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清影瘦,一枝芳信東君手(二)

慕容依依跪了須臾,又是委屈,又是膝疼,早已嚶嚶哭泣棼。
許思顏從前因生母之事刻意避諱,極少關心蜀國蕭氏眾人之事。
他一廂說著,一廂卻已坐到床沿,伺機便蹭住她,硬生生擠出些位置卧了過去。
針尖麥芒,彼此彼此。
看她鬆開了軟劍,漸在懷中麵條般柔軟著,許思顏在她耳邊溫柔呢喃道:「可惜啊,太醫說得一個月才能行房!小槿,你可忍耐得住?」
這日老老實實吃完,問太子妃時,說在彈琴。
是的,萬劫不復。從今之後,她什麼都沒有了嗎?
許思顏愈發篤定,攬過她輕輕一扯,已將她扯到自己身下,俯身便已親住她的唇。
這晚,許知言召藺氏姐妹侍寢,第二日仍將那對姐妹花留在武英殿侍駕,並下旨封姐姐為美人,妹妹為才人,連其他六名蜀女都封作女史。
默算日子,木槿該是在中秋應下慕容皇后替許思顏納妾后,立時便著手令人回蜀準備此事了。
原因很簡單,太子妃小產,太子悲傷,無意在此時迎娶貴妾;隨即便有流言傳出,這道旨意才下,太子妃出事,慕容良娣生病,連蘇良媛也無緣無故發了幾天燒,說不準哪位美人八字命硬,未入府便克上了太子妻妾兒女。
可他忍不住暗自揣測,若娶她的是蕭以靖,她捨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夫婿嗎?
何況送美人入吳的蜀使也未離去,她只恐他們會將自己種種不如意回稟父兄,再令蕭尋等擔憂,遂與許思顏和好如初。
沈南霜猛地一震,抬起淚眼看向他。
這些年蜀國雖國富民強,到底偏於一隅,始終恪盡屬國本分,故而兩國商旅貿易極多,也常有蜀都富家子弟甚至皇室宗親到吳都觀光遊覽。再加上吳國潛于蜀國的眼線也不少,歷來收集的資料極豐富,許思顏很快便掌握了他想要的資料。
沈南霜垂頭,「太子這是在心疼太子妃?南霜委實不知太子妃有孕,若是知曉,便是被她當場打死,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相對而言,慕容依依那點道行已經不夠看了。
他早已知曉蕭以靖十分優秀,如今更知曉,蕭以靖的人品端方也是出了名的,至少甩他這個風流太子幾條街。
沈南霜的淚水便一串一串地掉下來,「太子怨我?」
「啊,啊——」
每次許思顏回來,木槿都已吃完,或賞鳥,或寫字,或看書,再不睬他。
慕容雪已經教訓過木槿不可驕狂善妒,木槿也誠懇表示要學習母后的心胸寬廣、賢良大方……
只是入了深秋,她反而有了午憩的習慣,似乎比從前貪睡得多。
而他正輕輕吮去她眼角的淚。
卻已把屋門「啪」地關得緊緊的。
沈南霜失魂落魄地撲了過去,卻撲了個空。
眼看木槿翻來覆去大半夜,好容易睡沉實了,他才悄悄令青樺過去將人放了。
沈南霜慌忙叫道:「太子,太子,我哪裡會有這樣的心計?我真的沒有刻意收著,真的沒打算對付太子妃……我尚有自知之明,怎敢和太子妃……」
許思顏道:「家有悍婦,見笑,見笑!」
轉眼已入十月,當日那道為太子納妾的旨意,除了蘇亦珊領旨后即刻升作了良媛,其他五位美人入府之事已被擱置下來。
木槿明知許思顏刻意支走明姑姑,「丁」地將軟劍出了鞘,拍在枕邊,便朝里而卧,再不理會他。
許思顏見其目光閃爍,再憶起那日醒來沈南霜卧在身畔的種種親昵行止,越發地驚怒起來,「平時看你倒還穩重,若非刻意引我誤會,那日為何那樣輕浮?你當真……當真……」
許思顏道:「不怨,但我不想這孩子失去得不明不白。那玉牌,你到底在哪裡撿的?」
她終於忍不住哭叫道:「許思顏,你不要臉!」
「是……是嗎?來人的確是說把貓和八哥一起送還,可我只看到了貓,正猜著是不是來人糊塗,傳錯話了呢!」「沒錯。八哥在貓的肚子里。」
木槿忙叫時,明姑姑邊跑邊道:「明姑姑這病也拖不得,得先去拿葯。太子妃等著啊,我呆會兒就回來!」
而木槿一抬眼瞧見他,頓時斂了笑意,轉頭走和_圖_書回屋內。
木槿只覺他溫暖的身體貼上來,鼻息熱熱地撲在脖頸間,抄了好些日子的老莊才平息下來的心境登時亂了。
言罷悻然離去,留下眾人哄堂大笑。
許思顏未及關注沈南霜往後如何,已被成諭先前的話吸引,「南霜去從悅那裡做什麼?」
木槿連「滾」字都罵不出了,一邊掙扎,一邊忍耐不住,劍尖終於略一用力。
以其家世而論,暄赫又不致喧賓奪主,正是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
經了許思顏這麼一鬧,木槿再也無法如從前那樣拒他于千里之外。
「泰王敢心生妄念,無非因皇上子嗣單薄的緣故。若太子有親弟,既可為太子臂膀,又可絕小人之念,故奉上身家清白之蜀女八名侍奉皇上,若有一二得以誕育皇子,則乃社稷之幸,皇上之幸!」
但她幸運地遇到了蕭以靖,很得夫婿敬重,不用像木槿那樣掩藏本性,早已彰顯才能。
「咦,那八哥不是已經送還給你了嗎?」
她憔悴了好些,形容瘦削,顯得楚楚可憐,卻悶頭做事,比從前更加勤謹本分。
「我自然……明白。」
有人證有物證都沒能扳動太子妃在他心裏的地位,而如今太子妃吃了些微苦頭,他便僅憑他的推斷便改弦易轍選擇相信了太子妃,一手將她這個忠心耿耿的女侍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沈南霜手足發冷,看著自己戀慕四年的男子,叫道:「可我真的沒撒謊!我跟了太子多少年,太子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我對太子的心意,太子當真不明白嗎?」
說起來無非是太子房中妻妾之爭,慕容雪上午才因木槿之事惹得許知言大怒,如今無憑無據,硬為試圖奪權的侄女出頭責怪剛小產的兒媳,也需顧及人言可畏,只得暫時忍耐。
她哭叫著猛向他的方向爬去,卻再無法得他回顧一眼。
「……」
樓小眠便笑道:「愈發證明太子沒娶錯太子妃。這等手段,實非尋常人敢想敢行。」
「不……不是撿的!」
木槿的劍尖猶觸著他的傷處,他俯身之際,彷彿將他的傷處撞向她的劍一般。
此時夜色已深,她們縱能出府,也無法入宮向皇后求助。
處置政務時,旁的臣工還有所顧忌,不敢出口相詢。五皇叔英王瞧見,卻忍不住張口便問道:「太子這臉上是怎麼回事?」
許思顏輕嘆,「你知道嗎?木槿那樣要強的人,跟我吵成那樣都不肯掉一滴淚,小產後依然和平常那樣說說笑笑,可半夜裡忽然就會哭出聲來。」
明姑姑聽聞,遂向丁壽道:「昨天才說已經很是強健,怎麼今天又說病了?難道就為了趁著太子妃小產搶奪掌管內務之權,有病偏裝沒病?簡直不要命了!良娣也是高門小姐,怎麼這樣不知輕重?也不知有沒有把病氣傳染給太子妃,倒要叫太醫好好瞧瞧。」
他看向沈南霜,「其實我也不敢相信,我竟差點有了個孩子,卻沒等我知道便莫名其妙地沒了。」
她推著他,身體向內側掙去,手一翻抓過軟劍來,刺向許思顏。
也許,可以繼續喜歡著,但絕不能深愛,絕不能泥足深陷,更不能將自己變成無力自主、攀附他人的凌霄花。
但以蕭以靖的性情,要說他跑來在兵荒馬亂中毀了妹妹清白再飄然遠去,也實在不合常理。
許思顏道:「哦,那也許是另一隻白貓。」
許思顏雖恨沈南霜因一己私情害得自己夫妻不睦,但到底是跟了多少年的忠侍,何況又是紀叔明的義女,聞沈南霜忍淚出宮,恐她一時想不開,到底不放心。
最要命的是,木槿是兒媳,便是從前整日侍奉吳帝,入夜後總會避嫌出宮。
許思顏道:「我自然無妨。便是因為一向都有你們這樣忠心的隨侍看顧著,什麼都不用操心,我從來只在朝政之事上留意,以為有了那些,便萬事不用擔憂。太子妃也嬌貴慣了,她活了十七年,大約還沒嘗過這種苦頭吧?」
她出去一回,當了一兩個月太子府名副其實的主母,不像沈南霜那樣四面討好,卻也頗得人心,並交了好幾個摯友。
拋開在臣下跟前的雍容尊貴,m.hetubook.com.com他一向便很不要臉,這次更將不要臉發揮到極致。面對堪比銅牆鐵臂的臉皮,木槿便是再大的能耐也抵擋不住。
許從悅好久才道:「聽說貓肉也能吃!」
沈南霜驚恐地望向他,「太……太子!」
也許,她該去找一找花解語,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孤情花就失效了呢?
劍尖歪了一歪,觸上他的肩,再縮了一縮,便連他的寢衣都未能刺破。
蜀國聽聞吳國太子在江北遭遇兵亂之事,竟送了八名極美的女子過來。
於是鳳儀院沒了鳥叫和貓叫,只剩琴聲了。
樓小眠聞得此事,便不由向許思顏感慨:「太子,看來這皇宮從此可熱鬧了!」
她自幼習武,身體複原很快,那邊慕容依依還日日躺在床上延醫服藥時,她已能下得床來,如常與明姑姑等人說說笑笑,挑剔幾回飲食好壞,議論幾次茶水優劣,還定時隔了帘子聽丁壽回報府中各項內務。
自小產後,她夜間便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她將脫了的衣裳又披起,逃也似的奔出屋去。
便是木槿傾慕蕭以靖,到底夫婿就在不遠處,便是看在她母后的份上,也不敢那樣輕易地為他扣上頂綠帽子吧?
木槿待要不接時,那物幾乎觸著自己鼻子,根本無法不理,急奪過來看時,卻是一根荊條。
她喜歡著他又如何,他依然眷戀她又如何,這種愛戀遠沒有她所想象的牢不可破。
她雖是天生的小圓臉兒,如今已瘦得不見了嬰兒肥,如今綻顏而笑時,白海棠般清婉秀美,讓許思顏看得微微失神。
紀家也知沈南霜與太子妃小產有關,一時恐怕回不了太子府,好在太子愛惜,故而始終待以小姐之禮。若是聽聞亦被太子厭憎,恐怕她日子便沒那麼好過了。
許知言倒是沒問,只是凝視他那張俊美面龐半晌,緩緩吐字道:「活該!抓得輕了!」
慕容依依身畔只有個貼身侍女紫凝伴著,連忙回蟾月樓找張氏求援時,卻連張氏一起被擋在門外。
她從來忠誠本分,哪來那麼深的心機,敢一開始就算計上太子妃?
明姑姑先驚訝,然後飛快堆出驚喜,「這個,難為太子想著,我這就去尋葯!」
他親吻之際,那血珠便一滴滴滾落於她光裸的臂腕,猶帶著他的體溫……
許思顏嘆道:「是,這下我那太子府可安靜了!」
他幾乎要將「無恥」二字脫口斥出,卻見她伏在地上哭得快要死過去,想起她素日溫厚細緻,體貼周到,不覺轉作一聲嘆息。
若再不消停,許思顏疑心他的好表姐真得死無葬身之地了。
許思顏自然看得出木槿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疏離和警惕,深知那夜無心的一腳只怕已寒了她的心。
許思顏神色淡然,眸光卻少有的凌厲。
許思顏心念一閃,心底猛地寒涼,「你……的確沒撒謊!那日晨間我醒來,你的確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把以身相救的人當成了你,而你因著你的心意,才決定將錯就錯?明姑姑一直跟我說,以你的性子,若玉牌在你手上,早該把玉牌還我。可現在瞧來,你根本是刻意把玉牌收著,準備在太子妃發覺這個誤會時對她反戈一擊?」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他們失去的孩子。
許思顏探身入她衣底,細細品味著久違的玲瓏身段,低低答道:「不要!有娘子就夠了,要臉做什麼?」
成諭隱約知道些緣由,依然以太子親信的名義傳話過去,也是看在沈南霜這些年處處與人為善、行事厚道的份上,助她暫時在紀府立足而已。
聽聞木槿給拘在屋裡無聊,許從悅又送給她一對會說話的八哥,緊跟著又送她一隻異種的長毛大白貓,好給她解悶兒。
許思顏視若未睹,舒臂徑向她抱去。
他抬頭時,原來已到了鳳儀院。
成諭呆了呆,搖頭道:「不知。」
成諭明知其意,遂叫人悄悄跟著,不久便回稟道:「沈姑娘先去了雍王府,呆了半個時辰,才回了紀府。已經叫紀大人多加留意,應該不妨事。」
許思顏笑道:「我的確是非不分,委屈了娘子,娘子該打便打,該罰便罰,都和_圖_書由娘子處置,如何?」
故而原先興高采烈的五家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再也不敢催促此事。
但他既然不想放手,便不得不有所行動。
後來木槿便叫人把大白貓送還給許從悅,「還你八哥和貓。」
她向秋水使個眼色,秋水已與如煙上前便扯住她,掩了她待要哭叫的嘴,將她拖到遠遠的冷僻屋子裡關著去了。
許思顏已笑著走到床邊,將一物遞了過去。
聞得她小產,上至京中皇親,下至府內奴僕,前來探問請安之人絡繹不絕。
可惜沒等她尋到機會,考驗她心胸的事兒就來了。
可細問之下,鄭千瑤的父親鄭慕安位列三公,素有才名,兄長在吏部任職,兩位舅父乃軍中名將。
也許只是一不小心楔入了心底,想拔出之時,已經深入骨髓,血肉相依。
他那時似乎認定了她是木槿,只是醒來見到身畔卧的居然是沈南霜,才滿懷失落地認定,木槿原來只是他的幻覺。
為免沈南霜被鳳儀院那些忠心不渝的親衛遷怒,許思顏在木槿出事的第二天令人悄悄送到紀府養傷,根本沒給明姑姑等人驗她身的機會。
這幾個月蕭以靖巡視北疆,內廷之事盡數由鄭千瑤打理,二人遙遙守望,遠隔千里卻合作無間,於是上下皆知太子夫妻恩愛,琴瑟和諧。蕭以靖冷峻寡言,行事謹肅,但御下寬仁,友愛兄弟,且不好女色,府中未蓄姬妾,獨敬太子妃一人。鄭千瑤已有七月身孕,皇嗣無虞,也不會有誰強求太子納妾,遂過得富貴如意,叫蜀國那些貴婦小姐稱羡不已。
他們更可能會像吳國帝后這般虛與委蛇,「相敬如賓」。
「那麼,誰給你的?」
但只要木槿與他和好,許知言便不會想著送她回蜀,她依然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用漫長的歲月去證明,他們才是彼此最合適的唯一。
許思顏低頭沉吟,許從悅行事謹慎,如沈南霜這類被視作太子姬妾的,素來避得遠遠的,再不可能有所交往。且他是在兵亂第二日的傍晚才趕到,再不可能與兵亂之夜發生的事相關。
他抬腳,便往殿外走去。
這話傳到慕容依依那裡,自然又得氣個倒仰,下午便遣了張氏入宮稟知皇后。但慕容皇后只令其好好養著,並未出面維護。
沈南霜聽他關懷,頓時紅了眼圈,「我很好,只是記掛著太子。也不知我不在跟前,身邊那些人能不能照顧得妥貼無憂。」

最該過問此事的皇后慕容雪,因宮中突然多出的眼中釘正頭疼不已。
許思顏疼得一顫,終於微微放開她。
還有,孤情花……
於是,從小被明珠般捧于掌心的慕容良娣,生生地押到冷風嗖嗖的院子里,跪在冰冷堅硬的拼石路面上……
木槿羞愧欲死,揚手在他臉龐抓下。
許思顏冷冷瞥過她,「念素日之情和紀叔明份上,我饒你性命,此事不再追究,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那放下的軟劍便再也抬不起,這些日子一遍遍在心底划就的楚河漢界也在忽然間模糊。
許知言對此事本不過一笑置之,但蜀使見駕之時,卻說其中的藺氏姐妹是侍奉過蜀國夏后的,容貌嬌美,頗通醫理,卻叫他不得不多多注目幾回。
幾名侍女不知從哪裡抓來一對白兔,正放在院里逗弄玩耍。木槿扶著攔桿站于廊下瞧著,唇邊微微笑意,露出淺淺酒渦。
但她因被疑、受辱、失子這一連串的事,近些日子著實灰心。想著許思顏在新婚燕爾之際尚能聽人挑撥冷落自己,日後後宮三千,更不知怎樣折騰。
可憐慕容氏權勢雖大,卻始終無法滲入鳳儀院。
木槿小產一時無法入宮,這些嫩得掐得出水的小美人們便代替了她的位置,天天侍于許知言身側。
半個月後,沈南霜鞭傷痊癒,也不敢回太子府,只和成諭說了,照舊入宮去涵元殿侍奉太子。
所謂床頭打架床尾和,無非如是。
木槿很為樓小眠不肯割愛悻然,但難得有好琴在手,自此每日都會去靜室彈上幾曲,院中侍從們從此也就有了耳福,縱然不通音律,常常聽著聽著便聽住了。
「你與木槿,必有一個在撒謊和圖書!若撒謊的是木槿,被揭穿后心虛氣短,只該寧事息人,秋後算帳,哪會咆哮成那樣?寧可不和我過了,也要取你的命!說到底,她雖有心計,可嬌貴半世,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屈辱!」
自太子妃小產後如霧靄般籠罩政事堂的沉凝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於是他也連著多少夜再也睡不好。
慕容依依無傷無痛,太醫斷下來雖說是「肝氣鬱結,情志不舒」,但她自入了太子府,一個月倒要請個三五回大夫,沒一回不是憂思多慮、氣鬱傷肝的,若以這個診斷來說明她在鳳儀院受到怎樣的虐待,根本說不過去。
她掙扎著爬起身來,擦著淚,踉踉蹌蹌地奔出去。
後果就是,連八哥都沒人照看了。
被木槿冷落了十余日,許思顏早不複原先的衝動,待傍晚處置完公事,才屏去眾人,獨留下沈南霜。
樓小眠曾在涇陽侯府在他臉上差不多的位置看過同樣的抓痕,聞言瞅著他曖昧一笑,也不道破。
許思顏便道:「明姑姑,你是不是胃不舒服?我叫黎九給你預備了丸藥,你快去找他要幾顆吧!」
藺才人驕縱,被她下令掌嘴三十,清麗面龐腫得跟豬頭似的。許知言也不維護,卻一轉身遷了藺美人為婕妤,令慕容雪為她就近安置一所宮殿住著。不僅如此,許知言還看上了另一位擅於下棋的戚氏,也封作了美人。
不能放手,也不敢放手。
他的右肩已被刺中,劍尖處溢開的血跡如清晨的木槿花,無聲無息地盛綻開來。
近日只顧忙亂,忘了敦促秋水她們替太子妃剪指甲了。
她的性情驕傲剛硬,素有主見,再不肯讓自己陷入爭風吃醋、卑微求寵的境地。入吳三年,眼看自己名義上的夫婿風流荒唐,早有求去之念。江北之行,兩人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她一度以為只需彼此一心相待,便可如自己蜀國父母那般一世相愛相守。可到底是她幼稚了。
許思顏明知皇后和慕容依依上午的居心叵測便已激怒了木槿,再不肯出言干涉鬼。
許思顏甚至可以想象,木槿嫁來吳國,眼見夫婿冷漠風流,浮夸好色,必定更覺出她的青梅竹馬一萬分的完美優秀,分開三年也許只會讓她更加思念傾慕……
慕容依依垂手侍立了一天,入夜挨罵罰跪,被關的大半夜裡,秋水等伶牙利爪的侍女們也不知有沒有再添上些話,橫豎活了二十四年沒受過的氣今兒算是受全了,回去后差點沒哭暈過去,沒到中午便病倒了,急急地延醫診視,自然不能再來鳳儀院侍奉了。
中秋皇後為許思顏納妾,是借口許思顏一無所出,讓泰王心生妄念;如今蜀國送來雙倍數目的女子,用的正是同樣理由。
「罷了,若不是我多疑嫉恨,也不致誤信了你的話,害人害己!你走吧!」
自二人鬧翻,木槿再沒等過許思顏一起用晚膳。
而旁邊那隻號稱溫順無比的大白貓正一臉幸福地舔著爪子。
許思顏審過沈南霜,更覺自己對不住木槿,聽說木槿在彈琴,遂很沒志氣地踱在靜室外聽她彈完琴,待她盡興了,才尾巴似地跟在她後面回房。
女史雖非嬪妾之屬,卻也是宮中有品階的女官。若能隨侍帝王身畔,自然也隨時可能遷為嬪妾。
許思顏硬著頭皮道:「太子妃新近養了只大白貓,昨夜逗它玩,不慎被抓了。」
最可惡的是,他家裡那位悍婦不動聲色攪亂後宮一池春|水后,居然還未消氣。
而他竟未看一眼他的傷處,一俯身又親向她。
但見他步履沉實,素凈無紋的石青衣擺從眼前飄過,一如當初在獄中初見。
許思顏道:「不滾。我又不是球,怎麼滾?」
雍王許從悅在第二日便遣人問過安,送來好些補藥。
孟緋期所敘蜀太子與木槿兄妹之情逾常想來不假。
當然眼下他最犯愁的是,他該怎樣向人解釋他臉上的抓痕。
當然,對她來說,大概他許思顏更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加人渣。
「……」
木槿覺出劍尖觸著他的血肉,慌忙縮手時,寶劍鋒銳,已將他傷處扎得更深。
但許思顏夜夜與她共寢一室,卻深知她只是補眠而已。
明姑姑和_圖_書照舊跟著進去,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橫在這對分床而睡的夫妻中間,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她的掙扎愈發無力,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
花解語不是說,太子中了孤情花,會始終對她念念不忘嗎?為何如今卻決絕而去,再不回顧?
因著和孟緋期的那層不明不白的關係,她甚至不敢說玉牌是孟緋期給她的,那些話也是孟緋期教給她的。
可惜還未及激起屋內太子的憐愛之心,明姑姑便已走出來說道:「明知太子妃需靜靜養著,不可受驚著氣,良娣這大晚上地鬧著,這是咒太子妃好不了呢,還是盼著太子妃從此再也生不了孩子?」
以吳帝許知言的年紀,完全可以再為許思顏添上幾位皇弟或皇妹,只是他身體素弱,也不在女色上心,故而誰也沒想過要為皇帝充實後宮。
他對她說過的情話綿綿,對別人也說過;而她若敢痴心以待,若有一日他再受挑撥,照樣可以一腳將她踹開。
木槿忽然間便有熱淚伴著不知哪裡鑽出來的滿腔心酸湧上。
「太子……」
克妻妾還是小事,若是克皇孫,這罪名誰擔得起?
火辣辣疼痛之時,許思顏不勝沮喪。
而現在,那些小美人明明在宮中另有住處,卻通宵達旦被留在了武英殿……
只怕一放手,便是錯過。
完全說不清,他對她什麼時候有了那份真真切切的喜歡,才讓他覺得她出現在幻覺里理所當然,毫不奇怪。
樓小眠倒沒一次次送東西來,只叫他的愛姬茉莉過來探望了一次,順便把他的獨幽琴帶來了,「借太子妃彈幾日。」
有一晚他親耳聽到她哭醒過來,摸著平坦的小腹向明姑姑哭著說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曾來過。」
可那一日,是扶她而起,這一日,卻是棄她而去。
總算明姑姑等還不敢得罪太子,一般地會預備好太子的晚膳。許思顏連著半個月獨自一人用膳,倒也不曾氣得拂袖而去。
你扎我眼中釘,我便還你肉中刺。
一雙黑亮如明珠的眼睛映著她張皇發白的面龐,也映著她眼角慢慢滾出的大顆淚珠。

近年國主蕭尋喜好遊玩,國事多交太子打理。蕭以靖夫婦一主外一主內,彼此默契,甚是相得。
孟緋期究竟不曾親眼看到他倆怎樣。親密應該是有的,木槿捨不得應該也是有的,但那一身狼狽……只怕還是另一隻禽獸所為吧?
他本身極出眾,但娶的太子妃鄭千瑤的確不過中上之姿。
她已換了厚厚的夾襖,系了披風,但腰肢看著比先前還要纖細,顯然清減許多。
踏遍千山萬水,尋遍碧落黃泉也無法找回的錯過。
他伸手,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扣住。
正疑惑之際,忽聽得前面有女子清脆笑聲。
鄭千瑤本人聰慧有才,正與木槿相若。
許從悅恰也有另一個問題悶在肚子里,遂問道:「我送太子妃的那對八哥近日有沒有多學一兩首詩詞?其中那隻鵝黃嘴兒的,我送去前已經會背三十多首絕句了!」
於是慕容雪便不得不一邊賀喜皇上,一邊為藺美人、藺才人收拾殿宇,預備她們長侍君側……
他記得那夜自己野獸般的放縱,也隱約記得身下那女子的嬌軟無力。
許從悅恰好也在,聞言納悶了,「那隻白貓不抓人呀!而且前天太子妃就令人將它送回來了!」
已經到手的昭訓封號,這麼多年積累的太子府好人緣,最受寵信的太子愛姬聲名,以及……她清清白白的女兒身!
她狠狠地推他,叫道:「滾!」
蕭以靖已娶妻。
等木槿彈完琴回屋時,籠子里已經空空如也,只在籠畔找到兩根沾血的黑羽毛。
「南霜,近日可還好?」
許思顏便更覺得自己是領養的,木槿才是吳帝親生的……
抬眼瞪他時,許思顏只穿著薄薄寢衣,向她一揖到底,柔聲道:「為夫有一萬個不是,得罪了娘子,特向娘子負荊請罪,請娘子責罰!」木槿呆了呆,卻見他容顏如玉,笑意溫存,眼底的柔情釅濃得似要化開一般,卻也微一恍惚,才甩手將荊條擲出去,說道:「我這人驕狂善妒,心狠手辣,太子何必委屈求全,當心被人笑話是非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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