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雕刻時光(一)

上大學的第一天,他認識了陳子嘉。他在高年級師兄的帶領下,拖著笨重行李叩開寢室大門,那個正在屋子裡鋪床的男生聽到開門聲,直起身子又轉過來,對他微微點個頭,露出真摯的笑容。他如陽光一樣的氣質和明朗友好的笑容讓蘇智不由自主的跟著一笑。
蘇措雖然不舍,但是臉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她哈哈笑兩聲,輕描淡寫的揮揮手:「我找得到人的,你放心。」四年後蘇智才終於知道,她是真的找到了。不過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似乎還是太晚了。剛上大學那會,他是怎麼都想不到高三一年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蘇智肯定的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你不是。其實一個人以後怎麼樣,修行都在個人。」
蘇智徹底的被她震驚了。他不能說對她沒有感覺,但是還沒有到喜歡那一步。他緊張且詞不達意的說了幾句「啊」「這樣啊」「噢」,就以有課的名義迅速逃竄掉了,沒敢回頭看她的眼神。
那天是個周末,他們一起參加了學院里的深入社會的實踐活動,活動結束的時候,他們走在了最後,也沒乘公車,閑閑的走回學校,兩人沿著馬路邊走邊聊天。正說著話,一輛氣派的車在他們身邊停下,車門隨即打開,車上走下來一位蘇智從不認識的中年人,來人相當正式的跟陳子嘉握手,熱情的說:「小陳,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幫我問候首長。」陳子嘉對那人欠欠身,禮貌的就他的問話一一作答,末了把蘇智介紹給他認識。
蘇措兩眼發亮,回答說:「我長大了要當棋手,那樣就可以天天下棋了。」她的聲音又甜又軟,但是透露出與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堅持和執著。
因為這個事情,蘇智第一次挨了打。先是爺爺打他手心不說,回家后又被爸爸打了屁股。明明挨了打,不過他反而不再那麼憤懣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蘇措那麼可憐,抱著空空的棋盒在牆角哭,兩隻眼睛哭得紅紅的,咬住唇不說話,倔強的不看他。那一瞬間他開始深刻的反思,大概,自己是做了錯事。
蘇智心底也暗暗吃驚。他一直被女生稱讚英俊,知識面廣博,目光也絕對不短淺,具有相當程度的審美能力,可是面前這個男生卻讓他有了種相當特別的感覺。他不是預言家,當然不是因為面前的男生將會成為一生的摯友和自己的妹夫而吃驚,而是在心底感慨,果然首都就是首都啊,果然大學里藏龍卧虎,不能小看。即使用最苛求的目光來看,面前這個男生,自己的同班同學,四年的寢室室友,英俊卻毫不稚氣,禮貌得讓人親近,不論外貌還是渾身上下流露出的那種出眾的氣質,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他舉止態度都謙和有禮,是那種真正的謙和,可是蘇智知道,這樣的人往往才是最驕傲的,驕傲就在骨子裡。
開學后沒過多久,通過陳子嘉,他認識了許一昊。雖然許一昊看起來冷清,可是對陳子嘉的帶來的朋友還是表現了相當程度的熱情。偶爾在路上巧遇,他們都會點頭招呼。許一昊的話不多,當時蘇智想象不出來他以後做國際律師時的樣子——可見人都是會變的。結識的時候他想不到他們還能有什麼深交,他們連對方的電話號碼都沒有,自然說不上朋友,無外乎就是點頭之交。根據學校里的傳言,許一昊對女生極度缺乏興趣,除非必要,他甚至都不會跟她們說半個字。所以他後來知道蘇措認識許一昊時,他相當驚訝。在他的印象中,蘇措從不主動去認識男生,而他,是第一個。
陳子嘉靜了片刻,再搖頭:「也不盡然。雖然我不願意看到這樣,這個社會到底還是有著嚴酷的等級制度。現狀就是如此,不需要粉飾什麼。後天的努力對一個人的發展是可以有所幫助,但絕大多數時候,到底很難突破那層極限。我站在更高的起點上,這點,我清楚。」
「我跟你是不一樣啊,我當哥哥歷來糟糕,她連句哥哥都不肯叫我,」蘇智苦笑一聲,乾澀地和圖書開口,「阿措跟米詩更不一樣,哪裡會天天不見哥哥就心慌?她關手機,就是怕人找啊。」
她不肯離開,蘇智也沒走,去跟她說話。他討好似的說:「阿措,我們去看爺爺好不好?」
那是蘇智印象中第一次跟陳子嘉提起蘇措。那天也是蘇智第一次見到米詩。談話到尾聲的時候,兩人也回到了學校。陳子嘉知道蘇智雖然不是眼高於頂,但也相去不遠,幾乎很少夸人,可是說起這個妹妹,言語里全是寵愛。他就笑著說:「你說的我都想見見她了。」
蘇智起初是很擔心這樣對蘇措的學習不利,可是她成績很穩,一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這樣的大考都發揮出色,順順噹噹的考上了市內最有名的重點中學。一家人都很欣慰,紛紛誇獎蘇智說,你給妹妹帶了個好頭啊,說完大人們就用他倆的例子去苦口婆心的教育其他的堂弟妹表弟妹,說,看看你們的哥哥姐姐,多厲害!
蘇智上大學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為他送行,吃飯的時候他問蘇措:「我走了,誰來幫你寫作業?」
即使簡單的敘話也足夠讓人生疑。蘇智不動聲色的皺眉,陳子嘉看出他的疑慮,笑了笑,從容說道:「是啊,我爸是高官,他是我爸的老部下。」
互相介紹自己之後,兩人才知道對方都是獨自一個來學校報到,不由得相視一笑。人和人的熟識親密可以因為很多原因,也可以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最初的一個目光,或者是細小的一動作,更多的是一見面就對對方產生的親切感。兩人毫無懸念的成了朋友。
那天蘇智有點心神不寧,上課不記筆記,學生會也不去了,就怕遇到她;陳子嘉咳嗽一聲,很平和的問:「她跟你說了?」
蘇智自己也承認,他是那種一帆風順的人,上大學之前一直沒遇到過什麼太大的挫折。他成績歷來很好,加上模樣漂亮,性格活潑且能說會道,家境也很好,這樣的學生歷來都是老師的寵兒。蘇智在學校里絕對是風雲人物。這點上來說,他跟陳子嘉相當類似,所以剛上大學時,兩人才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圍棋相當磨人的耐力,也考驗一個人的坐功。蘇智那時候還小,當然不明白圍棋的這一層深意。他又鬱悶又不理解,總是在她下棋的時候去搗亂,惹的爺爺和長輩都罵他,說:「阿智,不指望你像你妹妹那麼安靜,但是你別去打擾她。」
不久后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蘇智第一次知道陳子嘉的家庭背景。陳子嘉從來不提自己家裡,只說自己是本市人,家在城西。蘇智從他的吃穿用度猜測得到他家境相當不錯,不過還是沒料到他居然家世這樣顯赫。
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般不會明白什麼是死,什麼是生命,什麼是逝者已矣,不過蘇智也知道,死就是永遠不會回來了。知道自己的叔叔嬸嬸出事之後,蘇智大腦里一閃而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妹妹怎麼辦呢?誰來照顧她呢?第二個念頭叔叔嬸嬸再也不回來了,總給他買玩具的叔叔嬸嬸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一個人想了很久很久,悲從中來,狠狠的大哭了一場。
是什麼時候開始蘇措不跟他一起玩了呢?大概是她學棋之後。那之後蘇措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調皮搗蛋,甚至不再跟他一起出去玩,他都叫不動她。爺爺的院子里是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可是一夜之間,她對那些事物不再有興趣。跟那時候的蘇措比起來,蘇智就像個野孩子。蘇措玩起來是很有些鬼聰明的,沒了她,蘇智玩耍的樂趣缺了不少。
蘇措低著頭,淚水一顆顆的滴到了棋盤上。其實那時候蘇智也不比她大了多少,也沒有比她高很多,可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在床上發抖,陡然生出了一種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來,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責任。從來都是別人關心他,現在,他終於可以關心別人了。他抱住她,發誓般的說:「阿措,爸爸說,你以後就在我們家住了。哥哥不會再跟你搶東西了,www.hetubook.com.com不會再生你的氣,我的玩具和書都是你的。哥哥以後會保護你的,不要難過了,也不要哭了。」
剛上大學的新生最津津樂道的恐怕就是漂亮女生和談戀愛,不論什麼話題,最終都能扯到這個方面。正聊著學院里的新生,宿舍里一位叫岳鋼的男生忽發感慨,推心置腹的跟陳子嘉說:「說真的,我見到過到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米詩了,你們還真配。」
蘇措看著他,本來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溢出了眼眶。她擦擦眼淚,很久之後才說:「我沒有哭,爺爺讓我要堅強,不許哭。」
他語氣很淡,像是隨便說出口的,跟以往沒什麼兩樣;蘇智一肚子的驚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搖頭一嘆:「我沒想到。」
「不過怕是沒有這個緣分了,」眼看宿舍在望,蘇智聲音一揚,說,「好熱鬧。」
這樣順水推舟的把話題扯到了陳子嘉身上,果然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那天晚上,是蘇智最後一次看到她的眼淚,在同齡的女孩子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她已經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長大了,之間毫無緩衝,從此後蘇智只看到的都是她的笑,無憂無慮歡快爽朗的笑容,只是偶爾一低頭,才可以見到眸子里閃過異樣的光芒。
「米詩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一起長大,她就是我的妹妹。」陳子嘉淡淡的說了句。
說完蘇智就感覺自己的高中時代彷彿重新回來了。那個時候,學校里很多男生都喜歡旁敲側擊的問他關於蘇措的一切消息,有的時候還托他轉交情書,每次都被他都黑著一張臉教訓回去,同時不忘記反問,你想追我妹妹,嗯?這樣一問,幾乎能嚇退百分之九十的愛慕者。他是從不會幫人鴻雁傳書,可是蘇措卻不一樣,總是熱心的做中間人,轉交情書或者帶話給他,二人為這事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事後不到一天又迅速和好,然後再吵,一次次樂此不疲。他認識馮詠后,蘇措才終止了這種行為。想到這裏他心口猛然一抽,馮詠現在做什麼呢?她在國外好不好?他無從知道答案。
這句話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只有蘇智和陳子嘉二人沒吭聲。寢室里另一名同學就奇怪:「陳子嘉是見得多了沒感覺,蘇智你還見過比米詩漂亮的女孩?」
蘇智那時候還沒覺得什麼異樣,就很平常的回答:「不用叫她了。」
蘇智露出頭痛的表情:「是啊。」然後才覺得奇怪,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陳子嘉若有所思,緩緩一頷下齶,說了句「是這樣么。」
若干年後蘇智都還記得自己站在院子里,隔著玻璃窗外對她招手,企盼叫她出去,而她只是指了指棋盤,然後又低下了頭,開始小心翼翼的把棋子貼到棋盤上。他壓根就不明白她怎麼能一坐就是一天,於是納悶的問:「阿措,圍棋好玩么?我怎麼覺得看起來那麼沒意思呢。」
陳子嘉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在你們認識之前,她就開始喜歡你了。知道我們很熟,所以她求我介紹你們認識,」說完他端肅了一下神色,極其認真的說,「說真的,你考慮一下,我覺得應晨哪個方面都不錯。對女孩子而言,能夠主動表白,相當不容易的。」
蘇智在葬禮上看到蘇措,小小的女孩子穿了一身的黑色,手裡抱著沉沉一盒棋子。大人們要把孩子送走,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長輩們強行抱起她,她絕望的哭和掙扎,誰也不知道這個剛滿七歲的小女孩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那時候蘇智並不知道她放棄圍棋的理由。他看到有時間的時候她還會下下棋,不過神態卻再也找不回那種以前的一心一意和全神貫注,用心下棋的勁頭是再也找不回來。在父母的安排下,蘇措會學別的事情,學琴,學書畫,大概是這些事情的滋擾,她的性格漸漸的也恢復成以前那樣,開朗愉快,跟同學相處得很好,半點瞧不出陰影。
那時候還是大一上學期,他們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應和_圖_書晨。她扎著長長的馬尾,走路的時候在身後俏皮的跳著,這就是他對應晨的第一印象了。她跟時下流行的那種精緻的美女有一定的距離,但五官明朗大氣,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就連後來跟他表白的時候,動作神態都還是那麼大方。她乾脆利落的說:「蘇智,我喜歡你,我做你的女朋友,怎麼樣?」
那天晚上陳子嘉很晚才回寢室,大家差不多準備睡了。見到他回來,人人都曖昧的笑:「難怪你平時對那些女生沒興趣,原來都已經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了。」
聽到這句話,蘇智激動得一晚上都沒睡著。半夜的他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的來到陽台。蘇措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房間,陽台連通,兩個房間對著陽台各自開了一扇門和窗。他以為她已經睡了,可是卻驚訝的發現窗帘下頜門縫裡都透出了光芒。他小心的敲門,低聲說:「阿措,你睡了么?」
陳子嘉微微皺起眉頭,說:「怎麼了?我倒是沒看到你這樣當哥哥的。」
那時候他們兩家人住得很近,叔叔嬸嬸有時候帶著小堂妹蘇措來串門;過年過節的時候,一家人都會聚在爺爺家吃飯乃至過夜,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是很容易玩到一起去的,爬樹鑽狗洞打架玩泥巴這些事情兩個孩子沒少干,早上穿的簇新的衣服到了晚上絕對是一團糟,每次都能把雙方父母氣得直跺腳。不過兩個孩子生得實在可愛精緻,也沒有大人會真正忍心懲罰,嘆口氣也就算了。
「也不全是,」蘇智整理了思路,找了個能同時說服自己和他的理由,「大一談戀愛,好像太早了。你比我受歡迎得多,不是也沒女朋友么。」
「那還不是青梅竹馬?別否認,是就是吧。」此言一落,包括蘇智在內的其他五名男生都笑出來。其實他們不是不相信陳子嘉的話,不過幾位男生都懷著一個共同的且不可言說的念頭——如果連陳子嘉都沒女朋友,他們實在沒那個膽子輕舉妄動,所以趕緊給他配一個女朋友,不論是口頭上還是行動上,總之他一定要有個女朋友,好斷絕其他女生的想法。陳子嘉對他們的想法也相當了解,一笑而過,也不再多解釋什麼。
其實就像蘇措評價他時說的,蘇智對自己的感情事也處理不好。他腦子裡有著許多的念頭,但最終都沒被說出來,別人能看到的,只是他深深吸了口氣,徐徐的又吐了出來。
蘇智一摸下巴,肯定的說:「如果真的這麼問,我妹妹也挺漂亮的。」
這樣一起上下學的維持了整個小學階段,上中學之後就不是這樣。兄妹倆長大了,青春期也到了,兩人有著各自的愛好,認識的朋友同學也越來越多;平時的玩耍、上學、放學都是跟自己的同學聚在一起。在學校里見面了,兩人也是打個招呼甚至連招呼都不打,直接無視對方的走過去。
其實蘇智也給長輩們罵得一肚子委屈。蘇措不肯理他他就很生氣了,還被包括自己父母在內的所有長輩責罵,小男孩的倔犟頓時給提早發掘出來了,怎麼妹妹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到大家的表揚,就是我做什麼都是錯呢?這口氣憋到忍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把蘇措的棋子全都倒院子后的草坪和水溝里方才覺得痛快;結果第二天全家人找了棋子一天,也沒能把全部的棋子找回來。
蘇智後來就跟陳子嘉說,我從來都覺得,蘇措太懂事了,一直如此。如果她不那麼懂事,如果她稍微任性一點,可能現在已經是職業棋手。那個時候,人人都知道阿措是圍棋天才,可是真的當國家少年圍棋隊來市裡招生的時候,她只是因為父母和家裡人的擔心,就跟大家說,我不去,你們別擔心,我現在也不那麼喜歡圍棋了。
果真蘇措就等在火車站出口,胸口之下都浸泡在陽光里,把淺藍色的裙子愣是照成了白色。她一個人守著一大堆行李,表情倒是不見得多著急,也沒有左顧右盼,只是緊緊斂著眉頭,看著手裡的一份地圖,她的影子在地上縮成濃濃一團。蘇智在十米和圖書之外的地方打量她,把她從刺目的光線和喧鬧的人群里挑選出來,然後指著那個修長的身影,以一種無比確信的語氣跟一旁的陳子嘉說:「那個女孩,就是我妹妹。」
然後蘇智試圖逗她笑,跟她說:「阿措,你教我下棋吧,以後我陪你下棋。」
可是一旦真的報到註冊,認識了新的朋友和同學,蘇措頓時就把他們拋之腦後了。他打她的手機,幾乎都沒打通過;而電話打到宿舍,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上自習」「在圖書館」等等。蘇智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幾次找不到人也就很少再打電話找她;相較起來,倒是陳子嘉提起蘇措的次數比他還頻繁,他會問蘇智,蘇措是不是習慣學校的生活,課程緊不緊,或者建議說不如叫上蘇措出來,我們一起去外面吃飯吧。
大家嘩然,紛紛問「有照片沒有」;蘇智給他們問得又好氣又好笑,趕緊解釋:「她不喜歡照相,我沒照片。」
爺爺去世的那個晚上蘇智聽到一家人在客廳開家庭會議,儘管他們聲音壓得很低,蘇智在隔壁的卧室里還是聽得清楚。爸爸一錘定音,說:「以後阿措就是我們的女兒了。」
其實不光是許一昊,蘇智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也都是因為陳子嘉而認識的。蘇智就跟陳子嘉說:「你的朋友一個個都氣質不凡,果然是物以類聚啊。」
陳子嘉一臉坦蕩的互相介紹了他們,說了句「我帶米詩去學校里到處看看」,蘇智心知肚明,笑著對陳子嘉比劃了個手勢,回了宿舍。
再次見到蘇措已經是大二開學后的第一個星期了。那天他記得非常清楚。天氣詭異的熱得不得了,知了都趴在樹上不肯叫了。天氣炎熱成這個樣子,可是各種事情還是如山般堆積下來。他們布置會場的時候,蘇智接到了蘇措的電話。
那時候爺爺的身體還很好的,走路比年輕人還快,可是半年之後他就去世了。一年之內兩次喪事,這種打擊不論對哪個家庭來說都相當巨大。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家裡都很少聽得到笑聲。長大之後蘇智才知道,老來喪子,而且喪的是最心疼的兒子兒媳,這個事實讓爺爺的精神一下子垮了,精神一垮,疾病猶如洪水猛獸般襲擊過來,他毫無任何還擊之力。
如果真要開始細究幼時記憶里最深的幾件事,對蘇智而言,每一件事都跟蘇措有著密切的關係。長大后兄妹倆聊天的時候,蘇智就曾經說過一句很精闢的話,大抵概括了他的整個幼年時代。他那句話是這麼說的,阿措,你自己說,小時候你讓我挨了多少罵?我為了你被爺爺打了多少下手心?
蘇智若干年後回憶那天,真的是感慨萬千。他想了想這些年裡發生的事情,感觸蜂擁而上,像海浪一樣把他的思路沖成了零散的碎片。他不知道陳子嘉在看到蘇措的一霎那是怎麼想的,雖然他若干次想過問這個問題,可是始終沒有問過。
蘇智搖頭:「阿措從來不會食言,她說了在出口等我們,就一定會等的。」
不意外蘇智的反應,陳子嘉態度非常平靜:「很多人都認為像我這樣的孩子都是紈絝子弟,不奇怪。」
正式註冊報名前的那幾天,蘇智跟老師和學生會請了假,他的本意是自己一個人陪著蘇措在市內到處參觀,可是陳子嘉也一同請了假,跟他們一起逛整個城市。蘇措很聽話的跟他們一起出沒,他們不論說什麼,她都笑眯眯的一點反對意見都沒有。
旁邊的師兄看著兩人,情緒很複雜的想,原來以為這個已經相當漂亮了,想不到還有更英俊的,果然一山還比一山高啊。
一個人如果只是樣子漂亮,大可以說是老天偏愛,父母的基因給的好;可是真的像陳子嘉那樣出眾的人,沒有相當好的家教是不可能培養出來的。認識陳子嘉越久,蘇智就越知道這個觀點的正確性。
兩人本來上的是附近的一所實驗小學,放學的時候兩個孩子都是各走各,如今則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哪個班放學早一點,另一個就去對方的教室門口等著,很和*圖*書快的,全校老師都知道蘇家的兩兄妹關係很好;蘇智在蘇措教室門口等著她下課出來的時候,來往的老師笑眯眯的說,蘇智,等妹妹呢?
不過那個時候,對蘇智而言,蘇措不過是叔叔家的妹妹而已。他就算再怎麼有想象力,還是半點都料想不到,兩三年之後,她會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
天氣又熱,車堵的厲害,蘇智盯著兩隻不能用的手機,在公交車裡如坐針氈,急得渾身是汗;陳子嘉看一看車窗外白得發亮的天氣,就說:「你妹妹如果等不到我們,會不會先去學校了?」
話音一落,一個極美麗的女孩子對他們一揚手,頂著許多道目光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蘇智還在想我好像不認識她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熟練的挽起了陳子嘉的手臂,她巧笑倩兮,吸引了來往每個男生的目光,腳步不由自主的停滯了片刻。她對陳子嘉流露出的那種親密之情,讓蘇智會心一笑。
事情的起因他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在寒假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多,他們家接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電話,然後他的父母臉色劇變,披了件外套就奔出門。那個時候很少有人家裡有電話,他們算是最早安裝上電話的家庭了,尤為諷刺的是,那部嶄新的電話接收到的第一條最重要的消息就是這樣的噩耗。
蘇措把棋盒往懷裡送了送,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實際上,大概有半個月的時間她都沒說一句話。長輩們都小心翼翼的對她,輪流把她接到自己家裡去照顧,吵來吵去也沒個結論,最後還是爺爺說,我來照顧她。
蘇智愉快的接上去:「是啊,我有個妹妹,叫蘇措,比我小了一歲。」
蘇措在學校里也挺有名,雖然成績沒有蘇智那麼好,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學校里有什麼活動,也總少不了她。蘇措平時並不喜歡學習,有空的時候都是看些生僻冷門的書,作業都懶得做,每天都是求蘇智幫忙;蘇智禁不住她低聲下氣的懇求,又不忍心她因為不做作業被老師罵,只好幫她做作業,學期期末的時候面提領耳的往她腦子裡灌書。結果一幫忙就是五年,從初一到高二,整整五年。夏天的晚上,兄妹倆就伏在案前,一個悠閑的看小說,另一個辛苦的寫兩個人的作業。
陳子嘉說話聲音不高,語氣相當篤定:「你絕對不是第一次被女生表白,怎麼還會愁成這樣?」
半晌沒有人說話,蘇智隱隱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走了進去。蘇措果真沒有睡,她縮在被子里,膝蓋上擺了張棋盤,上面只有幾顆棋子。看上去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蘇智進屋的時候,她抬起眼睛咬著唇看了他一眼,又腫又紅的眼睛里全是淚水。她明明在哭,可是偏偏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傻傻的問:「阿措,你哭了?」
略一思考就知道他的話幾近真理,蘇智再次打量他,不是驚訝於他對世事的洞徹,而是驚訝於他的坦誠。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對世事瞭然于胸卻又那麼從容不迫的對待。他眼睛里流露出自然淡定的神色,讓蘇智沒來的想起一個人,然後就笑了:「你和我妹妹倒是有點像。」
當然應晨還是成了蘇智的女朋友。大學生活如此的豐富多彩,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蘇智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把曾經青澀的初戀拋之腦後。偶爾他心底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那個嬌小可愛的女生隨著高中生涯從記憶里跳躍出來,在他腦海里溜達一圈又迅速流走。其實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如此,初戀固然美好,可是同樣最容易忘卻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回憶越來越模糊,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懷念那個人,還是那段青春燦爛的時光。只不過,世界上總有例外,總是有人放不下最初。
的確不是第一次被女生表白,可是卻是馮詠離開之後的第一次。見到他不說話,陳子嘉想到以前的幾次談話,頓時明白了大概:「因為馮詠?」
陳子嘉一笑,調侃的說:「你也是在誇你自己吧。」
「你還有妹妹?」陳子嘉挑眉問他。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