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當爹又當娘地教養著兩個小傢伙,向來恩威並施,自然不能在小傢伙跟前掉眼淚。
明姑姑頭髮灰白,卻依然精神不錯。她也不要花匠幫忙,親自動手修剪著枝葉,笑道:「這麼些年,這花兒倒是越開越紅火。」
許思顏怕傷著她,閃避得慢了些,腿上著了兩下,居然甚是疼痛,連忙叫道:「木槿,木槿!」
他抱著小朗,走向心愛的妻子和女兒。
於是,彷彿一路都在淅淅瀝瀝下著雨,再美好的春光也無法衝散那滿心的陰霾。

木槿笑著將她抱起,丟了她的小木棍,說道:「你爹爹呀,我也忘了是哪個王八羔子了……」
許思顏失聲呼喚,如一支離弦之箭,策馬飛奔而去。

若木槿回到吳國,恰好聽說此事,那還得了?
「大郎!」
依然暮山疊翠,碧水生光。荷葉甚至比當年所見到的更加青翠,正在傍晚的清風娉婷搖曳,亭亭如蓋。
紅的,藍的,紫的,長長久久凝固於天空中,映亮了誰的面孔,誰的眼睛。
江北兵亂由此處而起,而他和木槿確定彼此心意,也是由此處而起。
那女子果然金髮碧眼,模樣迥異於中原人,卻穿著中原人的服飾,看著好生奇怪。
盒裡裝的一隻蠶兒般的蟲子,通體雪白,蜷著身子一動不動,分明正酣然沉睡。
如果後宮空虛,又得有大臣諫皇帝廣納妃嬪了。
木槿和小晴正坐在對面,眉目盈盈地等候著他們。
她的唇便揚了揚,頑皮地一吐舌頭,忽衝上來,將他抱住。
數日後,許思顏帶了十余名隨侍出京,預備前往蜀國。
「乖!」許思顏權作是在叫自己,頓時眉眼俱開,耐心地教導道,「你可以叫我爹,也可以叫我父皇……」
小郎便有些心虛,伏在許思顏肩上,咬著手指頭道:「不知道!」
也只有這個理由,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解釋這三年吳、蜀,連同北狄費盡心思,為何全然找不到木槿行蹤的原因。
下一步,縱然大海撈針,他都打算派人前往那些虛無縹緲的海外尋找了。
可惜那蠱蟲跟懷孕的木槿似的,除了吃,就是睡,完全沒有其他動靜。
他抬頭看向四處天空,低低道:「若天上也能開起木槿花,該多好!」
再後來,宮中風言風語漸漸出來,竟是因為蘇貴妃與庄昭儀走得太過親密,甚至被人看到了些不雅之事。
木槿溫柔悅耳的聲音卻在屋內揚起,「晚飯好了,你們不進來吃么?」
她嗚咽道:「嗯,我再不會走,再不會離開。」
一名年輕女子帶著一對龍鳳胎四處行走,身後帶著四名隨從,到哪裡都算是比較扎眼,若還在他們的國土之下,不可能完全沒消息。
說話之際,那像千陌的男子和異國女子已經在臨水的那棟院落下馬,匆匆奔了進去。
木槿的淚水暖暖地濡濕於他的肩頭。
她吸著鼻子呼喚,濃睫卻濕了。
一身天水碧的襖裙,肌膚如玉,柳眉含情,雙眸晶亮蘊淚,圓圓臉兒卻笑意盈盈,正仰著臉看向他。
聽聞夏后還留了些手記,或許能從其中得些線索,查到木槿最可能去了哪個方向。
小朗立時揚手作飛奔狀,「吃!」
朝臣都知道吳帝因皇后在戰亂里失蹤鬱鬱寡歡,如蘇世柏、謝韶淵等哪裡還敢提及皇後身世?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恐怕白白惹來皇帝猜忌,會影響各自前程,故而就是吳帝偶爾提起,也只作早已忘懷。
一年,又一年,又一年。
馬鞭便甩在她腳邊地上,帶起一圈浮塵飛舞。
小晴提著小木棍住手不打了,卻道:「他是你爹爹?那我爹爹是誰啊?」
許思顏聲音啞了,揚手揮起馬鞭狠狠抽下。
雙胞胎https://www.hetubook.com.com呢,一兒一女呢,如今應該會說會跑會向爹娘撒嬌了吧?
「呔!又是哪裡奔來的登徒子,放開我娘!」
他說道,木槿一向羡慕母後有過那段四處流浪的時光,尤其是流浪到海外的時光。
他卻一次還沒見過……
這真的不是夢。
扭來扭去,只衝著一個方向。
然後,成諭駭然道:「這背影怎麼……怎麼看著有幾分像千陌?」
許思顏一怔,忙放開木槿轉頭看時,正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提了條長凳,「砰」地敲在院門前,橫刀立馬氣勢非常地抱肩坐上,擋住前方去路。
施施然地抱著小晴進屋去了。
許思顏並未躊躇多久,便決定去一次蜀國。
小朗好奇,「爹爹?」
蕭以靖最近一次來信,不得不承認可能是這個妹妹玩得太瘋,忘記回家了。
素心蠱對遊絲素心香的感知距離有限,除非木槿人到了京城,並點燃了素心香,否則這笨蠱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話未了,一條白影竄過程,咬向他的腿肚。
許思顏無語。
不遠處,還有個相同樣貌的小女孩抱著只小白猿站于紫藤花下,眨巴著水晶般明凈瑩亮的大眼睛,神色卻有些獃獃木木的,似還沒弄清眼前的狀況。
他轉身看向木槿,「是……我們的小晴、小朗?」
又兩枚焰火竄上夜空,綻作一對並開的木槿花,艷麗妖嬈,璀璨無雙。
他想起來便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把那黑心的小潑婦抓來咬上幾口。
許思顏等得滿懷憂傷時,瑤光殿的木槿又開花了。
「外國?」
路人答道:「是北鄉郡幾家富戶所建,夏日時常見人過來避暑。不過近日臨水的那座院落已被人賃去,昨天見有人搬進去了。好奇怪,居然有個藍眼睛、黃頭髮的女人,據說是這家一個侍僕從外國討的老婆。」
許思顏咆哮:「蕭木m.hetubook.com.com槿!」
許思顏憤怒,正想將素心蠱砸了時,卻見素心蠱猛然一顫,似被什麼驚醒,然後飛快地扭動起身體。
於是許多事更不必提了,——提了也白提,若蘇貴妃生不出皇子來,日後誰當太子都不可能和蘇家有血緣之親。
倒是許思顏大方,一邊安撫蘇世柏,一邊平息謠言,又尋了顧無曲入京,這才救下這員大將性命。
眾人忙抬眼看時,正見一男一女騎著馬從身畔一閃而過。
她不會對醫藥感興趣,卻嚮往著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希望也能去不同的小島,看礁石上爬滿大海龜,看雪白的鷗鳥掠過藍色的大海,再去那些遙遠的國度,看那裡的女子在衣衫上掛滿鈴鐺,然後用肚皮跳著舞,或看那裡的村民騎著大象大搖大擺穿過城郭……
忽然間,許思顏整個心胸都敞亮起來。
總算小朗開竅了,此時也叫起來,「姐姐,他說他是我爹爹!」
「你這沒良心的潑婦,害死人的毒婦,無情無義的死丫頭,看我打死你!」
木槿不躲不閃。
當然,蘇亦珊還是貴妃,庄昭儀還是昭儀。
他繞了道,把當年他與木槿、樓小眠前往江北時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木槿……」
於是,許思顏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聽到哪裡稟告,天上冉冉綻放出一朵明媚無雙的木槿焰火,他便可千里萬里地趕過去,用素心蠱去尋回他傲嬌狠心的小妻子。
縱使是一代帝王,也無法找回他那信馬由韁不知奔到何方的妻子。
蘇世柏積勞成疾,本就身體不大好,聞得些風聲,悄悄傳來隨蘇亦珊入宮的心腹侍女一問,差點氣得一病不起。
「蕭木槿,你這騙子!」
樓小眠死了,木槿走了,但他還能一邊走著,一邊憶著當年的歡笑,想著當年那個少女眉目間的靈動和笑容里的情意。
嗯,還有他們的孩子。
許思顏啞著嗓子恨恨和_圖_書咒罵,手中馬鞭卻早已跌落。他用雙臂小心地攏住她,像攏著一片隨時又要飄開的鴻羽。
素心蠱,木槿留給他的素心蠱。
明姑姑茫然不解,忽瞧見許思顏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小桃木盒兒,這才悟過來。
「嗯。」
木槿應了,偏著頭去扶半偏髮髻間的玉釵,藉機去擦拭眼底的淚痕,只作沒看到小傢伙的刻意挑恤。
正緊緊相擁著敘話時,旁邊忽傳來奶聲奶氣的一聲斥喝。
而那個院落,依然有無數焰火竄起,綻著熱烈而燦爛的光芒。一排八角宮燈次第點亮,將院落內外照得亮如白晝。
許思顏奔到槿籬前,縱身跳下颯露紫時,敞開的院門前也已奔出一人。
木槿已在一旁展顏笑道:「女孩兒家就該這樣當機立斷,奮起反擊,日後嫁人才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至少,他可以去見一見他的小女婿,儘管他至今都沒見過他的小女兒。
她輕柔地說著,入耳如夢。
「木槿!」
幾乎同時,只聞接二連三的「嗖嗖嗖」的銳響,那院落里已有焰火竄起,「砰砰砰」在暮色漸沉的夜空炸開,綻出一朵接一朵的木槿花。
「天上?」
許思顏一眼認出是小晴剛抱著的小白猿,連忙一腳踹開,還未及探問是怎麼回事兒,便見片刻前還安安靜靜站在花下的小晴雪球似的滾過來,提著根棍棒掃向他,奶聲奶氣地尖叫道:「放開我弟弟,放開我弟弟!」
因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異國女子身上,待得他們行得遠了,許思顏回過神來,忽失聲呼道:「那男子……那男子是誰?」
可木槿帶著兒女居然一去三年杳無音訊,連一紙報平安的書信都不曾寄來!
還是如蠶寶寶般酣睡著,並無半分動靜。
成諭問向附近路人,「那些院落里住的都是什麼人?」
無論如何,他得找回他不聽話的皇后。
大吳的天下已徹底是他的天下,別說知情者無人敢挑www•hetubook•com.com明木槿身世,就是人人皆知她是狄王之女,也不可能再動搖她的中宮之位。
他每天都會拿出來看好幾次,惟恐錯過和木槿相見的機會。
直到真真切切感覺出她的肌膚,她的體溫,他才似確定這真的不是夢。
許思顏怔了怔,氣勢立時蔫了,跟著兒子說道:「吃!」
「對不起,大郎。不小心,走得遠了些。想回來時海上總是遇到逆風,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耽擱了兩年!我再也不去那麼遠的地方了!我想你,大郎!」
經他一呼,其他隨侍的目光才轉到那男子的背影上。
當日的別院早已化為灰燼,卻又多了幾處院落,皆是白牆碧瓦,花木掩映,優雅秀麗。其中臨水的那棟門口編著兩排槿籬,此刻花開正好,幽靜里便多出幾分俏麗活潑。後院設有廚房,此時炊煙裊裊,顯然主人家正在預備晚飯。
「我打死你……」
小晴便看向木槿,「娘親,我爹爹是誰?」
她不是鯤鵬,無法真的扶搖九天,但她無疑已做到了一去萬里,逍遙天下。

許思顏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大踏步走過去,一把將小朗拎起,看他哇哇亂叫,大笑道:「小朗兒,腿都沾不著地兒,還敢跟你爹爹叫板?」
許思顏忙從腰間取出桃木盒兒,查看素心蠱的動靜。
成諭正納悶時,那路人忽然一指,「看,果然藍眼睛、黃頭髮!」
那棟編著槿籬的院落。
「……」
許思顏看著那如火如荼意氣風發的花兒,俊朗清逸的面龐卻漸漸浮上苦澀。
終於來到了北鄉郡,來到了當年他住過的慶南陌別院的故址。
急急沖入屋中時,桌上已擺好了四副碗筷。
敢情這雙兒女就是被他家那小潑婦這樣教導的?
臂腕驀地收緊,他將她緊緊扣到自己胸懷,幾乎落下淚來。
「好吧,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就好。絕不許再走,絕不許再離開!」
「開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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