安管理工作的?可憐汪建平平常耀武揚威,對著巴書記一個屁也放不出,臉憋得通紅,嚇得尿了一褲子。」
其中幾個老師慶娣以往借蹭課的機會曾有淺層的接觸,所以這一刻也並不覺得如何緊張。
問答繼而轉向輕鬆的話題,結束后慶娣長吁一口氣,翻出手機一看,未接來電不少。
提到向雷,愛娣好一會沒出聲。「胳膊肘往外拐的,和他商量什麼?」
「後來緊接著就把潯峰山匝道檢查站抓獲的那伙人全部轉送去和-圖-書了駐軍基地,一晚上突擊審訊。其實誰不知是聶二,無非程序問題,我恨不能直接踹上聶二家大門。到了夜裡,那伙孬貨扛不住,接二連三地開始招供。這還得了?武警和公安分頭行動,我自告奮勇去了請聶二爺。」
其他人都不了解詳細經過,見黑子說得似模似樣,都正色認真地聽著,哪知黑子洋洋得意地說順了口,忘了形,最後一句露出大破綻。
德叔認真評估光耀眼中的不解之意,少頃,他低低嘆了口氣。石頭太能了,一番謀划將他的心腹全部裹挾了進去。光耀霸龍和黑子固然是真心想令他驚喜,可從側面也能看出石頭對他們的影響力。
幾人默默點頭,黑子和姜尚堯關係親近,一拍他胸脯,擠眉弄眼地說:「這條大腿夠粗的,不妨抱一抱。」
區德看三國,最仰慕的就是諸葛先生,他一生信奉的也是謹慎二字。這樣的石頭確實有資格繼承他的事業,也有足夠的能力駕馭那些小子們,但有了小寶后,區德的心思又複雜了幾層。
被捕當晚,聶二老婆被一併請去協助調查,聶二看重的幾個徒弟和手下也同時被捕,緊接著聶二名下夜場被查封,賬目被封存。當晚夜間聞山左近所有檢查站被荷槍實彈的武警封撤時,其他手下都隱隱感覺有些不對頭,有觀望的,也有機靈的準備跑路避風m.hetubook.com.com頭。
事實正是如此。坐成一排的老師們先問了個人經歷,接著慶娣的導師問她對於聞山的印象,然後問她喜歡聞山嗎?
書房裡,他踱步不止,饒是光耀一貫老成持重,此時靜觀德叔陰沉的臉色,也止不住心亂。
「行了,我吃了飯和他說。還有件事,姐,聶二被抓了。」
王霸龍頓時有些訕訕地,瞄了眼其他人,都同時坐直了身子,只是姜哥嘴角含笑,光耀滿臉尷尬,黑子呲牙咧嘴的,不知是難為情還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江湖人錢財身外物,來去如流水,喪狗捲走的賭場那筆款子絕對撐不起他十年的花用。「德叔放心,我會料理得妥妥噹噹。」
區德默然點頭。「十年了。」
「從今天開始,你要多留神。聶二這一進去,出來的機會渺茫。有些人會按捺不住跳出來。」
書房裡笑聲一片,光耀嘲笑他:「你和老汪有仇也不能挾帶私貨啊?有你這樣損人的?」
心思慎密的光耀略一琢磨已經猜到是誰。「德叔,您是指……喪狗。」
「把石頭開始謀划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德叔目光森然。
黑子樂不可支的,「高興就笑出來唄,聞山地面以後就看您老了。聞山規矩,過九不過十,叔你明年五十九大壽,我估摸著那宴席能擺到河堤上去。」
「叔,激動不?」翹著二郎腿,舒服地半躺著和_圖_書的黑子促狹地問。
連日來二十四小時突擊審訊,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管制令才解除,黑子就回家大睡一場,睡醒便被電召來積沙圍的小院。
聞山的雲翻雨覆與慶娣無干,她正努力調整著心態應對人生的大轉折。
「如果拿文學作品比喻你的故鄉,你的選擇是什麼?」旁邊另有一個老師問。
「叔,這你就小心眼了吧。」黑子訕笑。
聶二被捕的消息在數日後傳遍聞山。
「算了吧,人家知道我是誰?」姜尚堯嗤之以鼻,眼角餘光瞥見德叔若有深意的眼神,他心頭隨之泠然。
區德舉著那份報紙,指尖微顫。
座鐘滴答,聽完后德叔沉默良久。光耀心懷忐忑地問:「德叔,這不是好事嗎?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德叔,這個……」王霸龍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慶娣仔細想了想,「我會拿蘇聯文學作品比喻。凜冬的夜晚,站在靜靜的黃河支流邊,感受千百年來那片土地上的人們遭受的所有不可逆的苦厄,和因此而淬鍊的冷峻深沉的性格。」
「感覺不錯,看導師的態度挺親切挺滿意的。」
黑子撓撓腦袋,揮手說:「小枝節就別跟我較真了,繼續繼續。話說當時汪建平被一輪炮轟后張口結舌,巴書記當場責令汪建平停職審查,又委任了何政委擔任工作組組長。然後,你們知道的,黃副局把我和老梁也推薦進了工www.hetubook•com.com作組。所以,兄弟,哥壓根就沒時間通知你,一進工作組手機就上繳了,沒法報訊。」
她誠實地答說:「不喜歡。但是故鄉是所有人不能割捨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基石。對我來說,沒有之前聞山困頓的精神生活,離開后就不可能感受到那種掙脫的喜悅。」
德叔目光在他們兄弟二人間逗留了數秒,接著含笑催促黑子:「後來呢?」
愛娣了解姐姐性格,話這樣說證明有相當的希望。「我這裏也有個好消息。這些天一直忙著看房子,終於有一套小兩居的二手樓,向陽,地段也挺好。姐,我一看就動心了,跟著就下了訂。」
再談下去便是關於聶二的審訊結果,礙於組織紀律,黑子當然不會隨意說嘴,其他人也不難為他。笑了一回,這個話題告一段落。
「你和向雷商量過了?」
她先打了個電話給妹妹。
這話雖是逗樂,滿座深以為然。德叔想象那盛景,暗自欣喜。當年出道的諸人,如今只剩他區德獨秀于林,這是才智能力與眼光的綜合體現。他微笑著,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石頭,這裏頭的關鍵人物,巴書記,你從哪裡來的消息他會來聞山?」
數日後,聞山日報頭版頭條詳細報道了近期開展除惡打黑行動的成果,聶二被刑拘的消息得到了證實。
小愛比她還要緊張,不迭問:「怎麼樣?有把握沒有?」
姜尚堯回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容:「德叔,不瞞您說,論起來還挺有淵源。當年我媽去內蒙插隊,巴書記是兵團的連隊指導員,那一撥知青受到巴書記很多照顧,現在大多退休了,今年過年時談起往事想聚一聚,提到了巴書記。我也是過年聽說了這事,知道巴書記會來聞山,可能過些日子還會來,我媽那些知青們都以請到他為榮。」
電影學院一貫注重面試,據說文學院面試分兩個部分,英語口語以及閑聊。聊天時的提問並不局限於專業領域,這個傳統是為了側面了解學生的個性與藝術感染力,因此也無從複習,只能靠平常的積累與沉澱。
區德確實老辣,一句話切中要害。事實上,其他人私下也頗多揣測,姜尚堯兩個月前便定下了這個計劃,他又是如何得知巴書記會來聞山,並且為什麼去了鐵路小區?
「德叔,錯在我。是我告訴他們先別透露給您知道,一來這事不知成不成;二來真成了就是個大驚喜;再有就是,小說上不都那樣寫的嗎?滿師前都要獨自干一票大的。這事真成了,代表我們四個真正滿師,學到您一二分手段了。」姜尚堯誠懇說。
德叔怒目,惹來一眾哄然,他隨之開懷一笑,有些感喟地說:「這一次,動靜不小。」
「小愛!」
光耀深吸一口氣,凝神想了想,開始敘述經過。
德叔再次點頭,隨即緊盯著光耀雙眼,補充說:「這件事,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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