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忘憂草

人世間沒有人眷戀著「靈雪艷」,甚至她的名也沒有留下來。即使是嬈碧華,恐怕也早被人淡忘,何況一向深居簡出的自己?
「什麼?!」炫光真的嚇了一「跳」,而且因為跳得太高,他的頭「空」地撞在天花板上。
碗中的液體輕輕蕩漾,表面的浮光中似乎有一個雪白的身影,站在無盡的草原上,那樣柔弱嬌俏,那樣完美無瑕……赤冕的眼睛緊緊盯著她,幾乎可以看到她臉上平淡高雅的微笑和她眼中不卑不亢的靈光。
但這時候天空忽然垂下一條金色的長索,空中傳來雷聲般的轟鳴:「殿下,我們奉閻羅大王的命令,前來帶您走!請抓住繩索。」
「對對對……」其他魔獸應聲附和。
「奇怪了。」赤冕雙臂抱胸,再一次擰緊眉頭,「我好像剛才就在這裏晃悠。還是說地獄里都一個樣?怎麼辦?」
「你幹嗎一定要人家付出呢?誰說赤冕不能成功?我看他的法子就不錯哦!」說話的是冥界頭號遊民——幽篁。她沒事竟然晃到忘憂草園來了。「還要多久才能熬好呢?我的煩惱很嚴重啊,青未,別忘了多加一把糖!」
第一個讓她無從歸類的人,就是冥界著名的「逃獄專家」無支祁。
赤冕對她的說教沒興趣,心急火燎地問:「那個人到底在哪兒?冥界?天界?他要是在天界,可就糟糕了——我打算離家出走兩千年,現在還不到四百年呢!」
樓雪蕭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也許這是天意……不然怎麼讓偶爾才來的你剛好遇到青未。」
炫光淡淡地評價:「赤冕哥哥,他沒有選擇帶靈雪艷逃跑,沒有為她打破十六層的囚籠,沒有強求我允許他們一起去投生,沒有把對狐族的情愫默默壓在心底,沒有為她無言地徘徊在冥界……他的做法不同於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先例。」
水晶球中赫然是天後羲和的音容!
老婆婆拉著他,走到屋子的後門,說:「你從這裏出去,就是奈何橋。」
「恐怕只有你歡喜吧!」赤冕擰起了眉頭,不滿意地頂了一句,「我和她只是見過一面,聊了幾句,是吧?(他轉頭向靈雪艷求證)誰說我們要結婚了?!」
她的臉,就像水面的月光一樣,清絕、純凈,散發著人人都可對視、看過之後就不願讓眼睛離開的柔光……
耳邊似乎是清涼的河水在歌唱。赤冕的心情越來越放鬆……他只依稀記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隨著河水轉了好幾個彎,但現在究竟身處何處?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靈雪艷對於這種絕對的四分法也有過迷惘。
「看起來真是個好姑娘!」羲和贊了一聲,「這我就放心了。本來我還以為赤冕有什麼『恐女症』之類的毛病,註定一輩子扔不掉『鑽石王老五』的招牌,沒想到——呵呵,皆大歡喜!」
但是——他沒聽錯吧?
她既不氣惱,也不卑亢,清晰地回答:「靈雪艷。」
「炫光的光到哪裡去了?」赤冕無聊地在黑暗中飛來飛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夾在十八個空間分界的地方……
在炫光印象當中,那天和平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誰也不會料到,這麼平常的一天,竟會發生那樣一件讓天冥兩界雞飛狗跳的大事……
「啊——」赤冕倒吸冷氣的時候,發出詭異的慘呼。
一把陽傘深深插|進沙里。
陌路人不會把你的愛怨情仇放在心上,你也不能把他放在心上。否則,不只是一腔熱情付諸流水,更糟的是,時常會惹來一身麻煩、幾世孽緣。
赤冕愣了一瞬,似乎很想迴避這個問題,但炫光的目光卻追著他逃避的眼神,似乎在逼他認真地回答,讓他無處循行。
赤冕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回答:「……靈雪艷。」
動地翁·元緒眨巴眨巴小眼睛,瞪著桌子上的茶葉盒,又眨巴眨巴小眼睛,充滿懷疑地看了赤冕一眼,問:「這是什麼?」
卞城王好歹噓寒問暖了兩句,讓赤冕覺得還是有親人好。
赤冕全身忽然泛起一陣寒意,衝動地問:「靈雪艷,她在哪兒?」
赤冕被她的神情感染,聲音有些惆悵,問:「你怎麼在這兒?」
赤冕瞠目結舌,感嘆道:「冥界真是卧虎藏龍——一個老人家,竟然隨口就說出這麼富有詩意又蘊含哲理的名言……簡直比刊登在《天界快報》第七版的那些專供寫文章時引用的語錄毫不遜色。我還沒請教您的名字呢!」
「有啊!」赤冕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這種草藥,能根除您的煩惱!」——忘憂草嘛!雖然不能抗毛皮過敏,但根除煩惱卻是真的。
「嗯。」赤冕看著她低垂的睫毛,輕輕答應一聲。面前就是他選擇的女性——她的睫毛細密柔長,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淡淡陰影;她的肌膚光潔溫潤,讓赤冕不禁稍稍屏息,怕自己熾熱的呼吸灼傷了她;她的肩頭顫動,分明傷心,卻強忍著。她是如此柔弱,卻倔強地不想表露出來——這樣的她,赤冕似乎在一片浮光掠影中見過。他的心再次一沉:記憶中顫動的波光,一定是一碗忘情水。
本來,靈雪艷確實覺得自己無望在人間尋找真愛,所以才努力幫助無支祁與愛妻團聚……自己雖然一無所有,但能看一看相愛的人相守,也不錯。
赤冕殿下十六層歷險記並沒有帶給冥界多少話題。三天之後,這個小小的插曲就被忙碌的執事們遺忘了。
炫光瞪大了眼睛,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天帝只是用若有若無的口氣,淡淡地說:「哦,原來你沒有傾心於她啊!那就趁早把她忘了吧——反正你誤入十六層本來就是不該發生的事情。炫光,給你哥哥一碗忘情水,讓他把這段孽緣徹底忘了!也給我們省省心,別在他那不切實際的刑法上浪費時間。」
絢姬想了想,卻說:「這也不是沒可能。靈雪艷那樣的人物,即使放在天界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要不是和審美觀不正常的魔獸一起關在冥界,她在人間不定會引起多少故事呢。」
羲和卻滿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說:「幽篁說的!『赤冕對狐族的靈雪艷一見鍾情,甚至要求冥界頒布新刑法,給與靈雪艷公正的待遇』。你別想抵賴——我是你媽,你有什麼花花心思,能瞞過我嗎?」
卞城王·樓雪蕭確實很煩(樓雪蕭是她現在的名字,她還是月神的時候,叫做娥隱珠)。
十六層,十六層在哪裡呢?對了,都市王·馬鈞是十六層的負責人,就找他!
元緒吹了一下鬍子,神情似乎很不屑,「赤冕殿下,這裏可是冥界!怎麼能以貌取人呢?請容我提醒——您的年紀就比我大……」
紫夷把托盤放下,卻並不打算走,在赤冕身邊站了許久。
「要是無支祁在就好了。我們當中數他見多識廣呢!」
「緣分真是奇怪。」老婆婆捶捶腰,淡淡笑了一下,「明明以為早就走到盡頭,偏偏還是若隱若現……這次終於要斬斷了吧?」
(在一邊偷聽的紫夷,立刻在她為各位姐妹收集的《赤冕資料集》中添了一句:「信奉一見鍾情」……)
閻羅大王召集的十殿閻王及四殿執事大會上,大半官員發出這樣的感嘆。
炫光不想在無關的話題上糾纏,臉色沉了沉,「她的弟弟,被我囚禁在一個很深的地方。不過哥哥應該能到那裡。我在那裡加了太陽神的封印——十八層。她的弟弟叫做『凈澤』。哥哥可能沒什麼印象,但那個人,也許真的需要『忘憂草茶』……」
……
不過他回來以後,反而更加積極,以最短的時間作了一套更加詳盡的計劃,逃了——從此以後,靈雪艷再也沒見過他。
赤冕的頭髮「噌」地豎了起來,「你說什麼?!……你、你說誰?!」
赤冕應該只是這些陌路人中一晃而過的一根「弱絲」。
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終於間接引起一件後果很嚴重的事……
如果他只是像平常一樣,在三途河這個偏僻的河段上游一會兒,就到人間去晃蕩,那一切麻煩都不會發生……
老婆婆似乎聽到很有趣的評論,大笑起來,「真是可愛的年輕人!」
這天,炫光的眼皮一直跳啊跳啊跳……很負責任地提醒炫光:有很不好的大事要發生了!
「不!」赤冕振振有詞,「結婚就像買東西,一眼看到滿意,那就是它了。要是看不到滿意的,硬從沒有感覺的後備中挑一個——即使買了也不稱心!」
「老婆婆!你幹什麼呀?差點害我淹死!」他抖了抖身上的水,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這是明白無誤的表白!和那些羞澀少年輕輕握住你的手之後,讓你猜他是不是想「與子偕老」相比,這句鏗鏘有力的話,比那套含蓄費勁的猜謎直白得多!
水晶球里又泛出淡淡的紅光——天後羲和霸道地插了進來,和顏悅色地問兒子:「炫光,我聽說你三哥終於為一個美女拋棄了他的獨身理論,是不是真的?他擬定新刑法就是想讓那個美女重獲自由,是不是真的?聽說那個美女是狐族的靈雪艷,是不是真的?」
靈雪艷看了赤冕一眼,「你似乎也挺強。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我需要一個同伴幫忙。」
這些人中,最不能惹的,偏偏就是「陌路人」。
有時候,她挺惦念這個逃獄的同伴——不知道他和露珠後來怎麼樣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處以極刑、形神俱毀……
周圍的情形有些奇怪。
「對對對,就是她!」赤冕鬆了口氣,「姐姐認識她?太好了!她的弟弟在哪兒?」
「無支祁大人是我們當中智慧最高的!」六個蹄的牛充滿敬意地說,「既然赤冕大人是他的哥哥,可見更加聰明!」
她說話的時候,好像風停了,好像每一株草都平靜下來,傾聽她吐出的每一個圓潤的聲音。
離家出走三百多年的赤冕殿下終於回來了。
嬈碧華既然生來就被歧視,自然不給那個備受寵愛的姐姐省心。她這個破罐子一摔到底,卻把靈雪艷也給害到底了。
——原來本次大會的議題是:《對「赤冕與靈雪艷之未來」預測結果出現重大失誤的反思》。
——當赤冕殿下看到報紙第三版的小說連載時,去問他一些問題,保管能得到真實的答案,而且他本人對該段對話沒有一點印象……他的絕大部分思維沉浸在小說中,只用微小的一部分來應付打擾他的人;而這微小的一部分也會隨著小說的繼續進行而消失——這是紫夷的經驗。
「赤冕這孩子,太天真了。」
赤冕的頭又開始眩暈,冷笑一聲:「為什麼你們今天都要我承認我喜歡靈雪艷?難道說幾句話就是喜歡了嗎?我是要求冥界頒布新刑法,你們就當那是我同情心過剩,好不好?我已經開始後悔給自己找了這麼多麻煩,你們就別再揪著我不放了!」
妙瑩搖搖頭,「赤冕殿下不可能對靈雪艷鍾情。他的自尊心太強,怎麼會接納名聲不好的狐族?他只是一時迷惑,過一陣子自然會好。」
但他實在不該忘了回到閻羅寶殿的道路……
「你為什麼能屢敗屢戰呢?」
赤冕覺得應該解釋一下:他不需要逃走,離開這裏才是理所當然的。
說完,她就埋頭在文件中,不理赤冕。
「她怎麼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傷害我的自尊?!」赤冕狠狠瞪了炫光一眼,擺明了要拿小弟撒氣,「虧我還一番好意幫她——狐族果然陰毒!」
「一個人想得到什麼,關鍵看他能付出什麼。赤冕沒有付出任何代價,決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結果……m•hetubook.com•com
無支祁意味深長地說:「你要自己努力……我可不想成為你實現願望的寄託!」
妙瑩瞪大了眼睛,顫抖著尖叫起來:「大王!赤冕殿下被吸入十六層!」
「這……」這個問題赤冕還真沒想過。
他,天帝的第三個兒子,天上天下最光輝的神祗之一,堂堂太陽神,竟然被狐族的女子拒絕?
「啊——」魔獸們倒吸一口冷氣,對赤冕的崇拜無以言表。「您說的那個,是第四任閻羅大王嗎?您……竟然直呼閻羅大王的名字?!」
她明亮的黑眸靜靜地看著赤冕,似乎從幽黑的水潭深處射出淡淡的清輝。
他的眼神竟如那個離開很久的熟人,調皮地反問:「你又是誰?」
「父親大人,」赤冕試探著問,「您還在為毛皮過敏煩惱嗎?」
紫夷若有所思地消失了。
赤冕長長呼了口氣,吹動了靈雪艷額前的發梢,「你沒聽過我的『買東西理論』嗎?——結婚就像買東西,一眼看到滿意,那就是它了。要是看不到滿意的,硬從沒有感覺的後備中挑一個,即使買了也不稱心!我既然挑好了,豈有再換的道理?再說,又沒人禁止我把忘了的事情想起來。」
赤冕靜靜地看著小說連載,許久,發出一聲讚歎:「寫的真好!怎麼只有這麼一點呢……又得等四個月……」
炫光沒想到父親能出這麼個餿主意,結結巴巴道:「爸,這麼做也、也太狠了吧?再說,哥哥擬定的新刑法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他真的挺聰明,連這個都想到了。
這時候,冥界忽然光芒大盛——這件事不能算「一如既往」,但也沒引起多大的轟動。妙瑩微微閉上眼睛迴避這強烈的光,皺了一下眉頭,對炫光說:「大王,看來是您的某個哥哥來訪。」
大多數人,都和紅曲一樣,在茶餘飯後感慨萬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赤冕殿下對靈雪艷一片真心,最後總能成正果!」
靈雪艷有些迷茫,半信半疑地去握那長索,但金色的長索卻在她手中化為飛舞的金色水珠……
「如果你不給他們一個改惡從善的機會,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改變?」赤冕振振有辭地反駁。
然後,這些傢伙聚攏到一邊,似乎在開秘密會議:
「果真是這樣……」炫光的臉色微微發白,沉默了一瞬,抬起頭說:「我要考慮一下您的建議。」
靈雪艷失落地輕輕搖了搖尾巴,「我本來修夠了九尾,但……被閻羅大王砍掉了八條,讓我重新修鍊。我的雙胞胎妹妹在人間禍害非淺,她被處死,而我身為族長也難逃其咎,這是懲罰。」
赤冕卻像早已料到,滿不在乎地說:「這隻能說明冥界現在有太多冤魂。人家還指望在人間的冤屈到你面前申訴呢,沒有一個更加完美的制度,僅靠人治怎麼能服眾?」
赤冕更加吃驚,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日輪——那是太陽神獨一無二的胎記,「你沒見到這個嗎?」
忽然,她好像發現什麼,不大的眼睛驟然發亮,拉住赤冕,說:「等等!」
「哥哥,你跟我說實話,」炫光鄭重地問:「如果你是我,如果真有減刑和特赦,你第一個要放誰?」
「炫光,我有點事情和你商量。」他的表情雖然正常,但眼底卻有一抹怪異的光華。
「永遠……」
赤冕端著那隻玲瓏的小碗,靜默了一刻。
絆住他的腳的,是一支深褐色、很粗糙的木拐杖。握著拐杖的,是一個滿頭華髮的老婦人。
如果赤冕只是去看看熱鬧,就算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若干種奇怪的汁水調和在一起,遞給赤冕一碗晶瑩的暗褐色液體。「喝了忘憂草茶,會忘記煩惱;喝了這碗忘情水,你要忘掉的,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女性。」
「原來是赤冕大人。」——魔獸們通常都是小地方長大的,連大名鼎鼎的太陽神的名字也不知道。
「嘩啦啦啦,嘩啦啦啦……」
但他竟然躺在水面上睡著了。
管理員宅只是一個簡樸的茅屋,但十分乾淨整潔,裏面陳設也簡單,無非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張床。屋外搭著許多架子,上面鋪著採摘好的忘憂草。
狐族出生時都是一條尾巴,修鍊一層,多一條尾巴,修鍊的境界達到完滿時,會長全十尾。她的名字里似乎有「九尾」,但卻只有五條尾巴……
靈雪艷笑起來,等著那多年未曾聽過的、騏輪的怒吼。
「沒意思……」赤冕活動了一下關節,「來游泳吧!」
「年輕人,你自己到附近采一些忘憂草吧。」老婆婆很鄭重地說:「隨便采,采多少由你。」
「你有完沒完?!」羲和一拳砸在天帝的頭上,「我都說了給他們另蓋一個新家,分開住——你怎麼能當著女孩子的面說人家修鍊不夠呢?到一邊去!」
「永遠?!」赤冕大吃一驚。
他並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大概每個貴族都有微服私訪的嗜好。
看完了報紙,赤冕無聊地蹲在三途河邊,數河面上的漣漪。
「你見過幾個為你著想才放棄了升天成神的女性?」青未的聲音忽然冷硬起來,口氣也越發嚴苛,「即使只是魔獸,只要嫁了你,天帝縱然不悅,也肯定讓她直接成神,省下幾千年的修行——這個道理龍族的公主都明白,難道靈雪艷就不明白?龍族不知有多少公主,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太陽神的歡心,她們拚命擠身天帝的親族,就是為了早日成為正神。要是她們處在靈雪艷的位置,才不管你情願不情願,一得到天後的首肯,就不會再放開這麼好的機緣。誰管天帝會不會對狐毛過敏、你會不會和老爸鬧翻……」
天後急忙加了一句:「還有靈雪艷!」
那不是無支祁回來。
「我是來找閻羅大王玩,不過他很忙,顧不上理我……所以我隨處走走。」
他把地獄靈茶放進懷裡的時候,手指忽然碰到另一個小包。
他展開最新版的《天界快報》,眯著眼睛念起來。
炫光無言地翻開一章,發現熱心的赤冕把重點都用紅筆勾了出來。
雖然他常常嚷嚷著不結婚,但不結婚的男人也是有虛榮心的!因為他被后羿射落,老爸第一次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移情他人,這還情有可原。即便如此,赤冕心裏也埋怨了幾聲:他聽說,上次和他二哥談婚論嫁的龍族公主,為太陽神隕落而傷心欲絕,誓死不嫁他人,最後悲戚早逝……
狐族在人間臭名昭著,她這個作族長的難逃其咎。她一直覺得,十六層就是為自己這樣的惡徒所設,自己落了進來,正是天網恢恢。
炫光被他陰沉的臉色嚇一跳,「哥哥……你要什麼?」
閻羅大王上任之後第一次暈了過去。
但是沒有。

從卞城王殿出來,懵懵懂懂的赤冕又飄到拂水殿,打算向拂水姬敲詐兩盒茶葉,但卻發現拂水姬·原紅曲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握住他的雙手,感動地說:「殿下,我都聽說了——您真是太……偉大了……」
這個俊朗的年輕人就在清澈澄明的河面上隨波漂蕩。
她一賭氣,就是三百多年……這期間,無支祁又逃了二十多次,但每次他沒走多久,靈雪艷就能看到天空中落下雪白的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伴隨著冥界保衛部主管騏輪的怒斥和威脅:「下不為例!再有違紀,小心我撥了你的猴皮!」
「很深!」老婆婆莊重地微微點點頭,「人的心有多深,這條河就有多深;人的慾望能走多遠,這條河就能走多遠……」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三途河。小路兩邊生長著茂密的綠色植物,有些已經綻放出淡藍色的小花。
「我說的不是相親,也不是具體針對誰。我只是看不慣。」天帝正色道:「你不是一向奉行『一見鍾情』理論嗎?怎麼有了一見鍾情的對象后,反而畏縮不前,不去爭取她?這不是一味逃避是什麼?我最鄙視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心意的人。」
赤冕有些驚訝,「您怎麼知道我有煩惱?」
在他來之前,靈雪艷真的沒想過逃走。
「嘁!我就說赤冕那臭小子,還嘴硬!明明喜歡了,自己還不承認——這不是,讓我一試就試出來了!要是無情,忘情水怎麼會奏效!」天帝的聲音掩飾不住得意。
「那就這麼說定了!」
有一次,無支祁躺在草坪上仰望藍天,神情挺深沉。靈雪艷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活動那個有些過分靈活的腦筋。她不想打擾他宏偉的構思,但攀談的機會一向很少,她也不想錯過。
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赤冕有些恍惚。
「咳!靈雪艷!」清脆的少年的聲音讓靈雪艷從遐想中還神。閻羅大王的神情有些古怪,聲音也有些不自然:「你……過來一下。」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傳說中的太陽神……」她心裏忽然滑過一絲苦澀,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樓雪蕭搖搖頭,「你不能見他。他在我們不能去的地方。」
「怎麼可能?!」紫夷低呼一聲,「您說的可是那個自視甚高的赤冕殿下!他的定力據說是太陽神中的極品,怎麼可能為狐族傾倒?他連龍族的公主都看不上眼……」
赤冕沒體會其中的深意,微微皺眉,道:「跟她商量幹嗎?她能做得了我的主嗎?」——他的意思是:我要通過的法案,她心宿敢說三道四?!
「我是上、上、上、代的孟、孟、孟婆。啊嘁!」老婆婆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打了一個噴嚏,讓赤冕很難確定她是上代還是上上代還是上上上代的孟婆……
靈雪艷忽然就很羡慕那個叫做「露珠」的女人。
赤冕這時候看到了靈雪艷的尾巴。
如果赤冕只是乖乖把忘憂草茶送給十八層那個愕然的囚犯,也就算了——什麼大事也不會發生。
無支祁笑了笑,說,人世間有他的妻子。她一定在等他。即便她沒在等,他也得去——男子漢大丈夫,連區區一個弱質女流的唯一一個小小願望都實現不了,比逃獄被抓回來丟人多了……
「忘了難道就不能想起來?」天帝搖搖頭,看著小兒子,對這孩子的遲鈍表示萬分遺憾,「我又沒有禁止他把遺忘的回憶補回來。你們冥界的官員都以傳小道消息為樂,而且總是傳得三分像真的、七分不沾邊。只要你說一句『封鎖消息』,馬上有好事的傢伙在冥界散布這個事件的改進版本——你等著好了,保管已經有人把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傳給你哥……」
「所以,青未——當時南海龍王的長女——就內定為您的未婚妻……」
「罪責自負,禁止連坐。」「完善減刑制度……建立假釋制度……健全特赦制度……特赦的前提是犯罪人在服刑過程中確實有改惡從善的表現。」
「這位殿下把光芒收斂一些,我才能看清……」妙瑩一邊應承著,一邊睜大眼睛。「啊!」她驚訝地輕輕捂上嘴巴——這個舉動絕對反常,「是——是赤冕殿下!」
炫光嘆口氣。「不用問,這個姐姐肯定是卞城王——其他姐姐可沒心思給我找麻煩……她可真機靈,有麻煩就扔到我這兒。」
赤冕寒暄了兩句,決口不提靈雪艷的事,好像他還沒把這人想起來,倒是虛情假意地對天帝噓寒問暖:「父親,春天快到了。您還在為毛皮過敏煩惱嗎?」
「誰?」
「呵呵,」老婆婆一笑——她似乎是個很喜歡微笑的人,而且她的笑容讓她顯得萬分和藹,「沒有煩惱的人,不會漂到『忘憂草園』。」
倒不是因為赤冕m.hetubook.com.com出現的頻率比正常狀況高許多,而是因為這個平常有些傲慢的哥哥忽然沉靜下來,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
又聽靈雪艷繼續說:「……既然天帝陛下對狐族有成見,靈雪艷說什麼也不能讓天帝陛下和赤冕殿下為難——婚姻一事恕難從命,請殿下再別提起。」
……
赤冕無聊地從閻羅寶殿晃出來,又去卞城王殿騷擾他大姐。
「哈哈哈。」赤冕聽到恭維,有些不好意思,仰著頭說:「這個嘛,無支祁確實很聰明啦,但是……」無支祁的智商比十個太陽神都高,這是幾千年前就不爭的事實,但赤冕怎麼能承認?
靈雪艷抬起淚光閃閃的眼睛,緩緩搖頭,「您真是太天真了!天帝能讓您喝一次忘情水,難道就不能讓您喝第二次?——其實,忘了我就好,何必一再給自己找麻煩?」
「這是什麼?」赤冕疑惑地嗅了嗅紙包里藍色的小花,「是食物嗎?哪兒來的?」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這部法案一實施,十八層要空一半……」
赤冕不知道這是什麼風俗,但出於「尊重他人習慣」這個「《羲和教育法》第二條」的要求,他很順從地在周圍溜達了一圈,摘了一把忘憂草,有的已經開花,有的還沒有。
「這就是忘憂草。」老婆婆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朵小花,好像生怕弄傷了它,「它能解除人的煩惱,也能召喚有煩惱的人……不過我們冥界有煩惱的人屈指可數,好多執事我從來沒見過。你是哪裡來的?」
「老媽的專線是紅光;老爸的專線是白光……」炫光心裏直打鼓,強打精神「喂」了一聲,就聽到水晶球里迫不及待的怒吼——
這段對話以最快速度從十六層小鬼口中傳遍冥界后,甚至十殿閻王也迷惘了:為什麼喝了忘情水,赤冕反而變得坦率?
「……」
赤冕不屑地哼了一聲,「真幼稚……你真以為我哥哥是認真地相親?他只是沒什麼事好玩,和龍族的美女約會打發時間。再說,對一百二十多個公主『認真』相親約會的男人,怎麼會是個對『婚姻』認真的人?」
「忘憂草園的管理員?」樓雪蕭的眉頭似乎挑了一下,眼神流轉之中,似乎有些動心,「她是上上上代的孟婆……」
九個太陽神尚未復活的時候,天上天下只有東君有這個胎記。但並不是每個神仙都有機會瞻仰東君的容顏。九個太陽神復活以後,據說還是有很多人無緣一睹他們的英姿——這是「據說」,不過赤冕算知道了:這樣的人真的存在。
妙瑩臉色變了變,眼光偏向一邊,轉移話題:「我們也不能肯定赤冕殿下就是對靈雪艷怎麼樣了……他本人還什麼都沒說過,我們操心不是有點多餘?」
說完,他一扭頭,發現了茶几上的茶水和點心。
赤冕有些不耐煩,回答:「是你姐姐讓我捎給你的!」
忘憂草的清香在青未老婆婆的頭頂盤繞。
「這個嘛……」赤冕撓撓腮,想起了嬉皮笑臉的幽篁……「她啊,長相和我沒什麼年齡差距,行為又沒大沒小,實在沒辦法把她想成祖母。」
「這到底是《尋人啟事》,還是《通緝令》啊?」年輕人隨意地把頭版往沙灘上一扔,開始看下一頁上的小說連載。
紫夷不止是看著他,甚至伸出手指在他肩上颳了刮(這個動作讓有潔癖的赤冕當即決定去三途河裡游個泳……)「聽說赤冕殿下對龍族的女性過敏,」紫夷皺著眉頭,有些失望,「我還想看看你過敏是什麼樣子……沒想到,很正常嘛!」
靈雪艷一時無語。她沒幹過虧心事,真的誰也不欠。所以她迷迷糊糊地問:「那我該怎麼辦?」
「結婚?!」靈雪艷腦中響過一聲炸雷,差點暈倒。雖然最終沒暈倒,五條尾巴也因為驚詫過度,孔雀開屏似的乍開,不住顫抖……
都市王被赤冕揪著領口,苦著臉在一邊看著這一對璧人默默相對。
問誰呢?就問拂水姬吧——好像只有她對自己還挺賞識的。
也許對忘憂草園管理員來說,確實是大事:從赤冕發梢滑落的水珠,滴落在含苞待放的忘憂草上,立刻催開了藍色的花朵。而且這些花朵散發著微微的光芒……
炫光的表情凍結在臉上,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真是個好青年!」老婆婆笑逐顏開,「可是怎麼有煩惱呢……」

赤冕忽然一揚頭,咬牙切齒瞪了天帝一眼,手卻伸向炫光。「拿來!」
——不知道的人,准以為這父子倆在給某種抗過敏葯做廣告。
「嘭!」
靈雪艷向前走了兩步,站在赤冕面前,一時竟然無語。
靈雪艷的眼神一動,似乎感慨良深,「緋靡確是我哥哥。他已經死了好久……我以為世上除了我,再沒人記得他。」
天帝冷眼瞥了赤冕一下,哼一聲,說:「他自以為是魔獸的救世主!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才有平等觀。其實他骨子裡還不是歧視魔獸?他就是不情願承認自己喜歡上一個狐族,他就是不情願承認自己喜歡一個冥界的囚犯,才想著法子給靈雪艷開脫。你當他真是高風亮節?這種人制定的法典,和他本人一樣,只是徒有一個光鮮的名,實質上哪有改變?」
靈雪艷的名字,不喜歡隨便告訴別人。至少不喜歡親口告訴別人。這個名太古老,如果聽的人毫無反應,靈雪艷怕傷了自尊。但這名絕不卑賤!所以她不卑不亢地朗聲說了。
他又咳嗽一聲,完全忽視了目瞪口呆的閻羅大王,從百寶囊里一摸,手裡多了一本磚頭厚的16開精裝書。赤冕的聲音有些得意:「我考察了卞城王殿的資料,分析了十八層中的典型案例,並且參考了時代最前沿的刑法典,終於幫你制定了一份比較合理的草案,請過目。」
三途河搖動著清澈的浪花,似乎在召喚他去游泳。但他對這個平日最愛的運動忽然沒什麼興趣。他悠悠晃晃飛到閻羅寶殿,發現沒人搭理他:炫光被急召到天界彙報工作;妙瑩瞪著天女之眼四處張望,就是不看他一眼;紫夷的反應也有些奇怪:她平常都會蹭過來,向他極力推薦龍族的某位公主,但今天卻埋頭看書……至於絢姬,平常話就不多,這時候對赤冕視若無睹,反而顯得最正常。
「娥姐姐(這麼稱呼絕對不是出於親切,而是因為赤冕記不起娥隱珠的全名,更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麼……),你認不認識忘憂草園的管理員?你知不知道她弟弟?我當時沒問清楚,也不知道她那個弟弟是在冥界還是在天界,還是在人間輪迴……可是我已經答應人家——姐姐,你要幫忙……」
「螢星為了守候絢姬,放棄了天官的身份;露珠為了永生不忘無支祁,必須忍受生生世世無間斷的病痛;妙瑩為了看明輝一眼,付出了年輕的生命;我……為了人間的那段姻緣,生生地被砍了龍角,颳了龍鱗……沒有誰的願望能夠不付出代價啊!」青未依舊在微笑,只是笑容有些蒼涼。
「就是這件事,我和他沒完!」天帝在一邊怒吼。「你把赤冕叫來!」
「大王,赤冕殿下把都市王綁架了!」
「毛皮過敏?那種小事,有什麼好煩惱的!」天帝一揮手,豪氣萬千。
他決非她的愛怨情仇,但也不是陌路。他也在這個十六層住了好久,是令靈雪艷印象深刻的鄰居——這個鄰居一來就不安分,他的生活就是「策劃逃跑——逃跑——被追回——策劃逃跑——逃跑——被追回——策劃逃跑……」他有沒有閑過一整天?靈雪艷敢肯定: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突如其來的赤冕,似乎既不驚恐,也不掉以輕心。
在這個浪漫的故事中,天帝陛下就慘了點,只能時不時抱怨幾句:明明是他的激將法促成赤冕面對自己的心意。也是他忍辱負重,裝傻喝下忘憂草茶,成全兒子的姻緣。但他卻不得不在N+1個版本中扮演反面角色。被稀里糊塗被灌了一碗忘憂草茶不說,更在「天界傑出男性」的評選中名落孫山——一句話,賠慘了。
「哦。」赤冕隨便應付了一句,「可我很忙,不能耽誤太多時間。炫光不定在哪兒找我呢……」
——動地殿——
赤冕垮下臉,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哀求道:「可是,我怎麼能食言呢?」
偷聽是不道德的,但十六層的小鬼們非常想掌握第一手材料。於是他們聽到靈雪艷羞澀的答案:「你第一次離開這裏時,看著天空的金索,向我伸出手,微笑著問我要不要一起離開——雖然那只是初識,我卻不能狠心把你當作陌路人了……你又是為什麼要為我改變冥界的體制?」
「……」
「大人,請教您的尊名……」兩對翅膀的鷹畢恭畢敬地問。
「那……我和靈雪艷呢?」
看了幾百頁,炫光的頭已經充斥著「嗡嗡」聲。
起初靈雪艷逃走的決心也不是那麼堅定,無支祁也沒好心去發動大家和他一起逃出生天。他單獨行動了六十多次,每次都被人家像拎小雞一樣,拎著脖子扔了回來。
「赤冕殿下……」一個紫色的身影幽幽出現在陽傘下,正是閻羅大王的秘書紫夷。她手裡捧著一個托盤,表情有些不自然。「閻羅大王吩咐我給您送來一些茶水和點心……」
輕盈的白紗在綠草上搖曳。
「還在十六層。」紅曲惋惜道:「我聽說,靈雪艷為了不讓赤冕殿下受到天帝懲罰,甘願回到十六層,永遠不再您面前提起婚嫁——咦?赤冕殿下,您去哪兒?」
「赤冕殿下真是出人意料。」
頓時,她看赤冕的目光柔和起來,臉頰微微發紅,口齒不清地說:「我……我父母死得早,哥哥也不幸早歿。不過二十八宿的心宿也能算我族的長輩,這件事情是不是應該和她商量一下……」
一向奉行獨身主義的赤冕殿下,在半失憶狀態下,成為十個兄弟中第一個成家立業的——速度之快,質量之好,完全超越了大哥東君和二哥辰宮。
「很麻煩嗎?」赤冕哈哈一笑,拍了拍炫光的後腦勺,「你可是閻羅大王呀——『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的那個閻羅大王呀!」
「已經好久沒來過新人!」
赤冕的眉毛擰成了麻花,反問:「這裡有樣子不奇怪的嗎?」
靈雪艷一眼看到了閻羅大王額頭的日輪——和那年輕人額頭的印記異曲同工。
青未搖了搖頭,雖然微笑並沒有消失,但語氣卻有些惋惜:「看來我看錯了……」
「這個……」赤冕斟酌了一下,「怎麼說呢,他可以算做我弟弟。」
「是啊!世間的魔獸應該被收盡了呀——他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大王、妙瑩姐,茶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絢姬一如既往地微笑著提出建議。
炫光接過那本大書,苦笑一下,「哥哥已經打算讓冥界施行這部法典了吧?封面上沒寫『草案』兩個字,而且『印數』表明,您已經自費印了一百冊……」
那次無支祁真的大獲全勝,甚至靈雪艷也到了人間。他們立刻就分頭行動,以免目標過分明顯。
「嘩!」
「哦——」魔獸們頓時對赤冕崇拜得五體投地。
不過他立刻就有了對策。
靈雪艷不知道他葫蘆里裝了什麼葯,順從地走到他的書案前。
「青未?她的名字叫做青未?怎麼聽起來像龍族的女性?」赤冕呶呶嘴。
「我死的時候,你還只是三條尾巴的小狐狸。」赤冕聳聳肩,「我還認識你的哥哥——緋靡。」
和-圖-書我最討厭姐姐這副樣子——明明什麼都知道,就是不告訴人家!」赤冕拍了拍樓雪蕭的桌子,「聽說姐姐在人間的時候是預言師,即使如此,也不該養成這種壞習慣呀!」
赤冕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本來以為是很簡單的事情,沒想到,中間需要考慮的因素這麼多——早知道就問清楚她弟弟是誰。又得去卞城王殿查資料……姐姐肯定煩死我了……」
「靈雪艷?」赤冕微微一驚,「狐族的靈雪艷?」
赤冕有些奇怪,「三位大人?是誰?」
「讓你媽在天河邊給你們蓋棟春季別墅——春天不要來拜訪我就是了!」
「你聽聽!多好的姑娘!」羲和雖然看不到閻羅寶殿的場面,但靈雪艷的聲音還是通過水晶球傳來。天後一邊揪著天帝的耳朵,一邊感概萬分:「赤冕才是不知修了多久,才遇到這樣的良緣!像他那種沒啥用的繡花枕頭,天界一抓一大把!這傢伙真是走運了……」
「……」
靈雪艷淺淺一笑,「我是狐族的族長。狐族罪孽深重,當然要我來承擔。」
她超凡脫俗的面容那麼平靜,赤冕的出現沒有讓她的一根睫毛抖動一下。
赤冕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如果赤冕只是為找到凈澤,鬧騰半天,也就算了——什麼大事也不會發生。
「貶低?」赤冕嘆了口氣,「他是我的哥哥啊——要是貶低了他,我不就更低了?」
靈雪艷半張著嘴巴,費了點力氣才合上,沒有搭炫光的話,卻意味深長地看了赤冕一眼,問:「頒布新刑法,你,為我要求?」
「原來是嬈碧華連累了你。」赤冕有些惋惜,「你被關了多久?」
無支祁是寒靈天後·常羲的乾兒子,是十二個月神的乾弟弟,也算和赤冕沾點親。
他竟然知道!靈雪艷對他頓生好感,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你又是誰?」赤冕挑了挑眉毛,挑釁似的反問。
忘憂草藍色的香霧在青未的白髮上方瀰漫。她其實和赤冕的年紀差不多,不過外貌老成一些,就把赤冕當「孩子」了……
果然,靈雪艷聽到的是:「……是……看了你之後……我必須做點事情……你……的未來會美好得多!我……會……負責任的!」
赤冕睜開眼睛的時候,總覺得頭嗡嗡作響,說不出的鬱悶。
當靈雪艷的第四條尾巴恢復時,她又找到無支祁,說:「我們再試一次吧。」
赤冕接過茶葉,有些迷茫,但嘴巴卻好像不聽使喚,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有一點你說錯了。」幽篁喝著草茶,聳聳肩,「隨隨便便就答應要守護炫光的,是好糊弄的明篁,不是我!」她笑了笑,又說:「我在這裏,雖然是幫明篁完成承諾,但更重要的是因為這裡有趣。」
靈雪艷一直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她不該顧念姐妹情誼,對嬈碧華的累累惡行置若罔聞。要是她早點採取行動,嬈碧華也不至於墮落太深,落到被天雷劫火燒到形神俱滅的下場。要是她早點採取行動,別的狐狸也不會學著嬈碧華胡鬧……
「啪噠!」晶瑩的淚珠不爭氣地落在靈雪艷緊握的雙手上,「既然忘了,為什麼還來找我?」
炫光嚴肅地看著他,「這個青未,是現任南海龍王的親姐姐(赤冕:哦,這麼說她找的是南海龍王?),不,她找的是另一個弟弟。前任南海龍王有十二個女兒——哥哥沒什麼印象?他的大女兒就是青未——哥哥還是沒什麼印象?我們還沒有被后羿射落的時候,父親說,要在東海給東君哥哥選一個公主為妻,要在北海為辰宮哥哥挑一個妻子……」
「那是什麼?」老婆婆有些迷惘,「沒見過!」
「不會不會!」老婆婆笑著保證,「你採摘的時候沒有想著要失去記憶,所以它也不會帶走你的記憶。它只是知道了你的煩惱,讓你能從另一個角度看看自己——這樣的話,煩惱大半會消失。」
要不是看著老婦人年紀大(外表),而且一副虛弱的樣子,赤冕真想教訓一下這個影響他午睡的傢伙。不過羲和女神對兒子的教育,一向把「尊老愛幼」放在首位,而赤冕是這種教育的成功成果之一。
頭版上佔了整個幅面的,依然是那則誇張的《尋人啟事》:尋赤冕殿下,男,外貌約25歲,身高近190厘米,長發,面容英俊,不擅言笑,額頭有金色日輪一個。於339年前離家出走,外出時身著米白色上衣,同色長褲。攜帶藍底銀絲百寶囊一個,內含陽傘、雨傘、摺疊床、躺椅、衣櫥、廚房用品、蚊帳、冬被夏被、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持有天冥兩界通用信用卡三張,卡號:000-013-03;010-023-03;005-003。望有知其下落者,速與其父母兄長聯繫。押解此人回天界者,重賞天界珍寶、龍族珍寶各一百件;舉報其下落者,重賞天界珍寶、龍族珍寶各50件;協助龍族勇士抓獲此人者,重賞龍族珍寶100件。
那是一個身材頎長的俊美青年。
「如果沒看錯……」炫光緊張地召集三個秘書商量,焦躁地搓著雙手,說: 「他那種樣子就是人們所說的『被狐狸精迷住』吧?」
一張花哨的躺椅在三途河邊展開。
直到赤冕覺得個人空間遭到侵犯,渾身不自在地扭頭瞪紫夷時,才和她那好奇的目光碰撞。他一臉厭惡地問:「紫夷,你幹嗎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看我?」
「……」
「就是咱們十六層智商排名前三的三位大人——本來有四位,可是您的弟弟無支祁大人早就逃走了……」
直到無支祁出現,直到無支祁白了她一眼,用「朽木不可雕」的神情反詰:「你自己做什麼虧心事?你害了什麼人?有人用受害者怨毒的眼神看過你嗎?你欠著嬈碧華什麼?就該為她連坐、為她贖罪?」
炫光把水晶球在她面前晃了晃,對著水晶球說:「媽,這就是靈雪艷。」
赤冕被她一驚一乍的舉動嚇一跳,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赤冕你這個白痴!」水晶球里傳來羲和狂怒的聲音:「你看,又砸了吧!我怎麼生了你這樣的兒子——自打你到了適婚的年齡,就只做了兩件事:一、逃避;二、被拋棄!你除了鬧情緒,就知道跟我和你爸擺架子,再來就是給你那種不負責任的遊盪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這種弔兒郎當的紈絝子弟,一輩子也找不到老婆!明天我就打一塊『終身鑽石王老五』的牌匾掛到你的星隱宮赤冕殿!」
靈雪艷並非對赤冕的匆匆來去無動於衷,只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人只分為四種。第一種是親人,這是血緣的羈絆;第二種是愛人,這是夙世的孽債;第三種是仇人,這是今生的怨結;第四種是陌路人,這是偶有瓜葛,卻不會深深牽扯的弱絲……
這三天,赤冕照例是在人間度過的——他已經養成了在冥界待一陣、在人間躲幾天的習慣。
雖然炫光很好地掩飾了赤冕在冥界的蹤跡,但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使是閻羅大王,想永遠保守一個秘密也不那麼容易。
赤冕偏著頭,莫名其妙地看著身邊這些奇怪的圍觀者——六個蹄的牛、白色的野豬、四個角的羊、兩對翅膀的鷹……十幾個發育不良的野獸圍在赤冕身邊,神情咄咄逼人。
他一揮手,「啪!」,在躺椅旁邊出現一張小茶几。
天帝哼哼了一聲,不打算髮表高論。
周圍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讓赤冕越來越不安。他決定找個人問一問。
炫光鬆了口氣,神經緩和下來,笑容也不像剛才那麼尷尬,直說:「歡迎歡迎!哥哥有什麼建議,盡量提,不要客氣。提得好還可以評選『年度合理化建議獎』呢(只獎前三名)。妙瑩、絢姬,作記錄。」
本來他越聽越不對勁,早就想插嘴,只是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打斷別人說話」(羲和教育法第三條),所以他只想等靈雪艷說完,再做一個和和氣氣、有條有理、不傷感情的完滿解釋。「你別聽我爸媽信口胡說!我不是要跟你結婚!雖然你是個傑出女性,但我們互相都不了解,怎麼能這麼輕率地談婚論嫁呢……你也別沮喪,像你這麼優秀的女性,自然會有踏實穩重(他琢磨著靈雪艷應該喜歡這類型)的好青年為你傾心……」他心裏把這話翻來覆去說了幾次,越說越順口,就等靈雪艷的台詞一完,就風度翩翩地婉拒她……
「龍族的預言師說,我和他的緣分絕非姻緣,但我會讓他找到命中注定的人……」她一邊熬孟婆湯,一邊若有所思地微笑:「善良的年輕人,要是他能找到就好了。」
虧她還對無支祁那麼有信心!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靈雪艷一懊惱,打定主意不跟無支祁說話了。
「忘情水!」
紫夷一本正經地回答:「全龍族都知道啊!天帝家和龍族通婚是老早的規矩——您的姐姐芬艷瓔不就是嫁給我的某個哥哥?您的二哥辰宮殿下也很認真地在和龍族的公主相親。只有您——光輝燦爛的赤冕殿下——一聽到『相親』這兩個字就扭頭逃跑,要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怎麼說得過去?」
魔獸們嚇了一跳,瞪著赤冕的眼睛充滿疑惑和崇拜,「你認識無支祁?」
一喝之後,忘憂草的清香就貫透了天帝的身心,讓他回味無窮……他的神情完全像迷惑在夢境中一般,安詳而縹緲。
赤冕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尷尬,坦然道:「算是吧——看了你之後,我才覺得冥界不公平的待遇太多了!我必須做點事情——要是每個人都做點事,讓你這樣的無辜者獲得更公正的對待,冥界的未來會美好得多。誰讓我弟弟是這兒的老大,我也會對冥界負責任的!」
赤冕此刻只覺得全身從頭到腳有一陣異樣的清涼舒爽,心情無比愉快,於是爽快地說:「您直說吧——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多。」
當赤冕陪靈雪艷坐在廣袤的草原中,問她為什麼愛上他時,這段奇妙詭異的羅曼史,已經有N個版本在神仙中流傳,第N+1個版本也在不斷更新。
「可憐。」
「哥哥!」炫光嘟著嘴,把王冠扶正了,有些不滿,「哥哥要是知道她是誰,也不會這麼草率!」
太陽神時不時跑到冥界喝茶聊天看望弟弟,也不是什麼新聞,所以炫光只是一如既往地興高采烈問道:「能看到是誰嗎?」
「你不怕失敗了嗎?」無支祁淡淡地問了一句,似乎並不怎麼關心答案。
但靈雪艷卻好像想到了什麼,神色肅然,語氣忽然凌厲,說:「赤冕殿下對我……情深意重……靈雪艷蒙殿下垂青,實在是前世今生修來的福分。不過神魔有別,我只是狐族魔獸,殿下千萬不要因為我的緣故忤逆天帝……靈雪艷說什麼也不能讓殿下在天界蒙羞。」
但她的神情怎麼那麼奇怪?「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有沒有覺得心被挖空了?……」這是什麼問題啊?!
「咦?奇怪……是誰送來的?」他撓撓腮,有些不解。「好像剛才有人來過……是誰啊?在我看得投入的時候打擾……」
「炫光!你給我老實交待,你三哥是不是躲到冥界去了?!你別想抵賴!我已經追查到他的信用卡消費紀錄:他在瑯嬛印刷廠印了一百冊《冥界刑法》,這事情跟你脫不了干係!瑯嬛印刷廠已經送了《冥界刑法》的副本給我,那種裝模作樣的文辭,絕對是赤冕的親筆。算了,我不跟你叫喚,你把和圖書他叫來!」
那風中的美人,乾淨得好似隨風飄落在碧原上的白花。美得如同透明,透明得如同最完美的水晶……
天帝心裏覺得他可笑,但表面上也順水推舟,愁眉苦臉地說:「是啊——兒子,難道你有什麼良方?」

雖然炫光心裏清楚:再不出面,這個誤會就沒法解釋了,但他已經被這兩人歪打正著的經典對話吸引,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偷笑,還是說點什麼……再說,不管說什麼,至少也得單獨和靈雪艷講,人家怎麼說也是女性,面子薄……
「過來就過來吧!那孩子也挺可憐的。只要我不去招惹他的牛,不就沒事了?」
他只能依稀記得來這裏的地方有一團小小的紅光——炫光的封印。但周圍卻只有茫茫黑暗,似乎天地都被吞噬,再也找不到什麼光芒……
靈雪艷?這個名字在耳邊響起時,赤冕只覺得心中某處微微一動。那個小狐狸?緋糜的妹妹?她現在應該長大成人了吧……我,和她?……老爸反對我們在一起?一定是因為他對狐狸毛過敏!印象當中,老爸不是純粹的大惡人,但有些怪癖。因為摸了摸牛郎牽的那頭牛之後,讓他一個勁打噴嚏,他就死也不讓牛郎越過天河……他會把那個小狐狸怎麼樣呢?
她的妹妹嬈碧華從出生就註定要給她惹麻煩。她們出生后,狐族的長老就不喜歡嬈碧華。他們說:「真是咄咄怪事——一個冰雪貞靜,一個多動妖灼。竟然能在一胎里生出來!」
「那我就直說了。」赤冕倒是爽快,一揚手,身邊出現一把舒服的椅子,他不客氣地坐下,一本正經地說:「我要給冥界提一個合理化建議。」
元緒的眼神更加古怪,撇撇嘴,「我沒有姐姐!」
赤冕頓時為自己感到悲哀。
心微微顫抖、呼吸稍稍急促的那種感覺,赤冕一點也不陌生。所以他更加肯定,這不是他第一次為她動心。
雖然靈雪艷被當作冥界高層的話題,但她自己對於這些事情的細節一概不知。按時來十六層點名的小鬼似乎在暗示:最近一定要好好表現。但為什麼呢?靈雪艷有些詫異,卻捉摸不透。
這種事要是給了靈雪艷,羞也羞死了。偏偏無支祁能「嘿嘿」一笑置之,好像根本不丟人。靈雪艷於是真對這隻猴子有些好奇了。
「它不是為我而來……」靈雪艷神色黯然,搖搖頭:「你自己走吧。」
「喂喂!玄勾月!過來!」野豬偷偷摸摸溜到兔子身邊,眼睛不忘警惕地盯著赤冕。
赤冕莫名奇妙。
「呼!」赤冕的腳被什麼東西猛然絆住。
老婆婆就拿他摘的忘憂草,為他煎了一盞草茶。
只有天後羲和,在摘掉星隱宮赤冕殿那塊「終身鑽石王老五」的牌子時,有些懷疑:「赤冕這麼輕易就範?我怎麼覺得他自己也稀里糊塗的?」
她才說完,別人還來不及評論,就見閻羅寶殿上「忽」的出現一個人影,正是焦點人物——赤冕。
「獨角兔玄勾月告訴我,他聽說,您喝了忘情水……」靈雪艷微微垂著頭,聲音有些苦澀。——其實不止是冥界的官員愛傳小道消息,冥界的小鬼也不閑著。十六層的守門鬼早把這個轟動的新聞散布回來。
「我說你。」青未的態度冷漠,攪動著淡藍色的清湯,說:「自命清高,把自己的感情說得多珍貴,不輕易付出。但其實只是個歧視異族、不肯屈尊、不敢承認自己真實想法的懦夫。人類的男子一向被認為薄情寡義,但若和你相比,還綽綽有餘——人類對狐族有毫不掩飾的偏見,但許多人類的男子還是願意對狐族的女性真心相許。」
「忘情水奏效了沒?」天帝一邊啃蘋果,一邊眨巴著眼睛問小兒子。
她的態度和閻羅大王的那群秘書反差真大!——什麼偉大了?
「狐族本來是聰明、驕傲的種族——現在的人聽來這幾乎是神話。」靈雪艷的目光變得冷漠而輕蔑,「但後來墮落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影響了狐族。我總是想把這筆賬算在人類頭上——他們自私、貪婪,他們的慾望無窮盡。狐族和人類最初的交往,總是被人類算計,但後來,聰明的狐族就變成了專門害人的種群的代名詞。狐族看透了人類的慾望,利用人類的慾望,卻也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每次無支祁只是吐吐舌頭,不以為意。
「撲!」
「你看錯什麼了?」赤冕火冒三丈,他正處在易怒的階段,風吹草動都能燃起他的熊熊怒炎。
「真霸道!」大家搖搖頭嘆息一聲,「不愧是天帝的兒子。」
「忘憂草茶,一個人一生只能喝一次。」老婆婆笑了笑,「你喝完了,我們的緣分也就到頭了。年輕人,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靈雪艷決定幫無支祁一把,而無支祁則貢獻他的智慧,為他們的逃亡作周密部署。
心雖然沒被挖空,但莫名的失落卻有一些……難道最近睡覺太多,把頭睡暈了?
「啊——」一個俊朗挺拔的年輕人伸個懶腰,心滿意足的在躺椅上舒展四肢。「還是冥界清靜啊!」
赤冕更加惱怒。「我什麼時候對她一見鍾情啦?!我自己的心意我會不知道嗎?用不著父親大人提醒!」
「您……」拂水姬聽了赤冕的問題,忽然抹了一把辛酸淚,「忘情水果然奏效了——您把一切都忘了。雖然炫光大王嚴密封鎖消息,但我聽說:赤冕殿下對狐族的靈雪艷一見鍾情,甚至為了靈雪艷的緣故,要修改冥界刑法。天帝反對你們的戀情,要懲罰靈雪艷、拆散你們。您為了保全愛人的性命,毅然答應了天帝無理的要求,喝下忘情水,把她忘了……赤冕殿下,您的事迹絕對稱得上『感天動地』,我和劫火姬正在籌辦一個『赤冕後援會』,堅決支持您向天帝討回公道!」
炫光一臉嚴肅,禁止這個方向的討論:「別再提那個賭局——我還賭他會秘密潛入十六層帶靈雪艷出逃呢……這下要賠至少五件珍寶!」
「這是什麼?」赤冕好奇地湊過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一團金色的光。
「赤冕。」
「殿下……」都市王·馬鈞尷尬地用手指戳了戳赤冕的肩膀,「可不可以放開我?」
赤冕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從炫光出生,他就直呼其名,也沒人這麼驚訝。
靈雪艷輕輕揚了揚頭,看著赤冕的目光有些疑惑:「你知道我?真少見!除了狐族以外,後世的妖魔已經很少有認識我的……」
赤冕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於是湊到跟前,輕聲問了一句:「無支祁?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白毛金爪電目靈猿?」
赤冕渾身一陣哆嗦,掐著炫光的肩膀,牙齒直打顫,「快,告訴我她弟弟在哪兒?我要趕快把茶葉送了——我再也不想和這個可怕的女人牽扯,我再也不想聽到什麼『結婚』、『未婚妻』之類的……」
「罪孽?」赤冕有些迷惘,「在我印象里,狐族也算神聖的種族。你們幹了什麼壞事?」
赤冕毫無惡意的好奇的目光讓她莞爾一笑,問:「你是誰?」
忘憂草園比赤冕想象中的還遼闊。大概忘憂草的需求量確實大得驚人。
天帝看著這個兒子,希望能從他身上找到脫胎換骨的痕迹。不過赤冕那不動聲色的表現,卻讓天帝的直覺說:這小子有陰謀!
「因為……」赤冕撓撓頭,「我依稀記得,雖然你站在草原上的樣子那麼美,但眼裡卻有失去自由的哀愁,實在讓人心痛。」
炫光奇道:「哥哥竟然害怕結婚?」
嬈碧華不知道從哪裡繼承了狐族對人類的偏見——她那一生真的和偏見很有緣:狐族斜著眼睛看她,她斜著眼睛看人類;狐族不喜歡她,她加倍地害人類……也許「不翦同類」的天條對她還有些威懾力,她不敢對同族施以毒手;也許她成心要狐族在為數眾多的人類中永留罵名。總之,她那些人盡皆知、流傳史冊的惡行,讓狐族的名頭掃了地,也讓狐族的族長被禁閉在十六層……
反正結局正合她意,而且天帝允許她暫時解開四千年不許在天界動工的禁令,開工給兒子蓋春季別墅,她也樂得沒怎麼深究。
「真的嗎?」赤冕半信半疑地和了一口,發現味道不錯,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
當赤冕再次出現在冥界的時候,炫光忽然有種莫名的不好預感。
不過赤冕也沒想到,會遇到那個人……
「那……牛郎是不是可以從天河那邊過來?」——狡黠的赤冕在提到正主之前,先扔個探路石。
不過天帝很想知道這個兒子拿了什麼東西給他喝。反正他是神通無限的天帝,也沒那麼容易翹辮子。
要喝嗎?他的手微微一抖,於是那個絕妙的人影碎了,他只看到碗中倒映自己的雙眼:眼中是一片迷惑、萬分不舍。可笑!他是高貴的赤冕,怎麼能在此刻退縮?難道要忍受父母親和周圍這些人的奚落?
那一次逃獄不怎麼成功——無支祁只摸到「幽嵐門」的邊,而靈雪艷只看了一眼十六層外的黑暗……
這個不省心的弟弟,似乎沒搞清他現在的處境——明明在被天界「通緝」,還攬這麼多閑事。
她烏黑的長發隨風飛舞,凌亂而凄美。
「這……」赤冕有些遲疑,「我不會失去記憶吧?」
那天,閻羅寶殿一如既往地在十八層間飄移,妙瑩一如既往地睜著天女之眼觀察十八個囚籠中的情狀,炫光一如既往地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審閱文件,絢姬安詳地為他們泡茶。
「我哪有一味逃避?!我只是不想為你安排的無聊相親浪費時間!」赤冕對父親反而不似對母親那麼畏懼。「你剛才還拚命反對呢,怎麼現在變調了?」
赤冕一臉無辜地沖弟弟眨了眨眼,什麼也說不出來。
「咱們別說那麼多了!趕快帶赤冕大人去見三位大人吧!」四個角的羊有些不耐煩。
她忍不住問:「你是誰?」
雖然可愛的弟弟炫光無私地為他提供了冥界——這個得天獨厚的避難所,但條件是不能四處遊玩。炫光可不敢保證每個冥界執事都能抵抗那些天界、龍族珍寶的誘惑……何況,在這個小道消息傳得飛快的地方,還是不要有很多人看到流亡的赤冕比較好。
炫光微微嘆了口氣:赤冕哥哥這話說得真是義正詞嚴,但他忽視了靈雪艷已經有些混亂的頭腦。其實聽到「頒布新刑法,你,為我要求?」這個語無倫次的問題,他就該料到:靈雪艷的精神正處於斷斷續續的狀態。
就聽靈雪艷繼續說:「天帝陛下對狐族恩重如山。若非陛下在上古之時授狐族靈性,又為狐族傳講天地之法,恐怕狐族四大部落至今還在自相殘殺。我身為狐族之長,從小就被前輩們教導要知恩圖報,敬重天帝。自我有生以來,從來沒做過一件不合天帝教誨的事情。」
「這種事情我從來沒見過!」老婆婆附下身,從腰間抽出銀色的小鐮刀,把這些發著光的花朵收集起來,小心地放進一個白色的布包。「我得研究一下!」
老婆婆從腳邊拎起一個大籮筐,微笑著回答:「我退休以後,閻羅大王讓我管理附近的忘憂草園,專為孟婆湯提供原料。」
再說,世間又有幾個人在戀愛時不糊塗呢?
「什麼?!」赤冕從椅子上一蹦三尺。
赤冕看那籮筐大到和老婆婆的身高完全不成比例,有些於心不忍,主動幫老婆婆扛起了大籮筐。「您住在哪裡?讓我送送您好了。」
「原來是前任孟婆啊,失敬失敬。」他很靈活地客套了一句。「您怎麼在三途河邊和*圖*書遊盪呢?」
「你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赤冕擰起眉,一邊繼續看報,一邊喝了一口地獄靈茶。
「你懂不懂『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你要是敢幹涉我兒子戀愛自由,小心我讓你天天頭疼哼哼!」
幽篁還想說什麼,青未卻在這時候捧上一杯草茶,「幽篁大人,即使是您,得到『自由』,也要承擔『永遠守護炫光』這個責任……即使這個責任帶給無拘無束的您許多煩惱,您也得繼續下去。」
老婆婆呵呵一笑,布滿皺紋的臉看來十分慈祥親切,溫和地回答:「怎麼會?你一定是個心地純潔的好人,不然的話,你的身體無法漂浮在水面上——只要有半分邪念,不論人鬼神,一律會沉淪到無盡的河底。」
「無盡的河底?」赤冕的好奇心有些萌動,「這河很深嗎?我不覺得啊!」
老婆婆又呵呵一笑,「如果你不趕時間,不妨到舍下一坐,讓我沖一杯清茶,當作你幫忙的謝禮。」
炫光不知從哪兒拎出一塊白絹,把水晶球罩上,紅著臉對靈雪艷說:「讓您見笑了……我媽堅持想看看你的樣子。我拗不過她……」
「咳咳!」赤冕清了清嗓子,連謙虛的客套話都省了,理直氣壯地說:「我建議冥界頒布新刑法,廢除不定期刑。根據近一段的觀察,我發現你們冥界的管理實在太差勁——沒假釋、沒緩刑,減刑制度也不健全,而且,據我調查,迄今為止,特赦只適用過一例,就是咱們的乾弟弟無支祁……冥界刑法已經有三千年沒有修訂,整部法典的法律精神和理論原則嚴重落後於時代,缺乏人道主義關懷——大多數囚犯被關押了若干若干年,沒人過問。怪不得『生不如死、人間地獄』之類的詞都給歸在『貶義詞』里。總體形象不佳,歸根結底是你們的管理有問題!」
「哎喲!」赤冕心裏一驚,差點灌一肚子河水。不過他反應快,「嗖」一下從河面上飛起——但沒飛多高。
就在這一瞬間,他周圍的樣子完全改變,他忽然置身一片綠色的山林……
但靈雪艷臉卻更紅,喃喃了一句:「這也是……」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老婆婆從箱子里翻出兩盒茶葉,有些黯然,「這忘憂草茶,希望你轉交給我弟弟一盒——他有太多煩惱,又喜歡鑽牛角尖。如果沒人幫他一把,他永遠不會解脫。另外一盒,送給你,但不是給你喝。你到了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遇到合適的人時,自然知道這盒茶該送給那人。」
所以她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依舊是淡如流水。
閻羅大王和他的秘書們面面相覷。炫光微微一遲疑,含笑說道:「哥哥,這裏都是可靠人,有什麼話……」
樓雪蕭抿了一下嘴唇,開始說教:「你怎麼這麼大意?還沒問清楚就答應別人,你真以為世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天真!」
「還得關多久?」
「咳咳!」炫光看著赤冕臉上展開了紅白大戰,知道這場面不好處理,趕緊把靈雪艷放回十六層,對發愣的赤冕好言安慰:「哥哥,你也別這麼傷心——這種事情嘛,誰也不好說啊!再說,你和靈雪艷這叫做不情不願,兩廂無事最好……」
靈雪艷,一定是她。
「傳說中的?」老婆婆瞪大了眼睛,「你……沒見過自己的祖母嗎?」
「不會吧?」赤冕聽他說的這麼鏗鏘有力,也不大自信,翻了翻手裡的筆記本,嘟囔著:「我查了一下,就外貌而言,全冥界只有你的情況完全符合條件——你真的沒有姐姐?」
「嘶——」妙瑩、紫夷和絢姬一起倒吸一口冷氣。
炫光微微蹙眉,有些異議:「可是,試出來又能怎麼樣?哥哥已經把靈雪艷忘了……」
天後氣呼呼走了,天帝揉著紅撲撲的耳朵,語重心長地教導兒子:「赤冕啊,男人要是不主動,難道還等女人來跟你求婚嗎?只要你表示出一點積極的誠意,再鐵石心腸的女人也會被感動——當初要不是我無視你媽那些冷嘲熱諷,誠懇地向她求婚,哪兒來的你們?一味逃避不是辦法啊!」
炫光時不時不安地窺一眼桌子上的水晶球,第六感里總覺得就是這東西要發難……果然,他第五十六次窺視水晶球的時候,發現裏面透出明亮的白光。
「關我什麼事?!」赤冕哼了一聲,「既然人類喜歡狐族,讓狐族和人類結合好了!」
忘憂草園吹過一絲清涼的風。
炫光點點頭,「奏效了。哥哥看起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真難得……」天帝聽到這裏,也忍不住讚歎一聲,「這年頭,把我當回事的人越來越少,一個魔獸竟然念念不忘我的好處!」
他自認為自己的人格魅力並不遜於二哥,怎麼號召力就這麼差?他婉拒的詞還沒說出來呢,狐族這丫頭就毫不客氣直接拒絕了他。
「一個叫青未的龍族女性。」赤冕鄭重地重複了一次,「她的弟弟在哪兒?姐姐讓我來找你。」
「不知道。」
一仰頭,他把那微澀的液體一飲而盡……
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靈雪艷略有不舍的目光中,她才想起:她忘了問他的名字……
赤冕握著長索,沖靈雪艷笑笑,「你要和我一起離開嗎?」
「她就是龍族的女性。」樓雪蕭不動聲色地說:「她的弟弟可有名呢——不過你的麻煩也就更大了。這件事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去找炫光吧。」
赤冕絲毫沒有覺得尷尬,大言不慚地回答:「我估計冥界的人也挑不出毛病。你也知道,瑯嬛書院印刷廠是一百冊起印,只印一本他們不接。」
紫夷渾身一震,似乎恍然大悟,「您說的有道理——我會提醒我那些姐妹、表姐妹以及侄女外甥女們……不過您該不會是為了給自己的逃婚找借口,故意貶低辰宮殿下吧?」
「要是那樣就好了!」炫光有些發愁,沒從她的話里得到任何安慰,「這句話讓你說出來,特別沒有說服力。」(妙瑩對某流星一見鍾情,幾千年也沒有回心轉意)
他伸出手,擦乾靈雪艷臉頰的淚水,說:「上一次是怎麼為你動情,我一概想不起來。不過,那有什麼關係?以後你可以慢慢告訴我。」
青未的笑容在蒸騰的水汽中看起來虛無縹緲,「後悔?」她輕聲地呢喃,「也許吧……原來大家都看錯了——付出真心的人,不會後悔。」
靈雪艷沒有找到想找的人,就被抓回冥界。
不知飛了多久,他終於看到光——不只是紅光,而是五顏六色的小光球,好像許多色彩絢爛的螢火蟲。

「一點小事,用不著道謝!不過我倒是很有興趣參觀一下草園管理員的宿舍。」赤冕也笑起來,「您真和藹,就好像是傳說中的『祖母』呢!」
靈雪艷忽然很想去人間,去看看有沒有倖存的同類,去看看有沒有人能像露珠對待無支祁那樣,對待自己。即使沒有也無妨,她也很想試一試,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愛人,讓自己能無怨無悔,像露珠對待無支祁一樣待他……
而無支祁,雖然找到了想找的人,卻也被人家像拎小雞一樣,又扔回來。
「你、你是誰?」一個長著黑色獨角的兔子大著膽子問,「你的樣子怎麼那麼奇怪?」
靈雪艷也回他淡淡一笑,說:「能出得去自然好。出不去……至少也要把你送出幽嵐門——看你這麼熱心逃跑,偏偏這麼笨,一次也走不了,我都替你著急!」
赤冕揚起頭,透過墨鏡掃了紫夷一眼,心不在焉地說:「放在這裏好了。」
「啊——」赤冕的胸膛一起一伏,可怕地顫抖著。
「這、這倒是。」兔子有些不好意思,臉竟然紅了。
「龍族的公主們哪一點不好?每年也就是長角的時候頭疼一陣,哼哼幾聲。對別人一點妨害都沒有……」
天帝優雅地把蘋果核向身後一扔——剛好,沒扔進垃圾筒。乾乾淨淨的垃圾筒周圍,遍地都是紙團、果核……
「這兒不是你的地方,留著幹什麼?走唄!」無支祁回答得倒是乾脆,只是這個「走」可不像說起來那麼容易。
他們還在嘰嘰喳喳吵什麼,靈雪艷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震懵了。
如果漂流的赤冕只是在奈何橋下引起女鬼的尖叫圍觀,造成場面一時失控,也就算了。可是早就習慣了女人(以及女神、仙、鬼、怪、妖)的尖叫的赤冕殿下,竟然在混亂的場面中繼續酣睡……
她靜靜地站在碧綠的草原中,半人高的綠草在她身邊輕搖,似乎想再努力一點,碰一碰她的衣衫……
於是那天,懵懵懂懂的靈雪艷又見到了那個年輕人——他坐在閻羅大王下首,神態自若。
「現在的前三名是白面金毛九尾狐靈雪艷,七頭三尾蛇炯天高,雙角黑翼天馬嵐金督!」
事實上炫光幾乎一秒都沒等,就收到都市王殿秘書的求救電話:
炫光看了看身邊的三位秘書,緩緩搖搖頭,「哥哥,這樣說可能很失禮,但我還是得說:您太不現實了。您真的以為那些魔獸、餓鬼、墮落的神祗,會像脆弱無力的人類一樣,為了獲得寬大就放棄自己的信仰?他們擁有的不只是遠超人類的強大神力,還有更悠長的生命和更頑固的內心!」
天帝心裏卻「咕咚」一下……赤冕該不會記恨著他,要謀殺親父吧?
她一見之下,有些驚疑:他的相貌和無支祁並不相似,但神情卻宛如一轍:有些傲慢,眼底卻隱藏著睿智戲謔的靈光。
赤冕迷迷糊糊地推開門,邁了一步,回頭想和和老婆婆道別,卻不見了忘憂草園,耳邊只有冥界小鬼的喧嘩——他已來到奈何橋頭。
「咦?你似乎沒有專心修鍊——怎麼到現在才有五條尾巴?」
「您太抬舉我了……明明我什麼心思都沒有,也能被你說成什麼都有!」赤冕抗議一句,不過沒人在聽。因為水晶球中傳來另一個人的怒吼:「赤冕你這個不孝子!你竟然敢找狐族的女人當媳婦?!你不知道老爸對貓毛、狗毛、狼毛、虎毛、狐狸毛……一切毛皮過敏嗎?靈雪艷沒修夠十條尾巴,還不能完全脫凡胎,要是娶回來,每年春天要換毛!你想我打噴嚏窒息嗎?!」
「早說我沒動心!」赤冕哼哼了一句,「怎麼沒人信我的大實話?哼!尤其是我老爸,竟然用忘情水來玩激將法——誰怕誰啊?喝就喝!不就是靈雪艷?忘就忘了,又不會少一根頭髮……」
於是,她就跟在赤冕身後,一路收集這些新品種。
青未看著面前這個臉色鐵青的高大青年——他咬著牙關,緊攥拳頭,似乎有一肚子惱怒無處發泄。
她白色的衣衫在風裡張揚,似乎隨時都能把她托上天空。
他有些後悔。既然愛了她,就不該忘了她。他為什麼要選擇遺忘?
「這下,在『赤冕與靈雪艷之未來』這盤賭局裡下注的人都栽了……」
那天,遠遠的天空之中忽然閃耀著微白的光!
炫光掃了他一眼,「不過,你被人家甩了——青未在我們死後(這樣說真奇怪),和人間的一個男人結婚,被她老爸一怒之下打成凡胎,失去了龍族的資格。她死了以後就在冥界工作。」炫光嘆了口氣,「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你們竟然見面了——這該算哪種緣分呢?」
青未依舊是那麼從容,平靜地一邊煎著草茶,一邊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個願意為感情付出的年輕人。我還以為,你會願意作出一些犧牲來換取真心——看來你根本不是!你連承認都不敢,更別說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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