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糖果時光

我攤攤手,說實話,「我最開始跟你說我什麼都不懂,不是虛言,除了讀書和給老師打工,我完全沒有任何經驗。所以最初有些不上道,請放心,我會努力不給你添麻煩。」
羅校長摸摸我的頭,說:我知道你不會說謊,但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吧。
我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請問二位想坐哪裡?」最忙碌的時間已經過了,現在餐廳里空出了大片座位。
他非常非常年輕,比我高了大半個頭,一身黑白相間的制服。他很瘦,但肩膀的寬度卻可以襯起那燙得妥帖白襯衣,脖子下是打得一絲不苟的黑領結,筆直長褲簡直就是為他定做的。
我當時腦子裡湧起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彎腰、脫鞋把鞋底子朝他臉上扇過去。下一秒我我想起了我人生的信條——「真愛生命,遠離林晉修」,於是,就像之前的幾百幾千次一樣,生生忍住了。
幾天後我在抽屜里發現了一隻新手機,我一看到他送來的東西就直犯噁心,衝進他的教室,把手機在他面前摔個稀爛。
我呆了好幾秒,眼睜睜看著心愛的手機沉到水中,屏幕上的亮光消失無蹤。
我的臉抽動了一下。他這個人的惡趣味真是數年不變。
被他稱讚,感覺真是……詭異。
我自認為是個膽大的人,可每次看到林晉修這樣笑都心裏發毛。林晉修這個人外表看著樣樣都好,除了桃花運稍微多點沒什麼大毛病,但平心而論,我一輩子都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你說,我們有什麼好無恥的?」他收好了冷峻的笑意,以一種聊天的口吻問我。
我考上靜海大學經濟系,跟他在大學里再次相遇。他依然是那個完美無缺貴公子、優等生的林晉修,輕輕一揮手指就可以大殺四方、所向披靡,而我還是他的學妹。
我也埋頭整理手中的餐具,心情沉甸甸,好像灌了鉛。
我去見經理,他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臉和氣生財的樣子。
「是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不堪入目啊,簡直不堪入目。
「恐怕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吧哈哈哈。」
他側過頭,眸子里笑得星光點點,「難道你以為還有別的原因?」
樂玉猶疑著,「會不會太多了?」
林晉修反問:「你給我推薦一下,我們適合坐在哪裡?」
說著隔著服務台,用眼角去偷瞄林晉修,他視線飛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一哆嗦。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對未成年少女下手的。不過是覺得她可愛,唱歌也不錯,請她吃頓飯而已,」林晉修好笑地看我一眼,「你吃醋了?」
林晉修剛剛拖住我,爭取到了清理現場的時機,只剩下我一個人證。羅校長為了給我一個交代,還是吩咐悄悄調查。被我看到的所有人都表示,那天晚上他們都不在游泳館,是我眼花了。在沒有物證的情況下,我的話沒什麼說服力。
他難得跟我多聊兩句閑話,我心情略微好了點,也配合著點頭,「這份工作,是不容易。」
我調整了心情,露出標準的服務性笑容迎上去,道了句「歡迎光臨」。
身為校長,他自然有很多顧慮,於是游泳館事件就這樣悄悄發生,再悄悄地不了了之。
「我氣色不好真是礙了你的眼睛啊。」我不無譏諷地吐出這句話。
林晉修打開門接我出去,當著我的面,給了帶頭的男生一個耳光,又讓在場諸人不論男女,陸續跟我道歉。那時的我,疲倦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低頭看著黑白相間的裙子上的蕾絲,有點發憷:這衣服似乎很繁瑣。
你們半個小時前就是最後一桌客人了!我心裏痛罵這個偽君子,臉上保持著僵硬的笑,「十點半餐廳關門,現在已經到時間並且超過了。」
我翻開小本,首先驚艷于那漂亮流暢的字跡,隨後才看清楚內容,記載著滿滿的心得體會——背菜單的訣竅、怎麼和幾位大廚打交道,怎麼讓自己的大腦高速開工,能同時記下客人的若干吩咐等。這樣寶貴的經驗也肯告訴我,我百感交集。
他褐色的眼珠透明極了,眼神和表情都有些古怪,我想他大概是被我充滿慈愛的眼神給嚇到了。
我尷尬至極,沈欽言折了回來,跟他欠身,「林先生,她是新人,還不了解您的喜好。我來為您帶路。」
我目瞪口呆,過一會才吼:「你把我的手機扔泳池了!你賠我手機!」
我本來就喜歡看他精緻的臉,現在就更經常地打量他——明明生活那麼坎坷,可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被生活壓榨的痕迹,只有和年齡不符合的從容、低調。
我堅持:肯定有物證的!
「當然當然。」
我是多麼淡定的人啊,不動聲色地別開視線,若無其事打個哈哈,「沒什麼沒什麼,你好看我就多看你幾眼啦哈哈哈。」
我的氣色怎麼可能好得了。照顧病床上的父親近一年,真是心力交瘁;然後又為了一份能掙錢的工作忙得腳不沾地。
沒有學生會去背誦校規,我當然也不例外,隱約有一些印象,但具體的條目是不可能記得了。
他要為難我,只是一個手勢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面。
「噢,賠手機?誰證明我扔了你的手機?」
我黔驢技窮地指責他,「你偷換概念!枉你還是學生會會長!」
說話間,虛掩的門響了三下。
我和林晉修的恩怨真是一言難盡。我是在高中階段認識他的。
「完全沒有。」我坦蕩一笑。說真的,第一份兼職就在高級餐廳打工,我自己也覺得自己起點太高了,高得我快接受不來。
林晉修環顧了一下空蕩蕩再無旁人的餐廳,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著手,徐徐道:「看來我們是最後一桌客人了。」
而我現在工作的義大利餐廳,女生制服就是黑白女僕裝,衣服極為精美且時尚,完全暴露了社會上一部分人的本質。
推門而出的一瞬間,我聽到了他冷冷的說話聲。
林晉修發動汽車,「完全不熟,今天才認識。」
大半年後他和他那幫跟班紛紛上了大學,我終於從他的可怕魔力下解脫了,心滿意足過了兩年正常的高中生活。
我之前和林晉修雖然不熟,但總還是說過幾句話的。他修養極好,對女生極其紳士,總之言笑晏晏,何嘗變臉到這個程度,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人。
三年之後的今天,我搖搖https://m.hetubook.com.com晃晃走到了大四;再次見到他,還是幾個星期前,他結束了交換生生涯回國;而我卻剛剛安葬了了父親,正在四處找兼職,累得馬不停蹄。
「沒有沒有,」我連聲道,「這樣就很好了,謝謝您。」
怕林晉修等得太久,我回到休息室,閃電般卸了妝,換好衣服,急匆匆到男生休息室跟沈欽言招呼了一下,匆匆離開。
「好的,」我接過,「沈欽言,謝謝你。」
「我記得你住在學校?」
經理指著他道:「他叫沈欽言。以後,由他帶你。」
他回頭,「到了。樂玉,今天晚上謝謝你陪我。」
匆匆掃了一眼菜單,發現餐廳中每道菜的價格真是讓人瞠目結舌,我在這裏辛苦幹上半天也不夠點一道稍微像樣的菜——好在員工吃飯還是免費的。
林晉修的車子不是他大學時開的那輛,已經換成了另一種奢侈型號;車內安靜得很,連發動機的聲音都無法穿透。車子行駛在路上,我在後視鏡里看到樂玉用一種「被人搶了老公」的眼神瞪著我,畢竟是我破壞了她美好的約會之夜。她不會對林晉修抱怨、咬牙切齒,所有的不愉快也只好衝著我來了。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也會有這樣怨毒的表情,只覺得如芒在背,這種尷尬就跟要命的黃連水一樣,我怎麼都要喝下去的。
認識十多天,這還是我倆第一次說起關於自己的話題。大抵是因為我態度陳懇,他的神色柔和很多,嘴角勾了起來露出了微笑。我想那是我在工作時間外,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
沈欽言是聰明人,聽了我的話,瞭然地一點頭,「一個多月前我見過他一次,經理對他畢恭畢敬。」
「那你也可以下班了?」
「是啊,讓你見笑了。」我嘆氣。
送走了上一桌客人,換了簇新的桌布,我也暫時歇息下來。
我醍醐灌頂。沒錯,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給我介紹別的工作,不見得非要選擇曼羅。天知道我之前為什麼還想著感謝他。
似乎?中學生?我眼皮猛然一跳。
剛進大學那時候,系裡要辦個活動,活動後有個簡單的茶話會,當時的協會會長也就是林晉修學長忽發奇想,非要讓我們這些女服務生都穿那毫無意義的、極為誇張的女僕裝。我作為組織者之一強烈反對,林晉修相當不高興,給我扔下一句「我總有一天會讓你穿上女僕裝」,我則梗著脖子回答「堅決不」,然後撂擔子走人。沒辦法扭轉大勢的時候,總可以獨善其身。
我想,沈欽言真是觀察入微,對客人記得這麼牢,虧得只見過一次就記住了他——當然也不排除林晉修是個特別顯眼的人。
林晉修反而笑起來,「你說說看,我們違反了哪一條校規?哪一條校規規定:不許入夜後在游泳池開PARTY?」
於是,我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除了學習之外,還參加了學校的各種活動,各種事情都搶著做——我們學校的對外活動非常多,我在宣傳部忙得腳不沾地不亦樂乎,總是呆得很晚才離開學校,於是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
不幸的是,我雖然清楚他的真面目,但別人不知道。為此,我受到的責難車載斗量,在他畢業之前半年過得簡直慘不忍睹,不但要忍受林晉修的嘲弄還要承受朋友的責難,被學校的女生視為公敵,完全是沒法解脫的惡性循環。
「你之前沒幹過服務生?」
「這個小妹妹是怎麼來到我們學校的啊?」
我的身體忠實地反應了我的微妙心情,腳步都跟不上。
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在學校不知道過得多開心,從來不為生計憂愁,總覺得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的頂著;至於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是怎麼在這個嚴酷的社會生活下來的,我簡直不能想象。他和我這樣的兼職生不一樣,工作繁忙得多,一周上班六天,只有一天休息,從來都規規矩矩做自己的事情,對待客人時可以笑得跟春天一樣溫暖,該低聲下氣就低聲下氣,該迎合就迎合,不過只要下班后一秒都不多呆,徑直離開餐廳。
「那做過什麼?」
半個教室的人都在笑,我漲紅了臉,覺得備受侮辱。
「記住我的話,給我管好你的嘴。」
林晉修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直接說已經知道了我的家庭情況,單刀直入地說,說可以給我介紹一份工作。
這個人還是一樣的武斷,拿定注意后是從來不徵求意見。我不敢惹他,只得應承下來。
我看著他,心中的情緒真是複雜。不得不承認,林晉修溫柔、體貼的時候非常迷人。之所以有無數女人前赴後繼的撲入他懷抱,除了被他的金光燦爛瑞氣千條的表象欺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非常溫柔,他甚至都不捨得對女孩子紅臉。
我還沒畢業,在所有能做的兼職里,收入最高的恐怕就是曼羅的服務生,運氣好的話還有可觀的小費;而且時間安排也還算合理,一周在曼羅工作四天,周二周四、還有周末兩天,從下午四點到晚上十點半下班,早上的時間全都空了出來。
面試的時候我提交了一份簡歷,他知道我的學校不足為怪。
「我不要你的破東西!」
「今天?」我扶額。
可現在,要對從不認識的客人低聲下氣和曲意迎奉,心理上的落差,一時半會總是難以適應,臉上還得堆出笑容。
他看上去有些吃驚,「你是靜海大學的學生?」
前門自動打開了,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我不是你的司機,坐前面。」
羅校長對我關愛有加,也多方照顧,所以我剛一入學就被老師青眼相看;身邊的同學也很友好,我自己也表現得很不錯,隨後加入了學生會的宣傳部和好幾個社團,當時的我簡直愛死了這所高中。
沈欽言看我一眼,又看林晉修,低頭去拿咖啡杯子,臉上居然露出一點狐疑和思考的神色,顯示出難得的興緻。
「他之前在國外,兩個月前回國,」我停了一停才說,「曼羅,大概是他某位表親家的產業。」
沈欽言依言退開,眼角餘光瞄我一眼。
「不用了,學長,」我眼角瞟了瞟樂玉,特別誠懇地說,「如果有事,明天再談吧。」
我在學校寸步難行,總有人來為難我,我被逼到絕路的時候,他英雄救美般出現,不遺餘力地幫我;https://m.hetubook.com•com每當我一臉嫌惡地拒絕他的幫忙,他就在別人面前一臉憂鬱地表示「我太喜歡許真了,可惜她怎麼都不領情,總覺得我是個花|花|公|子,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才在背後中傷我吧」;只剩下我們兩人時,他就會一改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把我逼到牆角無處可躲的地方,才聳肩道:「你連我最糟的一面都看過了,我也不用在你面前裝了。你就這樣陪我玩到畢業吧。」
我們學校被譽為貴族中學是有道理的,游泳館非常大,有大中小三個游泳池,大的是比賽用池,中小是老師上課用的。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母親,也沒有親近的親戚朋友,爸爸一年到頭十二個月到有十個月在野外考察,他不放心把我交給保姆,於是不論去什麼地方時總會捎上我,他親自教導我學習學校的課程——於是,十五歲前,我壓根沒進過學校。所以,剛上高中那會,我對「學校」這種環境感覺到無比的新奇,整個人正直又朝氣蓬勃。
林晉修的車我很早之前逼于無奈坐過一次,那時一車有三四個同學,熱鬧得很,我們大聲地說說笑笑,半點都不覺得尷尬。而現在和之前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依然坐在駕駛椅上,樂玉則坐在後座,我微一遲疑,很自然地去拉後座車門。
於是,我盯著林晉修足足大半年,找他的岔子,在各種工作中反對他的意見,無所不能的挑刺,直到他上了大學。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兩面派,在人前和在我前完全是兩張臉。舉個例子,我試圖宣揚林晉修人渣敗類,卻只換來了同學們的嘲笑,沒有人會相信我。在他身上,我堅信了一個觀念:大凡外表太完美的人,內心裡的陰暗面也比別人來得多,來得更加黑暗。
我為兩人擺放餐具時,拿過兩本菜單遞給兩人。點餐進行得很快,林晉修對這裏的菜色異常熟悉,基本上不用看單就說了餐前的甜點,然後問他對面的小女生,「樂玉,這裏的甜點非常可口,你應該很喜歡吃。正餐你要吃點什麼?」
車廂里沒有人說話。我不吭聲,樂玉也不說話,林晉修開著車,也不說話。我悄悄瞥一眼他的側臉,卻被他逮了個正著。
我真是怕了他,遠遠見到了就繞道走;不得不見面相處的情況下,除了原則問題絕對不主動跟他起衝突。好在他接下來的時間里都在國外某同樣知名的商學院念書;我總算不必看到他了。
現在一切都讓我深切地感覺沒父母依靠的孩子會遭受何等境遇,什麼都要自己去打拚,每分錢都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掙回來。
我回過頭,看到從旋轉門進來客人時,心裏「咯噔」一下,氣息頓時不穩。
我跟過去,「我也去,我認識他們。」
「不能不認真啊,」我心情慢慢好起來,笑盈盈,「坦白說,我需要錢交學費呢。」
同組的舒冰知道沈欽言今年才二十歲,比我還小了一歲。知道這事的時候,我大跌眼鏡。舒冰又說,他不但沒上大學,中學似乎都沒念完,獨自一個人在本市漂泊,十六七歲時就開始自謀生路了。
可憐我才結束培訓開始上班,哪裡知道他的老位子在哪裡,完全傻了眼。林晉修的人生一大愛好就是看我吃癟,於是他笑得更開心了。
爸爸生病之前,我們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從來衣食無虞;我從來沒窮困到用打工來維持生計的田地;爸爸生病之後,我休學了照顧他,雖然又累又辛苦,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此生唯一的父親,怎麼辛苦都心甘情願,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做得不好。
「哪裡會太多了,晚上看電影去了還沒有吃飯呢。就這樣吧。」
林晉修上上下下打量我,嘴角盪起一個微笑,指了指我,「她一個就夠了。」
「我有不少收穫,」他鎮定自若開口,「例如,我可總算看到你穿女僕裝了,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樣適合你。」
認識林晉修不是一天兩天了,太清楚他對異性的殺傷力了,千言萬語也不知道從何感慨起,只好說,「看上去好像年紀不大。」
「你——」
大半個教室的人都在看我,倒抽一口涼氣。
我就讀的靜海大學算得上是國內最有名的幾所學校之一,排行榜上不會跌出前三。對名校生,人們的寬容度或者不滿往往都比較高,沈欽言大概屬於前者,看我的神色大抵帶上了欽佩——他肯定以為我是自己掙錢供自己上大學的人。
別說人,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個,煙酒的痕迹,沙灘椅,什麼都沒有,水池平靜無波。我那個被扔到泳池底的手機也不知去向,彷彿剛剛那荒唐的一幕只存在我的大腦里。
「不會……」我訕訕笑,這就是第一次當服務生的壞處。
在外人面前,林晉修從來都要維持一幅紳士君子的好模樣,絕對不會做得太過分。他當下笑了笑,不再為難我,微微笑著走到窗邊落座。
我後來才知道林晉修的口才是很好的,據說是學校里的最佳辯手,帶著校隊參加過全市的中學時候辯論比賽。當時我完全被他和那群高年級生攪亂了思路,好容易腦子裡靈光一現,好容易從嗓子里擠出一句話,我的臉都快成豬肝色了,大吼:「你們違反了校規!」
那時候我又累又乏,坐在學校的花園裡休息,炎熱的夏季,我跑了整整一天,接受了三四場面試,人都要掉了一層皮。
林晉修好整以暇地緊了緊衣服,輕輕拍了兩下手。
兩人的餐盤終於見了底,我在一旁站得要崩潰的時候,林晉修才對再一次我招了招手,簽單。
我沒有澄清,笑眯眯問他:「你呢?」
「簡直是原始人類。」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拿出考大學時百折不撓的精神,白天在餐廳學習各種技巧和近乎苛刻的禮儀規範,晚上在空蕩蕩的宿舍一個人捶著腿背著菜單,一點點熬過了餐廳的培訓期,總算也能走上檯面了。
一周后我大致熟悉了流程,菜單終於也記得差不多,輪到學習禮儀了。餐廳檔次太高,對員工的要求也很嚴格;雖然我只是兼職,一周只上兩個白天和兩個晚上的班,但要遵守的規則一樣不少。
我也在他的指導下,飛速進步。
毫無疑問,林晉修就是這森嚴等級體系中的國王。
「現在去換衣服,」他說,「我送你回學校。」
「人總要活著吧和*圖*書,過去的人、事也不能追回來了。」
他搖頭,表示沒關係。
那一瞬間我真是感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我呆立當場。
離開經理室后,他帶我穿過走廊,到了一個大概是員工休息室的房間,我跟他說:「以後就麻煩你了,我什麼都不懂。」
但我從來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人。那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消不了。雖然看在羅校長的面子上我沒有張揚游泳館事件,但那之後,我就不怕死地跟林晉修杠上了。
沈欽言看我一眼,點點頭,沒有多言,只彎腰從柜子里取出一套制服。
「在學校怎麼了?每個人心目中的學校是不一樣的。一所學校的作用很廣泛,除了讀書外,還可以有別的用處,」林晉修說,「學校的游泳池的閑置是一種浪費,本就應該開放給學生。」
當然,林晉修從來不給任何人承諾,只要有人倒貼他看著順眼就來者不拒,一定前戲做足,看電影送花送禮物選衣服請吃飯,完美得讓人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即便被他拋棄,也寧可獨自躲在被子里流眼淚深感自己配不上他的自慚形穢。這也是他身邊的異性換了一個有一個居然沒被人追殺的原因。
沈欽言那時候已經準備轉身,忽的又停住了動作,頓一頓后問我:「不會穿?」
準確的說,剛剛走進店裡的那對青年男女,我只認識那位男士,是我的學長,姓林名晉修;至於他身邊吊著他胳膊顯得那位小鳥依人笑靨如花的姑娘,是誰都不打緊,反正他身邊的女人三天兩頭都在換。
一群人笑哈哈附和:「我們完全沒見到,小學妹。」
我幾乎崩潰了,紅著臉大吼:「你們,你們居然做這種無恥的事情!有傷風化!不知廉恥!」
野外考察的時候,經常幾個月都跟父親露宿野外,各種危險都見識過;我也會一點防身的功夫,所以我從來都膽子大,無所畏懼地進去查看。
沈欽言對我點了點頭,看上去倒像是讚許。
我目瞪口呆看著現場,憤怒的火焰節節攀升,就要燒起來。
溫柔和體貼這種屬於好男人的標誌需要大量的時間修鍊,他身邊的人每換一個,技術就更加爐火純青。
「哎呀,你們也別這麼說,小姑娘有顆透明的玻璃心噢。」
我跳起來去搶手機,「把手機還給我!我要叫保安!我要告訴老師!告訴羅校長!」我的身高和力氣怎麼能跟個比我大兩三歲的男人相比,再怎麼反抗也和跳樑小丑一樣,結果當然失敗了。
我能感覺出那個叫樂玉的女生大概是第一次跟著男伴來這麼高級的餐廳又或者是因為跟林晉修在一起心情太激動,她咬著下唇,不知所措地翻了翻菜單,在林晉修溫柔的視線下,她的臉一點點的發紅,最後低聲說:「我,我不是很清楚。林先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沉溺愛情的模樣看得我於心不忍。
「哎哎,一緊張就話多,這是我的老毛病了。」
「請隨便告訴老師和校長吧,」林晉修聳肩,一字一句,「我們現場有二十二個人,誰都不是好惹的,你撞到他們赤身**的樣子,以後還想有什麼好日子?」
林晉修轉頭吩咐我,「我剛剛說的都記住了?」
早知道曼羅這樣的高級餐廳的服務生必然都是相貌不錯的,但我身邊的這個男生,其容貌水準遠超平均水準。
他點了點頭,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又說了句「我找人進來教你」后掩上了門。
厚厚的員工法則里事無巨細地規定了一切禮節,包括怎麼對客人微笑,鞠躬時彎下去多少度,走路是要如何不踏出聲音——於是我不得不笑容僵硬地站足一個下午,真是腰酸背痛,我以為是腦力勞動者,現在做的完全是體力活。
這借口找得顯然沒有水準和沒有分寸,在某些國家已經能扣上性騷擾的罪名了。畢竟我和他遠遠不到熟悉的份上,只是比最開始稍微好了那麼一點,可以聊聊家常的關係。
「似乎是中學生。」
在學生會裡,我認識了林晉修。林晉修當時是學校里的王子,家世良好,成績優異、容貌俊美、在學生中威望極高。他在中學的最後一年,就接到了靜海大學經濟系的通知書,這是國內最好的商學院。在新生的開學儀式上,他作為優秀的學生代表,給我們講了一番激動人心有關青春、有關高中、有關人生的話,讓人恨不得趕快、迅速、馬上燃燒青春。我坐在茫茫的新生人海中,從下而上的看著這位優秀的學長,想,一定要成為他這樣的人,讓人憧憬和嚮往。
他也不多話,扯著我的衣領把我帶進游泳館,當著所有人的面,「啪」一聲把我的手機扔進泳池。
現在我已經在這家餐廳呆了一個月,卻依然不知道林晉修主動伸出援手幫我的原因。不過以他的個性來說,恐怕不會這麼簡簡單單幫我一個忙就算了。
沈欽言跟在我身後撤退,把菜單遞到廚房后,轉回來跟我說了一句:「你一緊張,就會把話說上兩遍。」
有人踩著很輕的步子走進來,靜靜站在我身邊,跟經理微微一躬身。
他說:「也沒有,你很認真。」
他也不多話,準確地伸手,從我的左衣兜里拿出手機,迅速翻了翻,手機屏幕上的亮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清他緊繃著臉,咬著牙,臉上寫滿陰沉的不愉、被人打斷好事的憤怒。他眼底的光芒異常冰冷,聲音也是。
我背過臉去嘆了口氣。
我指著林晉修痛罵:「你們,男男女女……不|穿衣服……太無恥,太不要臉了!」
「正因為我是會長,我才知道畢業生們最需要什麼。許真,我們需要放鬆,你懂嗎?」他低聲嘆了口氣,最後伸手摸摸我的臉,又俯身下來,唇一點點的貼近我的鼻尖,我聽到他的聲音又親密又曖昧,偏偏還壓抑了呼吸,聽上去那麼危險;他的臉在我面前放大,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平時總是流露出溫柔笑意的眼睛里,此時一派肅殺,讓人肌膚生寒。
換制服的時候我想,不要緊,慢慢就熟悉起來了。
「話說回來,你平時應該化一點淡妝,」林晉修放慢車速,「卸了妝后氣色不太好。」
林晉修微微點頭,「這才像我認識的那個許真,百折不撓,萬難不屈,」他極少說我的好話,我驚訝地豎起耳朵,卻聽到了後半句,「……就像打不死的小強,春風吹又生。」
我那時很有初生牛犢不https://m.hetubook.com.com怕虎的勇氣,正想吸一口氣醞釀情緒勢如破竹地大叫「你們在幹什麼」,氣剛剛提到嗓子眼,就看到了林晉修。他幾乎是用瞬時移動的功夫從泳池旁的沙灘椅上彈起來,閃到我面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扣住我的肩膀拉我閃出了泳池。他動作行雲流水的動作中,我幾乎沒看清他的臉。
然後又是兩年。
「時間上有沒有什麼問題?」經理問我。
因此對他剛剛那種模稜兩可實在瞧不出親近和歡迎之色的眼神,也只覺得沒關係——人長得好,自然允許有一些自己的矜持和驕傲。
我這一遲疑,沈欽言已經抬起了腿,迎了上去。
我鬧不明白他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還是回答:「對的。」
寒暄之後,我跟沈欽言就算是認識了。
「讓人佩服。」他這麼說。
餐廳正在本市市中心廣場一條街外,旁邊的建築不是五星級賓館就是各大銀行總部、跨國公司的大廈。在這種地方開餐廳,想必算是得天獨厚了。裝修只能用燒錢、奢華來形容——不過也對,人家來這裏吃飯是吃環境的,味道則是其次。
我呼了口氣,「難怪你喜歡來曼羅吃飯,看女僕裝可以一次看到飽吧。」
我想,如果說百忍可成金,我現在一定是個億萬富翁了。
他穿得太少讓我覺得緊張,於是後退兩步,直到身體和牆壁的距離徹底消失;他又逼近,一隻手撐在牆上,手臂上的皮膚幾乎要碰到我的耳畔,眼神如刀子般凌厲。我大口地喘息,氣得話都不利索了:「你……你……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沈欽言張口欲言,但忍了忍還是平息了心情,低低「氨了一聲,視線掃向我的身後,跟我說:「有客人來了。」
我爸送我到這所貴族中學的目的很簡單,希望他出去考察時有人能照顧我——比如這所中學的羅校長。我爸和羅校長是大學同學,畢生至交,我爸覺得把我送到摯友手底下,他能放心地出遠門。
「經理。」
林晉修隨口推薦了幾樣,都是店內的招牌點心。
回去的一路我穿過校園,經過了實驗大樓、操場室內體育館和游泳館。路燈晦澀不明,我在夜色中看到有人從游泳館中鬼鬼祟祟地跑出來,當下大驚,立刻衝過去找人,人沒抓到,但游泳館的大門的確是虛掩著。
我想到這點就覺得渾身疼,真痛苦。
我從來都是個顏控,對長得漂亮的人,寬容度異常的高。
「……」
我記得那是深秋,我把宣傳冊的樣本列印出來后就離開了辦公室。爸爸那時在外考察,讓我寄住在羅校長家裡,就在距學校不到一百米的公寓,很近也很安全,所以晚一點回去也不要緊。
我想起好幾年前的事情,我和爸爸在非洲草原上發掘化石,我看到了一頭朝我們走過來的獅子,那種眼神,和林晉修現在的,一模一樣。是的,我知道,那是毫不掩飾、甚至是故意流露的敵意和威脅。
「你叫人了?」
是的,我很早就意識到沈欽言是個好人,但今天更是進一步了解了這個事實,險些熱淚盈眶。
雖然我知道面前的林晉修學長從來都是以折騰我為樂,但那時也顧不得這麼多,勒令自己不要想他主動示好的目的,就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去會接受面試。
沒有父親的庇佑,我覺得很累。
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羅校長家,把見到的一切和盤托出,並且說得聲色並茂。羅校長大為吃驚,馬上組織了老師和保安去檢查游泳館,結果大堆人馬匆匆趕去,卻撲了個空。
等他們笑完了,林晉修才冠冕堂皇地回答我,「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我們都過了十七歲,有些人滿了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你學過生理課,應該知道人都是怎麼出生的,難道你要說你父母的行為也有傷風化?」
「聽起來倒是不錯,不過我想起來,」林晉修饒有趣味地瞧著我,「我還是坐老位子吧。」
「我怎麼了?」
他在工作之外話極少,只是做著規中規矩的事情:帶我熟悉了餐廳、去了廚房,介紹各種餐具給我,讓我背菜單。我有時候被那些繁複的菜色折磨得頭暈,他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提點我,從來沒有不耐煩。不論我的問題多麼愚蠢,他都會解答;但也僅限於此,他平時不會多說一句話,年輕的臉上也沒有表情,有時候我被菜單折磨得太累,試圖說點笑話緩和氣氛,但他完全不搭腔,只是看著我。
「不是,」林晉修在我面前從來不掩飾什麼,他大笑出聲,像個吃得酒足飯飽的狐狸,「我只是特別喜歡看你穿女僕裝。你這種對誰都不屈服的人,穿上女僕裝后頓時變得又乖巧又聽話,對客人低聲下氣俯首帖耳百依百順,相當有趣。」
沈欽言敲了敲門走進來,看我一會,忽然問:「很累?」
我站在兩人身邊不遠,隨時準備上去斟紅酒。林晉修和那個叫樂玉的女孩子說說笑笑,女孩子起初有點靦腆,一杯紅酒下肚后她的靦腆羞怯就被徹底瓦解,紅著臉開始說個不聽,從天到地,從衣服到學習,彷彿一輩子的話都要在今天說盡,林晉修安靜地聽著,一隻手支著頭,笑意十分溫暖。
我唯唯諾諾聽著經理的安排。
我琢磨,這個年輕人還真是吝於言語。
聲音可謂十分悅耳,介於男孩子和男人之間,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我心思一動,側過頭去看來者何人,頓覺眼前一亮,以至於暗地裡吃了一驚。
「不是的,林先生,是我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真的,」樂玉飛快地說,「那我……我下車了。」
我被他噎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去見閻王,又深吸幾口氣,「我爸媽和你們又不一樣!再說,你們也不能在學校的游泳池干這事!」
平心而論,沈欽言這樣容貌氣質的男生在曼羅也是出眾的,我用了幾天和餐廳里的其他女服務生混熟,人多嘴雜,各方聽到的消息一拼湊,大致知道了他的情況。
我咬著牙,一層層推開門,確認沒有人;我終於來到那個有著最小的泳池的房間,推開虛掩的門,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嗆人的煙酒味道、或許還有大麻的殘餘味彌散四周,泳池裡、岸邊上,幾近赤|裸的身體毫無縫隙地貼在一起,一口酒從一個人口中渡到另一個人口中,濕漉漉的水汽從一個人身上淌下來又黏上另外一個人的皮膚……嬉笑的語hetubook.com•com言、綿長的呻|吟、激烈的肢體動作、激起的水花聲交融在了一起。
我傻眼了,坐在他對面的樂玉也傻眼了。他和佳人看完了電影吃了昂貴的晚餐,現在應該送佳人回家才是,此時忽然提出要送我回學校,完全是故態復萌,再一次把我拉入一幕複雜的三角戀戲劇里去。
雖然我和他從來都不對盤,但這麼多年斗下來,對對方的想法心知肚明。我裝著沒聽到後半句,慢慢醞釀著情緒,感謝他介紹我來做這個兼職。雖然感謝他還是需要一定勇氣的,但我向來恩怨分明。
我雖然出自一流大學一流專業,但因為學的是相當基礎的經濟學,社會上也沒有專門為經濟學設置的崗位,按照老師的說法——「經濟學只是一個學習的起點」,談起兼職,還得看機會,和專業的關係著實不大;當然,我能幹的活倒是不少,如一些設計策劃項目、調研分析等,但要麼時間過長,要麼薪水不讓我太滿意。
「我先送樂玉,再送你,」他挑起一道視線,根本沒在乎我說什麼,「我的車在外面的停車場,自己過來。」
一切再次重演。
今天晚上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我介紹座位的優劣,我完全沒準備,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您和這位年輕的小姐兩人一起吃飯,最好選適合說話,不被人打擾的位置,窗邊的位置就很不錯,二位還可以欣賞外面的花園。」
新生交流見面交流舞會上,他以不可侵犯的學長威嚴、合理的要求、笑容可掬的英俊臉龐讓我去他的辦公室拿個相機,結果相機沒拿到,居然被誤會成是闖空門的小偷,其他人居然把我關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等到誤會澄清時,那天晚上已經過了大半。
好容易他放開我,我才看清我們正在小泳池外的走廊里。和泳池內的人相比,他穿得最為周正,因為他除了條泳褲,還披了件白色的襯衣。他距我的距離是如此之近,水珠從他的肌膚上滾下來,滴在我的身上。
「我沒上過大學,」他背過身去,似乎對這個話題不予多談,走到他自己的儲物箱前拿出一個筆記本遞給我,「只要你還想在這裏幹下去,先回去看看這個。」
之前有個樂玉在,我自覺車廂里氣氛尷尬得要死;她一下車,我和林晉修之間就恢復了常態。我乾咳一聲,找了個話題,「你和樂玉很熟?」
於是,氣氛頓時降到零度,冷場。
林晉修溫柔道:「好的,晚安。」
我也不瞞他:「也許你之前就在疑惑,現在明白了吧,為什麼我毫無工作經驗卻能得到這份工作?而且經理對我非常客氣……就是他介紹的。」
一屋子人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穿衣服的忘記穿衣服,套褲子的手停在半截,拍著凳子椅子對方的肩膀哄堂大笑。
「試試。」
「你就是為了看我穿女僕裝才介紹我來曼羅兼職的?」
我就讀的高中是一所真正的貴族中學,之前是男校,數年前才開始招收女生。高中奉行精英教育,學費貴得可怕。
一干人發出了「哈哈哈」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我不知道他在這起事件中起了多大作用,背後的真相我完全不知道,甚至想都不願意想。
他卻沒生氣,臉上笑意半點不失,「有力氣和我鬥嘴了?不錯。現在就像以前的你了,隨時隨地都那麼精神百倍的樣子。看來心情恢復得差不多了。」
只好多看他的臉緩解鬱悶。總覺得,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就好像看到一棵筆直的青松拔地而起。再一次忙到夕陽西下,沈欽言終於放我去休息,好容易得了幾分空,我一臉倦怠地坐在員工休息室喝水。
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麼暗示語言,總之這群人紛紛從泳池裡爬出來,也不避嫌,就這樣開始換衣服。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眼,卻看得我心口一跳。剛剛沒機會真正看他,此時終於有了機會。他眼仁黑亮且清澈,看人的時候極其專註;鼻樑高挺,淡色的嘴唇削薄,比英俊更添了一份柔和美麗,卻完全沒有任何女性化的特質,總之,是那種極其討人喜歡的長相。
他讓樂玉坐在後座,讓我坐到他身邊,這種「就像棋子般」被林晉修掌控的情緒讓我百感交集。林晉修在國外這兩年,更是變得越發高深莫測了。
我聳然一驚,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車子來了個急剎,「嘎」一聲輕響后,停在路邊。
我答得飛快,走筆如花的記著菜單,趕緊撤退到服務台後,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其實我也是到後來才發現,我當時到底挑戰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這所中學,對地位的認知有著無與倫比的清楚,簡直可媲美於路易十四在位時期的凡爾賽宮廷,學校里大約有五十個左右的各式社團,都等級森嚴。
我現在都能回想起我當時的反應——目瞪口呆、站立不穩、渾身發熱、氣血上涌、怒髮衝冠、這並不是因為泳池裡暖氣充足的原因。
林晉修並不動怒,實際上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說了句:「許真,你到底多喜歡我?到底僅僅為了見我一面,你居然砸了自己的手機?」
他氣勢逼人,完全壓住了勢單力薄的我。
當時的我,雖然的確閃過了那麼一絲懼意,但到底年輕氣盛,狠狠地反問了一句,「怕死?我為什麼要怕死!」然後使出所有的力氣,憤怒地一把推開他,撒腿就跑。
離開酒店門口,時針已經快到了中午。眼看時間來不及,我沒回學校,搭了地鐵去了市中心。結束父親的葬禮后,為了籌措生活費,我在市裡的一家叫曼羅的連鎖義大利餐廳在找了份服務生的工作,昨天已經面試過了,今天開始接受培訓。
我也不是兩三年前那個傻乎乎到處碰壁的許真了,已經知道「吃一窺長一智」這個道理,也很清楚對林晉修,絕對不能逆鱗的。
要知道我在此之前連張十八禁的圖片都沒看過,眼前的這種視覺衝擊讓我足足愣了三分鐘。
接觸之後才知道,沈欽言在這個餐廳已經工作一年多,經驗和我不可同日而語。
我這樣明目張胆的看他,他自然也有所察覺,終於問我為什麼。
這樣倒也很好,他這樣真的不錯,我見過不少巧言令色的男人,難得見到他這樣品性的——低調、沉穩且可靠。
不論怎麼說,他給我的這個下馬威真是讓我一輩子都印象深刻。
沈欽言「嗯」了一聲,不再作聲,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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