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張鎏金龍椅之下，都該盤旋著無數客死異鄉的冤魂！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哦！
碧落低下了頭，慢慢地握緊隨身的劍柄：「哦，想一些事。時間太久了，總記不清……天黑了，眼睛也花……」
她攤開自己的手掌，似看到了誰的血跡蜿蜒而下。
可是，她真的盼苻堅敗么？
碧落啼笑皆非，卻也心下歡喜：「果然很漂亮么？」
不過，這是不是她最可笑的夢想？
碧落給逗得一笑，留心往銅鏡中看時，果然連半點血色俱無，反比苻堅未出征時更要削瘦幾分。
八月初八，碧落先行出宮，登上城樓，看著鮮亮大纛迎風招展下，在眾甲士護持中，苻堅袞服冕冠，玉帶赤舄，安坐于金雕紋飾龍輈華轙的雲母車中，氣宇凜凜，威風赫赫，在長安百姓跪送歡呼聲中，率大軍自長安出發，踏上他信心十足的征途。
碧落抬頭，詫道：「和圖書為什麼？剛你還是說張夫人警惕著咱們呢，出去惹事么？」
轉眼，秋去冬來，紫宸宮內梧葉落盡，竹色暗沉，連暖房裡的菊花也漸漸萎縮，失去最後一點艷彩。
楊定算是幸福的了，他畢竟還能保持自己的潔凈與安寧。
苻堅的敗，便是慕容沖的希望。
青黛忙取來胭脂膏子，拿玉簪子挑一點在絲綿之上，碧落輕輕抿了唇，將簪子上剩餘的胭脂隨手勻在雙頰，整個人果然瞬間靈動艷麗起來，若再換一身光鮮的衣裙，必定又是當日點絳閣的絕色美人了。
數月間，碧落寸步未出宮門，只在宮中看書練劍，或對著關雎宮內隱約的樹木發獃。
楊定所學，乃是老莊無為之道，故而他性情散漫不羈，甚至不肯奉詔入京為官；如果被迫為官，則一言一行，寧彎不折，柔而牢韌，于嘻笑間求得內心的清靜守中……
而碧落呢？
帝hetubook.com.com王的一統江山，分明是萬千生民的血肉築成的江山！
當年在平陽太守府時，她隨在慕容沖身側，所謂女為悅己者容，也頗是注重自己的衣著打扮，偶見慕容沖帶了抹微醺的溫柔望著她時，便覺心滿意足。到了長安卻是一心避寵，被稱作「硬梆梆的冰稜子」，未始不是因為她粗布衣裳、素麵朝天，看來毫無生氣的緣故。時日久了，不見人欣賞的眼光，連碧落都認為自己可能已是形容枯槁的老婦人了。
但見一路甲胄鮮明耀眼，排兵如蟻，旌旗戰鼓，遙遙相望，再不知綿延了多少路程。別說長安百姓，便是碧落遠遠見了，也覺心旌搖蕩，豪氣干雲，一時竟忘了，慕容沖等著著大秦敗，等著大秦輸，等著大秦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等待苻堅勝，或者敗。
碧落低低嘆氣。
怎麼會輸？怎麼會敗？除非老天爺開m.hｅtubｏｏｋ•coｍ.ｃｏｍ苻堅一個天大的玩笑！
八十七萬大軍，齊發江東……
兩國交戰，必是血流成河，便是取勝而還，魂喪異鄉的兩國兵馬，必已屍積成山了。
一日復一日的相處，苻堅待她雖不太親熱，卻也絕不冷淡，公務繁忙之餘，常常不忘溫和望她一眼，甚至偶爾，會去品評她的衣裳，她的笑容，以及，她的終身大事。
青黛將一枝頗是綺麗的鳳頭釵簪到碧落髮際，笑道：「不過，說實話，姑娘，你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一直窩在宮裡，瞧你的臉色，雪白雪白的，又不點胭脂，連唇邊都沒了血色。不然你這麼一直悶著，真該發霉長毛了。」
等待慕容沖的希望，或者絕望。
石絳珠的？林景德的？還是如流水般淌向江東的那百萬雄兵的？
該做的，她都已經做的，或者，她也不需要做什麼，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等待而已。
https://m.hetubook.com.com碧落慌亂地捏緊了拳頭，只想快快衝回紫宸宮，關上宮門，將一切隔絕門外，從此不聽、不看、不聞窗外之事。
碧落嘆道：「由他去吧！」
她搖了搖頭，不想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若慕容沖見到了，想必也會難過吧？
她甚至依稀看到，數月之後，苻堅依舊會率著這百萬大軍，完好無損地出征歸來，繼續每日的上朝議政，專心國事。
青黛是個有心的，早知燕晴宮的張夫人，對碧落頗有成見，便對紫宸宮外留連的人格外關注。
碧落慢慢退下了城樓，掠開一抹譏諷的輕笑。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不管為了成就功名，還是為了重建家園，不管為了當年誓諾，還是為了報仇雪恥，一旦捲入其間，刀兵舞動，必有血雨腥風。
紫宸宮的宮女內侍，原本是跟著慕容夫人清寂慣了的，但慕容夫人出身貴胄，每日必要盛妝打扮，飲食也甚是和-圖-書考究，尚有機會往各處主管、庫服去走動，換了碧落卻是個什麼都省事的，如果不是青黛做主，為她備了些新衣，一襲素色的青衣，可以從秋天穿到春天，故而連宮女內侍們也極少出宮。
她想一想，側頭問道：「胭脂呢？」
忽然之間，她便理解了楊定。
青黛得意道：「出去到各宮走走，讓她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絕世美人！」
「姑娘，頭一個月還有人鬼鬼祟祟監視著咱們呢，這兩個月連鬼影子都沒了。」青黛幫碧落重梳著因練劍而微見散亂的髮髻，笑道：「估料著覺得查不出什麼來，張夫人也懶得再理會我們了吧？」
罷了，罷了，成與敗，且看天意。這亂世之間，哪有什麼是非對錯？
青黛獃獃望住她，忽然笑道：「姑娘，你出去走走吧？」
當真可以投鞭斷流了。
對楊定而言，入仕朝廷，也不過是遊戲一場，他只想自保，不讓自己沾惹血腥，然後伺機瀟洒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