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故人

方岩低頭沉思片刻,嘆道:「沒什麼,可能,是我聽錯了。」
方岩道:「既是不得對外提起,為何又對我們提起?」
她叫聲未完,忽然怔住。然後低聲道:「你,你說的莫不是謝……謝家的嬸嬸?」
方岩無語,眼中卻閃過了謝飛蝶那驕傲倔強的身影和臨別前凄傷無限的眸光。
其餘諸人都未曾見過謝飛蝶,卻知方岩和謝飛蝶感情很是深厚,也必知方岩定會由謝飛蝶想起北極和小嫣來,不由默然,再也不提什麼女子的聲音。
入山處卻設有行館,有刀神門弟子在迎來送往。方岩等只在一旁觀望著風景,刻意等尾隨他們身後的江湖人物俱離開了,才去說明自己等是圓月谷弟子,奉命前來拜壽;田笑風、林如龍也各自介紹了身分。刀神門弟子聽說,自是殷勤接待,為他們換馬備茶。——換的馬卻是一種適合山地行走的矮腳馬,小晴從沒看過這麼矮的馬,大是奇怪,騎在馬背上,也不時彎下腰去,看看這麼矮的馬,是怎麼爬山的。
方岩雖素來寡言少語,但林如龍看著他長大,又是至親叔伯,向來多方照拂,就不能不一一作答,又詢林如龍何以重出江湖,到這極北之地來。
那刀神門弟子恭敬道:「祖師爺刀法蓋世,法力無邊,這些路,全仗祖師爺的無上法力三天內一手築成,並未要弟子們操心。」
梁小飛奇道:「為什麼?」
二人俱是江湖走慣了的,很是講究以和為貴的江湖生存訣竅,往往笑臉相迎,絕不肯輕易得罪人。林如龍心中卻有些奇怪,因方岩早先脾性,卻沒這般冷淡驕傲。他卻不知圓月谷弟子一向依恃實力而行,從谷主向下,無不以實力為尊,最敬骨格清高之人,愈是卑躬屈膝,便愈是瞧不上眼。其中月神是第一個心高氣傲的,素來不與等閑之人結交。方岩在他身畔受教了四年多,深受其影響,又是一宮之主,行事更是謹慎,自是不肯與沒有氣節之人結交,免得污了圓月谷清名,或是丟了北極的臉。——那些想和圓月谷交好的人,萬不料因此會給瞧不起罷!
而方岩卻懶得與人接觸,只與兩位老人合做一路,騎馬出塞。又令小晴和梁小飛緊隨自己身後,不許亂走。
方岩便知他說的是誰,勉強笑道:「她叫小晴,舒景晴。」
「天上飛?」 梁小飛更是奇了。
雲英微笑道:「你以為外面的人也像谷里的人一樣,可以隨便飛來飛去啊?」
方岩道:「你不去也行啊。我點住你穴,把你塞在客棧的衣櫃里,關到我和*圖*書們拜完壽回來為止。」
次日,方岩暗遣梁小飛出去打聽,果聽得燕州城裡已是滿城風雨,都知道了圓月谷嫡傳弟子方岩帶了圓月谷弟子住在了雲來客棧,冰雪城的大美人和大劍客亦在客棧,雙方還起了衝突,親見的人極多,描述起來繪聲繪影,差點沒說成兩大門派之間的一場大戰。
圓月谷之名,如日中天,誰又敢輕易得罪圓月谷的弟子?
雲英轉眸看梁小飛一臉奇怪,笑道:「我沒入谷之前也想不出。可事實上,圓月谷弟子進出谷,素來只能從空中樹枝上借力飛躍。正因如此,圓月谷能在江湖上行走的,都可算得上高手。而圓月谷武功不行的弟子,可能終身都出不了谷。」
小晴道:「可你說了,下次我就認識她啦!快說,不然我不收拾,不去燕山!」
方岩強笑道:「我說了,你也不認識她?我們還是收拾一下,吃了午飯,即刻便去燕山罷。」
林如龍嘆道:「我就想著,刀神壽誕,你想必會來,雲英亦可能會來,所以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瞧著你們。」
可能因為圓月谷地位特殊吧,刀神門特地派了一名弟子一路領著方岩等前行。那弟子見小晴神情可愛,笑道:「這馬是從蜀地運來,經過訓練繁殖,專門用來爬山的。蜀地這種小馬,可多得很。」
那弟子怔了怔,勉強笑道:「哦,刀神門與圓月谷,原是世交,自是不必避諱。」
叫那些江湖人不得不退避三舍,頂多和林如龍、田笑風二人拉拉話。
小晴「哦」了一聲,怕被人笑話沒見識,不再老往馬腳下看了。
刀神門弟子得意道:「可這事長一輩的弟子們是親歷過的。只不過祖師爺吩咐不得對外提起而已。」
方岩皺眉道:「怎麼可能,方才她明明在窗外說話來著。」
小晴一怔,開始磨上雲英,道:「英姐姐,你看,岩哥哥欺負我哩。我只不過好奇了一點,就這樣對我……」
小晴伸手來拉了拉他的鬍子,笑道:「我長得很美是吧!爺爺你年紀這般大了,也給我迷到了嗎?」
正遲疑之際,身畔山石上已見著一堆堆的積雪,原來已近山頂。原來夾在路邊的青草異花,一概不見了。而耳畔,除了呼呼風聲,又了一絲隱約可辨的笛之聲,凄迷哀愴,若傷若訴。方岩等聽得,只想細細再辨那笛的來向,卻覺心中積蓄了多少年的苦楚,如酸似澀,齊涌心頭,傷痛茫然之中,意識竟漸漸飄遠,連山景也變得空白起來。
可從他短短數年額上多出的皺紋https://m.hetubook.com.com來看,他還是在思念著妻子和小鳳,思念著當初鏢局與眾徒相處時的歡愉與滿足。
小晴得意道:「我們圓月谷,本來就是一個鍾天下之旒秀,奪造化之神功的好地方。我們圓月谷的人,永遠是最優秀的。」
眾人聽得她的聲音,雖是清脆悅耳,卻如隔了數里之外般遙遠如夢。
午後,眾人收拾了東西,到櫃檯結帳。小二把他們的帳俱給了八折的優惠,而掌柜的卻不見蹤影。原來小晴真的跑去找了掌柜,要求分些紅利給她,可憐那掌柜既不敢說不分,又不甘說分,只得支唔兩句,躲得不見蹤影。倒是有房客見到小晴走了,甚是遺憾。也有隨著他們之後結帳的,卻也是前去刀神門的,想著和圓月谷弟子一道前行,好套套近乎。
她的口吻不免武斷而驕傲,但田笑風林如龍相視一眼,卻不能不相信。同時他們也很慶幸,幸虧他們跟圓月谷是友非敵。有這麼強勁的敵人,可真不是好玩的。
梁小飛已哈哈笑了出來,其餘諸人亦是莞爾。
小販驚訝地兩邊看了看,道:「沒人,真的沒見有人。除非……除非不是人,不然我沒道理看不到啊!」他說完自己打了個寒噤,眼中有絲懼意。
梁小飛卻奇道:「難道剛剛那個女子聲音是小販裝出來的?」
方岩等急急勒馬時,那馬卻瘋了似的,徑沖向前,力道之大,竟可抵得一個普通練武之人。以方岩等的腕勁,硬要將它勒住原是不難。可這些馬兒野性大發之時,舍了性命般發狂,較起真來,多半會傷了這些馬兒。畢竟這些都是刀神門的馬,真要傷了時,卻不太好交待。
方岩心念方動了動,那廂小晴已在追問道:「可這女子的聲音岩哥哥好象很熟哦。岩哥哥,快說,那是誰的聲音啊?我聽著卻生得很。」
田笑風笑道:「對了,我們來了這麼久,怎不將這兩位小朋友介紹給我們?」
方岩道:「這馬再好,只怕也入不了咱們圓月谷。」
同時客棧的房價也突然調高了數倍,因為太多的江湖人這日已到了燕州,且一定要住到雲來客棧里。結果除了圓月谷和冰雪城弟子所在的房間,所有的房間都漲了價。
天陰陰的,似要下雨,春寒料峭,有風吹過,居然甚冷,冷得方岩心裏的苦澀和喜悅都有些沉凝。
田笑風苦笑道:「姑娘是很美,跟我以前遇到的一個小姑娘一般的美。」
那弟子才知小晴諷他吹牛,大是焦急,正欲爭辨,身下馬兒忽然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猛衝和圖書上山。
方岩感動,垂下了眼眸。而雲英已叫了聲「姨父」,跪伏在林如龍膝上嚶嚶而泣。
林如龍、雲英等紛紛從樓上躍下,急急問道:「是,是什麼人?」
田笑風、林如龍都是微微一滯。月神的下一代,都以景字排名,舒景嫣,舒景元,現在是舒景晴。北極自然是生不出這麼大的女兒來,他們用腳趾頭算,都可以算出小晴必也是月神的女兒了。
方岩摸出一錠銀子,道:「我把你的茶葉蛋全買了,你快告訴我,剛才是不是有名黑衣女子走了過去?」
小晴驚呼道:「這,這怎麼可能!」
而刀神門的所在地,卻在山腰西向七里處!
小晴正籌劃之際,聽得有人在外問道:「方岩方少俠住在這間房嗎?」
林如龍定定神,細看雲英,更是膚白眸明,氣質清雅了,行動之際悄無聲息,點塵不沾,自是武功也大有進展。但仍留著頭,保持著少女的裝束,知道並未能如小鳳所願與方岩結為夫妻,不由心中暗嘆,細問他們別後情狀。
林如龍嘆道:「我早不是總鏢頭啦。年紀也大了,只要守在家裡,日日能伴著我的小孫子,便心滿意足了。」
數年前的悲歡,早如刀刻般深深鐫入他的腦海,驅之不去。正如方岩竭力不去觸碰與小嫣和北極相關的任何記憶,卻還是每每半夜驚醒,汗濕重衣。
林如龍、田笑風、雲英、梁小飛聞聲頓時心頭清朗,無不驚異自問:「自己是怎麼了?」
遇到有人想套近乎的,方岩和雲英俱是十分冷淡,小晴也不理睬,只顧和梁小飛說笑,給逼得急了,頂多翻起白眼,半嬌半嗔道一聲:「我又不認得你,幹嘛總來吵我說話?還不離我遠著呢?是不是看我漂亮,不懷好意?我岩哥哥可要打你的哦!」
可終究,萬般俱成空,惟有紙錢灰晚風送。
梁小飛嘰咕道:「想來因為我是外人,所以什麼都不好說。」
小晴聽說刀神門甚多壞人,自己又生得美麗,倒也不敢造次了,乖乖地與梁小飛並轡而行,一路看著塞外春光,論著好人壞人,倒也不寂寞。
方岩等正在訝異,自己一行的坐騎也各各長嘶一聲,飛奔山上。
方岩道:「小晴別鬧了。我們還是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刀神門吧。已到燕州,卻在此地盤留不走,刀神門知道,必覺得我們太過失禮,不給刀神面子了。」
這時只聽得小晴道:「哪裡來的怪聲?弄得我鼻子酸酸的。這馬有沒有搞錯,一直往山上沖什麼沖啊?」
那種陰影,如相思一般刻骨纏繞,剪不斷,理https://m•hetubook.com.com則亂。缺月疏桐,何處找那一點歸鴻!春事已空。
不一時已到了燕山。燕山果如傳說中一般,峰頂有皚皚積雪,山腰以下卻氣侯宜人,四季常綠。山腳下便見得異花夾道,碧草遍地,樹木青蔥,一派興旺,不時可見背刀仗劍之人來往山路之上。
林如龍輕輕道:「圓月谷的主子們,生得一個比一個好啊!男子漂亮,女子更是賽比天仙。天地間的靈氣,盡鍾于圓月谷一個地方了。」
方岩早知他在林夫人、林小鳳以及眾弟子身故后十分孤凄,將青州的鏢局關了,攜了僅余的弟子陳越,到洛陽兒子的鏢局去住著,以含飴弄孫為樂,其實也是在打發寂寞時光,不願一直耽溺在失去至親的痛苦之中。
盡蜀鵑啼血煙樹中,喚不回一場春夢。
方岩神智微清,猛悟其中定然有了古怪,「嗡」地一聲,祭出了蒼玉劍,注入凝月神功,讓它散發出一道凌厲光芒,挾著幽幽暗恨,直卷山頭;同時縱聲長吟,卻蘊了用以驅除邪氣的靈力。
「因為沒有路?」
方岩苦笑道:「算了,憑他是誰派來的,諒他也不敢拿我們怎樣。」
田笑風卻「咦」了一聲,道:「不對。這條街行人並不多,這個小販在這裏賣什麼茶葉蛋?」
方岩聽這聲音甚是熟悉,一時竟想不起是誰來,正遲疑際,已聽見雲英在外泣道:「姨父!田伯伯!」
但他所在的房間卻是在二樓,他從二樓窗戶縱下,筆直落到了樓下路上,驚得旁邊賣茶葉蛋的小販連聲驚叫。路的兩邊,俱是空蕩蕩不見人影。
方岩無奈道:「其實,我真的沒十分聽真。只是覺得,這聲音,很像小晴的嬸嬸。」
一向鎮定沉穩的方岩聽得這女子聲音,身軀大震,失聲叫了一聲,搶過去把窗打開,縱了出去。
小晴叫道:「我哪有什麼嬸嬸……」
小販看著那麼多人從樓上「飛」下來,臉上懼色轉驚,也不要方岩那錠銀子了,拎起他的茶葉蛋,飛一般跑了。
刀神與劍尊曾合作過共同對付武帝,交誼原是不淺。但刀神的四位弟子俱看不慣月神孤傲,月神亦覺刀神弟子得事怪異兇殘,不屑與之為伍,兩家極少有來往。所以提到世交,卻有些不實。方岩心念一轉,料得大半是這弟子聽說圓月谷弟子進出谷俱是飛來飛去,心中不服,故意編了這故事來賭氣。
眾人要麼年輕粗心,要麼心不在焉,都不曾注意過這個問題。現在聽得田笑風一說,也都覺出不對,忙去追那小販時,哪裡還有人影?
前面引路的刀神門弟子也聽住了m.hetubook.com.com,放慢了馬匹。直至半山腰,才指著前方往西方斜斜伸去的小道,道:「從那裡往西,再行七里路,便到我們刀神門的山頭了。」
田笑風道:「哦,令師與我,許多年前也有過一面之緣。」他又看向了小晴,然後奇怪地「啊」了一聲。
燕山山路雖是崎嶇,卻不甚高陡,這馬兒又久經訓練,走起來又快又穩。梁小飛嘖嘖稱奇,道:「沒想到刀神門居然還有馴馬高手啊。」
方岩微笑不語。
然後便聽得方岩喝道:「快下馬,棄馬!快!」
那弟子訝然道:「自然能敲響。有事必要敲的,何況咱們祖師爺大壽呢。」
小晴皺眉道:「你哪有聽錯?剛剛明明有個女子說話來著。……真奇怪,那個小販子走得那麼快乾嘛?」
這時,卻聽得有名女子在窗外輕嘆道:「圓月谷最優秀的人,已經離開了。」
方岩忙將門拉開,果然是林如龍和田笑風正在門外,與雲英執手相對,淚眼迷濛。林如龍頭髮已經蒼白,背也微微彎曲,顯然老了許多,不復當年英姿;田笑風卻未曾有多少變化,一見方岩迎出,便笑道:「方少俠,別來無恙?」
「從天上飛。」
小晴道:「罷了,那等明日吃了午飯,我們就去刀神門吧。聽說燕山頂這些日子還有許多的雪,山腳卻花開正好,正可以賞賞這奇景。」
田笑風笑道:「通往貴門這麼長的山路,便是修繕也須花許多人力許多時間吧。」
眾人不禁動容。天下竟有如此不可思議之事么?
小晴得意道:「我知道,我們谷里的人,還有我,都是這些老百姓口裡神仙般的人物,高來高去的,很了不起。」
方岩忙上前見禮,依舊如以前一般稱田笑風為前輩,林如龍為總鏢頭,恭恭敬敬迎入房內,雲英捧了茶,親手奉上。
小晴道:「可蒙鼓的牛皮,都被你吹破了,還怎麼敲鼓?」
「沒有路?沒有路圓月谷弟子怎麼入的谷?」
小販道:「黑衣女子?沒有啊,這裏好一會兒沒人來往了。」
雲英笑著只看住方岩。其實她也好奇,只不肯也去追問。
小晴聽說,大是驚訝,笑道:「果然無奸不商。」又道:「等我呆會兒有空,一定去找這裏的老闆,務要問問,可不可以分我們幾分紅利?」
小晴回頭跟方岩說道:「等明兒閑了,咱們也帶些小馬回去,在終南山騎著玩兒。」
梁小飛、小晴見他們敘話,只在一旁悄悄看著。見田笑風發話,梁小飛忙上前見禮道:「晚輩梁小飛,家師布衣賭俠。」
而小晴那廂已道:「你們門裡的鼓,必然敲不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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