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託付

這日凌晨到達京城時 ,城門尚未開啟。城下已有數輛馬車牛車等候入城。李懷英夫婦的馬車由飛龍衛守護,格外與眾不同。然而從窗中望出去時,李懷英卻羡慕起旁人來——比爾呢不過起個大早做生意、跑買賣,雖是士農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過是蠅頭小利,卻不需擔驚受怕。他與馮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尤其馮氏,原本小戶人家的女兒,嫁他圖的不過是詩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卻被他連累到這幅摸樣。
「阿壽……這就來救你。」她說著,自然而然地向著那個方向轉身。但力氣從所有的骨骼和血液中消失,身體不再聽使喚,無力地倒在地上。一霎,她眼中倒映出無數血紅的枝條向天際蔓延,很快盛放成完美的一樹梅花……
領隊看他身上既非宮女衣衫又非宮女服色,寂靜地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問。
從某個箱子里,落出一張染過幾筆的消寒圖。染破的那一處,不是睿洵的手筆嗎?素璃怔怔地看著滿紙紅白梅花,忽然心酸。「我們這兩張圖,恐怕註定一張染不完呢。我可不希望落空的是我們這一張。」那時她的語氣多麼的自大|……
忽然一頂帳篷中傳來哭泣聲,一名婦人抱著一對哭哭啼啼的小人兒跑出來。李懷英一件事自己的妻子,連忙上去抱住。兩人不顧旁人就抱頭痛哭起來。
野外冰冷浸骨,他一睡便沾上了病根,第二日渾身如同火燒,起也起不來,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難不成要死在這裏?一直躺倒午後,頭腦稍稍清醒,也能夠掙扎著上馬背,他便任由馬馱著他走。
迷雁匆匆地說:「兩位趕快尋個妥帖之處,躲起來。」
馮氏顫聲問:「姐姐,我們向哪裡走?」
守在車邊的飛龍衛聽他又不著邊際地亂扯,替他急了:「先生,這可是為聖上治病的女醫生!這是千載難得的機緣,趕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懷英這才知道女子的來歷,連忙跳下車施禮,請她為馮氏看診。
夜風盪清了蒼穹,雪夜交映,寒光徹宇。茫茫瓊霄讓李懷英有感而發,他原是一腔熱情報效國家,即使變成了在貴族們之間周旋?今日的所作所為,彷彿已經離題萬里。可是若是如此,連認真傾聽他的人也沒有……思及此處,他取出酒囊,一邊喝一邊唱起悲愴的歌,後半夜就在苦悶與醉酒中睡著。
就在這個瞬間,那人一劍當胸刺下……
馮氏哽咽道:「我只是一介婦人,能帶他們去哪裡呢?」
任由他說得口乾舌燥,馮氏只是低頭抱緊兩個孩子不鬆手。李懷英對領隊躬身道:「拙荊不善言辭,大人勿怪。他這人實心眼,一旦受人重託,寧死也要實踐。即便要將兩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離她懷抱。否則她是絕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荊既然受託照顧兩個孩子,應知離宮內的變故。她的安穩,必定沒有對大人說過。其中種種,面對信賴之人才肯吐露。請大人見諒。」
一路上李懷英愈發察覺到妻子的異樣,他耐不住疲憊昏昏睡去時,她還沒有合眼。他半夜偶爾醒來,妹妹發現她依然瞪著身邊的兩個孩子。李懷英生出怯意,喚她小小名兒,她對答倒也如常。可是勸她入睡,她卻不從,即使躺下也還是大睜著眼睛。如此一連數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門,李懷英未曾見他水上片刻。
馮氏還是埋頭不語。
馮氏木木獃獃不搭理他。領隊見她神志不清,急忙問「有誰見過兩位夫人金面?」此處聚集的不過一些雜役,那個也沒見過。老醫生道:「素璃夫人來時自帶了良醫,從不招我。可有一次入內幫忙,遠遠地見過夫人一面。夫人面如鵝卵,這婦人卻是尖下顎。素慈夫人,更加沒人見過。」
李懷英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王秋瑩。
素璃小時候曾拜名師,對劍術頗有自信。三個對手,她並沒有放在眼裡。「你們是什麼人?」她穩穩地站著,以王妃和武將的威嚴大聲喝道,「此地乃是皇家離宮,攜刃闖宮皆是死罪!宮內殺人形同謀反,株連滿門。連累一家老小身首異處,你們於心何忍?還不速速棄刃!」
素璃應付之際,眼角的餘光掃見持寶劍的人安然抱劍站立。雲層偶被m•hetubook•com.com狂風吹開一角,點點夕照映上他的劍鋒,那劍頓時宛如朝陽一樣光彩奪目。
李懷英猜到她說的不是實話,冷冷的說:「既然如此,請殿下將信交還。在下回到宣城,對寫信的人也有所交代。」
壯觀的一樹梅花被狂風蹂躪,只剩下殘花幾枝。迷雁在樹下喃喃禱告:「蒼天有知,莫讓狂徒尋到此處!」祈禱罷,她將睿歆交給馮氏,自己攀上粗壯的樹枝,向牆外眺望。
素璃輕笑一下,使力擊向刺客的側腦。這一擊卻沒有拿捏好,燭台在刀痕處「咔」的折斷,那刺客被擊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素璃慌忙奪下他的刀,再去看時,那一下正擊中太陽穴,刺客已斃命了。素璃心中懊惱,提著刀與半截燭台走到門外。
就在那一瞬間,天空飛濺一道血跡。素璃驚得叫了一聲,發現是自己眼花,那不過是幾支折斷的紅梅花被風卷上天。她壓下「怦怦」直跳的胸口,轉身對正在哄阿壽的迷雁說:「這孩子吵得我心慌意亂,你帶他出去。」
鳳燁含笑打開信封,讀了兩三行,笑容變淡了。素沉從容地問:「有何不妥嗎?」鳳燁重展笑顏到:「沒有什麼。一輪幾句立儲的事——我可不參与這種事。先生回去轉告,沒有回信。讓她不要太多慮。」
說到此時,城中傳來聲聲晨鐘,城門依時開放。王秋瑩姐弟同李懷英告別時,她忽然想起一事,說:「若是先生始終不願與鳳燁公主過交道,京城中就有一個值得信賴。就是舍弟要去投奔的謝將軍。他的為人,先生一處便知。」
「煥雯!」素璃恍然大悟,「青衣衛!」
「阿壽!」素璃高喊一聲,四處去尋她的兒子。「飛龍衛——飛龍衛!」她走幾步就是提高聲音呼喚,希望風把她的求救帶給宣城外飛龍衛。攜帶兵械者不得在城中長駐,一千名飛龍衛就在城牆下駐紮,與她不過一箭之遙。然而過了那麼久,破舊的宮殿中,除了她,還是沒有半個人影。素璃急不可待地踢開一扇又一扇宮門,有些房中有嚇得抱在一起的宮女,有些門後面則只有一二屍體倒在血泊里。
他沒以忘記,皇后還年輕,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許她就變成睿歆最大的敵人。可是轉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別外,又能擺脫她嗎?也許讓他來養育反而更好。
馮氏忙拉住她的衣袖,問:「姐姐還要去哪裡呢?」
不知道時,她還懷有必勝之心。一察覺對方的身份,她心中忽然沒底。相府青衣衛個個百里挑一,宰相為之延請繁陽李氏的高手授藝,絕非向李氏習武以防身的她能夠匹敵。
馮氏奉命去素慈的寢殿內,見素慈身邊沒有人手,一個小嬰兒已讓這個年輕的母親焦頭爛額。她不忍轉達素璃的呵責,正幫忙安慰阿壽的小妹妹齊兒,就見迷雁抱著阿壽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鳳燁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呵責,今日被一介書生冷嘲熱諷,從事她性情淡泊,也變了臉色。素沉忙道:「近來公主自己的身體也不適,請入內休息。」緩走鳳燁有對李懷英說:「先生此時出城,勢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險,今日務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會誤事。」
想到此處,他握著馮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淚。再看看車中熟睡的這對小兒女,天地雖大,沒有皇室正嫡的一方凈土。家事如此,國事又如此。李懷英想著便哭起來,他本是性情中人,索性放聲大哭宣洩情懷。
李懷英吃了一驚,沒想到那麼弱不禁風的鳳燁公主,家中也有及殘酷的私刑,當下對鳳燁心生芥蒂。他不敢誇口說能夠為領隊美言,心下亦生蒼涼,覺得用心服務皇家的下場,往往不過如此。
李懷英道:「聖上詔廢太子時,特意聲明,無詔不許睿洵擅還京城。雖末說這兩個孩子也不得擅還,可也沒有如他們回來。前些日子還曾經傳說,要召他們回京。宣城大火之後,卻再也沒有動靜。這兩個孩子眼下只是庶人兒女,又成了沒人管的孤兒。這趟是去投奔他們的姑母鳳燁公主。」
馮氏膽戰心驚地不敢亂動,即盼望夜色快快掩住hetubook.com.com迷燕的行蹤,又害怕黑暗籠罩自己。心慌意亂之中,忽覺天色反而越來越亮,她從窗縫一看——離宮屋頂上的火苗,以賗上了半空。馮氏頓如五雷轟頂,獃獃地看著火焰在狂風中東搖西擺,不肖多時,如狼漫過宮牆想她襲來。
「我聽夫人之言,也有了託付皇后之心,請夫人在方便的時候,轉告皇后我夫婦已攜這兩個孩子回到京城。」李懷英想了想,說:「我不得不到鳳燁公主府上—她的駙馬,東洛郡主素沉與我有點交情。他是皇后的長兄,我也信得過他。」
「阿壽呢?誰見到我的兒子?」素璃慌了起來,提著刀在離宮中四處奔跑,眼睛不住地尋找,耳朵只留意孩子的哭聲。當她停下時,已尋到了離宮正殿前。
王秋瑩見他很不情願,好奇地問:「先生是迫於無奈,才將皇孫交與鳳燁公主嗎?」「不是。」李懷英唏噓道,「我只是覺得鳳燁公主的為人……不夠光明正大。將東宮的遺孤託付給她,實在難以令人放心。」
「夫人這一次回到京城,是要入營嗎?」李懷英問。
王秋瑩坦然道:「正是,宮中還有我的病人。」
馮氏痴痴地垂著頭,不回答。
飛龍衛這時才知道夫人並非宣城離宮中的貴婦,而是睿洵招攬的門客之妻。知曉后,領隊便要接手兩個孩子。馮氏卻寧死不放手,厲聲道:「孩子的母親將她託付給我,怎能輕易移交他人?」她說的只是素慈于齊兒。但旁人這時候哪裡會細細分辨?
頃刻之間,宣城中人聲鼎沸,飛龍衛入城救火。馮氏依舊不敢出門,抱緊兩個小兒,蜷成一團。那火一直燒到後半夜才減了聲勢。兩個孩子不知自己深造橫禍,在馮氏的臂彎里安然入睡。馮氏等到屋外人聲不再嘈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向外張望。只是這樣細微的動作,卻立刻被人察覺。門被人一把拉開,一名飛龍衛仔細打量她,回頭帶聲叫:「這裏還有人。」
屋外濃煙滾滾,嗆得馮氏不住咳嗽,連忙手忙腳亂的翻起衣袖,蓋住兩個孩子的口鼻。飛龍衛一名領隊走過來問:「你是什麼人?」
王秋瑩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怪我出口輕狂—我在宮中也非一天兩天,對這些皇家子弟多少有些了解,要說值得託付皇孫的人,我心中也有個人選,不知先生是否想聽?」
素沉得知是素璃送信給鳳燁,暗暗吃了一驚。鳳燁的信使比李懷英早一步到,帶來兩封灰心。給鳳燁的那一封,鳳燁早已給素沉看過,內容無非是那些家常話。寫給素盈的那一封信素沉也看了。因為事關重大,他以託人送到宮裡。
王秋瑩不慌不忙地說:「就是當今皇后。」
銅燭台分量不輕,但比她在戰場上用的銀槍差了太多。來人變招極快,可比不過她在戰場上見過的威風赫赫的西國將領。素璃想,拿下此人將有大用,於是全力與他周旋。刺客不知她能頑抗,不敢再小瞧她,想要一刀劈斷它的燭台。那燭台卻結實,「喀啷」一聲迸出火星,只多了一道豁口。
耳朵忽然能聽到極遠的地方,風裡傳來孩子的哭聲。
看到時,離宮裡的紅色火苗還沒有完全熄滅。拋開它們,天地之間的這個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廢墟。李懷英暈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飛龍衛迎上來盤問。他魂不守舍地應付幾句,腳下不由自主的四處走動,口中聲嘶力竭的呼喚馮氏。飛龍衛見他如痴如狂,攔也攔不住他。
李懷英又問:「上次托殿下轉交榮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轉交?」
李懷英霎時想起素盈波瀾不驚的臉龐。「她」
她稍一泄氣,對方已察覺她心神不寧,眨眼功夫便佔盡先機,不過三招就將素璃兵器打落,逼得她跌坐在地。
李懷英屏息凝視,看著看著馮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寧靜。李懷英如釋重負,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謝。王秋瑩如實相告:「先生的病發在外部,用藥可醫。尊夫人的病,雖無險惡表現,卻難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暫住在謝震將軍府上。先生可去尋他。」
鳳燁怔了一下,不情願地說:「請先生轉告寫信的人,信不慎丟失。萬望她諒解。」
說來奇怪,她一說出這話,阿壽便不哭了。素璃仍揮手讓迷雁帶www•hetubook.com•com走孩子,自己開始莫名其妙地翻箱倒櫃。她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只是在煩躁之中,需要動手把握一些東西。
迷燕道:「他們是皇家子弟,自然有人看顧。恐怕還有人來爭搶呢!妹妹切記一點——萬萬不能將孩子交給榮安公主。白家與兩個孩子有殺父之仇,榮安公主是白家儒婦。公主涉世不深,容易被人蒙蔽。她不與白家斷絕往來,就不能將孩子託付給她。」
領隊見李懷英文質彬彬,也客氣道:「既然如此,請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飛龍為護送先生夫婦與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慚愧地說,「我等奉鳳燁公主之命護衛宣城,實在想不到須臾之間忽生變故。萬望夫人說出真相,勿令我等糊塗至死。」他話中透露出失職之後難逃一死的意思。
李懷英雖末聽過迷雁叮囑,也知道不能把兩個孩子送到殺父仇人的家中。他還不知王秋瑩是什麼樣的人,這話不宜當著她說出口。然而他臉上表情已透露了對榮安的不信任。
「那麼還有榮安公主。」
「繁陽李氏。」素璃跳開一步,盯著對手的眼睛,見他果然被這四個字觸動。難怪出奇不能制勝,原來師出同門。「繁陽李氏代代受太安素氏關照,為何與我為敵?」素璃持刀斷喝,那人卻不理會,又挺劍向前。
「是你從宮牆追出來?」絆她的人穿了一身黑衣,幾乎完全融在夜裡。迷燕看著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越是接近宣城,李英華越是振奮精神,恨不能超吃飛回。熟料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道暗影,彷彿畫師在描繪晚霞時,不慎用錯了黑色,染上不協調的一筆。漸行漸遠時,李懷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衝雲霄的濃煙。他疑心自己發燒之後兩眼生花,用力揉了揉演講,那濃煙卻沒有被他揉掉。
持寶劍那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邊。素璃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這人還年輕,絕不是琚含玄。她強作鎮定,說:「宰相之勢再強,也不能延綿萬世,數載之內必將破滅。你們追隨他,能夠猖狂一時,難道能夠猖狂一世嗎?」
鳳燁與素沉的俯氏,他去過不止一次,門上的嚇人認得他,很快就通傳進去。素沉親自迎到門前,欣然道:「先生到來,蓬蓽生輝。」李懷英與他相見也很喜歡,但身負重託不願耽擱,說:「在下此次是來投信,懇請君王允許在下面見公主。」
阿濤好像感受到此時事關重大,不聲不響地轉動眼睛看著他們。馮氏抱著他安然地落到牆根,左右看看無人,急切地說:「姐姐快!」偏偏齊兒冷得哭了起來,一聲哭腔傳出去不知多遠。迷燕慌忙哄她收聲,心下一亂,落地時不慎崴了腳。她以為無關緊要,便沒有聲張,與馮氏各自抱著一個孩子,慌慌張張地躲入最近的空屋。
李懷英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渾身力氣策馬疾馳。
迷雁匆忙地掩好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有人闖入宮中。我聽到有慘叫聲。」她話音一落,風裡又飄來一聲驚呼。素慈與馮氏嚇得屏住呼吸,只覺狂風大作的離宮中到處流竄著這種驚呼。
王秋瑩失聲笑道:「先生誤會了吧?難道先生沒有發覺我的姓氏嗎?皇後娘娘並不是先生所說的那種人啊。」她望著阿壽。說,「這孩子出生沒有多久就大病一場,險些送命。正是皇後娘娘擋住多方非議,召我入宮救治。他自己也衣不解帶,日夜照料。從那之後,宮中人人知道皇后對孩子愛若已出。先生要將他託付給真正關心他的人。除了皇後娘娘,還有第二個人選嗎?」
迷燕沉吟片刻,說:「刺客大搖大擺在離宮行兇,不知城外飛龍衛是否能察覺,還是同謀。他們隸屬鳳燁公主,傷害素璃母子毫無益處,應該是未能察覺。我想冒險出城求救,若能成功,或許有一線生機。」她叮囑馮氏照看好兩個孩子,又道:「若是我沒回來,或者此地更生慘劇,妹妹一定要帶著兩個孩子多好。等風平浪靜之後,想法子帶他們離開。」
風「呼」一聲把門沖開,她快快地走過去關門,霎時全身的血液凍結——門外站著一個黑衣人,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們對視不過彈指一霎,那黑衣人便毫不猶豫和-圖-書地向她拔刀。
「我懷中小兒關係重大,不能草率。」迷雁從門縫中向外看一眼,說:「此處太顯眼,我不敢逗留。」
領隊忙問:「你認識此人?」老醫生道:「這婦人我不認識,可我知道,宣城裡裡外外只有兩個小兒,便是冤死的太子殿下的一雙兒女。」民間乃成洵為太子殿下,領隊聽了慌忙向馮氏施禮,問:「難道您是素璃夫人?素慈夫人?」
李懷英正不甘願去拜訪鳳燁,一聽之後眼睛就亮了,說:「那麼我就同舍弟一起去拜訪他。」
懷抱女嬰的素慈垂淚道:「我能躲到哪裡去呢?除了到地下去尋洵殿下,再找不到一個人肯庇護我。」
李懷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與鳳燁一言交惡,他也不想久留。何況他出門時自帶了露宿之具,無論如何不聽素沉挽留,當下告辭。
迷雁不願浪費時間開導她,向馮氏說:「妹妹若是願意,跟我一同尋個地方,興許躲過一劫。」素慈見狀將女嬰塞到馮氏懷中,道:「我看著宮女是老道的人,你同她去,也許化險為夷。拜託你照顧我兒。」馮氏不敢接此重任,素慈卻說:「我早已有心追隨洵殿下。今日若是劫數,我定不會受辱于賊。你就為我了卻牽挂,快快帶她逃生。」
素璃將門一推,擋他一招,順手抄起落地地長燭台向他手腕上擊去。可笑!她冷笑著想:以為她像素盈一樣?被一個刺客殺得狼狽逃竄?呵!太小看她。
李懷英向鳳燁施禮之後,拿出那封信說:「在下幸不辱命,請殿下查看。」
領隊不敢怠慢,忙將馮氏安排在一頂帳篷中,順手指派老醫生照顧她。任憑旁人善誘,馮氏就是噤口不言,更不容人來碰她懷裡的孩子。
李懷英侃侃說道:「我不過一介貧賤書生,也不怕說出來得罪人—不瞞夫人,我的確有幸見過皇后。以我愚見。若是將孩子託付給她,恐怕長大之後,還是一個只認識睿素二字的人!我為天下布衣懷私心,不願託付給她。」
領隊不敢無理,將她帶到城外。宣城中倖存的人都聚在飛龍衛紮營之地,馮氏慌忙尋找,不僅見不到迷燕的蹤影,連宮女也沒有一個,放眼所及之處只有離宮外居住雜役。其中有宣城的老醫生,一見馮氏懷抱的小兒,跪地口稱:「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離宮之中風聲狂亂,每個方向的風都帶著驚慌的呼喊。
那王姓青年看起來十分靦腆,姐姐說話時只是微笑。李懷英見他們姐弟古道熱腸,又千恩萬謝。三個就此攀談起來,王秋瑩方知宣城的慘劇。聽說車內兩個小兒乃是睿洵的一雙兒女,卻不禁問:「先生要將他們送往何處?」
王秋瑩一看馮氏的狀態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試著同馮氏說話,馮氏卻沒有多大反應。王秋瑩連忙從自己的車中喚出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向李懷英道:「這是舍弟,醫術比我高明。」說話時聲音頗為自豪。年輕人果然有主意,向隨身的小包袱內取出一套金針,一邊輕聲寬慰馮氏莫怕,一邊在她頭頸前後扎了十數針。
李懷英看看鳳燁,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這樣的人物,竟是這樣的妻子。」
素璃與睿洵的側妃素慈向來貌合神離,有時連貌合也難。自從睿洵死後,兩人幾乎不再說話。兩人所生的兒女都小,偶爾哭鬧實在正常。但素璃總對素慈的女兒惡聲惡氣。她身邊的女官雖然百般維護她,這一件事卻看不慣。然而主僕有別,她們從小不再素璃與素慈之間插嘴。於是容易得罪人的活兒,總是轉來轉去落到馮氏手裡。
圍住她的是三個黑衣人。
此時知道素璃根本不信賴那信使,給鳳燁的回信只是幌子,素沉心中途勝不安,疑心素璃給素盈寫的那一封信也有詐。他有意探知詳情,親自引了李懷英到一間雅室,請鳳燁出來相見。
不透氣的宮殿令人焦躁,素璃覺得她無法靜心做事。偏偏阿壽毫無徵兆地哭起來。不一會兒,他的妹妹在另一處與他遙相呼應。素璃不勝其煩,吩咐女 官去側妃素慈那裡,讓她管好她的女兒齊兒。她自己走到窗前,去看昏黃的天空。
他的馬自離開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後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憊不堪。李懷英只得下馬,在荒野里徒步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行。天黑時他尋個安全的所在,支起帳篷,坐在篝火邊仰望星空。
王秋瑩見他神情猶疑,奇道:「先生也對皇後娘娘有所了解?」
領隊好言相勸:「夫人,你能夠懷抱他們至幾時?宮牆之內沒有半個活口,你要將他們歸還何人?不如交給飛龍衛,快馬送回京中。」
煥雯的光芒晃了素璃的眼。她想,一定是眼又花了————天空映照的,應該是幾朵紅梅吧?
「洗耳恭聽。」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從她評價旁人的氣態中一望而知。李懷英雖末在官場博殺,卻見過數百名形形色|色的書院生徒,于識人一項上有少少心得。王秋瑩的語氣中並沒有天花亂墜的奉承,李懷英卻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對皇後娘娘睿歆之心篤信不疑。他原來自信心對皇后的認識,這時也不僅生出小小疑疑竇,也許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飛龍衛將離宮慘變飛鴿傳書鳳燁公主,一邊繼續滅火,一邊等鳳燁的指示。那場火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徹底撲滅,離宮早已面目全非了。
馮氏從不敢在宮中亂走,這時更不辨東南西北。迷雁卻早就用心摸透離宮中的路徑,專循著偏僻角落走。她本想從一扇不起眼的角門出去,行到遠處,看見那門前有兩個陰沉的黑衣男子左顧右盼。她嚇得攔著馮氏後退幾步,側身從宮殿的罅隙中張皇逃開,一路有驚無險,轉到了他們結拜的梅花樹下。
馮氏遇這場面六神無主,聽迷雁又催一聲,她心頭一緊接過女嬰,追著迷雁的腳步逃出素慈寢殿。
卻說李懷英受素璃之託前去送信,領了良駒上路,到人馬極累之時才稍做休息。這一趟又走了四天,終於順利到達京城。
「先生哭聲含混,大病末愈不宜傷心。」她說。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動了動:「人生苦短,能夠快意猖狂的,本不過這區區數載而已呀!」這聲音素璃熟悉,聽了幾乎要跳起來。
宣城的黃昏總是伴著冷風將臨,這一天的風很怪,從四面八方攻擊宮殿,猛烈地撞著門窗,掀落瓦片。害人們在狂風的怪叫中緊閉宮殿,離宮便像一個孤零零的匣子在風裡顫抖,似乎隨時會被大風推入皇天飄蕩。
他這邊哭聲凄愴,有人聽了再也坐不住,從里一輛馬車上月下,走了過來。飛龍衛攔著不準接近,那人只低聲說了一句話就打消飛龍衛的猜忌,來到李懷英的車前。
她說罷往屋外看看,小心地走了出去。開始幾步,她走得很小心。可鑽心的疼痛告訴他,若是不快些行動,不肖多時她將寸步難行。迷燕深深的吸口氣,拼盡全力向城門跑去,突然身子一側。撐起身體看時,才知道腳下被人絆了。
離宮牆外是一片開闊地。宣城內房屋不得在宮牆處營建,服務離宮的書生、柴夫等雜役都住在百步之外。他回頭眺望。隱約看見房檐遮擋的正殿之前,有人與素璃纏鬥。過了一會,黑衣人還在走動,切不見素璃的動靜。迷雁心一沉。麻利地解下衣袋羅裙,綰成一股系在粗枝上,向馮氏道:「繾出牆外或許可以逃脫。」
素璃抽身避開手持寶劍的人,與另外兩人周旋。然而對方似是對她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她手中所持的又是刀而非劍,施展開來並不自如,幾個回合便落在下風。
老醫生按偏方煎了一劑葯,讓李懷英喝過之後蒙頭大睡,起床之後果然好得多了。馮氏彷彿一夜未合眼,抱著一對孩子默默地坐著不動。李懷英見了心疼,柔聲安慰她幾句,她好像全未聽見。夫妻二人懷抱這一對皇家小兒,乘著馬車又向京城進發。
李懷英掀開帘子,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溫和地向他點頭,說:「先生若是身體不適,我略通醫術,可以救急。」李懷英抹去眼淚,悶悶地說:「多謝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傷心之症嗎?」
被黑衣包裹的彷彿並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團殺氣。他們靜靜地望著素璃,電光火石之間,以出手作為回答。素璃用燭台擋了一劍,結實的銅器輕輕響了一聲,被對方的利劍削成兩截。她立刻明白:這並不是尋常之輩。
鳳燁沒想到他還念念不忘,嘆道:「不瞞先生,自從你走後,榮安公主府接連變故。她不堪打擊,病了好幾場。我一直沒有機會將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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