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人群一陣驚呼。
姬輿笑笑：「比這更簡陋的我也用過。只是，」他看著我：「你與他們一樣，也在此洗浴？」
姬輿看看我，說：「彀父等人還在四處尋你，當告知一聲。」
我見那其中有一個黑壯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穿著與旁人不同，衣服要簡陋許多。想了想，朝他們走過去。
良久，姬輿鬆開臂膀，將我放下來，片刻，又將手扳在我的臂上，緊張地將我上下地細看。
未幾，身前的人猛地被一雙手往兩邊推開，陽光豁然炳煥。
我接過一看，竟是落水后丟失的玉韘！
我點頭：「然。」
我笑笑。
「輿，」我拉起他的手，走到丹和辰的面前，對他說：「他們是救我的人。」
那幾人行禮答應。
我笑了笑，走上前去正要開口，卻聽屋前的小路上傳來一陣人聲。
似乎覺察到了我的視線，姬輿轉過頭來。
我微微地笑了笑，問他：「輿怎知我在伏里？」
姬輿沒再說什麼，牽起我的手向丹和辰走去。
姬輿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轉身提起木桶進入澡房中，掩上柴扉。
「辰，」我的語氣比上次好了一倍不止：「借我衣衫可好？」
他的樣子消瘦了許多，眼圈有些發黑，眼睛裡布滿血絲，唇邊的胡茬烏青一片。
我看著他，深深地一了口氣。轉頭，我對丹嫣然一笑：「丹，我有事同你說。」
「不須多好，」我說：「短褐與袴即可。」
姬輿喘著氣出現在我面前，星眸中神采明亮，滿是狂喜，脖頸處，喉結微微滾動。
「姮，」姬輿的雙手留在我的肩上，停頓片刻，說：「此次戴上，日後便不再取下了可好？」
「無。」辰說。
丹沒管他，紅著臉飛速瞅瞅姬輿，對我甜甜地笑：「姮，你夫君辛苦前來，先帶他去歇息吧。」
姬輿緊緊地抱著我，臉貼著我的頰上，頸窩處傳來熟悉的溫熱氣息，帶著難以抑制的粗重。
我怔住。
我點點頭：「好，不會再取下了。hetubook.com.com
」
「輿，」我輕聲說：「我帶你去用膳可好？」
辰的身量跟姬輿比起來，似乎差了一號。短褐穿在姬輿身上，貼貼的；袴也短了些，高出了踝上。
我硬著頭皮，再度走向辰。
舟人丁面上突然窘迫起來，將腰彎得更低，支吾地說：「貴女……貴女乃河伯送來之人，小人豈敢居功。」
柴垛旁，丹在跟辰說著話，似乎很興奮。辰卻愛理不理的樣子，不停地劈柴，看到我來，更是臉一拉，埋頭幹活。
姬輿看向丹和辰，片刻，他放開我，向他們深深一揖：「蒙二位搭救吾婦，輿感激在懷。」
辰朝她瞪大了眼睛。
我頷首，疑惑地瞅了瞅辰，隨他走向井邊。
姬輿沒有動，額上，他的呼吸很近，只覺熱熱的，分不清是陽光還是他的氣息。
我一驚，推了推，沒推開，忙仰頭踮起腳，姬輿的眼睛卻望向了別處。
「姮，姮……」他的聲音帶著混濁的沙啞，不住地在我耳邊低喃著。胸口下，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來，充滿安定的實感。
姬輿這才緩下神色。他低頭注視著我，眸中滿是欣喜和釋然，好一會，他伸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痕，捋去我頰邊濕貼的頭髮。
話才開始說，身邊「呼」地一聲風響，辰已經不見。稍頃，他手裡拿著兩件衣服從房裡出來，滿面通紅地把衣服丟給我，惱道：「拿去拿去！」
半罐菜粥很快被姬輿吃光了。丹熱情地問他要不要喝水，又和辰的母親嘀咕了一會，辰的母親進到屋裡，沒多久，拿了半盂的黍米出來淘。
我望向大舟，或許觪來了，白叟那邊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姮！」丹和辰已經走了老遠，她正朝我們招手。
打定主意，我走進灶室里，卻發現燒水的是一個大陶瓮，要從井邊擔水來。望望外面的兩個男子，姬輿累了許多天，體力有限，似乎辰來做比較好。
我看向姬輿，他正望著前方，近午的日光下，側臉ｍ.heｔｕboｏk•cｏm.ｃｏｍ
的輪廓深刻而俊美。手上，他穩穩地握著，指間帶著些許粗糙，卻溫暖依舊。
我仍哽咽著，搖頭道：「無……無事……輿……我無事……」
是這樣，我緩緩地點點頭。觪估計得不錯，當時若非舟人丁將我救起，我怕也是要被河水帶往下游的。
丹一訝：「何事？」
周圍的喧鬧似乎消去，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
辰睨我一眼，擦了把汗：「無。」又繼續劈柴。
一隻手臂伸過來將我拉起，姬輿看著面前幾人，說：「時辰不早，爾等速去速歸。」
待他洗完后出來，我看著他的樣子，一愣，隨即忍不住笑起來。
「晉侯。」好一會，只聽他淡淡地說。
姬輿點頭：「好。」
姬輿略一思索，微笑道：「好。」說完，他轉身，走到大舟前，向留在上面的幾人交代了些話。
舟人撐出長竿，大舟慢慢地靠岸。只見姬輿將雙眼緊緊地盯向人群，像在搜尋什麼，不掩其中急切。
心中不由地一片光明。我想了想，又問：「『彀父等人』？輿，除了我兄長，還有誰？」
這時，姬輿停下了腳步。他從我手中拿過玉韘，打開上面的絛繩，看向我，將它掛在我的脖子上。
男子一愣，揖道：「小人正是。」
姬輿抬手，輕輕地拾起我鬢邊几絲亂髮，繞到耳後，說：「你落水后，彀父一直從虢國一帶往下游搜尋。」
我微笑：「是做夢，只是有趣得緊。」
樹蔭下，姬輿一個人吃著，對面坐著我，還有丹和辰的母親坐在兩旁邊看。
「吾子不必客氣！」辰沒說完，丹搶著說道。她紅光滿面，看看姬輿，又看看我，臉上笑吟吟的。
我低頭看著垂在胸前的玉韘，它圓潤如故，在灼灼的太陽下，散發著青碧的光澤。
「吾子這邊來。」丹滿面春風，轉身引路。辰面無表情地看她，又瞟了姬輿一眼，不吭聲地也往回走。
鼻頭忽地一酸，眼前變得模糊一片。
心中不由地
ｗwｗ.ｈetubooｋ•ｃｏｍ•ｃoｍ一陣焦躁，我一瞬不移地望著姬輿，急急地往前擠。
燒好了水，新的問題又來了，我問姬輿有沒有帶衣服，他說沒有。
辰頭也不抬：「我要斫柴。」
他也看著我，長睫下，雙目神采柔和。
辰抬眼，朝她冷笑一聲：「不能如何，我只會斫柴。」
我抿抿嘴唇，說：「輿，此處雖簡陋，卻收拾得極整潔，你萬事將就。」
我說：「今晨天未明之時……」
丹仍問我：「你說今晨天未明之時，如何了？」
丹這才疑惑地點頭。
「輿！」我大聲地喊，里中的小童在前面脆聲笑鬧著，將我的聲音淹沒。
我望著他，抽著鼻子，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
我瞭然。雖然知道找到這裏相當不容易，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番機緣和曲折。
心裏仍在想著他剛才的話。姬輿說出燮的那刻，我的心一突，不是不震動的。燮對我而言，至今意義非比尋常，我仍會時常地想起他和我們之間的事，只是，我已經不像過去那些樣只覺得傷感和滄桑。或許是因為在濱邑送別時那番開誠布公的談話，我們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的諒解，如今再聽到燮，聽到他為我做的事，心中雖然還會有些淡淡的傷感和糾結，更多的卻是感激……
我見狀訝然，問姬輿：「他們要往何處？」
姬輿仍拉著我，跟在他們後面。身後傳來小童們的歡叫，我望去，只見大舟慢慢地離開了岸邊。
辰的臉上極不自然，威脅地瞪了我一眼，大聲地對丹說：「還有什麼？她做夢罷了，你聽來做甚？！」
太陽越發大了，曬得我不敢抬眼看。
我怔怔地望著舟首。
我微訝，再看向姬輿。
我愣住。這人是怎麼了？
丹在一旁皺眉看他：「幫幫又能如何？」
我說：「然。」停了會，補充道：「輿，辰是好人，我等分室而居，他從無逾禮之舉。」
到了辰的家，辰的母親見到姬輿，愣了愣。聽丹說姬輿是客人，想吃點東西，hｔtps://m.heｔubook•ｃｏm.cｏｍ辰的母親似乎很高興，立刻到灶室端出粥食，盛給姬輿。
「我在成周聽聞你落水之時，已過了一日，得信后當即趕往河邊。」姬輿開口道：「與眾人沿河尋找，從虢國一直搜到了庸，卻許久未果。正著急，身邊侍從同我說，他在市中見到有人兜售玉韘，與我自幼所佩那件極其相似。我隨他去看，果然是此物，追問打探之下，終是尋到了舟人丁。」
丹似乎吃了一驚，面上的紅暈更深。
姬輿發現了我在看，望了過來。
這件事比較嚴重，還穿著臟衣服怎麼行？
在往四周看看，鄉人們也一直沒有離去，駐足圍觀著，表情既羞赧又好奇。
「姮，」姬輿走過來，看看辰，對我說：「擔水小事，不必勞煩他人。」
周圍人群又是一陣低呼，我的身體登時騰空而起。
仔細審視之下，那些衣物雖小了些，卻不能說不合身，將他頎長結實的身形展露無遺。他的臉上也修整了一番，胡茬不見了，頭髮也重新束了一遍，看上去神采煥發。
發上的手動作頓了頓，姬輿面色無波地轉頭，望向正準備啟程的大舟。
我的心中一喜，忙問他：「我兄長在何處？」
鄉人走動，日頭在上方忽明忽暗，沒多久，身前出現一條縫隙。
淚水奪眶而出，我再也忍不住，哽咽著哭了起來，雙臂用力地環在他的脖子上。
旁邊的鄉人相繼地散去，不少女子頻頻地回眸，目光閃閃。
我接過，笑著說：「多謝辰。」
我的臉上微有些發熱，回頭，姬輿正看著我，目色柔和。
我看向姬輿。
日頭燦燦地打在頰上，忽而又被遮去，鄉人推擠，我再次被擋在了後面。
辰上前，瞥瞥丹，神色自若地還禮道：「不過舉手之勞，吾……」
丹看到姬輿，卻一下紅了臉，看著他目不轉睛，小聲地對我嘆道：「你夫婿真美男子也。」
望去，只見幾人正朝我們走來，其中一個身形短小的中年人，身著冠服，行至跟前，向姬輿一揖：「小臣里宰m.hetubook.com.com，恭迎虎臣。」
自己似乎真的想多了，只見姬輿打水提水，一會的功夫，大瓮就滿了。辰的母親幫著燒火，烈焰熊熊，水慢慢地熱了起來。
辰仍舊一言不發，瞅了眾人一會，自顧地去垛旁劈柴。石斧斫著木柴，舂在大石上，悶悶地響。
我看姬輿一臉風塵僕僕，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了，想想，再有船來時，定是三四天以後的事，便問他：「輿，可要洗浴？」
我微笑：「不耽誤你，半瓮即可。」
辰仍舊頭也不抬：「我要斫柴。」
姬輿又看看不遠處的茅屋，似乎遲疑了一下，又問：「你與那男子也共居一屋？」
我轉身離去，身後又傳來丹質問的聲音；「她做的什麼夢？為何你知道？我為何不知？你就是什麼不同我說……」
「姮……」這時，丹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姬輿看看我，沒有說話，卻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遞給我。
我微訝，卻還是走上前去，和氣地對他說：「辰，替我擔水到翁里可好？」
我微笑，向他躬身一禮，道：「姮為吾子所救，此大恩必銘記於心。」
姬輿起身，跟丹說他吃飽了，兩人這才作罷。
我用力地探出去，姬輿的視線經過，霎時間，與我正正碰上。
姬輿見我來，面上一訝。我走到那男子面前，問他：「吾子可是舟人丁？」
丹看向我。
見到大舟，鄉人們似乎很興奮，推推攘攘地圍觀。我正要過去，卻忽然被幾個人一下擋在了面前。
姬輿將手放下，牽著我，繼續大步往前走去。
思索一下，雖時值夏日，姬輿卻奔波勞碌了許久，還是洗溫妥當。
我望去，她滿面通紅地看著我和姬輿，辰也在，愣愣地站在她身後。
舟人丁和幾名從人應諾，紛紛轉身登上大舟。
姬輿看看手中的粗葛衣物，又看看眼前用木板搭起的澡房。
我看著他，一時竟獃獃地沒了動作。只覺喉頭澀澀的，心底的情緒突然一齊湧起，辨不出是喜是悲，翻騰著上沖。嘴唇張了張，「輿」字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