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夢中身,贈卿春光七弦桐(二)

鄭倉將手中的碗遞過去,拖著悲傷的尾音啞聲道:「公子,葯!」
忽一腳絆在一叢灌木上,他再穩不住身形,人一歪竟從起伏的沙坡滑了下去。
鄭倉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進來,盯著樓小眠手中的藥丸,焦急喚道:「公子!」
荒漠里雖然開不了木槿花,但他必定要護住他所愛的這一支茁壯成長。
片刻后,樓小眠已被扶到帳篷后。
木槿抱著碗坐在破敗的屋子裡,吃得很香甜。
或許,認為以目前情形不適合讓她知道太多?可她若不弄明白,只怕生孩子都生不安心……
可他們更聽田烈說的明白,木槿也需要大歸元丹,需要大歸元丹來幫助她多贏得幾分生機。
鄭倉道:「這個,使不得吧?」
乾燥炙熱的風撲在樓小眠臉龐,卻不能改去他眼底的平靜和堅決,「每個人心底都有自己想保護的人。也許她心裏最重要最想保護的人從來不是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保護她。」
顧湃點頭,問道:「此處並無大夫。樓相隨身有帶葯嗎?」
樓小眠穩穩地踏出了石屋,看木槿的近衛將門上掛的氈毯壓牢,原來挺直的身形才晃了幾晃,踉蹌地走向另一邊紮下的帳篷。
「那hetubook•com•com她為了讓蕭以靖安心理去,寧可進一步傷害自己也不肯流露病痛,又有什麼意義?」
樓小眠咳了一聲,「方才在那邊坡上和人說話,瞧見旁邊有幾株花兒開得甚美,隨手摘來把玩了片刻,莫非是花香?」
樓小眠看著她不經意間咽下了最後一顆大歸元丹,輕笑道:「等你生了娃就告訴你。」
又賣關子!
離弦不放心,緊跟他走了幾步,才發現那扭曲的面容竟爬滿了淚,不由頓下足來,一時傻住。
木槿問:「這是什麼?」
可樓小眠如果病情危重,服下一顆或兩顆大歸元丹,木槿該怎麼辦?她明知後果,卻能為了許從悅和他們這些親近侍衛搏上自己性命,當然也不會去奪樓小眠的救命葯。
木槿忙問道:「是什麼顏色?花朵有幾瓣?」
樓小眠喘著氣,失色的面龐抬起,低啞道:「不許和皇后提!」
那石屋已成臨時產房,別說旁的男子,就是產婦夫婿都不宜入內相伴。
木槿道:「放心吧,我習過武,不是那些嬌滴滴走路都走不動的千金小姐,沒必要顧忌那麼多。」
本以為見了樓小眠后至少能解開部分疑團,但樓小眠顯然沒hetubook.com.com打算說。
喝了葯,便是熬得黏稠的小米粥,就粥的是兩三片腌制的蘿蔔。
那麼熱的天,他坐到了帳篷的避風處。單薄的身形兀自在微微發顫,長長的黑睫亦無力地垂落。他清弱得似能被迎面撲來的風沙掩得無影無蹤。
樓小眠唇角勾了勾,避過他的話頭,問道:「穩婆呢?去叫來,我有話吩咐。還有,將屋裡掛上帷幔。這穩婆只會接生,其他事應付不來。我得進去守著。」
離弦這一路早已發覺樓小眠病勢極重,便更能看出他待木槿的確真心,轉而愈發疑心從前之事都是鄭倉暗中搗鬼,見狀連忙將鄭倉向外推去。
十八年後,他將不離不棄。
樓小眠顧自將藥丸放到木槿碗里,頭都不抬說道:「倉叔,出去。」
顧湃正躊躇時,樓小眠已恢復鎮靜,向他輕輕一笑,「我有葯。倉叔應該已經替我煎好了!」

木槿非常不滿,可看著他淺淺而笑的秀逸模樣,那怒氣便莫名地發作不出來。
鄭倉差點哭起來,啞著嗓子道:「公子,你這是……飲鳩止渴!」
鄭倉嘆道:「那公子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樓小眠一邊笑著,一邊又取出一和_圖_書顆藥丸兒,「摘來把玩不妨吧!」
有時刻薄,有時驕傲,有時剛強,有時多疑善妒,有時面柔耳軟,但心心相印后,終歸在她跟前把百鍊鋼化作了繞指柔,何曾半點逆過她的心意?

樓小眠扶著顧湃的手站起,慢慢向鄭倉走去,含笑道:「沒事,不小心滑了一跤。」
樓小眠笑道:「毒藥自然是毒藥的味兒。」
顧湃駭然。

木槿笑道:「難怪!那是罌子粟,可以鎮痛、止咳、止瀉,但不可久服,不宜多服。久服易成癮;多服則有毒,縱然一時得以鎮痛提神,于身體也是大大有害。除非真已性命垂危,痛苦不堪,都不宜多服此物。」
樓小眠盯了半晌,接過碗來,將那滿碗的葯盡數飲了下去,輕聲道:「味道不錯,還蠻解渴!」
樓小眠只作沒看到,走到她跟前看看她碗里剩的粥,抬手將一顆褐黃的藥丸兒放在靠近碗邊的粥上。
彷彿她依然是瑤光殿里千嬌萬寵的年輕皇后,在可心合意的多少宮人侍奉下吃著她最愛吃的羹湯和糕點。
正說著時,鄭倉果然從帳篷后奔出來,驚呼道:「公子!」
木槿不知道,但他們這些近衛已聽田烈說得明白,樓小www•hetubook•com•com眠身邊有葯,有兩度救了他性命的大歸元丹。
此處並無林木河流,腳下幾乎都是漫漫黃沙,一叢叢沙漠灌木還努力向外舒展著,以證明自己在惡劣環境下依然蓬勃的生命力。
十八年前,他棄了她。
卻跪倒在沙地上,肩背部重重一抽搐,竟嘔出一大口鮮血,掛在枯黃的灌木上,粘稠殷紅,如妖異而絕望的花朵。
琥珀色半透明的液體,說是葯,卻不像葯。
鄭倉焦躁道:「小公主……我們理應照顧。可公子為她做了那麼多,總該告訴她一聲吧?至少讓她明白公子的心才好。」
然後,她微微驚異,「什麼味兒?」
樓小眠身邊當然有葯。
木槿瞧見樓小眠撩開簾帷進去,居然笑了笑,「樓大哥,這裏還不錯,除了有點兒悶熱。」
樓小眠瞅他一眼,沉寂的眸光顯得有幾分古怪。
樓小眠道:「北方晝夜溫差大,現在是白天,的確熱。不過生孩子忌見風,只能忍耐些。」
顧湃等都知他是木槿摯交,見狀連忙奔來相扶時,樓小眠擺手道:「沒事!」
好吧,她想她的夫婿了。
樓小眠卻安靜地笑,「那是小今,便使得。」
服了葯,進了食,這會兒她精神好了許多,便期待地看著簾帷外hetubook•com.com,希望他能大發慈悲,令人將擋著門的氈毯拿掉,讓她透口氣,看看日光。
樓小眠腳下軟軟的,一步步踩入黃沙,拔|出|來往前挪時甚至覺得艱難。前方的帳篷在搖晃,他走得便愈像喝醉了酒鐮。
木槿白了他一眼,估料著必是田烈留的丸藥,拿銀匙挖起藥丸,連同那匙粥一起吞了。
屋內,木槿隨手又將另一顆藥丸挖出來吃了,目光納悶地看往鄭倉離開的方向,問道:「他怎麼了?」
鄭倉頓了頓,一跺腳掉頭向外奔去,半毀的面容已近乎扭曲。
木槿揉了揉眼睛,忽伸出雙手,從青樺手中捧住剩餘的半碗葯,一飲而盡。

木槿搖頭,「不是這丸兒,我怎麼聞著你身上有什麼味兒,像是……像是……」
樓小眠淡淡道:「這是我的事,不需要她知道。」
樓小眠微笑,「毒藥!」
馬車四周的圍幔被拆下,拉開,擋在了炕前。
木槿道:「那自然不妨。」
樓小眠道:「哦,紫紅色,四瓣,看著挺單薄的,不過倒也甚美。」
而顧湃說完,神色卻也古怪起來,再不肯多問一個字。
但木槿很快便知道,她多心了。
他本是蕭以靖身邊第一高手,即便鄭倉雙手俱全都不是他的對手,更別說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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