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為新娘送葬的新郎

惴惴不安地發了條簡訊給江菲,「什麼時候回來?」
「她……離世了?」
她的性情拘謹,社交圈子相當狹窄,要說朋友,能讓她推心置腹的,也就一個江菲了,哪裡來的那許多約會?
那麼,她辛苦偽裝了近四個月的淑女模樣,不是早給他一眼看穿了?
身軀猛地震動,不知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忽然間擴散開來的麻酥酥感覺……
水凝煙無語。
其實,剛剛入夏,天還是有點冷,急急穿上夏裙,更覺得雪紡的布料太單薄了,讓她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林茗沒有回答,攪動咖啡似乎只是個無意識的動作。
江菲便有些鬱悶,「應該工作很忙吧,我幾次打電話給他,都很匆忙,說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又沒說明白,說改天約我詳談呢!」
不過是錯覺。
江菲拗不過,幫水凝煙買了葯,便忙起自己的事。
陪母親去檢查了身體恢復情況,打掃了衛生,水凝煙便窩在家裡上網。
她搖頭,笑嘻嘻地從包中取出一個很精緻的包裝盒,遞給林茗。
「哦!」林茗掃了眼自己紋絲未動的飯菜,「我午飯吃得晚,還沒餓。」
可出來見林茗,她又怎會讓他看到自己是個偶爾還會抽支煙的「壞」女人?
啊?
的確……像是天然水晶。
第二天水凝煙請了假,江菲本來要送她去醫院掛水,可水凝煙覺得吃兩顆葯休息一兩天就行,犯不著去醫院,水媽媽更是偏執地認為大城市的醫生以治病「宰人」當作了第一要務,在家養著就行。
水凝煙沒聽出這歌詞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來,不經意地應了一聲時,林茗忽然接著說了一句話。
曾幾何時,她也曾把瞬間的美好當作永恆,並深信不疑。
她竟不敢說!
親吻……
她本以為那種情緒會因為江菲和林茗的相聚而放開,可為什麼心弦被揪得更緊了?
果然是一條淺紫色的長裙,明亮不招搖的顏色,乖巧討喜,水凝煙穿上身,江菲立刻高聲笑起來,「看我多有眼光!本來去幫林茗買領帶的,經過女裝時一眼就看上這個了!瞧,穿著多漂亮!」
另一頭是江菲爽朗的笑聲,「傻丫頭,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我就提前回來啦!靠,在外面呆了這麼久,我膩味死了,巴不得趕快回家呢!」
所謂腹黑,不過是用外表最溫和無害的笑容,掩藏去了心底最深處的憂傷和寂寞。
江菲只能再叫一遍,輕輕敲了下他的手背。
其實周一水凝煙還想提早些去公司,好再次避開林茗。可林茗在早上六點多便打電話給她:「今天要提前去么?要不要我早些去接你?」
「Fay是個普通女警,高挑,漂亮,身手敏捷,脾氣……嗯,脾氣非常暴躁。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因為目睹一位學長被人打傷,給拉了去做旁證。當了很多人的面,她把那個打傷人的混混罵得狗血淋頭,把人家氣得跳起來就要打她,說要告她誹謗;她則說要告那個混混襲警。直到我勸了兩句,她才不說了。」
利落地掛了電話,嘟嘟嘟的掛斷聲讓水凝煙怔忡了好一會兒。
這句話提醒了江菲,她的心上人還有一重身份,就是水媽媽的假女婿!
沒摸著香煙,只摸出了手機。
他深深望向江菲,唇張了一張,又抿緊,低頭啜了口咖啡。
「可能傍晚吹了風,好像有點感冒。」
輕描淡寫地丟下這一句,林茗不再看水凝煙一眼,關上車門,倒車,拐彎,加大油門,飛快地衝出小區,留下一道淡淡的煙塵,漸漸在夜幕中散開,消逝。
並且自信洒脫,聰慧能幹,怎麼看都比她要強上百倍。
世上一句老話說的真不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應該是個出差的同事吧?
道了謝,正要拉開車門出去時,林茗忽然叫住了她:「凝凝,不如,叫伯母下樓,我們到外面吃吧!正好我們今天才完成了一套設計,算為我慶祝吧!」
時尚豪華的酒吧,鬧中取靜的茶室,風格各異的餐廳,又為這種文化底蘊增加了繁華熱鬧的現代色彩。
水凝煙接過,一瞧藥名,鬱悶了,「這是吃拉肚子的吧?」
他靜靜地回答,眸子在幽暗中分明正對著水凝煙的面龐。一瞬不瞬。
「呵,我想著也是歌詞。」
小區中的車輛來回穿梭而過,不時經過她的身邊,發出不耐煩的嘀嘀警告聲。
也許,經歷過太深的情感挫折,他的內心,會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柔韌,和難以觸摸的情感?
才不過初夏時分,天氣居然這樣熱,水凝煙熱得臉上作燒,背心一陣陣的汗意,讓她躲閃著林茗的眼神,只想快快離開這個讓她透不過氣的空間。
幻夢么?
錯了,一定錯了!
她自己的電腦在離婚時被唐思源扣了,暫時也只能用江菲的。
水凝煙笑著說:「可能工作忙吧,把我一送到樓下,就開車走得飛快,我都沒來得及說話呢!」
「是啊,快回來!我給你帶了一條裙子,說是今年的最新款呢!等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包管三下五去二就能給hetubook.com.com你媽釣著個財貌雙全的好女婿!」
水凝煙不覺笑了起來。
她鬆了口氣,飛快地關了QQ,打開天涯社區,看都市男女們八卦著自己的愛恨情愁。
林茗搖了搖頭,品著咖啡,慢慢說道:「我之前就去過龍鼎地產一次了。當時路過了會客室,你正和對方的企劃部經理吵得不可開交。那位經理我也打過交道,算是比較強勢的人物了。可當時他給你逼得快退到牆角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未婚妻?」江菲叫了起來。
理所當然的口吻,溫文的笑意,卻不容拒絕。
她猛地掙扎,別開臉時躲開時,忽然間便意識到,她的唇舌,似乎也在溫柔地回應著林茗的節奏!
江菲頓時滿臉通紅。
「後來?後來她注意力轉到我身上了。我被她天天拉著到餐廳和公園用中文和法文兩種語言做筆錄,兩個月後宣布她決定和我交往,以方便她學中文以及我學法文。一年後我們同居了;又過了三年,我讓她訂好結婚禮服,預備我修完學業后帶回中國,在舉行婚禮時穿。」
林茗微笑著說:「公司里沒什麼事,下班了就到這裏轉轉。」
「打開看看吧!」
一切都該恢復正常了吧?
林茗從她踏出大門時便已盯著她,在她到達離自己最近的方位時忽然開了門,踏出車來,扶著車門笑了笑:「凝凝,準備去哪裡?我送你。」
找他幫忙做什麼假男友,到底是對還是錯?
聽出她話中的敷衍和客套,林茗的眼眸被車內的燈光染上了薄薄的一層金色光暈,便不見了原來的沉靜,多了些晃動著的猶豫和不確定。
水凝煙急忙笑著說,扭頭看窗外,已到了住處的樓下。
但水媽媽卻說出來了:「我就想著,這孩子三心二意的,脾氣又這麼大,現在正是你儂我儂恨不得把你捧手心的時候,還能動不動拉起一張臭臉,以後你老了,也指不定會怎麼對你呢!所以我就回絕他了,說我老了,心口不舒服,不能爬山,以後再說。」
一路行駛得並不快,小小空間始終飄蕩著幾曲經典的法國老歌,旋律很熟悉,清澈如泉水一般,掠過髮絲在耳邊溫柔絮語。
只有一雙眼睛,本就明亮異常的眼睛,此刻燦若星子,煜煜閃光。
「我差不多飽了。你呢,怎麼還不吃?」
林茗少有地沒有笑,神情依然像沉醉在另一個世界中。
遲疑著,她還是笑著邀請:「我媽準備了好多菜,江菲也有小菜帶回來,呆會一起上去吃晚飯吧!」
十樓的陽台,竹制的搖椅上,水凝煙蓋了一條薄毯子,失神地望著窗外。
樓上,水凝煙按開了門,在玄關換鞋時還是滿臉緋紅,氣喘吁吁。
本能地驚惶著,她正要失聲驚呼時,半張的唇迅速被侵入……
水凝煙忙深吸了口氣,顫抖的唇努力綻開一絲笑,「你該接的人,本來就該不是我。」
「嗯,是的,好聽。不過,我只聽得懂『依蓮』兩個字。」
林茗這才回過神來,微笑問她:「還要不要再點些吃的?」
水凝煙有些不安,玩著手袋上的紫水晶小掛熊,沒話找著話說:「今天晚了些,不堵車了。」
掌心貼在她的後頸,不輕不重地將她的腦袋向前一壓,同時腰間一緊,將她的身體帶得向前一傾。
「那你怎麼跑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你爬樓梯上來的呢!」水媽媽轉身去廚房端飯菜,「這兩天公司忙得厲害?一早就上班,這時候才回來?」
水凝煙驚愕地望向林茗,一時不敢接話。
林茗攪著咖啡,微笑著問:「要不要再來一杯紅豆冰沙?都是這家的特色美食了,應該也不錯。」
音樂聲又響起來了。
腹黑!腹黑得讓她老是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又怎能順利走入他的內心?
林茗慢悠悠地解釋:「是經典法文歌了。大致意思是,我的名字叫伊蓮娜,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我也有快樂和悲傷,有喜怒哀樂的生活。我只想找到簡單的愛情,屬於我的愛情。我盼望夜裡詩歌和美夢的陪伴,那樣我會別無所求。」
片刻后,又一條簡訊過來:「去打聽一下哪家法國大餐最貴!丫的,看我們宰得他鮮血淋漓!娃哈哈∶〕」
咖啡早就涼了,可還是滿的。
而打開暴風影音聽歌時,發現裏面居然也是耳熟的幾首法文歌,其中便有那首《我的名字叫依蓮》。
江菲仔細看了看,笑了起來,「沒關係,都是消炎的,吃不死人。」
水凝煙忙推她,催她起床:「吃得飽飽的,不能立刻就睡,小心胃不舒服!」
腹黑!
「我……在車上。」
他搖了搖頭,笑著說:「那我也早些回家休息吧!伯母上回說要去雞鳴寺,明天周末,我接了你們去雞鳴寺拜佛吃素齋好不好?」
可惜,母親話語中「唐思源」三個字,讓水凝煙不得不從食不知味的飯菜中抬起頭。
第二次說喜歡堵車了。

「那隨你吧!」
水凝煙正想著時,她的手機也響了,陳楚生正在www.hetubook.com•com憂傷地唱著,「這個冬天沒有給我驚喜,沒有你在身邊的空氣……」
穿過已經空蕩蕩的走廊,下了電梯,走到大樓前,一眼就看到那輛熟悉到親切的銀白色新君越正靜靜泊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頓了頓,明亮的眸子凝注在水凝煙的面龐,「也許,是習慣了吧?」
林茗這時候卻停下了車,向她笑了笑,「是歌詞。」
他自己看不到,水凝煙也留意不到,那抹笑容,很溫柔。
「江菲,還在線么?」
「堵車也沒關係,我喜歡。」
她真的想迴避也迴避不開了。
她無意識地亂翻著簡訊息,懶洋洋地問:「後來呢?」
林茗遞了紙巾過去,修長的手指連細微的動作都不失教養良好的優雅風度。
「林茗!」
水凝煙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沒有再請林茗上樓小坐,更沒有和他相約外出。
那樣性格暴烈的小女人,哭起來比平常的女孩子更讓人心疼。
水媽媽搖頭,向水凝煙告誡:「男人事業雖重要,這身體更重要啊!可別累垮了,到時應了一句老話,有命掙錢,沒命花錢!」
林茗把手機放到耳邊,「怎麼今天回來了?哦,好好休息吧!明天見!」
「嗯,算一算,菲兒下周也該回來了。不如到下周吧,我們一起去雞鳴寺。」水凝煙莞爾一笑,「只要……你不嫌我和我媽兩隻電燈泡瓦數太大,我們當然不在意蹭你一天的吃喝玩樂!」
在其中一間茶室中,江菲以盡量優雅的姿態吃完一杯芒果冰沙,對一旁的蝦仁飯、香酥雞之類則興趣缺缺。
忽然看到了水凝煙放在床頭柜上的手袋,笑著問:「換了個紫玻璃掛熊啦?原來那個呢!」
夢醒了,她依然在他的懷抱,挑著眉用很霸道的口吻和他撒嬌。

林茗喝了口咖啡,真苦。
她難得那樣張揚地大笑著,向林茗揮了揮手,飛快奔往樓道。
江菲想了想,有些得意地回答:「四個月前的一個下午,是周五,我到龍鼎地產商議具體的宣傳創意細節時,你正好也在。你負責的是他們下一批樓盤的整體規劃。」
那位經理雖有手腕,思想卻偏於保守,對她的設計理念多有批判。市場部反饋下來,她本是準備和人好好調解的,可臨時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性子,當場翻了臉,反過來把客戶不切實際的陳腐觀念批駁得體無完膚。
「快回來,菜都涼了!」
江菲一定很喜歡這些法文歌。
江菲吐舌,「放心,我才不會呢,我明天就去換個髮型,穿我才買的那條裙子,一定讓他眼前一亮!從此再也不願意多看別的女人一眼!」
江菲很想再溫柔婉約地向他笑笑,可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已忍不住暴躁的本性,迫不及待地想一把揪住他,問問他到底想說什麼?
下班時水凝煙故意磨蹭著,快天黑時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江菲有些失望,打著精神吃了幾口,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忽然就冒了出來,並且越來越強烈。
「……那飄落的白色,那孤單的角色,那理所當然的失落……」
林茗再沒有強留,眼看她跌跌撞撞推開車門沖了出去,才低沉地說道:「明天上午我不來接你了。」
「林茗,你有心事?」江菲沒了胃口,問他。
水媽媽一邊為女兒夾著菜,一邊說著白天到樓下和鄰居大媽們打聽到的家長里短。水凝煙早已習慣了,溫順地低頭聽著——左耳進去,右耳出來,確保自己能安安靜靜心平氣和地吃著晚飯。
更不敢想,曾在什麼時候,她曾有過類似的揪心感覺。
算一算,她最近的身體恢復得還不錯。
「你到家啦?」
仔細一看,原來那是林茗前一天晚上的留言,看時間,應該就在將水凝煙送到家后回去發的消息。
不知是因為忐忑不安,還是因為受了某種情緒的影響。
這是……久違了多少歲月的感覺?
只除了,水凝煙還是沒有一個足以安慰水媽媽的好女婿。
開了機,QQ自動登陸,水凝煙打算關掉時,右下角的提示已經跳起,連著兩條消息。
盛楓么?
「那麼,為什麼又接受我呢?」
只要江菲回來,一切都能在她明朗的笑聲中很快恢復正常。
約了人吃飯其實只是個借口。
越看不懂的人,越像心頭一道散發著幻夢光暈的七彩霓虹,讓人放不下,丟不開。
何況,那挺直的肩膀,在夜風裡不自覺的微微顫意。
錯位了的軌道,一定要儘快恢復過來,不能影響了沿著這條軌道正常行走的列車。
只要注意些措辭,別讓她認為女兒已經沒人要了,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
晶瑩剔透,光色嬌艷,有天然形成的雲絮狀物體輕輕流動著。
她慶幸自己總算會為自己圓謊,而且剛剛降臨的夜色恰到好處地掩蓋住了她面龐的緋紅。
雙擊點開,對話消息顯示著江菲給他備註的名字。
水媽媽嘮嘮叨叨地責怪著水凝煙磨蹭,又奇怪怎麼沒叫林茗上來一起吃晚飯。
林茗沒有立刻回答,緩緩將車停和圖書到了樓下,卻沒有開車燈。
水凝煙對他這種獨特的癖好哭笑不得,「我不喜歡。不小心遲到,一天工資可以扣掉一半了。」
水媽媽聽水凝煙說起林茗最近工作繁忙,也就沒有拉他上去吃她親手做的「美味」水餃,反而表揚林茗辛苦工作之餘還能按時接送女友,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低頭喝橙汁,喝得太猛,嗆得咳了起來。
「是什麼?」
「等到剛才,說……改天。我給人放了鴿子了。」
水凝煙眺望著馬路盡頭最後一點淡紅的晚霞,輕輕一笑,「林茗,你應該習慣照顧江菲。她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肝,可真的很重感情。」
他的面容和以前一樣溫文沉靜,接人待物也一樣會蘊上讓人倍感親切的微笑,可他的眼神飄忽,並不在關注高挑出色的女友,也不在意飯菜是否美味。
她為什麼不敢接?
「切!你學螞蟻往家挪啊,這都多久了,怎麼還沒到家?」
「在林茗車上弄丟了。這是林茗買了算是賠給我的,說是合成水晶的。」
可就是那麼一次,竟還林茗親眼看到了?
雖是這樣說,江菲還是翻身坐起,再在抽屜里亂翻了一陣,才算找出了感冒藥,一看生產日期,已經過期了,頓時泄氣,一邊披了外套走出房間,一邊罵她:「我怎麼就遇到你這個笨蛋?本就長得和林黛玉一樣,還不知道自己注意些,沒事跑風口裡幹什麼了?」
溫熱的唇,柔軟,濕潤,在猝不及防間與她相觸……
江菲聽了,摸了摸她額頭,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抓了一板鋁塑包裝的葯遞給她,「有點燒,吃一粒感冒藥吧!」
江菲得意洋洋地把亂七八糟的行李推到一邊,和水凝煙頭並頭躺上床上,打著呵欠說:「明天我休假,慢慢再收拾吧!今天趕飛機趕得累了,這會兒吃得飽飽的,正好睡覺!」
水凝煙終於到家時,神色間已看不出異樣。
直到她的身影沒入樓道間,那溫潤潤的淡紅還在林茗眼前搖曳,讓他不自禁的彎了彎唇角。
彷彿有些酸澀的東西往眼眶裡涌。
「我明天會和江菲談談。」
水凝煙的心情卻意外地開朗起來,舒展了細細的眉眼,按下了通話鍵,「菲兒,明天回來么?」
水凝煙抱著江菲用來當枕頭的一隻絨毛大烏龜,倚在床邊微笑,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似乎快要放下來。
江菲看來是擔心了,鍥而不捨地等待著她的接聽。
水凝煙瞪大眼睛,迷茫地轉動著,隱隱看到對面那人的輪廓,半閉的眼睛,低垂的長睫,專註的神情中感染人心的真摯和深情……
「哦!」
傍晚時候,江菲穿一套寶藍色的裙子,挽著發,打扮得靚麗照人,裊裊娜娜地開了她那輛才洗過的破普桑去見林茗了。
江菲將杯中的冰橙汁狠狠吸了兩口,終於用一路浸到胃部的冰涼感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氣,四平八穩地笑著問:「哦?我還以為我出差大半個月,你就遇到了什麼秀色可餐的女孩,才對著我吃不下飯呢!」
很久,很久,手機又響了。
水凝煙本想立即說不,但猶豫了片刻,居然沒說出來。
「是啊,我們的菲兒,本來就是個大美人!」
華燈初上,南京的街道和上下班時的擁擠相比,別有一番繁華熱鬧。漢中路人行道上成群結隊地行走著的,很多應該是附近的大學生,笑得春光燦爛,年輕的面龐是未經世事的無憂無慮。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未來美夢中的大學生情侶,早早地穿上了情侶夏裝,相擁相偎著招搖過市,明亮的眼睛里只有正和自己手拉手的那一個。
她抬起頭,望向林茗,「林茗,菲兒回來了。」
「沒有啊!」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時,孫中山曾在南京總統府就任臨時大總統;而目前南京所說的1912,就是在總統府故址附近所建的一組仿民國建築群。它們以青灰和磚紅為主色調,粗粗地勾勒出縱橫的白色磚縫,在簡樸甚至簡陋的氣氛中,無聲地張揚著這座古老城市的厚重文化底蘊。
「那麼,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轉眼是周三,林茗正送水凝煙回家,手機忽然響了。
水媽媽向外探了探頭,問:「電梯壞了?」
其實江菲真的還想要一杯過來,但看著桌上滿滿的幾隻盤子,決定還是找機會宰袁大頭比較實惠。
分明有這裏那裡不時駛過的汽車投過一道兩道淡淡的光影,清晰地照出兩個相偎相依相親相愛的姿態!
在夕陽餘暉中,晚霞維持著最後的燦爛,將遠方的房屋和道路也映得金黃一片,似乎和天際的霞輝融到了一處。
可是,晚了。
屏幕上歡快跳動著的,是江菲熟悉的號碼;而她的手指在通話鍵上方屈著,居然不敢按下去,不敢聽江菲爽朗無憂的笑聲。
林茗終於沒有關心眼前的人是不是有所不適,自顧沉醉入他一直懷念的另一段時光。
很平淡的口吻,很簡短的對話,很平靜的神情,一貫的溫文微笑,聽不出任何疏離或冷漠,也看不到任何驚或喜。

www.hetubook.com.com
那場戰爭她大獲全勝,加之後來按江菲的設計製作的廣告收效很不錯,這位經理不計前嫌地約她出來吃了飯,並和她所在的創媒廣告建立了長期合作關係。
似乎如她所願,林茗每天接送她時,依然溫文沉靜,路上例行的聊天,不過是問問水媽媽的身體狀況,再談談天氣,談談工作。
「死得很慘。渾身是血死在我手腕里。」林茗居然還能笑,低了眼睫蓋住漆黑髮亮的眼睛,「兩年多過去了,我試著交過兩次異性朋友,結果發現我心目中的妻子,還是她那個樣子的。我接受不了其他女人。」
並不熾熱,卻恰到好處地溫暖著,並讓那種溫暖順著飛快奔流的血液迅速傳遞到四肢百骸,像寒冷的冬天午後,懶洋洋地由著陽光將自己沐浴,連心底冰封的深處都被曬得融開,只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靜靜地享受這份溫暖……
水凝煙想裝沒看見都不行了。
水凝煙微笑,「我不打緊,你呀,上些心收拾收拾自己吧!明天去見林茗,千萬不能這樣T恤牛仔披頭散髮的模樣!」
她和林茗共同的錯覺而已。
強有力的力道,猛地一拽,迅疾得近乎粗魯,再不像那個平時溫文爾雅的男子。
這晚水凝煙睡得不好。
林茗沉默片刻,又笑起來:「也可以安靜地多聽一會兒歌。聽,這首《我的名字叫依蓮》,聽得很容易心神放鬆吧?」
真怕什麼時候不留心,把這根弦給綳斷了。
可明明不是盛楓!
「我有事想和你說。」
水凝煙鬆了口氣,卻又惘然。
想掩飾,卻再掩飾不住,她那自欺欺人的堅強和冷靜。
尋回失落的愛情,也許能將悲傷埋藏到記憶深處。
「我約了江菲明天見面,今天就不上去了。」
「那成,等著你開飯。伯母做了好多菜,我也買了些冷盤迴來,一起慶賀我回家吧!」
看江菲咳得平息了,他才繼續說道:「那一次,我站在門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就想起了我的未婚妻。」
水凝煙不答話,默默到桌邊坐了吃飯。
「合成水晶?」江菲拎起來仔細看了看,疑惑著嘀咕起來,「現在的仿造技術也太高了吧?我怎麼瞧起來像是天然水晶?不過這種包扣廠家一般不會用天然水晶來做,成本太高,不會有什麼市場前景。除非拿了樣子去,特地請了人雕琢一個……嗯,應該是合成的!」
深深地吸一口氣,讓沁涼的空氣滲透肺腑,她果斷地按下接聽鍵,用她一貫的溫軟笑語搶先說話:「菲兒,我都到門口了,還打啊?本地手機費也報銷么?」
很美好的景色。
「我的悲傷總會埋藏在記憶深處,只要我找到屬於我的愛情。」
到半夜時,她的嗓子口又干又疼,撐著沉重的腦袋起床倒水時,江菲迷迷糊糊問她:「怎麼了?」
彷彿心底早已明白,林茗和她的關係,早已產生了某種質變,失去了最初她所冀盼的純粹。
「我知道,剛才已經接到她的電話了。」
她低一低頭,只得走到他跟前,轉動著黑黢黢的眼珠子,勉強笑著問:「哦,你怎麼在這裏?不是說,讓你今天不用過來接我么?」
她恨鐵不成鋼地用筷子敲著桌子,「瞧你這丫頭,為什麼這樣忠厚,怎麼看都是給人欺負的小媳婦兒模樣!哎,如果換了我年輕二三十歲,絕對會挑唐思源這樣的有錢人,一輩子不愁吃喝了!算了,你呀,沒事還是把林茗看緊點吧,別把這個也丟了!」
如果正喝水,一定又會嗆著。
畢竟,浪費自己男友的金錢,會和浪費自己的金錢一樣心疼。
晚飯後,江菲一邊感慨著深圳特有的鮮蚝和基圍蝦味道和價格一樣不俗,一邊思念著南京平民化的桂花鴨和廉價的鴨血粉絲湯,又拉水凝煙看她帶回來的禮物。
不知不覺間,她不再提唐思源的萬貫家財了。
「改天吧,時候不早了,我媽一定已經做好晚飯了!不然,你上去坐坐,吃了晚飯再回去?」
水凝煙聽了,取下那小掛熊,對了燈光仔細看。
即便一句話不說,流轉著兩個人氣息的空氣所瀰漫的,除了曖昧,還是曖昧。
也許,明天該把實情告訴她了吧?
水凝煙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袋,在夜間顯然格外蒼白的混凝土路面上站著,由著夜風將背心的汗意吹乾了,涼嗖嗖地帶走了臉上和身上的溫度,以及那個男子剛剛在她身上留下的親吻氣息。
這人是她「最愛的林茗」。
移到企鵝圖標,清晰地顯示著來人的QQ名:品茗楓林。
江菲無奈,只得伸個懶腰站起身來,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幾步,就算是消食運動了。
她匆促地丟下一句話,解開安全帶,就要去推車門。

聽著歌,看了幾張帖子,已是深夜時分,而煩亂的心緒也像在別人的發泄中安穩下來。
林茗有未婚妻?那他把她江菲當成什麼了?這麼長時間的交往,耍她好玩么?
真的很溫柔,溫柔得像一戳就破的幻夢。
他怕她一夢醒來發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他的懷中另有他人,會和他大吵一架后獨自找地方哭。
林茗微笑起來,卻奇怪地不再是那種讓人倍感親近的溫和微笑,反而更顯得說不出的黯然神傷,無聲無息的溫柔了眉眼的輪廓。
林茗沒有回答,靜靜地望著她那背光站著的身形。
林茗接了,卻沒有打開,隨手放在餐桌的一側,遲疑片刻,說道:「先吃飯吧!」
周末過得很安靜。
她向水凝煙做了個鬼臉,吃吃笑著繼續吃晚飯。
水媽媽正一邊做著晚飯一邊哼著不知哪一年的老歌,並沒有把女兒這點小感冒放在心上。
應該是意料中事吧?潛意識裡,她也該猜到了剛才林茗接的電話是江菲的,才不敢說自己在林茗車上吧?
錯了的軌道一定會撥正,聰明開朗的江菲遠比她討人喜歡,林茗又怎麼會因為每天壅堵在路上的短短時間就移情別戀?
眼前的男子散發出的悲傷氣息,讓江菲一陣陣揪心。
「江菲,記不記得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皺起了眉,輕輕一嘆:「再後來,她執行任務出了事……穿著新娘的禮服落葬,我則穿著新郎的禮服送她。」
周四,不過就三天而已。
黯淡的光線透過車窗玻璃隱隱約約地打入,他的身體和臉龐沉浸在那片昏暗,安靜得彷彿要和周圍融作一體。
穿透薄霧的憂傷鈴聲,飄蕩得久了,聽起來更加凄涼,彌散著不祥的氣息。
水凝煙閃過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掙脫開來,腦中忽然間被抽成了真空,中斷了所有的思維。
他根本沒有聽到她說話。
水凝煙手心冒汗,忙握緊水袋,加快了步伐,希望趁著暮色來臨時儘快離開,別讓林茗發現自己。
水凝煙含糊應了,彷彿因為母親回絕唐思源鬆了口氣,可心裏又像有一根弦,已經越綳越緊,越綳越緊。
髮絲亂舞,手袋上瑩明剔透的水晶小掛熊,隨著她的飛奔一跳一跳的,拖曳成溫潤潤的淡紅。
聽了很多遍,水凝煙至今還是不知道那些歌唱的是什麼,只曉得其中那個清亮自然得聽不出任何造作的女聲,是一個叫依蓮的法國歌手唱的,輕盈明快的節奏,似乎聽得出那盈到了眼睫處的溫柔和深情。
不小心,才會把在狹小的空間共處時的曖昧,忽然就當成了某種愛情的前奏。
1912,是南京最有名的一條休閑酒吧街。
水凝煙裝沒聽見,窩在被子里繼續睡著;等再次被江菲叫醒時,一碗才煮好的生薑紅糖茶已經遞到了跟前。
也許車中的空間太小,並不適合孤男寡女單獨相處。
這時,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
江菲回復:「靠,這麼一大早就騷擾我!放心,最晚周四就回來。我帶了你宰袁大頭一頓!」

林茗輕笑,可惜連這笑容都像敷了層雪花般蒼涼,「對,未婚妻。從她離世后,我也試圖和女孩子們交往,希望能擺脫失去她后的頹喪,重新振作起來。」
悵惘的眼神,像要看穿古樸的牆面,遊離到江菲完全不能了解的陳舊歲月中。
吟唱終於在高峰處跌落時,音樂聲因主人久久不接終於中斷。
林茗的頭像是一枚鮮紅耀眼的楓葉,水凝煙怔怔地點住那枚紅楓,半天不知該不該回復一下,告訴他自己是水凝煙。
「我會和她說清楚,也會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林茗退幾步,繞到另一邊開了車門,「過來,要去哪裡,我送你。」
林茗在勸她吃,自己卻只是喝著飲料,面前的飯菜一筷未動。
行程大半過去,兩人居然沒說一句話。
唇彩和腮紅,成功地掩蓋了江菲的不安,讓她看來還很是冷靜,只是手已忍不住在寬大的包中掏摸著,希望能找出一兩支香煙來。
車中很暗,時不時有對面或側面的燈光打入,將林茗的面龐剪出清晰的輪廓,似乎比白天多了幾分剛毅。
他總會有那樣的錯覺,以為她的死只是一場夢。
水媽媽在說:「凝凝,唐思源約我們周末去紫金山,說有朋友在那裡才開了一家飯館,東北菜,約我們這兩個東北人去好好品嘗品嘗,給些建議呢!」
「啊!」
和Fay截然不同的小女人,像從古典的捲軸畫中走出,單單薄薄的剪影,文靜纖巧得似乎一陣風都吹得走。
頭還有些疼,但更疼的彷彿是心口的某處。
「送給你。」
把林茗仔細打量著,她終於發現哪裡不對。
他該親吻的人,也不該是她。
「這不是好幾處地方都在修路,不時要堵車么?」
這時,頭像灰了下去。
她挪了挪有些發沉的軀體,腦中一片迷惘,卻無論如何,不敢再想更多。
但當時張牙舞爪當眾發飈的情形,絕對是她歷年來表現得最兇悍的一次。

明明一切和男女情感無關,可不知為什麼,水凝煙總覺得兩人之間似乎太過親密,甚至太過親昵了。
包括Tina和聞致遠自以為是的猜測,以及她自己杞人憂天的惶恐。
疲倦地踢掉鞋爬上床時,她居然一覺睡得很香。
目不斜視地開著車,平平淡淡地回答,卻只讓水凝煙更加忐忑。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