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啞著嗓子喚。

蕭尋忽抬眼看向她，唇邊笑意苦澀，「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捨得一早安排你親事，小小年紀就把你嫁給這頭不解風情的大尾巴狼？」

「好，好……小白狐你別哭，依你，我都依你……」

這是他水性楊花、拋夫棄子的娘親，這是他一去再不回頭的無信無義的娘親，這也是他足足記恨了十七年的娘親……

許思顏又喚。

許思顏眼底頓有波瀾涌動。

蕭尋低咳著清了清嗓子，才能壓下嗓間的沙啞，低低道：「思顏，你不該……叫她姑姑。」

蕭尋卻不意外，俯身問道：「要不要叫人請二哥來？」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屏風后忽有悶悶的一聲響，像哪個守衛不小心撞到了屏風。

「娘，娘親，我是思顏！娘親！娘親！娘親……」

屏風內的人和*圖*書再也無心顧及那點小小的動靜。

他終於忍住淚意，問道：「她……怎會病成這樣？不是說，她的醫術無雙，世所罕見嗎？」

蕭尋低首，嗓間終於啞了，「我沒料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差點誤了她最後的心愿。」

蕭尋握住妻子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浮動淚光，卻笑道：「我承認這事做得很不厚道。我就明著欺負許知言不會虧待我家木槿，生生地逼著他替我養女兒，我便能抽出身來，帶歡顏游賞山水，順便尋訪名醫和對症良方。」

她啞了嗓子問道：「難道母后的體質與外祖母相似，所以才和外祖母患了同樣的絕症？可我聽聞外祖母病後猶且自己調理，撐了五六年方才病發……」

夏歡顏清瘦的手摸索著反握住許思顏的手，混混沌沌的hetubook.com.com腦中，有小小的身影從模糊到明晰，從嬌軟無知的嬰孩到稚拙可愛的幼兒，漸漸歷歷在目。

夏歡顏搖頭，一行清淚緩緩滾下腮來。

眼前已不再年輕的病美人與記憶那個溫柔含笑的清靈女子重合，許思顏有些恍惚，眼前也一陣接一陣地模糊。

木槿哽咽道：「父皇帶母后在北狄這許久，是因為外祖母在譙明山隱居過，那裡植有大量對症藥材？」

她果然是眼睛難受，淚水已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

許思顏明知那茶是剛剛煮沸的，連忙起身替她擦拭收拾，又察看她的手，低問道：「燙傷沒有？我叫人去找葯。」

而他此刻卻只能跪于地上，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聲聲地喚她，盼她睜開眼來，再看他一眼。

夏歡顏若有所覺，鴉羽般的濃睫便https://www.hetubook.com.com微微顫動，眉心亦皺起，嘆息般呢喃道：「知言，等我……」

只在頃刻間，原先喚不出口的稱呼，已被他喚了無數遍。

才要上前時，只覺脖頸一緊，已被許思顏從后拎住，拉得退後一步。

雖然沒有神采，卻依然是極美好的形狀，且瞳色清瑩，乾淨得不染纖塵。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遙遠陌生卻又莫名親近的女子，淡色的唇顫了幾顫，才沙啞道：「娘……」

有水珠自他面頰滑下，跌落，在霧氣裊裊的葯湯里漾開圈圈漣漪。

他嘆道：「醫者不自醫。你們的外祖母同樣是一代名醫，也是倒在這病上，當年歡顏費了多少心思挽救，到底沒救回來……」

等她站穩時，已被許思顏擠到了身後。

「姑姑……」

木槿從他顫抖的手裡接過葯碗，在他身後跪和*圖*書了，然後環抱著他的腰，已是泣不成聲。

「別……別告訴他……」

她本就發育得晚，十四歲時連癸水都不曾來，便被父母遠嫁異國，還嫁給許思顏這樣的風流公子，心中未始沒有怨念，再不料會是這樣的緣故村。

蕭尋坐到榻前，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眼底閃過疲倦和絕望。

明姑姑已忙忙將一直溫在暖爐上的葯呈過去。

木槿道：「我來。」

蕭尋抬手為她拭淚，自己卻再克制不住，已有淚水盈了滿眶。

許思顏定定地站著，不敢置信般地自語：「父……父皇？」

木槿搖頭道：「沒燙著。我只是……眼睛難受……」

思顏，思顏，思念歡顏的，不僅有許知言，還是他許思顏。

許思顏、木槿俱是心頭劇震，木槿正端的茶盞握不住，從手中直跌下來，淋了一手一裙的熱水。

從www.hetubook.com.com四歲起便知道，從此便抱著滿腔不能也不敢說出的孺慕之情。

原來他從未恨她；原來他一直記掛著他。

他已接過蕭尋手裡的葯碗和葯匙，有些笨拙地舀了葯汁，小心地送到夏歡顏唇邊。

他撫摸著榻上女子的面龐，低低道：「對不起，小白狐……」

不過那一聲，那一個字，心頭便有什麼決了堤，擋也擋不住地洶湧而出。

夏歡顏秀眉蹙了蹙，似在皺眉苦思什麼，一時卻又記不起，闔著眼竟沒有張唇。

「姑姑，喝葯了！」

蕭尋將夏歡顏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接過葯，嘗了葯溫，才一匙一匙地喂她。

娘親，娘親，娘親……

許思顏從未聽父親提過此事，對這外祖母更是一無所知。木槿少時卻聽人多次提起，只覺滾燙的茶水猶不能熨熱發冷的指尖。

葯匙跌在碗里，輕而清脆的「丁」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