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母后，父皇臨終囑託，你也聽到的。他要兒臣孝順母后，讓母后安心頤養天年。父皇在天有靈，見母親這般不肯保重，大約也不會安心！」

「母后……」

嗣皇帝許思顏與嫡妻蕭木槿身著斬衰之服，匆匆走向慕容雪所居的昭和宮。

許思顏忙叩首道：「兒臣不敢！兒臣早知自己身世，可絕不敢忘卻母后二十余年辛苦掬養之恩！」

良久，慕容雪終於眨了下眼睛，喉嚨間滾動著，悲慘地哼了一聲，嘶啞而無力地說道：「顏兒，你放心。無人會說你，也無人敢說你。只會……只會說帝后情深，說我一心追隨大行皇帝而去吧？」

慕容雪道：「也不必說什麼二十余年掬養之恩！十五六歲你便開始事事自己拿主意，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能放了手……若不肯放手，也不過和*圖*書一日比一日討人嫌吧？」

從吳帝病危，到其後安排喪禮，再到朝廷內外明裡暗裡的各種安排，兩人俱已數日不曾闔眼。木槿到底女子，嬌貴慣了，何況近幾個月連失兩位至親之人，委實哀痛至極，早已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剛居然一腳踩了個空，險些摔了。

慕容雪僵卧于榻，深黑的雙眸空洞洞的，連眨都不曾眨一下，更多不曾理會他們。

昭和宮的宮女早已在兩側行下禮來，又有皇后貼身的桑夏姑姑迎上前見禮道：「見過皇上，娘娘！」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按舊例，皇帝駕崩后，太子便是名正言順的新帝。

走至階下，木槿踉蹌了下，差點摔于石階上。

許思顏不覺握住嫡母的手，只覺她指尖冰涼，白得不見血色；再看那兩鬢華髮斑斑，眼角皺紋深深，ｗwｗ.ｈetubooｋ.ｃｏm•ｃom竟似在數日之內老了十余歲一般，念起舊年種種鞠養之恩，心頭陣陣發酸。

嘉文帝十八年五月初六，吳帝許知言駕崩，遺旨太子許思顏繼位，令諸大臣盡心輔佐，興盛大吳。

新帝的後宮是由新帝冊封的，目前自然顧不上，但木槿是名媒正娶的太子妃，深得新帝愛重，桑夏不便即刻稱作皇后，但稱作「娘娘」總是錯不了的。

宏偉巍峨的宮殿如覆了雪，舉宮縞素，四處白幡飄揚，或真或假的哭號嗚咽之聲從奉置梓宮的長秋殿陸續傳來。

她應道：「嗯，我沒事。」

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比劃著，「從你這麼大，養到這麼大，哄你睡覺玩耍，教你走路說話，再抱在膝上一個個教你認字，衣食住行樣樣經心，不肯假手他人……終又怎樣？你大了，你和圖書知道我不是你生母了，我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兒，也和我生分了！疏遠了！」

許思顏忙道：「母后這話從何說起？父皇向來敬重母后，彼此相敬如賓，從來就不曾吵過一句嘴，紅過一次臉，自然盼著母后好好的，就跟盼著兒臣與木槿好好的一般。」

「相敬如賓！」慕容雪滿含淚光的黑眸轉向許思顏，一字一字說道：「不錯，相敬如賓！從來只拿我當賓客一般！我十六歲嫁給他，十七歲我痛失自己的孩兒，他將你交到我手裡……」

微風吹過窗欞，「咯吱」的聲響似敲打在心上。

許思顏、木槿上前行禮：「兒臣拜見母后！」

抬眼看向木槿時，卻見她容色憔悴，往日圓圓的臉龐小了不只一圈，眼睛已哭得跟桃子似的紅腫。

擇吉日舉行的登基大典，不過是個詔告天下的儀式而已和圖書。

慕容雪卧于內殿床榻上，定定地看屋頂上那盤龍銜珠的藻井，臉色雪白，雙頰凹陷，無聲無息得彷彿也像一個死人。幾個近身素服宮女正持著數樣粥菜跪于地間，垂泣不已。

許思顏連忙扶住，「小心！」

木槿應了，卻抬眼看向前方殿宇，神色有些無奈晶。

桑夏哽咽道：「皇上，娘娘已經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二人入了昭和宮，便已覺出以前華美舒適的昭和宮氣氛極壓抑。

五月初八，吳國皇宮。

「呵，我辛苦了半世，最終連半個親人俱無！顏兒，你說我這般活著，還有甚麼意思？還不如死去，尚有你父皇可以相敬如賓！」

木槿已叫人重端了清粥過來，親自持了碗，用匙子挑得涼些，此刻膝行上前一步，將清粥奉到慕容雪跟前，努力壓住嗓底的嘶啞，柔聲道和_圖_書：「縱然母后不是皇上生母，也是皇上嫡母、養母，他無論如何便是母后的孩子，更是母后的親人！木槿忝為兒媳，自然也是母后的親人！母后若嫌宮女伺候得不好，我與皇上過來侍奉母後用些膳食，可好？」

「母后！母后請節哀！」

「不安心嗎？」有熱淚從慕容雪黑洞洞的眼睛里滾出，「我怎麼覺得，我活著才叫他去都去得不安心！」

許思顏叩首道：「若母后因此損了身子，兒臣萬死莫贖！求母后千萬保重，莫讓兒臣背負不孝罵名！」

那嗓子已經沙啞得聽不出原來的聲線。

桑夏垂淚道：「在裡邊呢！皇上快去勸勸吧！」

許思顏道：「姑姑平身。2母后呢？」

許思顏挽著她向前走著，輕聲道：「呆會兒得空便休息下，別哭壞了身子。」

許思顏點頭，卻緊扣了木槿五指，放緩了腳步攜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