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慕容泓深深行禮：「若殿下將碧落姑娘賜配於我，楊定將改投燕主，矢志不渝！」

他讓碧落仰躺于席上，脖頸擱在自己腿上，捋下那頭失了光澤的長發，一點一點為她清理雜物，滌盡污垢，努力想還回她原來的風姿綺秀。

「你還真能想，居然出了這麼個難題給濟北王。」高蓋聽聞后嘆息：「碧落是中山王的女人，便是中山王將她害得再慘，也絕不可能輕易放手。」

楊定斷然道：「丑也罷，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要她是碧落，我便要她！」

碧落的瞳仁終於有了感情，緩緩地轉動著，從楊定臉上，再轉到慕容沖臉上，淚水迅速激涌，含了滿眶的晶瑩，蓄于漸有生機的長睫間，待落不落。

慕容沖不過淡淡瞥了眼光華奪目的劍鋒，步履不停，徑自走到了碧落跟前，跪ｈttｐs://wｗw•hｅtuｂoｏk.ｃｏm•cｏm坐到她跟前。

「定兒，你瘋了！」高蓋高叫著，衝上前來飛起一腳，將楊定手中的寶劍踹飛，又一腳將楊定踹倒在地，叫道：「你不想活了么？」

楊定將用她的濕發擰了，扶她坐起，用干布慢慢吸著水份，拿了木梳為她理順，就像她偶爾為自己打理一般。

高蓋只喚一聲，便住了嘴，不敢多說一句，卻被「丁」的一聲銳響驚動，轉頭看時，頓時頭皮發炸。

可慕容沖最討厭旁人同情或憐憫的眼光，幾時肯流露出這等軟弱無依的神色來？



楊定伏于地上，手足冰冷，連笑聲都結了冰：「你瘋了！你殺了她的父親，再娶她？你絕對……瘋了！」

楊定沒回答他，只望向了身後叫他住手的那名女子，再說不出www.hetubook.com.com那眼神是驚痛，還是驚喜。

慕容沖不閃不避，由著劍尖刺破衣料，冷寒的劍氣逼上肌膚，秋潭樣冷深的眸子，依然凝注在碧落身上。

慕容沖緩緩自院外走入，雪白的絹衣拂拂飄動，看來尚余幾分從容；可他未戴冠，黑髮零亂四散，俊逸的面龐尚殘留著青紫的瘀痕，可這些都不是讓人覺得他變了個人的原因。

斂了笑，帶了愁意，楊定支著頤半卧于席上，失神地看著碧落，喃喃而語。穿堂風挾了樹蔭的淡淡陰涼，已經將碧落的發吹得幹了，終於恢復了原來的生動光潤，在腦後溫順地起伏著。可她還只是木然坐著，偶人般沒有神采，睜開的黑眸一片空洞，不知是因為什麼也看不到，還是因為看不到她想看到的。

「碧落，」慕容沖安靜地坐著，平靜地向眼前這個差和_圖_書點被他逼成一縷冤魂的女子說道：「我後悔了。我不想你選擇活著離開或死了留下，我只想你留在我跟前，到我被苻堅殺死的那天一起死，或者，在苻堅死後一起活。」

碧落眉目不動，依然是悵惘如夢的神情，彷彿根本不曾聽見。

華鋌劍頓住了，也帶了些微的顫意。

慕容沖，那個氣度高華清雅有禮的慕容沖，怎麼有這般如整個人被揉碎了的神色？一擊可破的蒼白脆弱，觸目皆是的落寞凄愴，明明是酷烈的夏日陽光，抖落到他的身上，卻散出了月色的清冷孤寂，讓人不由為之心悸心疼。

「他非放手不可！」楊定咬牙切齒，手上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正感慨無奈時，他發現了第三個完全不像的人，驚異地坐直了身軀，喚道：「中山王殿下！」

碧落閉著嘴，下意識地牽著楊定的衣襟，由著他ｍ.hｅtｕbｏoｋ•cｏm.cｏｍ將自己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乾澀的頭皮，神情中依稀有種夢遊般的悵惘。

慕容泓不由地又去取案上的銀觴，眼睛卻只盯住楊定，不知是驚是嫉，是怒是羡，忽然「篤」地一聲，卻是他碰著了已經空了的銀觴，卻不曾握住，不小心便拂落到了地間。

「你記得的，是么？」楊定不管高蓋就在自己身側，一邊搓揉著她的長發，一邊在碧落耳邊低低道：「春天的時候，我們在一起，也這般洗著發，陽光很好，杏花落下來……我們的頭髮都是黑色的……要有多少年，才變成蠶絲一樣的雪白色？碧落，我們一起等好么？一起等……我們頭髮變成蠶絲一樣的雪白色……」

慕容泓沉聲道：「可目前那個碧落，聽說又丑又傻，你還要她？」

楊定叩拜而退，一雙膝蓋跪在條石的地面太久，幾乎無法直起，但他甚至沒有蹙眉，hｅｔuｂoｏk•ｃom•coｍ維持著恭謹的微笑，竭力平穩地離去。

高蓋坐到席的另一端，吹著風，已經無話可說。眼前的兩個人，都似變了個人。失了絕俗靈氣的碧落，失了淡然恬和的楊定，都不像了，完全不像了。

「碧落，我知道你聽得見。便是你什麼都忘了，應該也會記得，我是楊定，我是你抱在懷中一點點從黃泉路上拖回來的楊定。」

楊定逼視著步步靠近的慕容沖，華鋌劍竟已出鞘，年輕俊挺的面龐，極罕見地出現了森冷逼人的殺機。

「不要！」誰的聲音，那樣輕軟無力，卻清晰地傳來，同時楊定的袖子，被迅速地牽扯住，帶了驚怖的顫意。

楊定再也忍耐不住，在高蓋的喝止聲中，左手一揚袖將碧落掩到臂膀后，右手寶劍徑刺而出，正逼慕容衝心臟部位。

「你下去吧，本王……再想想……」慕容泓懊惱般地嘆息一聲，揮手讓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