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蝶一閃身躲過墊子,沖師父扮個鬼臉:「誰讓我爹娘只管生我,沒好好調|教我?師父,消消氣,好好調養,早日康復才是大事。」
小蝶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在諸位師兄師姐面前放肆。
小蝶終於忍不住了,方才努力裝出來的輕鬆詼諧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的眼淚吧嗒一聲落在小風的手背上。
小風微微笑了一下,直視著小蝶的眼睛,說:「可是你已經信了,不是?」
「既然你不想呆了,咱們就走。」小風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可是咱們這一走,以後阿牛小萼他們怎麼找咱們呢?」
本來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帶著大師姐。孟小霞的小心眼、裝大方是本門諸人的各種缺點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誰和她在一起,誰就得小心翼翼、察言觀色伺候這位大小姐。這次出門,小蝶是去拚命,哪有心思顧忌這位大姐的吹毛求疵?沒她,小蝶還能耳根清靜、心無雜念,全力以赴迎接挑戰;有了她,一路上少不得磕磕絆絆,多打幾場嘴仗。更何況,孟小霞那點花花心思,哪能瞞過詭計多端的小蝶?這位大姐剛剛被剝奪了掌門繼承權,根本就沒打算隱瞞心裏的不爽——她倒是個實在人,但卻讓小蝶又分了一份心思去提防背後有人戳刀子……算了,反正小風會盯著師姐的一舉一動。
「什麼叫你養活我?」小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提高了聲音,爭辯道:「哪天我沒有兢兢業業地坐堂?」
但真的見了她,真的俯瞰著她,小蝶只覺得一陣心酸,任憑豆大的淚珠落在任緋晴手心。
「王爺!」傳信兵猶豫地喚了一聲,「請王爺速速定奪,以免賊人逃逸。」
「生氣?」孟小霞白了小蝶一眼,「生氣到需要殺人滅口的地步?」
小風沒有反駁,只是親切地去攬小蝶的肩頭。他的手指才碰到小蝶的雙肩,小蝶立刻一縮,躲了過去。
任緋晴沒有回答,在一旁的葯宗次徒范小泉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答道:「是黑鷹黨!」
「大夫!大夫!」那女子的聲音越來越焦急,「開門啊!」
威遠王的腦筋不知是怎麼長的,這樣的歪點子也能想得出來!
她就這樣心裏打著小鼓,來到了綿州——兩派約定的決戰地。
小蝶卻擰著眉頭嘆了口氣,「我有點後悔——咱們悄沒聲息地走就算了,何必惹這種麻煩?我怎麼聽取你這麼孩子氣的鬼主意?唉——」
任緋晴把自己三年煉成的紫霜丸給了小蝶,讓她用這個去和毒宗一較高下。可是別人做的東西,小蝶總是有點不放心,即使這個「別人」是剛剛出現的親娘。她對照著任緋晴給的清單,一樣一樣分析紫霜丸的成分,生怕娘老眼昏花,一時弄錯了藥劑的分量。但一陣折騰下來,卻讓小蝶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師父兼親娘:這味丸藥煉得無可挑剔,無論配方還是火候都獨具匠心。與此同時,小蝶也鬆了口氣,慶幸要服藥的不是自己,並對毒宗的宗主深表同情:吃了這味葯,不死也得難受三天。
任緋晴一抬手,制止了徒弟們,微嘆了一口氣,說:「我當然知道他是假的。因為,易天是我的丈夫。」
「如果師父真是我娘,她那樣對你,害你受了那麼大的苦痛,你還把我當作妹妹?」
泰安堂?無懈心中有些詫異。那周氏兄妹難道真的深藏不露?前些天,有人說他們來歷詭異,身邊的人也大有蹊蹺。無懈當時還只是置之一笑,不以為然——不過是走江湖行醫的,還能怎樣?見過周小蝶以後,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但這個周小蝶身上卻嗅不出絲毫危險的氣息。
「你是我妹妹。」小風神色鄭重,堅定地回答:「乾爹乾娘的女兒,就是我的妹妹。」
「哎哎哎,別!」小蝶急忙拉住他,「能把藥材換成白花花的銀子還不好?我去,我去!」
「嗯?」小蝶的遐想才開頭,就看到那群打定主意吃她一輩子的老鼠們在搬家。
「這還有假?」小風有些得意,「我早打聽過,王府的燈油每天傍晚要更換。嘿嘿,我找到他們的油房,在燈油里摻了『周記蟑螂葯』,嘿嘿嘿嘿……等他們今天晚上一點燈……嘿嘿嘿……」想到這裏,他已經樂不可支,完全沉醉在這個惡作劇的快|感里。
她低聲嘀咕:「我哥哥不會在大事上騙我。看m.hetubook.com.com來這都是真的……雖然你和我心目中的娘差很多,但我不希望自己和你心目中的女兒差太遠。」
很快,一陣濃白色的煙霧夾雜著酸辣的惡臭越牆而出。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小風到門口四下看了看,「咱們雇的車就快來了。到時候路過王府,順便張望一下,肯定有趣。」
「黑鷹黨?!」小蝶驚呼之時不忘壓低了聲音,滿腹狐疑地問:「我們和黑鷹黨有什麼過節?何至於把師父傷成這樣!」
她轉了轉眼睛,自作聰明地說:「師父,只有咱倆在,你就別演戲了!我可不像我哥哥那麼天真,會相信世上真有咱們這種巧遇。其實你是專程來請我出山,幫你們度過難關,對不對?可是你拉不下臉,所以才編出這麼荒唐的故事,說我是你女兒,要我收拾這個爛攤子——師父,你怎麼忘了?我的性格一向頑劣。你以為自稱是我『親娘』,我就會百依百順?其實你只要誇我一句『青出於藍』,我就很高興了,沒準一時自大就同意幫你……」
這……毒性太驚人了!小蝶忽然很不安,擰著眉頭叫道:「哥——你還活著嗎?」
小蝶眨巴眨巴眼睛,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不幹。」
小蝶無奈地關上大門,等結果。
「師父!」葯宗弟子齊齊跪下,「您千萬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小蝶咬了咬下唇,沒言語。
「我不喜歡認輸。」小蝶不服氣地呶了呶嘴,「我要是輸了,葯宗就成了毒宗的分堂,多沒面子!」
「我門中人擅長運用花草藥材,對於武術卻知之甚少。」孟小霞說到此處,不禁潸然淚下,「我和范師弟都不通拳腳,只有師父能力敵匪人。後來他們被我們的毒藥逼退,師父卻受了傷。我們拚命往回趕,可是走到這裏,師父已經難以支撐。」
小風說做就做,備齊了藥材,洗凈了手,鄭重地對小蝶說:「妹妹,我要進入正式合葯階段,請你迴避!」
「那一次,符大哥心軟,放過了文音山莊的老幼婦孺,但他自己卻被扣了一頂『暗邀人心』的帽子,一時間朝廷要滅符家三族。那時候我和天哥成婚還不到十天,天哥說,他拚了命也要救出大嫂,救出符氏血脈——可他去了就沒回來……
「我想開了,人生何處不相逢?若是有緣,哪裡不能再會?」小蝶搖了搖頭,「威遠王成心整咱們,哪兒可能有好日子?反正他不就是想把咱們趕走嗎?咱們就走!誰陪他賭這口氣,誰才叫傻瓜呢。」
小蝶曾經很怨師父。她一直覺得,即使自己有再大的過錯,師父也不該狠下心那樣對待他們兄妹二人。小蝶曾經以為,再見到師父的時候,自己會活得好好的,會成為一個比師父更偉大的醫生,居高臨下俯瞰這個無情的女人,讓她後悔把自己趕出葯宗山門。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的巧遇。
「嘿嘿……嘿嘿嘿……」小風也尷尬地笑了。
「真的有用?!」小蝶的眼睛亮了,心裏開始盤算這種奇葯的前景。氣味惡毒無疑會讓銷量大打折扣,但若真有奇效,靠它來養活兄妹二人和一條狗,應該綽綽有餘。看來天無絕人之路!藥店開不成,畢竟還有別的活路可走……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小風一邊埋頭扒飯,一邊悶悶不樂地嘮叨:「你呀你!撞到哪裡不好?偏偏撞掉了人家的門牙!這下好,咱們兩張口沒了著落,連著毛毛也倒霉——你說能不讓人『哭』嗎?」
小蝶不屑地晃了晃腦袋,「你連藥方也記不住,還是我給你寫出來的。裝什麼神秘啊?」
任緋晴偏頭看著女兒,平靜地問:「你要去?」
「哥,你去!」小蝶縮了縮肩膀,「藥房里已經收拾一空,我……害怕。」
小蝶冷冷哼了一聲,「不提還好,你既然提起來了,咱們不妨算算總賬!這些日子,你一個病都沒看出來,總是在一邊裝模作樣地瞎蒙。要不是我趁抓藥收錢的功夫摸摸人家的脈,看看人家的氣色,然後再抓上對症的葯——這雍州城都不知道給你治死多少人了!你還氣粗?我都快成雍州第一色女,我還沒抱怨呢!」
小蝶猶豫了一下,遲疑地問:「師父……您怎麼知道他是個假的?也許人家是真的呢?被你這樣一說,誰不生氣。」
把任緋晴安頓在和-圖-書雲羅山修養,小蝶知道,自己艱難的旅途正式開始。
小蝶撇了撇嘴,「我只不過是個棄徒,葯宗有那麼多弟子,怎麼能輪到我出風頭。」
這就是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意思!
似乎是聽到她輕輕的呼喚,任緋晴睜開眼睛,有些遲疑地看了小蝶一眼,聲音掩飾不住驚訝:「小蝶?是你?」
「周小蝶……你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最好!否則……讓你知道本王不會任人捉弄!」
她還沒來得及拍門抗議,就看到那種生命力極強的頑固甲蟲潮水般從一切縫隙湧出小院。
傳信兵卒低著頭回答:「尚不清楚。只知道這三個人在普州和易天會過面,後來在普州城外又起了紛爭……其中似乎有些隱情。」
這兄妹倆正做賊似的嘀咕,忽然聽到前面藥房傳來一陣倉卒有力的拍門聲。一個女子焦急地低呼:「大夫!大夫!開門啊!有急患,要抓幾味葯!」
小蝶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葯宗掌門,養育自己長大的任緋晴夫人。小蝶更沒想過,再見她的時候,她竟然是這樣一副面如金紙的慘淡病容。
她可真會隱藏!無懈心中又羞又怒。她竟然連堂堂的威遠王也騙過了!還讓堂堂王爺幾次三番受到捉弄。
「哪、哪兒有這回事!」
任緋晴的神情卻像早就離開了這個房間,飄到很久、很遠的從前。
孟小霞還想說什麼,被小風和范小泉嚴厲的眼神制止,只好鐵青著臉獨自騎馬趕到前頭。
「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等了二十年。我總想著,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至少在我死之前,再看他一眼也好……」
她飛快地報了幾樣藥材。她的話還沒說完,小蝶已「呼啦」一聲把門拉開,直視著那女子夕陽下的側影,一字一句地問:「師姐,是誰受了傷?」
「乾娘,小風不怪您……」小風抹了抹眼淚,「您的恩德,小風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為妹妹受罰又算什麼呢!」
「駕——駕!」
命運的改變只是剎那的事情。那天早上,小蝶在衝動之下被哥哥慫恿,豪情萬丈地去威遠王府告別示威。但那天晚上,她的人生就又走上轉折。
那女子似乎更加焦急,「別的藥店我已經去過,他們沒有這幾味葯!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殺蟑螂葯!」
小風無奈地牽動嘴角,輕嘆一聲:「如果不信……如果你還把我當作哥哥,幹嘛要躲?你以前可不曾躲閃。」
小蝶積蓄多日的怒氣終於爆發了:「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咬文嚼字開玩笑?!你一個大男人,上不能開天,下不能闢地,遇到事情還要推到妹妹頭上!這泰安堂開不成,你就別指望我養活你!」
「這個理由不充分!」小蝶抗議道:「我已經因為解毒付出代價了,為什麼時隔三年還要負責?官府對犯了罪的人,也只對一個罪懲罰一次而已。」
「咳咳咳——」門開了,小風被熏紅了臉,眼睛直流淚,狼狽地摔出門來,狠狠吸了幾口氣,神色尷尬地給自己找台階:「妹妹,你進的藥材成色實在太好,使得情況發生了意想不到的突變……我得去買一些劣質的原料……要知道,藥材的成色,真的很重要……」
小蝶看到他那副難受的樣兒,幾天來的鬱悶忽然一掃而空,忍不住大笑起來,「你啊,快別折騰了!再鬧下去,這兒就沒法住人了!」
終於恢復了守財奴的本色。小風放心地一笑,衝車里靜卧的任緋晴柔聲道:「師父,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這就離開,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您靜養。」
「你活下來就好。」任緋晴看了女兒一眼,悠悠長嘆:「我始終,只是個自私的母親。我從沒說過你是我女兒,因為我不能說。本來很少有人知道易天成過親,我說了,就會有人知道你是易天的女兒,我是易天的妻子,我們兩個人的性命就都有危險。我要活下去,等你爹。所以你要答應我,你也要竭盡全力活下去,找到你爹。」
任緋晴摸了摸小蝶的頭,柔和地說:「小蝶,娘的路走到頭了。這個葯宗掌門之位,我傳給你。」
「我說不過你!」小蝶放下車簾,壓低聲音自言自語:「你這兒這個掌門比別的更難——一上來就把命搭上不說,就算好不容易保住性命,還得去收羅人心……哎呦!」她指著天空的一角https://m.hetubook•com.com,臉上的鬱悶一掃而光,拍手笑道:「哥哥,你的蟑螂葯生效了!」
呸!讓她這樣走了,還不定在哪兒把威遠王罵成一個惡貫一方、魚肉百姓的土霸王呢!不能讓他們這樣走了——無懈心裏這樣一琢磨,馬上滿臉帶笑,雙手去攙小蝶:「周姑娘說什麼話呢!我一直找不到機會當面誇你醫術高明,正在遺憾,你就來了。這不是上天給我機會,讓我發現人才嗎?其實本王原是一片好心。我的葯苑裡就缺周姑娘這樣的神醫,我有心請周姑娘主持葯苑,一個月三十兩白銀、兩升精米。不知周姑娘意下如何?」
任緋晴看著小蝶輕輕一笑,說:「小蝶,我知道你一定想問清楚前因後果。我今天就告訴你們。我的路怕是要走到頭了……」
孟小霞嘆了口氣,擰著眉頭道:「這話可就長了。」她把小蝶拉到一邊坐下,說:「小蝶,你三年前解了毒宗的毒人,毒宗把這筆帳算作師父頭上。師父無奈,接受了毒宗的挑戰,與毒宗宗主虛泉子訂立三年之約,約定各自煉藥,一比高下。眼看三年之約就在眼前,師父忽然說要去看望一位故人。」
「什麼?」任緋晴有些意外,脫口問:「為什麼?」
「嗯。」
「師父……」
唯唯諾諾的人無懈見過不少,這樣倔強的人,無懈見過的還真不多。
「師妹!你能不能別當著師父的面說這些?!」孟小霞一看小蝶這副德性,氣就不打一處來,「哦,我忘了:現在該稱您為『掌門師妹』。」
他們笑鬧了一陣,小蝶收斂了笑容,嘆口氣道:「我不該跟你生氣。可是不抱怨兩聲,我心裏憋得難受。哥哥,我們是離開這裏,還是留下?我實在受不了那個臭王爺的氣,再說,那件案子最近追查也很緊,不如咱們走了算了。」
哼!騙誰呀?小蝶垂著頭,心裏鄙夷了一句:你當我是傻瓜?上次只來了一天,就把我餓個半死。要是進了你的王府,我還有好日子過嗎?你不把我整到不明不白的死去才怪!
「小蝶,」任緋晴摸著小蝶的臉龐,鎮定地說:「你是易天的女兒。小風!」她偏過頭,凄涼地笑了一下,「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爹娘——我應該好好照顧你,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是,我太自私,心疼自己的女兒,讓你替她受了重罰。」
這麼折騰了四五天,藥店連一個大錢也沒進帳。
小蝶順勢退出房,對守候在門口的小風哈哈一笑,「哥哥,你別把師父的話放在心上。她這是哄咱們玩呢。再說,咱倆這種如出一轍的惡劣性格,怎麼看也是如假包換的親兄妹。我和師父半點相似之處也沒有,虧她能想到這樣的故事……」
「你真是氣死我了!」任緋晴抓起手邊把脈用的小墊子,朝小蝶身上打去,但她聲音中的失望卻遠遠多於憤怒:「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你娘。但你用這種態度對待養你長大的師父,應該嗎?」
小蝶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嘴唇抖了抖,問:「師父,你說的『孩子』……」
嘿?無懈真的有些大跌眼鏡:他的葯苑,是方圓若干里之內最好的醫生團;他的食苑,是這塊地方上最好的廚師團;他的香苑,是最好的園丁團……凡是跟這些手藝沾點邊的人,沒有不想混進來的!能在威遠王府中立足,是一輩子的金字招牌。這個周小蝶還真有點不識抬舉。
無懈沉默地來回踱了幾步,終於下決心一揮手:「掌燈!我要帶一隊人,親去拿人!」
她正是葯宗的首徒,孟小霞。
整個威遠王府籠罩在滾滾濃煙當中,五步之外不見人影。
無懈依然把他們晾在一邊,許久才出現。
小蝶的回答讓她母親鬆了口氣,柔聲說:「我不能狠心讓自己的女兒送死。這雖然是以命相搏,但還有餘地。如果你不幸落敗,就認輸吧。毒宗不會趕盡殺絕。」
孟小霞一抿嘴,「就是黑鷹黨的首領,那個號稱『飛手』的大盜易天。」
「這三年來,我傾全力煉製這味『紫霜丸』,但卻沒有一點獲勝的把握。」任緋晴的眼神淡淡地掃過驚詫莫名的徒弟們,平靜地繼續說道:「這是以命相搏,稍有差失,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去見他……聽說普州出了黑鷹黨,他們的首領叫易天,我無論如何也得去看看——若是真的,能在死前見他一面,也可了結我www.hetubook.com.com二十年來的心愿。可惜……可惜……」
小蝶施展平生絕學,戰戰兢兢配了十七八副解毒劑,估摸著應該能應付毒宗的劇毒。他們一開始送來的那個毒人曲光,不就讓她輕易地解了嗎?她不停地給自己壯膽:「毒宗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說白了就是江湖上的賣葯的,喜歡收羅別的門派、搞個壟斷。他們的水平也就那麼回事,幾次的交鋒,我不是輕易解開了他們的招牌毒藥?沒什麼了不起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的水平已經很高很高了,不必如此恐懼,讓他們小瞧了可不好。」
小蝶想了想,又問:「你要的是什麼葯?我話說前頭,我們這裏的名貴珍稀藥材可是很——貴——的!」
她還沒想到新的讚美之詞,就看到毛毛從它新掏的小狗洞里跌跌撞撞沖了出來,搖搖晃晃蹭到小蝶腳邊,委屈地暈倒了……
「和黑鷹黨有瓜葛的三個人,今日傍晚進了泰安堂藥店的後院?這三個人是幹什麼的?」
「是我自願代你受苦。」
守護在任緋晴身邊的范小泉急忙為師父扶正枕頭。任緋晴喘了兩口,穩了穩心神,緩緩道:「小蝶,把你哥哥也叫出來吧,我有件大事要交待。」
「這位姑娘,我們藥店不幹了,你去別家看看吧。」小蝶擺擺手,靜等迴音。
「這麼說……」小蝶撇了撇嘴,「你一直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
「乾娘說的都是真的。」小風輕輕掠了掠小蝶耳畔的髮絲,說:「我記得很清楚。四歲已經可以記很多事情了,何況是家破人亡。」
每天一清早,就有三四個官差守在泰安堂門口,說是王爺要親臨,以示對小蝶的「感激」,所以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結果呢?一整天沒見著威遠王的人影子,普通的患者也進不了門……
小蝶根本不信他有那種能耐,撇了撇嘴:「就不知道哥哥打算配一付什麼樣的葯啊?」
「民不和官斗」,這句話小蝶不是不知道,她甚至還打算利用這一點來整一整那三個壞心眼的庸醫。但卻是她自己悲慘的經歷,讓她體會到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二十年前,我和天哥剛成親。符大哥——就是曾經在江湖上十分著名的七幫八會總龍頭符朝宗——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他前往文音山莊剿滅亂黨。他四歲的兒子是天哥的乾兒子,當時在我們家湊熱鬧。符大嫂因為懷著身孕,回娘家去了。
無懈看著手中的密報,有些難以置信。
「咳咳咳——咳、咳、咳……」
范小泉在一邊搶著說:「他本來和師父言談甚歡。只是師父後來說『閣下如此英雄,縱然以真面目闖蕩,也不難成名于江湖。何必假冒易天之名?』一句話惹惱了那傢伙,他惡狠狠冷哼一聲,說他就是易天,還說沒想到師父這樣的世外高人也聽信別人對他的誹謗。後來我們出了普州城沒五里,就被人襲擊。」
看到怒氣沖沖的周家兄妹二人,無懈還以為他們是來說軟話、討個饒。誰想到小蝶姑娘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軟話雖說了不少,但怎麼聽也像拐彎抹角的罵人…… 「王爺,您的威名天下遠播,連窮凶極惡的黑鷹黨都不是您的對手,我們這種安分守己、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實在不該拂逆王爺的心愿。王爺就是雍州的主子,您容不得我兄妹二人,我們除了走還有什麼辦法?不過小民兄妹決不敢怨恨王爺,只能在異鄉弘揚王爺的英名,以盡一點孝心……」
任緋晴一直靜聽著她們交談,這時候忽然虛弱地插嘴:「他……不是易天!不要把那樣的人當作易天!」說著,她掙扎著要起來。
他們比拼的規矩是:雙方將自己煉製的毒藥交給對方服用,再各顯神通,解開身中的奇毒。若是成功解毒,則互道珍重,就此別過;若是一方不濟,不能解毒,則落敗為對方的下屬……
小風漲紅了臉,扔下碗筷,站起身說:「妹妹,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被你如此奚落——太可恥!我一定要配出一付絕世好葯,創出一片新的天地,讓你刮目相看!」
「沒出息!」小風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麼事情,「葯是你收拾起來的,我找不到啊!這樣吧,直接跟她說我們不做生意了——」
小蝶和小風遲疑地對視一眼。
小蝶收拾好了大箱小包,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鬼鬼祟祟問小風:「哥,你得和-圖-書手了?」
「來了來了!」小蝶小心翼翼地湊到門前,忽然心裏一動。最近世道不太平啊!聽說黑鷹黨又在活躍。這敲門的萬一是個打家劫舍的歹人怎麼辦?也許是利用女子叫門,然後一擁而入……那麼戲劇化的事情雖然少有,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小心一點好。
毛毛尚未泯滅的野獸直覺告訴它:情況不妙,走為上策——它無聲無息地溜進雜貨間躲風頭去了。
小蝶再一次推門進屋時,神情已和剛才大不相同。
「山清水秀的地方必定人煙稀少,」小蝶嘴裏嘀嘀咕咕,「我以後給誰看病?山裡的猴子?猴子能付錢給我養家糊口嗎?」
「故人?誰?」小蝶好奇地問。
小風揚起鞭,回頭看了小蝶一眼:她正在拔拉著小算盤算賬。
「連老鼠都能趕走?不得了啊不得了!」
「沒想到他們竟然下如此狠手!」范小泉怒目圓睜,似乎還在痛恨不已。
無懈這回信了:這個周小蝶(他還不知道人家剛剛改姓「易」了),一定不簡單!否則事情怎麼會這樣湊巧——就在她說要離開雍州的這一天,忽然來了三個和黑鷹黨有牽連的人;就在他要去抓人時,忽然家裡的燈籠火把都冒起了濃煙!而且據了解,只有周小風(他也不知道人家剛剛改姓「符」)一個可疑人物靠近過油房—— 錯不了!這回錯不了!這是一個圈套!
「小蝶?!」
她話音剛落,小風已經推開門,在門口「嗵」一聲給任緋晴的卧榻跪下,口稱「師父!」,雙膝點地挪向任緋晴的床邊。「師父,那個假易天,他為什麼傷您?!」小風眼裡噙著淚,聲音恨恨。
「本來說是雇車,現在變成了買車!又多支出五兩銀子……」
「藥方我是沒記住,但我記得合葯過程中富有創意的決定性一步!」小風義正詞嚴地推推搡搡,把妹妹趕到了後門外的小巷裡,「這決定性的一步走好了,就可以煉出蟑螂蚊蟲的絕世剋星!別心癢,這個秘方到我死的時候會傳給你!」
待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任緋晴看著小蝶,慢悠悠說:「我時日無多是事實,本門內再也沒有能力敵毒宗宗主的人也是事實。你要看著昔日的同門白白送死?更何況,這一場風波本來就是因你而起。你能不負責嗎?」
雖說是件要命的大事,但小蝶心中卻一點忐忑也找不到。她也沒想到自己竟能這樣平靜——沒想到她易小蝶也能如此臨危不懼、處之泰然,頗有一代宗師的氣魄,嘿嘿,也許這就是遺傳?小蝶得意地在心裏自報了一聲家門:畢竟她的爹娘也算當年的風雲人物。或者,這是老天爺暗示她命不該絕?總之不像什麼壞兆頭。
難道這次真的看走了眼?
「傳位給誰,由我決定;你們是不是反目,不由我決定。」任緋晴平淡地說:「這要看你們怎麼處理了。難道要我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你來揀現成的?天下哪有那麼好當的掌門!」
「王爺一片好心,實在讓小蝶受寵若驚。」她輕輕一抿嘴,笑容卻像面具一樣虛假,「小蝶才疏學淺,怎麼敢在王爺的葯苑逞能?還是容我兄妹二人云游四方,多積累一些行醫的經驗、民間的驗方,再回來孝敬王爺。我們這就告辭了。」
「你,你——」任緋晴瞪圓了眼睛,一口氣沒接上,頭有些發暈。她揮手對小霞等人道:「你們三個先出去。」
小蝶吐吐舌,回頭掀開車簾,沖任緋晴大大咧咧地說:「我說娘啊,以後我就是『葯宗掌門易小蝶』了,對吧?您這不是給我找事嗎?誰不知道師姐打十五歲起就惦記著這個位子,您突然傳給了我,這不是害我倆反目嗎?」
「一定是在吹牛!」她根本不信哥哥的話,「用止咳露的配方能配出殺蟑螂葯?他以為自己是變戲法的?」
小蝶皺了皺眉。
小蝶用力點點頭,問:「師父,是誰把你打傷?是誰下這樣的毒手?!」
「錢無所謂!我要天王剪刀三錢,清涼花根二錢,金線葉六錢,草田螺三錢……」
這毒藥是挺成功的,可解毒就難說誰勝誰負了。
「好,那就開始收拾東西吧。」小風點了點頭,眼睛轉了轉,似乎想到什麼鬼主意。
「您就別客氣了。」小蝶沖她撇撇嘴,扮個鬼臉,「我本來就是這麼一個充滿銅臭的人,不像師姐您那麼清高出塵。」
「那你要答應我——永遠把我當作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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