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旁邊有犀利的眼神飛來,我轉頭,南海龍君坐在不遠處的寶榻上看著這邊,目光森冷。
我再度被惹惱,伸手一把推開他,起身離席。
病症的事,子螭沒有對我隱瞞。
龍君小臉一白,忙道:「我這就去!」說罷一禮,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我做噩夢,記憶復甦,在浮山之中,我的魂魄終於脫離了句龍的崑崙璧。
我望著南海龍君,驚疑不定。
子螭的目光深邃,片刻,卻轉過頭去看向珊瑚台,語氣輕鬆:「你許久沒回去了呢。」
「神君就在裏面?」我問。
南海的海水在陽光下依舊深藍明澈,南海龍君劈開海水,領著我一路沉下。
龍君卻不依不饒。一道水光從天而降,聚成龍形,張牙舞爪朝我撲來。
我曾想,句龍那時耗盡心力,卻可曾料到這一切竟因為子螭到人間來尋他而終結?
神界將天庭的權利交託句龍和子螭之時,為使得他們團結一心,用崑崙璧將他二人命脈相連。
我暗自咬唇,看看那案席,只得走過去坐下。
我和龍君不約而同止住腳步。
「現在覺得如何?」少頃,我問。
話音出來,卻似撞在什麼上面,悶悶地擋回。
我望向那殿內,海水中,子螭的氣勢隱隱傳來,錯不了。
我念動法咒,巨木從土中拔地而起,招風引雷,將那水龍纏住。
子螭卻從容,微笑著接話:「不是什麼?我睡了一覺醒來,殿中誰都不在,你倒來問我。」說罷,他微微抬手,不遠處侍立的海官隨即一禮,命樂師舞伎退下。
待取出那物事,我暗自一驚,只見竟是崑崙璧。
龍君還和_圖_書想再變幻,我拋出藤索,將他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
「回來了?」子螭淡淡道,說著,目光往我這裏一掃:「還帶了人。」
他到底是患的是什麼病症?我心中萬般疑惑。
沒走幾步,我卻聽到子螭那笑聲似乎漸漸低下去,片刻,變作一陣急喘。
我怔怔地看著他。
子螭已經睜開了眼,看著我,血色盡失的唇上浮起一絲虛弱地苦笑:「不必,沒用的。」
片刻,我看向他的胸口上的雙手,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握上去。
那手綳得硬硬的,陣陣泛著涼。
樂師擂起魚皮大鼓,一聲一聲,雄壯激人。
「前日吩咐你看八荒風物經,可熟讀了?」 殿上才靜下來,子螭看看龍君,問道。
似乎如他所言,那疼痛只有一陣。現在,他睡容安詳,神色也恢復了些,不再白得嚇人。
龍君不情願地瞟我一眼,冷冷道:「嗯。」
見龍君來到,海中游弋的魚蝦和海官紛紛避讓行禮。他沒有止步,徑自領著我來到了一處殿台前。
「世事無常,即便是句龍神君亦不能全然掌控……」 大司命在幽冥對我說過的話似隱隱回蕩在心……
子螭正倒在榻上,身體蜷了起來。
「怎突然想起來看我?」子螭目光睨來,不緊不慢地開口。
子螭揚起眉梢,目光深邃:「做我婦人我就告訴你。」
我站在這裏,瞥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以為子螭如同龍君說的那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沒顧忌太多就趕來了。誰知……
我心裏恨恨罵道,頭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當句龍的半和_圖_書邊崑崙璧碎掉,子螭也不能幸免於難。
這一切回想起來,似荒謬,又似冥冥之中有所安排。
龍君沒有理我,只朝那殿上走去。
子螭唇角微微揚起,捉著我那隻手放在胸前,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好多了。」子螭吁出一口氣,緩緩道。他閉上眼睛,似疲憊不已:「我想睡上片刻。」
脈搏的跳動在指下清晰傳來,好一會,子螭的呼吸似乎平靜了些。
這般態度,自己若推拒反而扭捏。
還沒站穩,臂上被他突然一拽,我跌坐下來。
子螭神態悠然,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酒盞。
只見他的一手緊緊捂著胸下,臉色變得像那夜所見一樣蒼白如紙,眉頭緊擰著,額間滲出細汗,似痛苦不已。
子螭沒再說話,胸腹處,他的雙手緊緊地攥在那裡,骨節發白。
少頃,子螭看過來。
它的色澤依舊溫潤,卻與從前所見大不一樣,幾條裂縫橫亘其中,似乎隨時要破碎似的,觸目驚心。
因由牽扯到過去,我們頭一次敞開來談了一回。跟我猜測的一樣,他的病 來自那半邊崑崙璧。
隨著崑崙璧上的裂紋日漸深刻,子螭的身心也漸漸被侵蝕。從上回天裂開始,每當夏秋交替等這般混沌時節,天地間維繫變弱,子螭便會發病。而最終,崑崙璧會完全碎開,子螭也將和句龍一般散神而死。
「我……」龍君結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錯愕:「你不是……」
那日子螭發病的事之後,我和子螭之間出現了一種奇異的默契。
子螭?我驀然一驚。
「啊?」龍君一愣,半張著口,徹底和_圖_書沒了言語。 「我當初如何說的?」子螭似早有預料,神色平和,聲音卻隱隱含威:「三日,答不出來可要罰抄百遍。」
我瞪他:「到底怎麼回事?」
當年,句龍用散神封住了若磐,用崑崙璧保住了我的魂魄,讓我們陷入沉睡。
「賤人!」龍君滾落在地,嘴裏猶自怒罵:「有本事你勿使這些歪道,用神力同我一決高下!」
可當我投生為凡人之後,子螭帶著他那半邊崑崙璧來到人間與我重遇。二璧相應,句龍的崑崙璧開始與我的魂魄剝離。
「方士和妖獸么?」子螭輕抿一口茶,「天庭也接過奏章,那些山門慘案突如其來,確是蹊蹺。」
「該問你。」我瞥瞥他,仍覺得不自然,四目相觸即收回視線:「龍君說你卧病,我……嗯,就來看看。」
我不再煩躁易怒地對他冷嘲熱諷,暫時留在了龍宮裡;他除了偶爾變成無賴,大部分時候還是正常的,會像個真正的神君一樣跟我談些時事。
思索間,我看到他額角上濕乎乎的,是方才滲出的冷汗。我抬起另一隻手,想替他拭一拭,忽然,手掌無意中觸到他的胸前,似乎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藏在了衣領下。
將這話問子螭,他沒有回答,只淺淺一笑而過。
他竟拿我說過的話來譏諷,我心裏一陣氣惱,橫他一眼,冷冷道:「告辭。」說罷,利落地起身。
「無事。」子螭閉著眼,仍喘著氣,似極力忍耐,聲音從牙縫裡低低傳來:「……過一會就好。」
蝦蟹樂師奏著海樂,鮫人舞伎身著輕紗衣裙,在殿上翩翩起舞。她們體態豐盈,腰肢https://www.hetubook.com.com柔軟,色澤晶瑩的眼睛脈脈含笑,望著珠簾下那斜倚著的人。
待上得台階,卻聞得樂聲傳來。
「我來做甚你自己知道!」龍君在藤索里掙扎著:「賤人!你害慘了神君!他若出事,都是你的錯!」
「他仍卧床?」片刻,我再問。
豎子,真是腦子壞了才來理他!
我先封住殿內聲息,不讓任何人發覺。接著,我集中意念,讓神力緩緩傳給子螭。
不對!我猛然回頭。
我不以為意,唇角一彎,轉回頭去。
子螭低笑,瞥著我,臉上滿是作弄得逞的神色:「多大了,還這般易怒!」
幸運的是,經過崑崙璧的靈氣千年滋養,我的魂魄已積聚成形,仍恢復了神體;可是句龍崑崙璧覺醒之後失去主人,破碎毀去。
「神君……」龍君瞪大眼睛望著他,愣怔不已。
我睜大眼睛,手足無措:「可你……」
「……」
海底的景緻依舊五光十色,龍宮瑞光籠罩,貝頂珠梁,依然是上回所見的奢華。
「嗯。」我說。
子螭淡淡一笑,低聲道:「何止大地如此。」
沒過多久,我聽到子螭的呼吸聲綿長,似乎已經睡著了。
我無言地看著他,只覺心頭糾結不已。
四目相對,我懵然。
南海龍宮的珊瑚台上,數十龍女身著戎裝,操著干戈演起海兵戎舞。
四周一時間安靜下來,殿中只剩下我和子螭。
我看著他,好一會,頷首:「好。」
子螭卻面容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哦?」子螭淡淡一笑:「擷英也知道關心我這高高在上之人,卻是難得。」
殿上靜悄悄的。
「你https://m•hetubook•com•com……」我心焦不已,喉嚨里似卡著東西,想做什麼,卻無從下手。
只見那面色與平常無異,哪有半點卧病的樣子。
「既來了,就坐吧。」子螭倒是大方,指指下首,對我說。
那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句龍死去,子螭就是天庭中僅剩的神君,這事如果 傳出去,會引起何等人心動蕩可想而知。
我沒有說話,又驚又疑,心思百轉。
心底嘆口氣,我無奈地坐下不動:「好。」
我愣了愣。
心中一驚,我趕緊快步上前。
「擷英,」子螭的話音低低傳來:「隨我回天庭吧。」
身後傳來子螭哈哈大笑的聲音。
我訝然,看看子螭,輕輕地將手探入他的衣下。
氣氛尷尬且詭異。
他卻扯著我的一隻手不放:「你不許離開。」
「你怎麼了?」我看著他,心頭一陣恐慌,急忙轉頭向殿外大喊:「來人!」
海水映著瑞光,明亮通透。
他卻不再開口,抬手聚起殺氣攻來,周圍大樹紛紛斷開倒下,妖獸們四散逃開。
我眉梢微抬,再走幾步,只見殿內,鶯歌燕舞。
我頷首,想起熊三他們的慘狀,道:「大地上的方士與妖獸本有讎隙,如今只怕更甚。」
手被輕輕拿開。
在熊三的山林里,他對我恨得不掩殺意,卻最終還是帶著我來到龍宮。這行徑,怎麼看都透著些忍痛割愛的悲壯意味,我心裏不禁惴惴。不管子螭病症究竟因何而起,看來情形很是艱難。
「哦?」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若先說說你來此做甚?」
「弁羽!」我怒喝一聲,使出法術截住他。
「不可……」子螭突然用力扼住我的手臂:「不可教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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