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對,我當十八年老師了。」周宏傑笑著說,神情很滿足,就像每一個在工作崗位上奮鬥了二十年的人。
「是的,這一點我很明白。」李澤文道,「我這次和小羽一起回學校其實也是為了請您吃頓飯。她跟我說過,當年能從打擊恢復過來,都要感謝您。」
廁所就在走廊的末尾處,不過廁所打掃得很乾凈,沒有異味,環境比李澤文想得更好,還算乾淨。
「我去看以前的教室了。」郗羽說。
「那是大學畢業就被直接進了二中當老師了?」
「沒有的事,」郗羽說,「是您規劃得好,我其實都是瞎說的。」
「好。」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后,郗羽進入正題:「我蠻佩服各位同學的,你們有這麼清晰的目標,真是非常難得。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麼,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那就當一名科學家。我打心眼覺得科學家們一臉深沉的思考問題很是帥氣。」
「我還是想看看……看看這些年有沒有錯過學校的什麼事情。」
好容易打發走了前來詢問的學生們,周宏傑帶著李澤文和郗羽往教師辦公室走去。
原計劃中,李澤文就打算見一見當時郗羽和潘越的所有任課老師,此時時機得當,自然提了出來。當年的南都二中,一班二班是重點班,郗羽和潘越分屬兩個班,但兩個班的任課老師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在於一班的班主是語文老師,二班的班主任是英語老師。
伴隨著全班同學熱烈的掌聲,郗羽走下講台,坐回原來的位置。周宏傑最後做了總結髮言,伴隨著下課鈴聲,這一場班會也就圓滿結束了。
「這倒不是……」周宏傑擺了擺手,「我沒什麼安排。」
李澤文對周宏傑道:「我叫她帶我去的。」
「是吧。大家都不知道,這說明大氣科學這門學科不屬於基礎學科。這麼說吧,大氣科學這門學科如果是一棟房子的話,它的地基就是數學和物理。」郗羽說著,從粉筆盒裡挑出了一支粉筆在牆上畫了個大的圓圈。她在大圓圈裡畫了個火柴小人www.hetubook•com.com,旁邊標上「數學」兩個字;隨後又在數學圈旁又畫了個大圓圈,裏面寫上「物理」;再然後她繼續畫了一個大圓圈,寫上「計算機」,三個圓兩兩相交……她在相交的那一小塊三角形處,才寫上了一個小小的「大氣」。
「小羽,你沒趕上百年校慶,真是遺憾。」李澤文把視線轉向了郗羽,對她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李澤文說:「所以,周老師答應了嗎?還是今晚您有其他安排?是不是擔心家裡人?那可以叫上家裡人一起去。」
郗羽攤攤手:「因為高考成績不太好,我沒能進入理想的專業,被調劑到了大氣科學學院,只好學這個專業了。我起初以為學大氣科學后只能預測天氣,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科學,心中其實有點失落——要知道,我們這個學科是有點冷門的。舉個例子,大家都知道物理化學的最高獎是什麼嗎?」
「那同學們知道計算機學界的最高獎是什麼嗎?」
李澤文說:「那你當小羽老師的時候才大學畢業吧?」
周宏傑搖頭:「只要是粉筆就沒有真正防塵的,而且那些無塵粉筆很不好寫,手感不對。」
學校的衛生間里有備用的洗手液,洗過手後周宏傑拿出隨身攜帶的衛生紙擦了擦手,又遞給了李澤文一張,示意他擦乾淨手。
今天來的目的已經達成,加上周宏傑接下來還有班會要開,於是三人告辭離開。
李澤文微笑著攤了攤手:「那我也去。」
周宏傑擺擺手,失笑道:「我是老師,照顧學生是應該做的呀,而且我也沒做什麼。」
「……是的,」郗羽和自己的老師對視一眼,輕聲說,「周老師,潘越的事情,我跟他說過……」
李澤文微笑著輕輕鼓了鼓掌。雖然她剛剛還有點緊張,對自己不太自信,但是郗羽就是郗羽,做出來的遠比說出來的更好。在美國這幾年,她也難免被人感染帶上了一點美式幽默,這不論如何都是個好現象;而她這麼一點幽默就讓同學們這麼興奮,可見國內的中學生的日常壓和_圖_書力相當巨大。
郗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快就領悟了李澤文的言外之意,但她就是從他眼神里領悟到了他的意思。下一秒鐘,她馬上用最快的反應速度對周宏傑說:「是的是的……百年校慶一定很熱鬧……周老師,這本校志可以借給我看看嗎?」
周宏傑把兩人送到辦公室門口,看著他們下了樓,輕輕呼出一口氣,重新走回辦公室。
「一開始我覺得大氣科學這門學科不是很理想,還為此鬱悶了一個學期,還雄心勃勃地考慮轉系。但隨著課程的進行,我於是發現,這門學科變得很有意思起來。」郗羽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和學生們娓娓道來,舉了幾個大氣科學里的經典案例,比如蝴蝶效應,尋找地外生命等例子。
南都二中的學生們知識儲備還是很不錯的,有個小女孩脆生生地搶答:「菲爾茲獎!」
兩人交談著回到辦公室,郗羽也已經回到辦公室了。周宏傑用紙杯給兩人到了杯水,繼續之前在樓梯上未完的話題:「小羽,你剛剛是從樓上下來,是幹什麼去了?」
班上的學生們一起叫起來:「諾貝爾獎!」
「有科學家夢想的人很多。我對夢想沒有什麼很細緻的規劃,也不太知道怎麼才能當科學家,」郗羽往下說,「不過我不挑食,還列了幾個目標。最好的呢,是當數學家;其次,當物理學家也是不錯的;再不行,研究計算機也不錯,在實驗室里對著許多電腦的樣子好像也很帥氣呢;最差的話,研究生物看看顯微鏡也是可以的……」
「那我和小羽晚上就在餐廳等著周老師了。」
「周老師,你說得對。」李澤文從善如流,「你當了十幾年老師了吧?十幾年的習慣確實難改。」
想起當年的事情,周宏傑也說不清什麼感受,他輕輕嘆了口氣,眼角的紋路忽然明顯起來:「李先生,當年的事情小羽是受害者,她是個好孩子。」
郗羽也是知道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經的任課老師們的近況,不由得深深感慨老師這份工作還真是一輩子的事情。
因為課堂上並不禁止學生提m.hetubook.com.com問,有活潑的學生舉手:「學姐,那你怎麼學了大氣科學呢?」
剛剛起身,李澤文的視線掃過教師辦公室牆邊的那排書櫃后,便站住了,他指了指架上一本極厚的大書,書脊上寫著「南都二中校志」幾個大字和起止年月,「南都二中有百年歷史了?」
郗羽最後瞄了一眼自己的筆記本,隨後走上講台。她之前已經大致打好了腹稿,記下了幾個關鍵詞,此刻站在講台前,面對著這些小了十幾歲的學弟學妹們講了起來。
周宏傑笑著說:「小羽,多虧你精彩的演講,班會的效果才這麼好。」
「……那之後我就喜歡上了大氣科學這個專業。我想,反正是當科學家,研究大氣科學也很有意思,畢竟這是一門有用的科學,」郗羽語氣微妙的一頓,又指了指黑板上那個台階插畫,一本正經道,「後來學了之後才知道,以我的水準,當純正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真有難度,正如這個台階顯示的,越下層的研究對智商的要求越高,而我的智商拿來研究大氣科學倒是正合適,更高一點就不太合適了。」
「可以試試用無塵粉筆。」
「回答正確。數學的最高獎呢?」
的確,郗羽這才注意到周宏傑的右手的確沾著許多灰白的粉筆灰,她自己手上也一樣。這位周老師還是和當年一樣,喜歡用板書上課。在這樣PPT大行其道的時代,總還有一些老師喜歡用粉筆書寫一屏又一屏的板書給學生授課,周宏傑就是一例。他字寫得好,板書寫得漂亮至極,同學們當時都說,上語文課的時候哪怕你其實聽不懂,也會願意多看黑板上的板書幾眼。
周宏傑自然不無應允,他欣慰地著把這本重達一公斤的大書放到郗羽手裡:「那這本書你就拿回去吧。本來你應該拿到一本的。」
她是以開玩笑的語調說的,班上的同學們也開心地笑起來,氣氛更熱烈了一些。
她的知識水平和見識水平遠超這群初中生,講述的內容深入淺出,而且科學本身的魅力就足夠讓同學們聽得驚嘆連連,連周宏傑這個當了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年老師的覺得郗羽這番話實在是講得好——他想起當年的郗羽,在潘越的事件后,她變得膽小害羞,說話細聲細氣,現在能成長成這樣,真是讓他有一種「余心甚慰」之感。
果然學生們茫然都搖頭。對這群初中生來說,大氣科學的確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一門科學。
周宏傑直接把她的謙虛當作浮雲忽略過去,笑呵呵擺了擺手:「瞎說都這麼打動人,果然是名校畢業的呀。」
或許是因為周宏傑的強大號召力,又或許是因為對當年好學生郗羽的好奇,還或許是因為暑假閑著沒事幹,她當年的七位任課老師——語數外政史地生老師大都表示可以來,比如教英語的鄧玉梅,教數學的劉銘剛,教生物的彭華東——來不了的兩位老師有一位因為工作調動已經不在二中,另外一位已經退休人在外地,身體欠妥,暫時沒法出席這場遲來的「謝師宴」了。
周宏傑仔細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太好意思地說:「當老師的人,身上都是粉筆灰。」
李澤文把書從郗羽手裡接過去拿在手裡,跟周宏傑告辭。
郗羽真誠地附和自家教授的觀點。
「是的。」周宏傑說,「去年辦了百年校慶,這本校志就是當時出版的。」
因為剛剛在黑板上寫了字,周宏傑把兩人帶到辦公室,他放下手裡的教案后露出個抱歉的笑容:「你們在辦公室等我一下,我去廁所洗個手,我手上都是粉筆灰。」
郗羽拿著粉筆頭戳了戳黑板,對著滿教室的同學們道:「所以呢,大氣科學這門學科在學術界的地位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在數學、物理、計算機專業的夾縫裡生存著,基本位於底端。」
周宏傑當了近二十年教師,和成百上千的學生家長過打交道,識人的能力相當出眾,但像李澤文這樣的人卻也沒見過幾個。面前的年輕人俊美成熟,斯文有禮,舉止得體,渾身上下流露出的從容氣質說明了這人出身極好,只怕見識也非凡。而這樣的人一言一句都透露出對郗羽的愛護之心,周宏傑對此備覺欣慰,自然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錯,」郗羽對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拋出下一個問題,「我們這個大氣科學屆的最高獎,有誰知道?」
「……定下目標之後,我就全心全意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因為夢想的基石是腳踏實地,最後成為你們今天看到的這個我。」郗羽最後說,「當然,我現在也還沒有獲得了成功,因為我還不是一名科學家——只能說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但我真的覺得,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而努力,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滿教室的學生連連點頭。郗羽的說法淺顯易懂,他們一瞬間就明白了。
同樣作為當老師的人,李澤文授課時也會用PPT,但粉筆也一定會出現在每節課上。社科課程的課堂中有很多現場討論,無論什麼樣的PPT都不可能做到完美地跟上老師和學生的思維,這些無拘無束的討論中會誕生出許多的靈感,在這種時候,粉筆的重要性就很突出了。
「我手上也有灰,我也要去。」
「是啊。我那會也才二十五歲。」
李澤文道:「周老師,方便的話,我們還想請您聯繫一下小羽當年的其他任課老師,我很想親自向他們道謝,他們願意賞臉讓我和小羽請一頓謝師宴就更好了。」
周宏傑笑笑:「對的,我是校招進來的。」
「當然沒問題。」周宏傑打開書架,隨手抽出了厚厚一本大書——實際上書架上擺著三四本校志,一看就是去年校慶時沒送完的存貨,「不過也沒什麼好看的吧?」
「以前的教室啊……」周宏傑語氣微微一沉,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郗羽。
李澤文失笑。幾乎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固有習慣,有些習慣簡直頑固得可以稱之為強迫症了。李澤文認識不少對課堂習慣有迷之執著的老師。比如他關係挺好的某位數學教授就只能某個牌子的粉筆,其他任何粉筆都棄之如敝屐,他甚至聲稱沒有這款粉筆自己甚至無法進行思考;還有一些教授則非常不喜歡PPT,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只用手繪幻燈片來播放教學內容。
大部分同學安靜下來,前排的一個帶著眼鏡小男孩舉起手臂,小聲回答:「圖靈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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