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波詭雲譎知何如

我那才回溫的手足霎那又冰冷下去,連呼吸都不能順暢:「不是你燒的?」
「不管他做了什麼,他都是我的夫婿,永遠都是。」我打斷他,面色必然也與梨花一般了。但我依舊倔強而僵硬地吐著字:「從你將我逐出越州城,追殺安亦辰那天起,他就已是我認定的夫婿,這一生的良人。因為我知道,不管我淪落到怎樣不堪的境地,他都不會放棄我,拋棄我。」
宇文清還推脫不知追殺我們之事,細想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那些追殺的騎兵奉命行事,未必就是直接奉了宇文清的命令。說不準緋雪或者宇文清手下的其他將領冒了三公子的名義下令呢?自然,不會是宇文宏、宇文頡的命令,他們絕不可能會放過我,讓我安然離開。
「他病著,又與公主何干,公主又以什麼身份,去為他擔憂,為他守候?那宇文太子的才識智謀天下無雙,即便沒有公主相護,脫出牢籠后安亦辰再想抓他,也不會那麼容易。」林翌說得急促,而我身邊已好久沒人這樣為我謀划著出主意了,也不知他為此憋了多久。
「你這些話,在瑞都時怎麼沒說?」我苦笑。
宇文清默默坐著,淡淡的唇抿了一下,輕輕道:「不然,我讓他們先送你回秦王府?」
他擔心安亦辰懷疑我的忠貞,或者說,安亦辰可能把我救人的舉動,當作了和舊情人的私奔機會。
因為他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個姓氏的男子做我的夫婿。當日的他,如我所期望的一般,真心實意地待我,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家族更加重要。
他到底愛著我護著我,言行如一地最大限度給予我他能給予的幸福。
「我準備明天動身回大越,路線已經預定好,到時會有越國的將領在滄江邊接應。」他的眸中褪去苦澀,笑意溫潤,看來寧和安謐。
我惱道:「不肯罷休又如何?難不成一怒把我殺了不成?誰讓他用我的名義騙人抓人?」
這些日子睡不安枕,我的頭髮幾乎是一大把一大把在掉著。
看著他圓潤如玉雕的挺直鼻翼,我吸了吸鼻子,轉而問道:「那封信……是怎麼回事?」
我問得直白,甚至口吻中故意含了些侮辱和不屑,果然把宇文清的臉色迫得紅漲。
我登時想起那花的詭異:「那種杜鵑,叫做碧玉踟躇,是從西域傳來的品種,從夏至秋,一直開著花。」
安亦辰從得知花是安亦柔送的那天起,就曾對那花有過疑心,後來還查了藥典,確認杜鵑于胎兒無害,方才容我留著。
宇文清聽我罵著,蒼白的面頰浮過近乎虛無的淡淡笑意,而那對很好看的梨渦,滿滿盛的,是剪成了碎片的悲摧,似見得到他砰然心碎的鮮血淋漓與悲哀無限。
林翌沉默了更久,才道:「可是,公主,如果你只想救那宇文清,在將他送到北城那座綢緞莊后就該回去。」
「那好啊!」心中跳了一跳,但我還是漫不經心般答道:「你回你的越國去,我也該回我的秦王府了。」
「那封信……我也沒想到李叔會一直留在身邊,更沒想到他到如今又想著拿給你。」
我曾那樣的依賴他,用最虔誠的眼光仰望著他,不敢流露出半點尖牙利爪的本性,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壞我在他心中的美好。
我眼眶被什麼物事激得澀疼,勉強忍耐住胸中的波瀾涌動,嘲諷道:「哦?你大哥燒了你房子,你就乖乖呆在越州做你的太子,甚至殺了我的繹哥哥!」
手中鬆了一下,犀角和圖書梳子跌落下來,纏了幾根繚亂的青絲。
終究是我,害了自己。
無論如何,都是他始亂終棄,辜負了我!
我氣惱地瞪他,不出意外地發現他唇邊好容易恢復的一點血色,又已褪去,變得如飄落的梨花般薄涼而蒼白。
「碧玉踟躇……」宇文清眉峰一挑,罕見的驚怒溢出:「我沒聽說過這種花。但我知道西域有種叫血踟躇的花,花香有毒,可催折女子生育機能。此花若在野外,也與尋常杜鵑一般,只在春日開花;但若長期與人共處一室,則可吸人精血,四季常新,因此又有妖花之稱。」
宇文清心神大亂,他也知自己選擇了宇文清這個身份,對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樣的打擊,卻不敢深想此事的後果。
心中被拉扯的墜痛中,又鑽出一絲安慰來,如同不小心掉入大海,卻抱著了一塊浮木,讓我不由得低低說出口去:「總算,不是他害的我!」
宇文清一點一點將扶了桌的手指屈回,收緊,藏到寬廣的長袖內,緩緩地吐一口氣,輕輕道:「是,我怕。你可以答應送我么?」
但他還是說道:「謝謝你,棲情。」
第二天,我們都換了粗衣布服,用頭巾包了頭髮,掩去太過奪目招眼的容貌,坐上一輛平凡的馬車,直驅城外。
滄江快到了嗎?
林翌猶豫道:「不和宇文公子一起回南越么?」
宇文清咬住嘴唇,雙目終於流露出一絲屈辱。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我是秦王的妻子,為什麼要去南越?林翌,你瘋了么,怎麼會這麼想?」
他轉身沿了細石子的小徑,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卧房。
宇文清瞳仁晶亮,若有水氣氤氳。他的喉嚨口滾動了一下,終於顫聲反問我:「情兒,你覺得我會燒了我住了很多年的清心草堂么?那裡甚至還有一件白袍……一件銜鳳公主親自為我清洗的白袍……我會燒了那裡么?」
宇文清雖是驚疑,卻不得不道:「戰場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我忽然悟了過來。安亦辰不會以為我跟了宇文清回越州了吧?
宇文清垂著眸,默然望著我在落花如雨中哭泣,卻依舊倔強地瞪她,不肯低頭,蒼涼地笑了一笑,輕聲道:「是……我是小人。你別哭了罷?」
若是安亦辰氣得厲害,我不妨再為他縫件漂亮的春衫,必定可以消融他的怒氣了。
我也緊張起來了,瞪著宇文清道:「叫他們快些趕車,到了滄江,我還要趕回瑞都去。」
晚間,我正抱了我的雪狐斗蓬髮呆時,有人敲門。
「我去找了!我看到了被一把火燒成灰燼的清心草堂!你把草堂都給燒了,叫我到哪裡找你?」
蕭采繹身手極好,那時形同拚命,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竟被他殺到了宇文清跟前。
我撫著斗蓬上的褶皺,不耐煩道:「你沒什麼事就出去吧,我想睡了。」
派將領迎戰時,才知是蕭采繹拼了命地打了過來。
「他那件是我縫的。」我挑釁望著他,道:「兩件用了一樣的布料和雪狐皮。」
——如果我真的比他的太子之位重要,以他當時的勢力,找到我,帶走我,都不是太困難吧?
因為知道包圍明州的是肅州蕭氏,我的外祖家,所以他曾下令以破兵解圍為度,不得窮追。
「可不可以,再送我一程?」宇文清靜默片刻,忽然有些急促地問道。他纖長的指骨扶住了雕花小桌,青紫的筋絡清晰浮凸。
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已轟然崩潰和*圖*書。他的美好,我的美好,都已歸於華陽山的那堆灰燼,不管那堆灰燼,是因何而來,都不能再改變如今命定的慘淡結局。
除了必要的交流,我沒跟宇文清多說一個字的廢話,而李嬸雖隨侍車上,卻是個啞巴,根本無法交流。
蕭采繹的死,宇文清推脫得乾淨,但即便他說的是真的,也未必就與安亦辰有關。
宇文清不見以往的不羈和沉著,十指略帶緊張地揪抓著寬袖,艱難地開口:「當日我從華陽山離去,怕你擔心,因此寫了那封信給李叔,和他說了,如果你去找我,一定轉交給你。」
還是……宇文清對我,始終是特別的,以致他不能確保安全,我就不肯離去?
安亦辰必定很生氣了,但他性情豁達,又那般寵我,這次是我不對,我下個氣,主動和他陪禮,說上一堆好話,想來也就不會和我計較了吧?
林翌不安地皺著眉,用力握著劍柄,輕聲道:「屬下總覺得回瑞都不太妥當。公主若是出來一兩日倒也罷了,可這陣子公主伴著這南越太子,足有半個多月快二十天了。秦王心中,必定氣惱,公主若是回去,只怕會秦王不肯罷休。」
「你怕安亦辰的追殺?」我疑惑地問。
於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獃獃地望著窗外,看落日長川,朝雲野杏,鳥雀翩飛,春色怡人;而宇文清也保持著一貫的寧靜溫默,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拈一隻白瓷茶盞,靜靜地喝茶,然後隨時也為我加些熱茶。
「我該叫你宇文清,還是叫你白衣?」
如果真的是安亦辰因我懷的不是他的孩子而對我下手,那我簡直不知道這世間我還有誰可以信賴,可以依靠了。
下車時,宇文清悵惘地說了一聲,居然不見半點愉悅之意。
沒等跌到地上,已被人握住雙肩,牢牢扶住,正是宇文清。我每次下車,他都站在側面的位置靜靜等侯,很知趣地並不過來攙扶。但直到我此時摔倒,我才知那個位置在出現意外時援手非常方便。
這話問得詫異,我奇道:「我們還能去哪裡?」
宇文清驚異地抬起眼,問道:「什麼信?」
「……蕭采繹是中了暗箭而死。那支箭來的蹊蹺,彷彿有意藉此挑起宇文氏和蕭氏的勢不兩立,或者也可能,是挑起我和你的勢不兩立。我一直沒有查出那是誰射的箭。」
在秦王府時,因為要等安亦辰,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出府後習慣百無聊賴,常一早便睡了,可惜每夜都睡得不好,縱然無所事事,也是終日無精打采。
來的人,居然是宇文清。
宇文清默默望著我,居然也有幾分安慰:「不是他么?那就好。看來是我誤會他了。」
我終於還是質問出口。
他的胸懷,到底還算磊落。
宇文清眸光跳動,似在猶豫什麼,但抬眼望到我尖銳的眼神,給刺痛般站起身來,道:「父親重傷被困,隨時有性命危險,我不得不回去。我早就預備著……去將父兄之圍解了,便和父親說明白,我只要做醫者白衣,即便……不得不拋去自己的姓氏。但我前腳才走,大哥就讓人燒了我的草堂,將李叔李嬸都接到越州去了……」
他在我為擔憂?擔憂什麼?
宇文清說他城府極深,心機深沉,我也承認。只要他真心待我,這些根本稱不上是缺點。
我不屑望他一眼,道:「我不信你有多厲害,能把他逼得這樣緊張。」
我強忍怒氣,冷笑道:「上次你病情反覆時,不是讓李叔送來了一封信么www.hetubook•com.com?一封……本該在一年前交給我的信,這時候送到我手裡來,算是什麼意思?」
想到這裏,騰騰的暖意漸從心口漾起。我緩緩揉搓著掌心,恢復著手的溫度。
同時,他讓宇文頡趕往滄南,利用推斷出的風向,連夜燒了安氏三分之二的船隻。終於逼得安氏不得不引兵而退,留下一地的屍骸,堆積如山。
——便是有關,以當時的複雜形勢,只怕也怪不得他。
我點頭道:「明天看他們上了船,我也就放心,可以回去了。」
我的腦中有片刻的轉不過彎,然後狠狠地盯住他,道:「既然你這麼無能,我自然要送你。」
他將玉簫棄了,為我揀去髮際的一瓣落花,遞給我一塊帕子,憂傷望我。
那一眼,居然不是心痛,而是擔憂。
宇文清忽然平靜,緩緩說道:「我知道如今你的心裏只有安亦辰,半分也容不了我,我也不想成為橫亘在你們之間,害你們夫妻有所隔閡。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沒有下令逐你出越州城,也沒有下令追殺安亦辰。大越太子,於我只是浮生一夢,我從不曾放在心上。我不想傷了你們夫妻感情,但也不想看你痴心到失去理智。」
即便受傷,宇文清還是不敢讓蕭采繹出事,又見蕭況、蕭采絡前來營救,忍了痛忙讓部屬暗中安排,務必將他們父子三人放出去。
這些日子以來,我根本不願去分析自己對宇文清的心理,認為自己只要對安亦辰忠誠,便可問心無愧。
林翌悄悄問我:「公主,他們到了滄江了,咱們怎麼辦呢?」
我有時候的確很遲鈍,他的話說出來半天,我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
宇文清知道蕭采繹的性子有些孟浪,更知我和他感情極好,甚至遠勝那些同樣流著皇甫氏血液的親兄長,卻不知他這麼瘋了般衝來,又是為了什麼?
待出了城,宇文清目注於我,苦笑道:「安亦辰一定在滄江一帶尋找我們,說不準,已派人到南越打聽動靜去了。」
而其他人均已混雜在人群中分開出城,約定在城外相見。
即便不得不拋去自己的姓氏……
我懶散地將門打開了些,回到桌邊坐著,撫著斗蓬細密的針腳,想著另一件手工粗劣的雪狐斗蓬。
跨入門檻時,他又回望了我一眼。
我高聲叫著趕他走:「你這個懦弱無能的偽君子!你這個虛情假意的混蛋!你這個畏頭縮尾的王八蛋!」
我下意識地向院外看了一看,腳下已踩了空,一跤摔了下去。
清新潔凈的青草氣息,如斯熟稔,自然親呢的動作,亦是如斯熟稔,熟稔地讓我在心痛之中,沒來由地平添幾分恨怒。
將頭上的一根素銀簪子拔下,我將頭髮打散開來,用圓月形的犀角梳子一下下梳著,懶懶道:「他沒那麼小氣吧?他總該想到,如果我真想和宇文清私逃,還會回秦王府去?」
我依舊不管別人,自顧佔了間屋子,讓林翌和達安木幫我守著,把我和宇文清以及他的部屬完全隔絕開來。
小小的庭院中,梨花零落,隨風飄舞,織煙如愁,應是一半春休。
其後,面對雪片般飛來的明州告急公文,在風口浪尖被父兄刻意推向三軍統帥地位的宇文清,不得不馬不停蹄前往明州解圍。
這時宇文清聽到了前方有人歡呼,而蕭氏軍中有人慘叫。
「屬下……不知公主的打算。但想著公主如果真跟宇文公子回南越,以那位公子對公主的情意,過得可能會比在北晉開心和_圖_書。」
「快到滄江了。」
林翌半晌不答,眼見夜色沉沉,江靄漸起,淡色的霧氣從打開的窗戶中撲入,連燭火都已迷濛,好久才道:「公主,屬下到秦王府時間雖然不長,可也看得出,秦王殿下是個極驕傲的人物,他自己的王妃和……和一位年輕尊貴的要犯一起出逃,而且一去許多天沒有消息,實在是……可以看作對他尊嚴的一種挑戰。放了犯人事小,可若他對公主起了疑忌之心,以後公主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難道這一路來,我真的很任性?
家人生死一線間,宇文清脫卻白衣,披上鎧甲,親領兩千兵馬,燒了宇文氏糧草,並在燒糧草時加了些藥材,足以讓安氏軍隊星星的疫病,迅速發展成燎原之勢。
至於宇文清有沒有將大越太子的權勢地位放在心上,已經沒那麼重要了。畢竟他最終選擇的,是他的太子之位,而不是我。
「什麼事?」我很是無禮地瞪著他,甚至不曾請他坐下說話。
這會子裝不知道么?
「他當時病著,我不放心。」
若有我隨在他身邊,安亦辰自然有所顧忌,便是實在給逼得沒法子,把我抓了當盾牌,也可以有機會順利逃脫了。
一路無語。
宇文清垂眸看著我手中的斗蓬,強笑道:「嗯,似乎安亦辰也有這麼一件暗紫色的斗蓬。」
宇文清的眸光驟然收縮,帶了顯而易見的驚惱和不安。
如果安亦辰認為我隨了宇文清離去,那種怒火恐怕不是幫他做一兩件衣衫就能平熄的了。我必須儘快趕回去,以免得他誤會。
我從沒想到過,有那麼一天,我會這麼不顧儀態地瘋罵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當年的白衣。
「你做的斗蓬……」宇文清的稀薄笑容果然變得苦澀。
安亦辰誤會我固然很麻煩,但若宇文清再次落到他手中更麻煩。對他再多的怨憤仇恨,我也沒法眼看他在我跟前出事。
梳理好的頭髮非常順滑柔軟,如瀑布般飄動著黑亮的光澤,但我的心頭已如被蠶絲凌亂捆纏,深深困於繭中,掙不開去。
林翌沉默片刻,道:「依舊回秦王府么?」
宇文清扶住梨樹,激烈地喘息著,眸中卻有火光跳躍,愧疚、憤怒、憐惜以及求恕交錯如織,向我凝望。
而我正坐立不安地等待他離開的那一天。
話猶未了,蕭采繹已橫刀劈了過來,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棲情么?」
只是,那封遲來了一年的告別信,算是怎麼回事?
那種糾纏了感激和憂鬱的真誠,讓我越發地迷惑了,迷惑地答應了,去當他最危險時的盾牌。
「哦?這麼說,那封信是自己長了翅膀飛我手中來的?」
車駕的位置,坐的是林翌和李叔,都是褐衣芒鞋,平凡之極,走在人群中,立刻如水滴匯入大海,不見半點特別。
「夠了!」明明這一切都是長久以來我想了解的,可聽他說了出來,我同樣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咆哮道:「你又想說,是安亦辰背後使的壞,來挑撥你和我么?」
「不用了!也不在乎再多花兩三天時間。」
「沒什麼意思。」他飛快地回答:「我沒有讓李叔送那封信給你。」
那一天,我便可以回到秦王府,回到安亦辰身邊,繼續過我富貴逍遙的日子。
我用打發叫化子般滿不在乎的口吻回答著,很冷淡地坐到座椅的另一側,和宇文清保持著可能的最大距離。
明明處於劣勢的蕭氏軍隊,突然有一部冒死沖向宇文清所在方陣。
「我救你才是失去理智!」我憤和*圖*書憤地叫道:「你只是個文過飾非、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你要我瞧不起你么?我暗暗冷笑。
「你離我遠一點!」
這是我多久之前就想質問的問題哦!
蕭采繹指刀向宇文清,形容兇狠,濃眉之下,一雙怒目幾要噴出火來。
他很少看窗外,也很少看我,不喝茶時就安謐地坐于椅間闔目休息。他不像安亦辰那般有強烈到壓迫人心的存在感,有幾次,我坐車倦了時,會忘了身畔還有個男子與我共處一處,居然會在車上睡著,醒來時身體上總會覆一條軟而暖的毯子,再不知是什麼時候給蓋上的。
氣候似乎一天天的熱了起來,當宇文清溫溫的鼻息撲到我脖頸時,我的背上浮起一層躁熱的汗意,忙往後連連退了幾步,瞪他一眼,轉身向屋內走去。
「我可以進來么?」他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溫和有禮地向我詢問。
他的感謝,居然還很真誠。
我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他的性情雖是溫和,卻也有著十分的傲骨,從不屑於向任何人低頭。所以治病救人,他向來信意而為,從不為權勢所屈;當日蕭采繹略略冷落,他會不告而去;被安亦辰誘擒受辱,寧可受刑,也不肯求饒半句。
但意外還是發生。
心亂如麻之際,他幾乎無法應戰,三招之後,已被蕭采繹劈上肩膀,差點掉落馬下。眾將一擁而上,護住他和蕭采繹激戰。
這日下午,我一直趴在屋中休息,不讓人看到我紅腫的雙眼。
也許,我內心並不認為宇文清是那樣的人,但此刻,我只想狠狠地傷他,看著他在痛苦裏掙扎,卻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報復的快|感由然而生,可淚水終於無法控制,泉水般傾涌而出。
自從猜到我懷的不是安亦辰的孩子,宇文清必定一直猜疑是安亦辰下的手了。難得他對我雖余情未了,猶肯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並不固執地將過錯往安亦辰身上推。
帕子上,有曾讓我心醉神迷的清新氣息,如晨間縱馬于草原時,馬蹄濺出的乾淨的青草氣息。
聽林翌說宇文清已在著手準備逃離瑞都了。
宇文清臉色雪白,但回答很快:「我感謝他救了你,但我不信任他。他的城府太深,連對你都能用那麼多的心機,何況是在波詭雲譎的戰場之上!我相信他不會放過任何的機會,尤其是一舉兩得的機會!」
蕭采繹中箭了,不知何處飛至的暗箭,從蕭采繹后心要害直直透入!他死於對宇文清對陣之時!
城門口雖有例行檢查,但並不嚴格,我和宇文清怎麼著看都像偶然進城來探親的鄉下夫妻,不過掀簾略看了看,便放了行。
當時,宇文昭身受重傷,被安亦辰、安亦淵圍困,危在旦夕;宇文宏為迫宇文清擔起統軍大任,將領兵虎符扔給弟弟,稱病不出。
在他斷續的述說中,我了解了當日的情形。
我茫然立於風中,胡亂用他剛給我的帕子擦著淚。
「我根本不想傷害你的任何親人,尤其是蕭采繹!我故意讓人放跑了蕭家兵馬,誰知他又衝過來與我拚鬥。」宇文清叫起來,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激動。他必然知道,我與他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蕭采繹之死。
宇文清頓了一頓,才答道:「他未必緊張我,卻緊張你。」
這日到了一處小小的漁村,立時有人迎了上來,連暗中保護的侍從們都被接入了一處宅院。
我倒吸一口涼氣,連手足都冰涼下來,無力地垂落裙邊,咬住了牙。
原來,他一直守在那裡,並不僅僅是因為君子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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