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紫微

星宿尊者道:「我們自然知道。」
星宿尊者道:「谷主有命,我們自當遵命服從,豈可辯駁?」
回頭看時,卻是星宿尊者無奈地笑道:「你既已是圓月谷弟子,豈能再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圓月谷的谷主,必定以圓月谷的大局為重;而圓月谷的弟子,也只能以圓月谷主的話為重,這才是圓月谷歷盡劫難的生存之道呀!」
方岩覺得有點滑稽;不知道正用著這兩大絕學的兩大高手作何想象,他們顯然必都是圓月谷之人。
元兒已經走過來,怯怯看著那緋衣女子。
九條巨龍,如火般在天空憤怒咆哮,或長龍擺尾,或昂天長嘯,或怒目而視,或疾行天地,宛轉邀游,一爪一鱗,如在白晝般清晰。月神劍指之處,九龍齊嘯,幻作無數晶瑩奪目的光芒,直衝敵人。
此時,才算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才是龍翔九天。
方岩怔住,想要詢問,忽然打了個寒噤。屋子裡的炭爐似突然失了溫度。
月神長嘯而起,身畔傳來一陣龍吟,劍幕如冰光削向半空,然後向下飛快一畫,方岩三人所處的原小屋之處立顯出小小一團光芒,不大不小,恰恰罩護住了三人,方岩欲向前步出,卻被一道無形墓牆擋回,看來竟是某種結界。料想月神多半是了衛護自己,絕無敵意,也不去設法擊破,只在其中看著這世所罕見的月神出手與人相鬥。
月神再嘆道:「快去叩見吧。她是北極的母親。」
方岩一驚,脫口道:「弟子暫時還是不要回谷的好。」
方岩大震,失聲道:「原來是這樣!既如此,你們將元兒送回去罷,我是必要留在此地盡些綿薄之力的。」
方岩取出謝飛蝶送他的葯,遞給月神道:「谷主,先服些葯調理一下吧。」
月神的護體靈氣,已經充斥了滿個小屋。
半邊山頭,已在隆隆作響;枯木敗葉狂舞,直上雲天,遮雲蔽月。
月神長吟,劍旋處已成淡金的月芒,撲向那片絢爛的朝霞。
九龍尤在熱烈飛舞之際,忽然消失;隨後連滿懷天地的抑鬱之氣也不見了。
元兒這個問題也正是方岩、雲英心中的疑問。
星宿尊者苦笑道:「是呀,谷主天縱之資,英明決斷,決不會錯。便是北極公子當年,除了為謝家那丫頭,哪件事違拗過谷主之命?天樞宮主,還是走吧。」
天地瞬間呈現在方岩等人面前。
緋衣女子並無懼色,揚劍處天地失色,憤郁之氣直卷巨龍。沒有光芒,卻是一味的暗昧,暗昧得連巨龍hetubook.com•com都一時失卻了顏色,變得如月光般慘白。
然後一個淡黃的影子從空中飛墜而下。
只聽得月神又問:「附近可有甚麼隱蔽之處?」
月神道:「他們一個是北極之子,一個是北極之徒,你們有無意見?」
有了這兩個尊者相護,天正教想劫走元兒,必是難如登天了;而方岩想逃開去陽駕山相助月神,也定是如登天之難了。
六人齊道:「謹遵谷主之命!見過少主!恭喜天樞宮主!」
偏生屋子裡的所有桌椅幾炕還完好留在原先的地方,甚至連燭火也不曾搖曳一下,靜靜籠罩在月神淡銀的靈氣之中,沐浴著柔和的月光,清美中帶著詭異。
方岩見過這緋衣女子。便是這女子,那日替他們擊敗了展別離,救了他們一命,然後諷了幾句方岩的武功,揚長而去。
月光下的月神是真正的月神,他衣袂飄飛,如踩雲端,行走天地之間,如夢如幻,月亮的晶華在月神身上全然展現,若不目睹,誰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風華絕代的劍,和劍客。
紫微宮主道:「至少,你可以讓他娶自己喜歡的人。」
半空中兩名絕世高手仍在纏鬥,緋衣女子藉著一時壓倒巨龍之威的氣勢,人劍俱化了一片絢爛如朝霞的顏色,撲向月神。
紫微宮主在他的小面頰上親了一親,道:「長大以後做個和你爺爺一樣的英雄。」
月神俊美的面容閃過一絲悲哀,道:「我何嘗要和你爭了?又有什麼可爭的?」
月神苦笑道:「你以為我就活得自在嗎?身為一谷之主,和要成為一谷之主的人,能自在活著嗎?」
萬般恨怒的漩渦中心,是月神。
月神卻不答,向前走去。但手觸到門把上時,方岩分明聽到他吸了一口冷氣,然後連退數步,直退到桌前,將岩兒藏至自己身後,道:「小岩,照顧好雲姑娘和元兒。」
月神微笑道:「交給你么,不可能的。他是舒家的孩子,只能在舒家長大。」
星宿尊者又補充道:「我們在山下有極好的馬車,天樞宮主自可帶了少主和朋友在車上休息,谷主既命我們即刻動身,總要走個七八十里方可找地兒打尖。」
眾人連聲應是。那年紀最輕的宋護法立刻道:「屬下先去收拾準備。」
墜下的居然是月神!從未曾有過敗績的圓月谷主月神!
方岩一驚,遂見連連躍出數人,身手之高,匪夷所思。見了月神,全跪倒下來,伏地不語。
方岩和-圖-書還未奔到他身畔,一片紅影翩然落地。
但紫微宮主既是北極之母,于情于理,他帶元兒叩頭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遂叫元兒稱其為祖母,自己稱之為宮主,行大禮叩見。
數人都有焦急之色,依舊那老者進言道:「谷主,屬下等明知谷主與紫微宮主相鬥,卻不相助,是我等之過。但尚請谷主保重身子,待傷勢養好后再生氣不遲。」
緋衣女子所用,果然是離恨天;即便方岩在結界之中,也能感受到那漫無邊際的痛恨,如旋風般席捲天下。
這麼晚了,月神為何要離開?
他緩緩立起身來,咳了兩聲,又吐出一口鮮血。
月神冷然道:「既知相差很遠,回谷之後好生練功,莫要丟了北極的臉才是。」
月神道:「罷了。柳宿尊者、星宿尊者、張宿尊者、勾陳宮主、荊護法、宋護法,我也知道你們的為難之處,不會怪罪你們。現在,你們來見你們的少主和天樞宮主吧。」
方岩還要說什麼,卻連啞穴也被點了,雲英和元兒也被半扶半抱,騰雲駕霧般直下山去。
離恨天!
凝月劍光閃動之處,天地一時光亮,映出了蒼白或蒼黑的岩石,枯黃或深褐的枝幹,然後劍舞處碎石與劍光齊飛,落木與劍氣直下,如奔雷,如瀑布,如和藹的山神驟然被震怒,發出森森的怒吼。
圓月谷的兩大成名絕學,居然也會對上。
星宿尊者嘆道:「你這孩子,倒是有心人。可你怎不想想,谷主已然受傷,萬一落敗,少主和我等俱在此處,被一網成擒,豈不是連翻身機會都沒有?」
星宿尊者、張宿尊者目送幾人不見了,方才收回目光,向著方岩道:「我們護送元兒回谷罷。」
那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的勾陳宮主道:「從此處向東地十數里,有個山洞,尚算整潔。谷主可以在那裡休養。」
紫微宮主一甩袖子,人已如紅雲般飄去,片刻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除了受命護送方岩、元兒的星宿、張宿尊者,其餘柳宿尊者、勾陳宮主、荊護法忙也緊隨其後,消逝在黑夜之中。
六人一怔,看向方岩和元兒。方岩方才明白月神指的竟是自己和元兒,又是驚訝,又是惶惑。
方岩心神大震。北極的母親?她的年紀看來雖才三十齣頭,可以想象是因為長年修習功法的緣故,看不出真實年齡來;月神叫他薇姨,顯見得她不會是月神的生母,難道北極和月神,並非一母所生?圓月谷的秘事,江湖上知道的畢竟太少了。
和圖書外隱有陣陣凄厲呼嘯聲,夾雜著草木折斷之音。然後,整個屋子,突然化成碎片,斷壁殘垣、木樑草檐,遠遠飛起,直落至屋后的樹林,砰然摔下。
而世界上除了月神兄弟,又還有什麼人會這離恨天的絕學?
月神點頭,道:「那麼,我便暫去那裡療傷好了。」
他雖受傷不輕,但行走之際仍甚輕便,轉眼只剩了淡淡一點影子。
方岩一呆,他不知道紫微宮主,卻知道圓月谷有五宮之說,北極是其一,廣寒是其二,紫微宮只怕也是五宮之一。月神身為圓月谷之主,五宮豈不正該是他屬下?這紫微宮主又怎會以下犯上公然與谷主為敵?
月神面容上隱有怒意浮現,淡淡道:「你說我害死瞭望星!可你怎不說是你自己做下的孽事!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做了什麼?望星從小對我心有芥蒂,不全是你教的么?你們走的前一夜,你跟望星說了多少挑撥我們兄弟的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么?如果不是你,望星怎會對我有如此強烈的逆反心理,以致故意找個邪道女子來氣我!」
他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面色已是蒼白。
然後他們感覺出了肅殺之氣;肅殺之中帶著悲怒,熟悉的悲怒,如團如霧,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月神淡然道:「我死不了。」然後揚聲道:「都給我出來。」
方岩一滯,猶未及答話,月神飄然飛起,直縱向東方,口中仍是淡淡道:「你要將你朋友帶進谷去,也使得。」
方岩道:「既如此,我們為何不等谷主決戰之後一起回谷去呢?」
方岩心懷一松,身周的結界已然消失。
圓月谷主所用之劍,自然也是寶劍,淡銀近金,幽彩瑩瑩,悄凝素月,暗蓄夜光。這劍便叫凝月。
然後九龍衝天。
元兒似懂非懂,道:「你是,我的奶奶?」
方岩一呆道:「可谷主剛剛受了傷,我如何能放心避入谷中?決戰之時,在下雖是功力不足,未必能幫得上忙;可二位是圓月谷元老,想來身手必是極佳,為何不去相助谷主?還是等初八之後大家一併回谷為好。」
方岩緊張道:「谷主,你覺得怎樣?」
雲英、元兒同樣被突然侵襲而來的寒意驚住。
緋衣女子言畢立刻揚手。
月神道:「護送少主和天樞宮主,即刻回谷。」
張宿尊者嘆氣道:「天樞宮主,北極公子難道沒有教過你,谷主的命令,便是刀山火海,也需得從命執行?」
這時只覺身畔一陣勁風襲來,忙要閃時,卻怎麼也閃不過去,m.hetubook.com.com腰間已被點了一穴,頓時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月神苦笑道:「好,好,我知道你們好得很。」他又咳起來,又是一串鮮血吐出。
方岩只得住手,去扶月神。
元兒點點頭。
圓月谷的絕學離恨天的劍意!
月神皺眉,然後向前踏出一步,道:「望月見過薇姨!薇姨既已回中土,何不通知望月,也好讓望月遣人前去迎接。」
月神冷冷道:「我沒有問你要不要回去,我是令你即刻回谷。」
月神面色凝重,雙袖略張,方岩等人頓覺鬆了口氣,離恨天的壓力不知不覺已經消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可目睹的淡淡銀光。
紫微宮主看著兩人行禮,眼中漸漸含淚,終於收了劍,一把抱住了元兒,泣不成聲。
方岩忙奔過去。他不知二人究竟有什麼仇,卻知其中一人是北極之兄,圓月谷之主,而另一人曾救過他的性命。
一柄寶劍橫空出世,映亮了半邊天空,映著緋衣女子紅霞般飄起的身影,媚惑絕世,偏又挾著不世威風,鳳凰般引吭高歌。那寶劍上也分明有一對鳳凰振翅雄飛,這劍,本是一把極古的鳳凰寶劍。
緋衣女子同樣冷淡地瞪著他,然後看向元兒,上前一步道:「他是望星的孩子?把他交給我!」
緋衣女子道:「你還想再教出一個舒望星,再逼死一個舒望星么?」
方岩忽想到,會不會是北極來了?心中熱血沸騰了片刻,立即又想到,當日對決天地三絕時,那月光下絕世的青年冷肅發誓:「無論是誰,想動圓月谷或月神一根汗毛,都必須先過了我舒望星這一關!」
月神嘆道:「我就奇怪,有你們幾個在山下,怎會放了那什麼蕭南風上來,看來你們都在商議怎生看我和紫微宮主的笑話了。」
是誰,竟打算將離恨天用到圓月谷主身上?
紫微宮主憐惜看著元兒,道:「好孩子,你自己也要學著保護自己,學著快樂,懂嗎?」
再被逼得無路可退,北極也不可能對月神動手。可除了他,又會是誰呢?
兩個中年人立時步出道:「屬下在。」
緋衣女子劍一劃,方岩匆忙閃避,一縷頭髮已然被劍氣削下;方岩還要繼續施招時,聽得月神輕喝道:「住手,小岩。」
此時方岩才知謝飛蝶所言不假,圓月谷的尊者武功高絕,即便方岩也難以望其項背,若不用龍翔九天或離恨天的絕學,只怕連北極都不是這些前輩的對手。
月神沉吟,然後道:「好。我發誓,盡我所能,讓元兒快樂。」和-圖-書
方岩卻知月神所指必是謝飛蝶了,心頭一片模糊;雲英更是茫然。
聽得紫微宮主又向著月神道:「舒望月,我知道你故意讓我傷你,好讓我狠不下心來和你爭元兒。恭喜你,你又贏了。」
月神並不是蠻不講理要將他關入圓月谷,而是因為怕自己失敗后斷送了北極的弟子和愛子,才務要將他們先行送往安全地段。方岩再看不出外表冷峻無情的月神,竟有這般相護相愛之心,一時熱血上沖,就要往月神休養之處奔去。
元兒撓撓頭,看向方岩;方岩卻忙退後道:「谷主三思!弟子受教北極大哥並無太長時間,只怕資歷武功俱是相差得很遠。」
元兒嘴裏悄悄咕噥道:「伯伯不會是說我媽媽吧!」
曾在振遠鏢局和連石山上出現的龍翔九天終於又出現了。
月神黯然搖頭,只看著那流淚的紫微宮主,不語。
月神半懸空中,如處於風口浪尖,傲然前行。
方岩只是遲疑,道:「棄了谷主遠遁,只怕太過不義,方岩做不出來。」
方岩再不料他說得如此直白,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月光之下,一個緋衣的美麗婦人,正怨怒地盯著月神。
美麗的緋衣婦人面色也是一片緋紅,她憤怒用劍指住了月神。
許久,紫微宮主終於止住了泣聲,向著月神道:「你能答應我,給這孩子自由嗎?不要像拘束望星那樣拘束著他,讓他自在活著。」
方岩皺眉道:「在下倒不是怕累。只不過二位可知道谷主初八約戰了天正教主?」
方岩立刻拔劍,沖向那緋衣女子,竭力蔭護住顯已受傷不輕的月神。
數人連呼不敢,其中一人年紀最大者,看來已有五六十歲,道:「啟稟谷主,我們幾人的確在山下便見了紫微宮主,解勸了半天,她只不理,執意上了山來,我們又不敢攔……」
月神拂一拂袖,又道:「星宿尊者、張宿尊者。」
月神擺擺手,輕輕嘆息道:「把元兒帶過來,給紫微宮主叩頭吧。」
振遠鏢局之時,九龍困於三絕縛神之陣中,龍翔之際,便是天地三絕陣破人亡之時,龍翔九天並未能對周圍環境造成太大破壞;連石山時,方岩等急急撤退,只是隱隱見到了龍的幻象,和事後連石山如遭浩劫的慘淡模樣。
緋衣女子大怒道:「舒望月,你可真會推卸責任!我今日偏生要將這孩子帶走,看你又能如何!」
離恨天對上了龍翔九天。
他的措辭雖甚是客氣,神態卻極冷漠,再看不出一絲對長輩的尊敬之意或久別重逢的興奮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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