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顏將書冊擲到一邊，輕笑道：「我自然知道。當年……他便是呈上了這個，才讓我相信，他並不是只借楚相名號混個一官半職的庸才。」
木槿搖頭嘆道：「皇上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你，必定會辦到。你放心，待本宮與皇上商議后便回復於你。」
許思顏低眸，濃黑的睫毛蓋住了眼底波瀾起伏的情緒。
顧無曲當年決絕而去，可對桑夏並非無情；十五年後再見到桑夏，更是後悔不迭，竟改了當年四處遊盪的脾氣，一直借住在本朝王侯將相常去的守靜觀行醫治病，後來又認識了許思顏，並在許思顏的安排下秘密見過桑夏幾次，愈發地心癢難耐，這兩年竟是做夢都想娶了桑夏共效於飛。難得許思顏因木槿之請再度有求於他，他自然趁機又提出求娶桑夏。
幾年後，慕容雪入宮，桑夏同樣一入皇宮深似海，對這段婚約早已心如死灰，誰知此時顧無曲又冒出來，請求慕容雪成全。
木槿聽得腳步聲，便已醒轉過來，揉著眼睛笑道：「原說等你，不知怎的居然睡著了。」
明姑姑懵住，「娘娘是說，雍王不僅謀逆，而且已經叛國？」
半晌，她吩咐道：「預備一份皇上素日愛吃的茶點，叫人送武英殿去。」
許思顏不答，只ｗww.hｅtuboｏk•ｃom•ｃｏm默默將她擁得更緊。
而桑夏在富貴錦繡鄉里活了十五年，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竟出落得膚白勝雪，容光可人，與顧無曲宛若兩個世界的人。
許思顏拾過跌落在枕邊的書看時，卻是一部手抄的《東籬十策》。
她沒有說下去，皺眉看向武英殿的方向。
顧無曲便笑道：「那我候著便是！待桑夏出宮，貧道便還俗！想來皇后近日所賜，應該夠我置宅娶親了吧！」
木槿慢慢道：「如果許從悅敢聯手北狄，他枉為許家子孫！我現在最擔心的，是……」
木槿明知桑夏之事沒那麼簡單，預備許思顏回來后細問，誰知這日許思顏下朝後便直接去了武英殿，先後傳召了不少股肱之臣，不僅午膳不曾好好吃，連晚膳也吩咐直接送過去，卻是和紀叔明等重臣一起吃的。
可時至今日，她又還能如先前那般瀟洒，一遇逆境，便想著化身鯤鵬，逍遙而去？
清靜無為，順天應道，道法自然，求的是心與天地精神往來，自在逍遙萬物間。
木槿卧在床上看書，卻已睡意朦朧。
「北狄！」
銀簪拍在花梨木的書案，案上筆架懸著的一排精貴的狼毫、紫毫等頓時不安震晃。
木槿點頭，「若不夠時，本宮另為桑和-圖-書夏姑姑備上厚厚一份妝奩如何？」
木槿向空中嗅了嗅，揉揉尖巧的鼻翼，嘆道：「本來瞌睡連連，愣被誰家打翻的醋罈子給熏醒了！大郎的醋海生波大法看來已經爐火純青了！」
許思顏微慍，抬手拎她耳朵，「誰吃醋了？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模樣！圓得跟球似的，除了我，誰能看得上？樓小眠……嗯，十有八九也只是你看上人家了罷？」
木槿心頭猛地一亮，「桑夏……早已是皇上的人？」
許思顏冷笑道：「太后一心留下桑夏作為自己臂膀，從沒打算讓她嫁人。回絕顧無曲之事，太后根本沒問過桑夏的心意。想那桑夏在寂寂深宮裡虛度了多少大好年華，怎能心中無怨？七年前聽得顧無曲已經投了我，她便也在為我做事了。可惜太后誰也不肯全信，醉霞湖之事連她都瞞了，不然咱們也不至於會有那幾日的劫難。」
木槿悻然道：「這次若不是樓大哥幾番捨命相護，我只怕連命都丟了吧？難道這樣的哥哥也認不得？」
她能想到的，許思顏必定也能想到。
狼毫筆飽蘸墨汁，卻遲遲不曾落下。
顧無曲遂滿意而去。
她的聲音忽然間沉了下去。
三年後，慕容雪嫁作錦王妃，桑夏陪嫁。
木槿不答，走至瑤光殿西側書房裡，ｈtｔｐs://ｍ.heｔuboｏk•ｃｏm.ｃoｍ找出一張輿形圖來仔細看著，然後拿銀簪指住一處關卡，說道：「雍王曾在順陽與南宮凌再度交戰，因京中援兵將至，他中途撤往西北方向，應該是慕容琅勸他投往陳州。但陳州前方，有朱崖關攔著，便是廣平侯有意援手，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除非……」
相形之下，慕容雪對顧無曲更是看不順眼，當即將他趕了出去，求親之事再不許提起旄。
明姑姑很是疑惑，「莫非雍王那裡又出了什麼事？聽說皇上的兵馬早已將他圍困，吉太妃又一直在咱們手裡。若他還敢怎樣，咱們先把吉太妃的人頭送過去再說。」
木槿被他一拎耳朵，卻覺耳根子都燙了，沖他揚了揚拳頭道：「樓大哥於我便如兄長一般親切，你哪來的那許多飛醋？再胡說看我把你狼頭打成豬頭，讓你明天頂著個豬頭上朝，才真是當今弘元皇帝登基以來的天字第一號的大笑話呢！」
木槿惺忪懶懶轉過，漾著胭脂色霞光的面龐浮起幾分得意，「嗯，我樓大哥自然不是庸才。大吳得他臂助，當是社稷之幸。」
提到樓小眠，木槿便不得不提顧無曲，「對了，大郎，你應了顧無曲，將桑夏給他？」
許思顏便捉過她的手，拿她指甲在臉上蹭了蹭，微笑道：「以前也曾被野和_圖_書貓抓傷過，鬧的笑話已經不小，再鬧一場又何妨？」
如今，最困擾費心的，應該是他吧？
令人收起輿形圖，她鋪開紙筆，繼續抄寫老莊。
她再懶得跟他鬥口，細巧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將面龐貼到他胸口，靜靜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聽說木槿又去抄老莊，忙走過去看了，並未見到什麼扶搖九天逍遙而去之類的話語，這才安了心，復到卧房去尋木槿。
他若無其事地笑道：「木槿，你和小眠感情倒似越來越好了！」
不待木槿瞪他，他便緊跟著說道：「旁的不說，你那位緋期哥哥，害你害得夠慘吧？可見兄長什麼的，還是越少越好！」
想來這些年已被許思顏嘲諷慣了，聽得木槿語中帶刺，顧無曲倒也沒有不悅之意，只聲聲道：「我不管，便是我錯了，該是我的還得給我！皇上答應我的，難道想耍賴不成？」
許思顏眉宇間的疲倦睏乏不覺間散去。他親著她光潔的額，笑得眼角彎起，「還有，兄長什麼的，有個蕭以靖就夠了，別再亂認了！」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入耳如一道溫泉緩緩淌過，熨得四肢百骸無不妥帖舒適，宛若身處雲端，被陽光暖暖擁著，說不出的愜意安謐。
彼時慕容雪已經嫁掉了兩名侍女，便不舍桑夏；何況早聽說當年顧無曲負情而去，一
hｔtｐs://m•hｅtｕbｏok•ｃoｍ.cｏｍ走十五年，再將顧無曲召來一瞧，矮短粗陋，且還披著道袍。
明姑姑點頭，又問：「娘娘不放心的話，要不要親自送過去？順便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好，免得懸心猜疑。」
許思顏回來得甚晚。
筆下悠悠一轉，《老子》中的一句話已傾諸筆端：「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赭黃色的十二團龍袍，質地挺括卻柔軟，細細勾勒描繡的金色團龍昂首怒目，騰挪于明亮的赤紅雲朵間，于無聲處縱肆張揚，卻叫人格外安心。
木槿搖頭，「不必了。那不是我該問的。」
許思顏微笑，「本就到了你素日睡覺的時辰了。何況看這個，不困才怪！」
許思顏皺眉，卻很快舒展開來，「應了。我早兩年便問過桑夏，她含著淚待說不說的，想來心裏早就在記掛著顧無曲，只是太后不肯放人罷了。」
木槿打了個呵欠道：「是樓大哥寫的。多由吳蜀山形地勢一一敘來，和鬼谷子、孫子那些古老兵法相比，倒有另一番味道。」
叫人去打聽時，只知一大早北方有緊急軍情傳來，卻並未在朝堂上議及，顯然暫時只在武英殿與幾名心腹商議著。
尖銳的簪尖虛虛一劃，有金屬冷冽的光芒灼過，頓在粗粗的北方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