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栩微微抬眼，皇帝手中端著茶盞，正低頭啜飲。
顧昀面露微笑，向溫栩還以一揖：「昀幸會溫公子。」
「濮陽王雖不安分，卻該一直這樣才好。」大長公主閉著眼睛，低低道：「他聲勢愈烈，今上便愈不敢放開手腳。」
大長公主頷首，道：「她可曾說出什麼？」
幔帳低垂，葯氣淡淡地漾在室中，久久不散。
「不曾。」何萬道：「東海公嫡孫溫栩，昨夜持金杖入溫容府中搜尋，找到傅氏時，已只余屍身。」
姚虔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上血色單薄。榻前，盧文靜靜地為他把脈，眉頭深深蹙起。
此事在京中引得一時熱議，不久，另一事卻再掀起軒然大|波——有秘聞自宮中傳出，朝廷欲將巴郡鹽業開放，以資民生。
「如何？」剛到室外，她急急問道。
「嗯？」
溫栩答道：「臣隨父母，在上黨安家。」
「臣略盡薄力，不敢言勞。」溫栩恭聲答道。
姚虔看向馥之，片刻，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可又是勞累一夜？」
「甫辰來了。」他道。
皇帝笑唇角彎了彎，神清氣定：「甫辰若在側，兇徒怎敢動手？他們已被朕逼急，見這般空當，焉有不博之理。」說著，他笑起來，坐直身體，雙目奕奕：「甫辰，朕勝了，那些賊人一個也不曾逃脫！」
大長公主輕嘆口氣，將手指揉揉額角。
和*圖*書「馥之，」盧文長嘆一口氣，看著她：「你亦通醫術，當知曉姚公身體已是虛空，師父來到，又有何益？」
徐成看看他們，對顧昀笑道：「武威侯許未見過溫郎君，東海公嫡孫。」
「不明白亦無所謂，」大長公主笑了笑。不緊不慢，緩緩道：「阿萬，你只須知道。朝廷變動，即便身在高位也難預測。我等要做的，不過順勢而為。」
宮侍稟報顧昀來到，皇帝微微睜開眼睛。未幾，只聽窸窣聲起，顧昀的身影自殿外而來。
殿閣中，皇帝正倚著畫幾閉目養神，一隻雕作蹲兔的青玉香爐放在旁邊，微張的兔口中，香煙無形升起，沁滿殿上。
「朕多年未見東海公，不知其身體尚安穩否？」皇帝緩緩道。
「廷尉今晨已往鷺雲山中，將溫容屍首運出。」新安侯府中，何萬向大長公主稟道。
皇帝不以為然：「欲得大魚，豈無香餌？」他深吸口氣，目光漸漸深沉，少頃，低低道：「朕這命，本就是拿來賭的。」
溫栩一禮：「謝陛下關愛。」
顧昀面色沉下：「陛下遣臣等離開，皆有意為之。」
溫栩稍定心神，道：「巴郡物產豐盛，實寶地也。」
溫栩亦笑，謙恭道：「栩幸會君侯。」
顧昀心中微動，注視著皇帝，默然不語。
馥之怔了怔，看向腰間，面上忽而一熱。
身後和_圖_書響起盧文的一聲低嘆。
溫栩伏身，再拜道：「陛下恩澤，臣感激涕零。」
皇帝頷首，目光中似有追憶：「自高祖以降，東海公世代相承，乃我朝股肱之臣。前年驚聞東海公染疾，朕心甚憂。」
姚虔頷首，不再言語，片刻，閉上眼睛，唇邊笑意淡淡。
馥之一怔，忙快步走向內室。
姚虔沒再繼續問，將目光移開。
溫栩早明白去年之事，朝廷必已知曉，從容道：「家計所迫，臣少年時即隨父親闖蕩南北。」
「傅氏昨夜已自縊身亡。」
姚虔道：「我可曾說過，待你諸事落定，我也便安心了？」
何萬想了想：「如此，公主可欲阻今上與濮陽王開戰？」
榻上，姚虔雙眼睜著，果然已經醒來。
皇帝看看他，微笑：「甫辰消息倒靈通。」
見到顧昀，徐成含笑行禮：「武威侯。」
「徐常侍。」顧昀還禮。抬眼，忽然瞥見他身後一人，怔了怔，視之，竟是溫栩。
何萬亦沉吟，道：「不想溫容敗得這般迅速。」
馥之頷首。
「我暫回去，若有事，可隨時遣人來喚。」他說。
馥之面色一白。片刻，她咬咬唇：「我去請師父來。」
皇帝唇角揚起，雙眼打量著面前的人。只見他一身布衣，許是常年在外的緣故，面上有些日晒之色，與京中同齡的貴家子弟相較，卻多出些沉穩與歷練之氣。ｍ•ｈe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om
皇帝看看顧昀，莞爾一笑，輕鬆地拿過茶盞，抿上一口：「你那堂弟顧峻不錯，勇而有謀，乃可造之材。」
馥之望著他，鼻間忽而一酸。
五月初，巴郡消息傳來，濮陽王稱卧病，將遣國中丞相代往京中謁陵。
馥之定住，抬眼看他，片刻，忽然，低頭向水盞。
馥之舉袖，拭拭臉上，片刻，回過頭來：「何事？」
「溫卿多勞。」紫微宮中，皇帝端坐上首，微笑地看著面前的溫栩。
顧昀行至紫微宮前之時，恰逢中常侍徐成出來。
「來品品宮中新調的香。」皇帝懶懶地離開小几，頗有興緻地顧昀道。
何萬見狀，忙上前為她捶背。
皇帝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女君。」這時，侍婢在身後輕喚。
話音在殿上散去，一片靜謐。
許久，他把姚虔的手挪回被褥下，看了旁邊的馥之一眼，站起身來。
「他是鬼迷心竅。」大長公主冷冷道：「旁支奪嫡，本大不韙之事，卻心存妄想。這等人，稍加利誘則應承，然終是目光短淺，急功近利，以致事情敗露。我早說過，此人用不得。」
「嗯，叔父說過。」她轉頭身去，聲音輕輕。
溫栩道：「已稍好轉，臣年初返鄉探望，彼時，祖父可恃攆而行。」
顧昀看著他，仍皺著眉頭：「陛下不該以身試險。」
皇帝笑笑，指指一旁的矮m.hetubook.com.com榻，讓顧昀坐下。
何萬點頭：「幸而公主留心，否則，幾乎為其所累。」
「傅氏何在？」大長公主問。
四月末，昭帝陵墓修整完畢，皇帝率群臣往陵前祭拜。
照面下，溫栩神情從容，唇邊笑意淡淡，向他一揖。
盧文神色沉凝，緩緩搖頭。
四周一片安靜，馥之抬手摸向臉頰，涼涼的，滿面濕潤。
過了會，他忽然看向一旁，拿起青玉蹲兔香爐，放在鼻下嗅了嗅，片刻，眉頭微微皺起：「這香檀氣過重，還須再調才好。」
大長公主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鎏金枝形燈上跳動的燭火：「牢牢抓住，總會有好事。」
皇帝淡笑，又問：「卿所見，巴郡如何？」
盧文轉身離開。
他望向殿外，語氣悠悠：「此事既出，他怕是不會來了。」
「陛下。」顧昀行至面前，一禮。
姚虔卻將眼睛盯著她的腰上。
「你那玉墜何在？」他問。
馥之雖明白盧文所言確是事實，但想起自己雖曉醫術，卻無能為力，又是慚愧又是心急，望著庭中，眼前倏而一片模糊。
「亦曾至巴郡？」
何萬愣了愣，苦笑：「小人糊塗了。」
皇帝神色平和：「朕聞，卿曾遠至塞外？」
「嗯……今日未佩。」她不想教姚虔分神，只敷衍答道。
馥之瞭然，隨他一同出去。
何萬頷首：「諾。」
「馥之。」
大長公主聽完，長長地舒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口氣，畢了，冷冷笑道：「好小子，倒是知道借力打力。」
「阻他開戰？」大長公主笑了笑，搖搖頭：「自我皇兄起，朝廷厲兵秣馬，為的就是與濮陽王一戰。今上雄心勃勃，巴郡肉中毒瘤，焉得不除？」
顧昀沒有答話，卻看著他：「臣聞，昨日承光苑激戰？」
侍婢道：「主公醒來了。」
皇帝看向他：「卿如今仍居上黨？」
顧昀一訝，未幾，即明白他指的是誰。
昨日她從玄武池回來，到姚虔室中探望，他還好好的，到了晚上，卻忽然發起熱來。馥之忙為他施救，忙了半夜，好不容易才退熱，姚虔卻一直昏睡，水米不進。
顧昀已聽說昨日顧峻率宮衛迎敵護駕立下大功，行禮道：「謝陛下。」
「臣亦是此想。」他道。
「東海公上月所奏陳情表，朕已細閱。」少頃，只聽茶盞輕輕落在案上，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東海公巍巍高門，有卿家為繼，乃至善之事。」
皇帝一笑，放下茶盞。
溫栩心中微微一震，片刻，答道：「正是。」
「叔父。」馥之走過去，望著他，又驚又喜。
今晨，馥之遣人去請了盧文來，讓他為姚虔一診，結果卻與馥之所見相差無幾。
馥之眼圈一紅，卻笑：「叔父醒來就好。」說著，忙叫人去盛粥食來，又親自去為他倒水。「叔父可覺腹中飢餓？」未幾，她端著水盞過來，輕輕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