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微笑：「阿宓如何知道其母未勸阻？」
校場高揚的旌旗很快出現在視野中，為首的柏舟漸漸停下靠岸。等候在堤上的宮侍一陣繁忙，將太后和皇帝等人迎下舟去。
那貴女了悟地頷首，望著那邊，低嘆：「果然姿容無雙。」
皇帝含笑，道：「此戲名曰『踏謠子』，在東海郡盛行已久。數日前東海公嫡長孫溫栩入京，將此戲獻來。」
謝臻回過頭來：「嗯？」
感到面前的目光投來，姚嫣有些緊張，只斂眉觀心地站在原處。
太后讓馥之起身。視線在她的容顏上流轉，又落到她圍裳纖纖垂下的襳髾上，片刻，卻倏而轉向大長公主，道：「老婦聽聞，公主曾見過姚伯孝。」
這時，忽聞一陣笛簫琵琶之聲。馥之抬頭，只見十幾伶優執樂器款款坐于殿上，一列俳優著各色衣服立於前。
姚嫣跟在鄭氏身後回到席上，只覺心仍撲撲亂跳。
馥之想起兩家在潁川常有來往，家眷之間並不陌生，便向謝臻微笑道：「元德，此乃我阿嫣堂妹。」
先太后何氏甚好縱馬之樂，穆皇帝特地將離延壽宮最近的一處校場翻修，在場邊築起十幾丈高的樓台。每至節慶，宮眷臣子在台上宴樂觀賽，為承光苑中的一大樂事。
鄭氏恭聲答道：「正是小女。」
姚嫣淡淡笑了笑，沒有言語。
「踏謠，和來！踏謠子兮，和來！」每唱一疊，身後眾友皆擊掌叩節，齊聲和道。
姚嫣抬起頭。
馥之稍整裙裾，抬頭，卻見謝臻盯著自己：「何事？」
謝臻卻無多客套，只一揖，轉身自顧地朝看台一頭走去。
馥之隨眾人登階走到台上，只見上面修得甚為寬廣，巨木構起的屋頂可蔽日遮雨，如涼殿一般。台上人頭攢動，姚虔一行人走在前面，時時與和圖書
人揖禮客套。馥之靜靜地在後面跟著，正要邁步踏上一處台階，忽然見幾名女子迎面經過，其中一人正是姚嫣。
謝臻目光落向姚嫣，只見她紈扇半遮，容顏姣好，卻無絲毫面善之感。
似乎察覺到這邊的目光，王瓚突然將桃瓣雙眸睨來一眼，片刻，又轉將回去。
太后覺得有趣，向皇帝道：「此戲甚新穎，老婦從未看過。」
太后頷首，又看向他們身後的鄭氏等人，笑道：「君夫人亦至。」
「令尊可是姚尚書？」謝臻想了想，問。
渠水清澈，碧波蕩漾。百余丈寬的水面上，舟行如織。太后和皇帝乘坐的大舟以香柏造就，舟首雕龍，張以鳳蓋華旗。兩旁各有一列小舟，宮女持花而作濯歌，悠揚相伴。
眾人見有優戲助興，聲音頓時低下，上首的太后皇帝等人亦將目光投去。
馥之坐在席上，一旁傳來談笑之聲，看去，發現王瓚已經坐回來，正同鄰席的人闊論。
未幾，一行人來到太后榻前，由為首二人引領下拜，口中念壽。
謝臻淺笑，對馥之道：「臻上月拜訪姚尚書府上，曾遇女君。」
太后應允，停下象箸。
「與你一起的那女君是誰？」一名貴女指指隔席的馥之，好奇地小聲問她。
只聽清越的歌聲倏而響起，一名優人身著綵衣，面敷白粉，眉眼勾畫著濃黛，且步且歌，徐行入殿而來。
馥之望向姚虔行走的方向，果然已經不見蹤影。遂對姚嫣笑笑：「我暫去。」說罷，頷首一禮。
「襳髾這般穿著才最是美麗。」鄭氏身邊的一名貴婦朝那邊看了看，不無稱讚地品評道。
「正是。」她聽到自己小聲道。
姚嫣望著那舟上兩人，雙眼一瞬不移。馥之似乎正專註地說著什麼，謝臻看著她，微微低額和-圖-書，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河風吹在臉上，帶著些日光的白灼。姚嫣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抬手將紈扇遮起，別過臉去。
姚嫣望去，見不遠處，一隻大舟正駛過。姚征和姚虔皆在舟上，正與兩三人交談。舟首處，謝臻廣袖素冠，憑欄而立；身前卻站著一女子，烏髮低綰，衣袂襳髾在風中如輕煙舒展，飄然若飛。
馥之頷首。正想再說些什麼，忽然見姚嫣微低著頭，眼角目光變換，欲語還羞。轉頭，發覺謝臻不知何時也停下了步子，正站在一旁。
太后受禮，和藹地教他們起來，看向當先二人。姚征上任時曾來拜見，太后自然認得；而旁邊一人，面目清癯，生得一股俊逸脫俗之氣。
「此乃姚伯孝之女。」鄭氏未及回答，一旁的皇帝卻已緩緩開口。
皇帝道：「正是。」
馥之凝神細聽，那優人口中唱的乃是周良之事。
桐渠自鷺雲山下的大澤中引出，橫貫承光苑一角，向東匯入灞水。兩岸遍植桐樹，當此時，桐葉青碧如翠，隨風搖曳，煞是惹眼。
忽然，他伸出手來，馥之感到發間傳來絲絲麻麻的輕觸。
鄭氏忙引姚嫣和馥之上前，款款下拜行禮。
看台的一頭，人已經稀少了許多。只有幾張案席上坐了人，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你怎不知？那可是姚伯孝之女，阿嫣長姊哩。」另一人笑著說道。
姚嫣手肘被鄭氏輕觸，忙低頭上前行禮：「嫣拜見太后。」
「東海公嫡長孫？」太后訝然，想了想，了悟：「其父可就是那為帝陵獻享殿的溫唯？」
姚嫣聞得這話，只覺心中突撞不已，眼睛怎麼也抬不起來。
「今日又長一歲，便是大人了。」只聽謝臻聲音低低地說。言罷，他將馥之深深看了看，轉身離開。
https://m.hetubook.com.com再抬眼瞥瞥他挺直的脊背和俊雅的側臉，不由感嘆。自幼，這相貌便擄去無數女子心思，不想姚嫣竟也在其列……馥之忽然覺得自己當年給他起的別號實在貼切。
馥之不理他，自顧地將水盞端起，輕啜一口。
優人歌聲渾厚悠揚，自有一番磅礴氣勢。
「阿嫣。」馥之還禮道。她看看姚嫣身後，微笑問：「如何未見伯母？」
「母后此言，兒也曾想過。」皇帝緩緩道，容色稍正：「然溫唯為商乃事出有因。廢長立幼既悖于禮法，而朕無以作為，如何教天下人心服？」
同席的兩名貴女見她返來，紛紛湊過來問她拜見時如何如何。姚嫣一一回答，卻覺得聲音仍發虛。她不自覺地將眼睛瞥向殿上。一人的側影在遠處端坐，殿上語聲琅琅，似隱隱能聽到那清朗的話音……
馥之徐徐跟在謝臻身後，想起方才姚嫣雙頰上深深的紅暈，心中已是瞭然。
太后微訝地看看皇帝，又看向馥之，頷首：「原來如此。」
鄭氏紈扇輕搖，笑而不語。
延壽宮筵完畢之後，太后又往校場觀賽馬。殿中眾人也由內侍請到桐渠岸邊登舟，隨同前往。
「正是。」大長公主淺笑頷首，輕嘆道：「如今睹此女之容，亦有所憶。」說著，眼眸微抬，姚虔神色安然，靜立一旁。
馥之抿唇笑笑，卻不說話。
「潁川路遙，勞動盧子便不必了。」謝臻唇角勾勾，神清氣定地說：「倒是如若白石散人肯來，謝氏闔家必潔室焚香以待。」
馥之瞭然。
她的聲音低而溫婉，襯以衣裝上的一襲檀色，更顯閨中女兒嬌憨之態，皇帝也不禁多將她看了看。
馥之訝異地抬頭，也停下來。只見他注視著自己，漆眸就在上方，沉靜而幽遠。
「阿母和圖書與彭城侯夫人往台前去了。」姚嫣答道，聲音輕柔。
馥之笑笑，卻岔開話題，道：「你上回可說過伯父背痛？我師兄治腰背甚是了得，可請他到潁川為伯父一診。」
馥之上前，向太后一禮：「馥之拜見太后。」
「這位想必便是新任姚博士。」太后微笑道。
過了會，內侍又報尚書姚征並博士姚虔攜家眷前來拜禮。
姚嫣看到馥之，似怔了怔，止住腳步。她的目光似乎向一旁微微泛動，未幾，她離開眾人走過來，垂眸一禮：「馥之姊。」
謝臻順著橋板兩步下了岸，剛回頭，卻見馥之也登上橋板，步履輕盈地走到了岸上。
「稚子之言。」太后道。王宓望去，只見她輕抿一口茶，唇邊含笑，緩聲道：「周良豈不知白虎難斗，知險而往，方乃孝義。」
馥之哂然。
殿上踏謠已唱至三疊，完畢時，一個扮作白虎的優人來到，作張牙舞爪之態。白面優人身體一轉，以搏鬥之狀，同白虎優人舞于殿前。樂聲疾作，只見彩袖橫飛，身姿矯健。
太后目光落在鄭氏身旁的姚嫣身上，將她眉眼衣飾微微打量，問道：「這是府上女君？」
謝臻目光玩味：「馥之甚敏捷。」
「這周良實枉死。」王宓看著憂戲，忽而道。她看向大長公主：「人雖勇，卻如何斗得過白虎這等凶獸？其母竟許他前往。」
這時，姚征和姚虔等人也已下舟，朝這邊走來。兩人不再說話，跟著眾長輩一道往校場走去。
馥之怔在原地，眼前似乎還留著方才他唇邊的笑意。抬手觸向發間，一支步搖正正插在上面。簪頭，一顆圓圓的物事觸感沁涼，大如鴿卵，潤如珠玉。
姚嫣怔了怔，微微抬眼，卻見太后正看向自己身後。
馥之怔了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旁邊的舟上望去。htｔｐs://m•ｈｅtubｏok.cｏｍ.ｃｏｍ只見幾名宮侍守在橋板兩側，正將一名貴女顫顫巍巍地攙下來。那貴女紈扇遮面，踱著小步，臉上滿是小心，姿態惹人心憐。
姚嫣張張嘴，方才殿上情形回到腦海中，話忽然卡在了喉嚨里。
「此女亦然？」少頃，卻聽太后又問。
太后看看皇帝，頷首不語。
前朝青州有府吏周良，有勇力，聞名遠近。其母卧病，夜夢神謂之東山絕頂有靈藥，可治愈頑疾。母告知周良，良欲往。鄉人告之東山有白虎，勸其止步。良曰：「力大何畏！」毅然前往。於是至東山，途中果遇白虎，良搏鬥而不敵，啖于虎口。
姚虔深深一禮：「姚虔拜見太后。」
「虔叔行遠了，再遲可難尋。」未幾，卻又聽謝臻淡淡道。
一番交談之後，姚氏眾人再拜過太后，退下殿來。
「阿狐。」馥之一字一頓地說。
那聲音如清風入耳，傳入姚嫣心中，似附了魔魅一般，牢牢牽住。
「待到下月桐花開放，池水遍漲落英，更是絕景。」舟上，鄭氏對姚嫣道。
太后看看殿上仍舞蹈的優人，沉吟片刻，道：「東海公之事，老婦亦久聞，亂長幼之序，實不可取。」她眉頭微皺：「只是溫唯如今已是商賈之人……」
謝臻看看她，不置可否。自從方才在舟上，這女子就一直與自己說些在外行走的趣事，如今卻突地提起盧嵩，好像自己總惦念著要他來報恩一樣。
太后微笑，不再多言語。
姚嫣頷首，興緻勃勃地望向兩岸。
馥之所乘的大舟也在邊上泊穩，舟人將橋板伸出，架在岸上。
這時，場中傳來擂鼓之聲，賽馬將開始。看台上的人一陣興奮，紛紛走到闌干邊眺望。馥之望見姚虔等人正在不遠，正要加快腳步過去，卻發覺謝臻停下來不走了。
正張望間，不知誰嘆一聲：「何佳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