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時光之憶

我無比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惱羞成怒。他跟我說他要上大學無暇交往,可偏偏大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做這麼無恥的事情!
她搖頭,「應該早點問你。我是不知道你和阿修關係這麼親密,以後你怎麼和他相處?」說話時視線就停在我脖子的項鏈上,神色頗疑慮。
他只是笑,卻不答,拍拍我的頭,轉身離開。
我想,其實條款是理所應當的,並不苛刻。演員的感情生活,跟誰結婚戀愛公司自然是有權利干涉。除非你是那種大牌到可以自己決定電影合同的明星,作為一個新人,都只能像牽線木偶似的被控制。
沈欽言卻說,「梁導,我只想拍您的電影。」
我記得只和林晉修在休息室呆了十幾分鐘,再出來時,驀然發覺全場大多數人五體投地那樣膜拜我脖子上的鑽石項鏈。
一千米跑下來后,我拒絕了老師的攙扶,披上了運動服,一個人跑到洗手池旁洗手,把冷水潑在臉上,抬起頭,卻看到林晉修遞給我一瓶水。
我從來不知道顧持鈞的可以如此尖刻,他口氣不好,我也暴躁:「不是的!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脖子上的項鏈,是他給你戴上的?」
「剛剛你要跑,是因為林晉修?」
我數落他:「哪有你這樣的?你既然想拍我媽的電影,怎麼能說她的不好?尤其是還扯到我!我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但她似乎很怕我恨她。你的語氣再重點兒,真的吃不了兜著走的!」
抬頭一看,居然是顧持鈞。剛剛我看到他正在和人說話,怎麼一會兒功夫就過來了?
林晉修笑著湊近我的耳朵低語:別倔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幾年過去,你還是一眼就能看透啊。許真,我對你刮目相看。你既然那麼喜歡我,那麼,請做我女朋友吧。
什麼是難以啟齒,我總算明白了。就像有石子塞住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全然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傻傻問:「……那,我們在一個學校就可以了嗎?」
我沒辦法解釋。林晉修剛剛在我和顧持鈞面前的表演讓人印象深刻——至少會讓我一輩子記得。我自以為想象力足夠豐富,但怎麼會想到,連我感激無比的傅醫生都和他有關係!他給傅寅打個電話只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同尋常。
「她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女人,」我說,「手握導筒的時候完全是個女皇。」
他知道我是欠人家恩情就要加倍償還的人,何況是這麼大的恩情!
恕我孤陋寡聞,從來沒有看到一邊說喜歡,一邊亂搞男女關係,一邊使勁欺負「喜歡對象」的人。
傅醫生在電話那邊說:對的,是林家二公子親自打電話給我,請我做你父親的主治醫生。讓我有什麼困難直接找他。他還說,不必讓你知道。
「梁導在找小真,顧先生,我先跟你借她一下。」
我沒回答他,只默默消化眼前這一幕就夠讓我受的。他也不追問,我和他就這麼站著,等著樂團把一曲德彪西奏完,又響起下一首。
大學才是噩夢的第二幕。現在回想,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以靜海大學商學院為目的努力,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申請,也許是堵著一口氣,總之不能讓他看扁——別人或許是因愛而生恨,可我確實因愛而變得倔強和一往無前。
「未必,」林晉修目光也停在他父親身上,「你點個頭就不是玩笑。」
盯著我的,是顧持鈞。
我闔上了眼皮,又睜開。我面前是寬闊的草坪,樹影婆娑,像是這個世界都睡著了;而身後,則是觥籌交錯、燈紅酒綠、名流齊聚的宴會廳……不真實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哈,彷彿一個夢。
「你那一臉痛苦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不希望你媽再婚的話,」林晉修說,「跟我一起把他們拆散,怎麼樣?」
回過神才發現林晉修就負手站在我身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們的視線都瞧往一處,他徐徐道:「作何感想?」
眼看談話告一段落,我扯上沈欽言離開。
我絞盡腦汁地挖空字句,「你這麼年輕,最開始是打拚事業的時候,五年後談戀愛很好。」
沈欽言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又接著道,「那天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林晉修從車上下來,公司的幾位高管都圍著他。同電梯的是蓋亞的一個小助理,她跟我說了他的身份。」
我臉漲得紫紅,不由得惱羞成怒,吼他:我喜歡的是之前那個學長!不是你這個混蛋!
我是不客氣,誰讓你來跟我搭話的。
於是我的大腦徹底斷路,傻乎乎自投羅網。
「不是,」我說得很費力,「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呵,她的嘴嚴得很,」林晉修眉梢一挑,「連我都是昨天帶她回家后,才從大哥那裡聽說,她居然是我未來繼母的女兒。」
他輕輕拍了拍掌心,像是為我喝彩:有趣,你寧可喜歡一個表象也不喜歡真實的我。
成績極其優異、舉動非常紳士、說話時語氣沉穩凝重,有著讓人折服的說服力。
我氣得發綠:誰追隨你了!少自作多情了!
顧持鈞的語氣雖然淡,但隱約有種不客氣的意思。腦m.hetubook.com.com子裡頓時想起去年某次和顧持鈞吃過飯,在飯店外遇到林晉修一事。觀其意,顧持鈞大概是指林晉修身邊的層不出窮的女伴。
在我生命中的二十二年的時間里,林晉修是除了我父親外,在我生命中出現得最久、影響最大的異性。
我說:這是新生舞會。新、生。
他們兩個人的衣服是經過精心搭配的,也各自做了很得體的修飾,看上去非常年輕,彷彿三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細心觀察,就能發現他們偶爾對視時,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溫存的笑意。
但林晉修會和他有什麼關係?
「那,當我沒說好了。」
我完完全全怔住了,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不說這個了,」我語氣不善,「這是我的事情。」
我冷笑。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無異於飛蛾撲火。喜歡他的女生,實在太多了,幾乎可以從學校門口排到實驗樓。雖然像我這樣大胆的女孩子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我聽到好幾次某女生跟他表白又被他拒絕的消息。
她抬起眼睛看我,「你不怪我?」
「我只想說真話。」沈欽言道。
「放心……當然放心……」沈欽言無聲地笑了笑,死死盯著我,「你真的想不到他為什麼要給我這份不可思議的合約?」
母親終於開口:「你有多想當演員?」
那時候我有的是一往無前的勇氣,明知他猶如天上的星辰那樣高高在上,終於跟他表白。
林晉修笑起來,倒是不瞞我:老欺負你也沒意思,不如換個方式玩吧。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大大的滿足你的幻想吧,是不是很感激我?話說回來,你真不喜歡我了?不可能。感情這種事情,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好或者不好就消失的。
「應該早點讓你和遠揚見面的,你每次都拒絕,」母親安靜了一會兒,揉了揉太陽穴后才繼續說,「我也擔心你知道我再婚會不高興,猶猶豫豫拖到了現在。」
母親神色複雜難辨,但沒再糾纏這個話題,也沒有因為我打斷她的話而生氣。
「這些陳年舊事,你不知道也好。」她輕聲一嘆,又對我點頭,「你那個朋友,叫沈欽言的,你叫他進來。」
在活動大樓里有時候跟他擦肩而過,眼睛就那樣黏在他的身上,幾乎捨不得挪開。偶爾運氣好,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他禮節性的一個淺淺笑容,只讓我覺得如沐春風,會讓我激動很久;他記得住我的名字並親切地叫出來時,我會愚蠢地面紅耳赤。
我大大吃驚,這才側頭看著他。結果只看到他負手而立,挑起嘴角在笑,戲謔和玩笑的表情根本沒藏。
半晌后我說:「我想……你爸爸如果要再婚……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吧。」
沈欽言的話其實從來不多,但像現在這樣,說得這麼緩慢而有力的,同時也是有力的,我卻是頭一次看到。他應該知道我母親的時間多寶貴,可他不但不討好,在這裏表達對導演的反感?真是腦袋被驢踢了!
沈欽言目光落在了遠處,我聽到他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
他微微勾下頭,幾乎擋去了走廊里的燈光。
「他們會長久下去?」
我連忙打岔,問林晉修:「你怎麼知道?」
我豈不知道我和林晉修關係曖昧得要死。學院里關於我們的流言沸沸揚揚,何嘗不是我的默認所致;我一直沒有男友,說到底也是自己不甘心,放不下。
脖子上空了,我頓覺神清氣爽,顧不得禮貌迅速插話。
音樂響起,我媽媽和林伯父跳起一隻很慢很慢的舞曲。
既然都認識,也不用再介紹了。我母親看著沈欽言,和剛剛在宴會廳不同——那絕對是用導演打量演員的那種打量法,默默地評估,耐心的審視。沈欽言也不做聲,只一欠身,任憑她打量。我直覺沒有我插話的餘地,安靜地呆在一旁,也不出聲。
他果真是又在想新主意,要坑死我。不,我已經被他坑死了。只可憐我這個不明真相的群眾,茫茫然被林晉修再次捲入這出難看的恩怨大戲里去,僅僅是因為我是梁婉汀的女兒?他不會不知道,我跟這個媽媽之前的二十一年毫無交集。
真是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林晉修也不動怒,只一笑:別倔了,你不是很早就喜歡我嗎?
原來她以為我會反對她結婚。不知道我在我媽心中是個什麼形象,聽她的意思,好像我是童話故事里那種心眼小得不得了的惡毒女人,到處與人為難,看到父母尋找第二春就氣得要死想方設法的拆散——所謂見不得別人過好日子的那類人?
現在輪到我吃驚了,「不,媽媽,我沒有那個意思,只隨口一說。你的事情,根本不用徵求我的意見。」
「這項鏈的來歷,您不用告訴我的。」
我抓過侍者送來的酒杯塞到林晉修手裡。
我不再多言,轉身回教室,結束了這次短暫的交談。
沒法直視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下移,盯住他的領結,點頭。
林晉修回答我:「我爸有自己的想法。」
「啊,你們在這裏?可讓我好找。」
「林晉修這個人,最大的樂趣就是控制別人,我……」我吸了口氣https://m.hetubook.com.com,「誰都以為他對我深情款款。但是沒人知道,他從來沒喜歡過我!我不過是他的一個有趣的玩具罷了!」
「沒什麼,就當我沒有問吧。」
「當初你不是說你媽媽生下你就走了?」林晉修掃我一眼。
他跟我招呼:許真,好久不見。
顧持鈞這話說得很慢,是肯定句加強調句,也沒有譏諷。
「你和林晉修關係倒是不錯。」
母親這才露出一點興趣,細白的手指輕輕一敲光滑的檯面。
我呆了呆。傅寅是我爸的主治醫生,國內著名的腫瘤專家。他是個好醫生,真正為病人著想,所有慘痛的消息他都是看著我的眼睛說的。不論是醫術或者盡心程度,他想方設法,把我爸弄到了移植名單的最前面。我對他無比感激。
母親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我對她談不上熟悉,但我在片場看到過她這個表情。後果就是一個鏡頭NG了三十五次才通過。
但……總要解釋清楚。
但我又忍不住想,他或許並不討厭我——我長得不差,性格活潑,各方面的條件都不輸給別人,一般人看我,都是優秀的女孩子。
「你要不願意,他還能強迫你?」
聲音很冷,宛若拷問。我苦笑,並不覺得他相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忐忐忑忑,聲音小得猶如蚊子嗡嗡,「學……學長,我……我就是很喜歡你……想跟你交往……」
到了他在社團大樓的辦公室——門是虛掩著,推門而入,如他所說,在左側的抽屜里翻到了那個相機,剛一拿起來,就被一群潛伏多時的高年級學生抓到,說我是小偷。
林晉修不高不低地「嗯」了一聲,露出個不知道怎麼形容的笑,「你這個媽媽,有也跟沒有差不多。」
紀小蕊踩著高跟鞋匆匆過來,從后叫住我。
母親在休息室等我,林伯父剛剛離開,到外面跟人應酬。她真是身體不太好,不過一個晚上的應酬就讓她疲乏不堪。有護士模樣的年輕女人遞過葯給她,看到我進去,就悄悄退了出去。
喜個屁。不明的火從肚子里升起來。
他上大學的兩年,人雖然不在我身邊出現,但陰影卻總是無處不在。我一向睡得好,那兩年卻被時常夢驚醒,夢裡,林晉修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你寧遠喜歡一個臆想的人物而不是真實的我,真是蠢到極點。」
有人無比恭敬地跟我和林晉修寒暄:恭喜恭喜。
正在暗自腦補,卻聽到了招呼聲:「小真。」
言下之意是你管不到我,希望他別說了。他應該懂我的意思。
能從這麼點蛛絲馬跡中猜到端倪,沈欽言也當真是心細如髮。
我垂下頭。
「一直都是的。」我說。他應該聽得出我話里的分量。
在我此生唯一一次大學新生舞會上,我再見到了他。漂亮的舞廳里異常熱鬧,我本來正準備投身到熱情中,卻被林晉修抓住了手臂從人群里扯開,叫到了一旁。別的女生羡慕我,卻不知道,這是我噩夢的開頭。
林晉修無聲地想了一刻,又輕輕笑起來。我想,也虧得林晉修的父親能受得了她,要跟她結婚。一家裡兩個性格強硬的人,這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前景不容樂觀。說不定正是因為這樣,兩人蹉跎到了一大把年紀才結婚。
說完竟然呆了一呆。我都說了什麼?被他逼急了,居然連這種自爆其短的,我平生最引以為恥的話都說出來了。
「我……」
坐在教室里時有走神,忍不住去看另一棟樓,他所在的教室,腦子裡想:他現在在做什麼,一定在認真聽課。
他笑意溫柔,讓人如沐春風。
我打開門,恰好看到沈欽言一頭霧水站在房門外,他說自己是被紀小蕊叫來的,我立刻拉他進屋。
跟他兩年不見后,再見面時,他只三言兩語,我就被打動了。忍不住自嘲:比起高中來,不中用得真不是一點半點。
「什麼?」
「不知道。」
抬頭看去,廚師正在切蛋糕倒香檳,全場氣氛十分喜慶。
好在他繼續往下說。
現在的感覺很糟,很不好。像是與人對弈,棋盤上的王后被逼到了死角。
後來我才知道,林晉修能記住我,是因為他的記憶力格外好,對人臉的識別度高,基本上打過招呼都能記住。
我心中那個最完美的學長一夕之間完全崩塌。我恨透了現在這個林晉修,恨得咬牙切齒。在路上遇到他,恨不得從眼睛里噴出火燒掉他才能一解心頭之恨。我的滿腔憤怒和那幾個月表現出來絕不服輸的行為,在他看來,只是「有趣」兩個字,只是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
母親瞥他一眼,又瞧我半晌,開口時卻是截然不同的話題:「兩年內我都不打算再拍電影,鄒小卿有部新片,本子不錯,男二號很討好,怎麼表現就看你自己。有一點你要記住,你不是第二個顧持鈞。」
這件事情他雖然觸到了我的底線,但這也是個契機,我終於拿到了答案。我足夠坦然,也可以慢慢把他放下,在心裏一點影子都不留。少女時代的一個夢,早就應該破碎了,結果好死不死延續了足足三年才破掉——我自我安慰:就像是做了大手術的病人,總是要慢和*圖*書慢適應,才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為了澄清自己,匆匆撥電話給林晉修,讓他證明我來此的用意,他根本不接。
「你這什麼意思?」
我結結巴巴的說他很英俊成績優秀,總之他什麼都很好。
我心緒不平匆匆走到陽台,摸出小包里的手機打電話。
顧持鈞英俊的臉上掛著寒霜,表情冷得嚇死人。他發起脾氣的時候,可怕程度絕對是我見過最無法揣測的。
即便是個傻瓜現在也明白了這背後的邏輯。現在想來,這個世界上的笨蛋各式各樣,我無疑是最蠢的一種。枉我還自詡為聰明,再次被林晉修擺弄了一道。我還是低估了他。
所謂病去如抽絲,是不是?
最受不了的是,他心如明鏡,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五年內,跟異性的任何交往,都必須經過公司同意。」
完敗,太失敗了。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他這樣善於控制人心的人,對我的小心自然思洞若觀火。怎麼瞞得了他?他只是微笑旁觀,從來不語。
好在林晉修很快畢業了。畢業前夕他跟我說:還恨我?
我拿不准他的意思,但心裏也大致有數——這是他的拒絕了。
真的認輸了,我玩不起。現在才知道,高中時代他的手段都是小意思。
我一愣,忍不住低低「啊」了一聲。本以為在很久之前林晉修便已經知道我母親是誰。只是我不提,他也不會說,就等著什麼時候忽然出現,殺我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他也如此後知后覺——大概是因為我們太熟了,他沒想過調查我。
紀小蕊是多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眼看著我們之間氣氛不對,馬上笑著跟顧持鈞打了個招呼,匆匆拉著我走回廳內。滿大廳華衣美服的人群有鬆動的跡象,我長嘆一口氣想,這熱鬧的晚宴,終於要結束了。
林晉修果然明白,笑了一笑,抬起手理了理我鬢角的一點頭髮,才道:「你的事情從來也是我的事情。別不高興就跟我抬杠。不甘心的話,你可以去問問傅寅。」
我的身體素質比起同級的大小姐們好,加上又受排擠,被安排了許多許多項目,長跑短跑跳高跳遠,最後幾近虛脫。
顧持鈞看不出心思地笑了一笑,介面:「剛剛讓人大跌眼鏡。完全沒想到你們認識,小真從來也沒提過。」
我輕輕「呵」了一聲,無聲笑了笑,「也是,未來的事情,誰說得准。」
這宴會大廳有燈光、有掌聲、有音樂,很容易使人進入一種忘我的境地。諸多因素混雜在一起,形成某種怪異的氛圍。
如果他繼續譏諷我,我準備好了一車的話反駁他。但沒想到,他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高中階段,對我來說意義非比尋常,我從原始社會回到現代社會了。一切都那麼新鮮,有趣。在這所有新鮮事物里,林晉修就像個王子一樣出現。
顧持鈞沉聲道:「你說,我聽。」
我沉著眼神盯著他們看了許久,依稀覺得頭痛欲裂。
他笑了笑,手伸過來停在我的後頸,輕輕撥了撥我脖子上的項鏈。
我忽然口乾舌燥。是的,林晉修是什麼人,我比他清楚多了。
這些是事實,怎麼辯白都是事實。
一席話說到了尾聲,顧持鈞靜靜聽著始終不言。我心中既平和又悲哀——把自己難堪的過往告訴他,真的需要一點兒英勇和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但說出來了,心頭忽然松下一塊——像是若干年堵塞在心頭的異物忽然消失了一般。
「嗯……當朋友就可以了。」
我記得當時林晉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種微妙的時刻告訴我這事兒。我下唇咬得快要出血。
這是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難道不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眉來眼去上下其手的曖昧戲碼?」
我道:我後悔了。
「許真,我想當演員,從事表演,僅僅是希望被家人認可。後來認識了你,我想,只要能被你認可也行。可認識你越久,越覺得太難了。你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那天你跟林晉修上車離開后,我想了足足一個晚上,我什麼都不是,太年輕,還一無所有……根本就沒辦法擠到被你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他聽了我的話,也沒動怒,笑意還深刻點兒:沒想到,整個高中,喜歡我的女孩子那麼多,竟然只有你追隨我到了大學。
林晉修很滿意我的反應,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廓,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我暫時走不開,有點事找你們的新生代表,你幫我去社團辦公室拿個相機。
我應了一聲,顧持鈞又跟林晉修打了個招呼,說的是「林董」,語氣很客氣。
顧持鈞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過,平靜的指出:「不能這麼說。梁導應該有她的苦衷。」
我其實很清楚,林晉修不論多渣多混蛋,但他起碼說對了一句話。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感情,從來不會因為發現對方的真面目后就會消失。
「哎哎,有些話說得,有些話,就說不得啊,」我嘆口氣,「你平時也不這樣啊,怎麼在緊要關頭跟個孩子似的,還有蓋亞的合約也是。」
林伯父和林晉陽看到了項鏈,沒作聲,是一切盡在意料中的表情;我母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瞥了項鏈一眼,輕輕皺起了眉。至於其他客人,羡慕、驚訝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看項鏈的人越多,我心情越糟。我自認為是個低調的人,從不愛出風頭,於是越被眾人膜拜越難受,脖子疼,要窒息了,自覺脖子壓著的不是璀璨的鑽石,而是能逼得我喘不過來氣的事物。
她依言而行,也不知道動了什麼機關,極輕的「啪嗒」一聲后,鑽石項鏈從我脖子上滑落,她把鏈子放在梳妝台上,又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道:「我上次看到這鑽石,是近二十年前了……沒想到——」
我別過頭躲了下,又忍不住開口:「他們結婚這事兒,你和你大哥似乎……」
我垂下眸子,頗艱難地開口:「顧先生,不論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但今天晚上的事情,是誤會。我並不是他的女朋友,從來也不是。」
我不做聲。他的確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林晉修拍了拍我的頭。
沈欽言低聲問我:「我們還是朋友?」
我們站在轉角的走廊里低聲說話,注意到經過今晚這樣的陣仗,沈欽言不但沒眉飛色舞,反而臉色沉靜,似乎還陷在跟我母親那場談話里沒回過神。
顧持鈞狹長的眸子慢慢收緊,看得出他在竭力壓制情緒,但總有些壓制不下的情緒折射在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我渾身一緊,看著漆黑的夜空。
我尷尬地「嗯」了一聲。
「我也沒有騙過你,」我說,「她是走了,只是字面意思。」
仔細想起來,林晉修對我有非常惡劣的時候,但也只是被認為是「愛她就要欺負她」罷了,依照同學們的話——「他也沒親手欺負你啊」;他對我也有好的時候,比如在微妙的時候對我伸出援手,比如介紹工作給我,比如讓傅醫生當我父親的主治醫生,比如在那場火災之後,第一個出現在我的病床前。
我想,大概是思緒混亂,用詞都產生了錯誤,半米的距離根本不算「遙遙」,分明觸手可及。宴會廳在一樓,外面花園樹影參差婆娑,蟲聲唧唧。
顧持鈞步步緊逼。「這幾個月,我母親生病了,情況不太穩定;電影正在宣傳期,我脫不開身。於是我想不然給你幾個月的時間考慮。結果你的答案就是跟林晉修在一起?」
我嫌惡地躲開,真是恨他恨到傷心。
「跟以前一樣相處,」我答了一句,在她面前蹲下,轉過頭,「媽媽,幫我把項鏈取下來,我怎麼都解不開。」
我不語。我和他的關係可從來沒有好到可以一起聊偶像的程度,但韋珊對林晉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反而鎮定了,「是的,我剛剛問了,那份合同是他的授意。林晉修雖然跟我諸多矛盾,但他不會跟你為難的,合約不會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放心。」
林晉修問我:你不信?
當時以為,被這是我人生中最暗無天日最沒有尊嚴的時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場由林晉修主演,我擔任搞笑配角的話劇的第一幕。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不論場景和說話人都不對。我從來也不需要林晉修用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語氣為我出頭或者聲張正義,何況這個話題也委實讓人不愉快。果然看到顧持鈞眸光一閃——他由我母親一手提攜出來到今天的地位,和林晉修的立場截然不同。不論怎麼樣,都不能讓這個話題進一步發展下去。
沈欽言欠身,聲音波瀾不驚,簡直不像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我知道。」
被欺負得夠嗆,但我從來都是逆流而上,有人孤立我,我偏偏要參加各種活動,包括運動會。
林晉修跟他點了點頭,微笑著說了句:「今天的慶功宴是為你們辦的,電影票房不錯,辛苦了。」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風度十足,對得起那句「林董」,他說完又轉頭看我,「我記得你算是顧持鈞的的粉絲?跟他要了簽名了沒?」
他饒有興趣問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那你希望我做什麼?」
事有湊巧,幾天後,我陰差陽錯撞破游泳池事件。
「嗯?」
在顧持鈞的逼視面前,我敗下陣來,在沉默中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尖,「我跟林晉修認識了太多年,是發生過很多事情……都在認識你之前。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卻沒解釋,抬頭看向宴會廳的另一邊,我看到林晉陽對他頷首示意他走過去;他低頭問我「一起過去」,我連忙搖頭,他並沒有強迫我,只拍拍我的頭,像是要留給我思考餘地那樣,抽身離開。
「我即將升入大學,而你剛進高中,」他頓了頓,「所以……」
那時候我就知道,如果他不是一個自戀的變態,就是個人格分裂的變態。
我聽著。
沈欽言站得宛如高原上的雪杉,聲音清晰極了:「我之前很喜歡您的電影,因為您的電影里有那麼多的溫情。關於家庭,關於母子……後來從許真那裡知道您是她的母親后,對您很生氣,覺得您在電影里流露出的感情全是假的。我一直覺得,不論什麼理由,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統統罪無可恕。這個觀點直到現在也依舊沒變。雖然許真對您沒有一句怨言,但我對您,非常憤怒。和-圖-書
母親的表情微微一改,短暫地沉默后道:「那我就不結婚。」
林晉修帶來的壓力,讓我失眠,失去了理智,連自己的安全都顧不得了,在城郊的高速路上飆車。不是沒有出過事,一次撞到樹上,一次撞到護欄,身上都掛了彩。也無數次反思了自己和他之間的各種關係。最後所有的恨意都奇異的消失和淡化,剩下一種要了斷的想法。我不是個對過往可以一笑置之的人,但那時候還太年輕,只想解決主要矛盾。
明明我看得見他的臉,看得清他生動的五官,看得見那雙漂亮得彷彿不興波瀾的眼睛,可我就是無從辯別他的情緒。
我的沉默已經是回答了。
我靠著欄杆,好半天沒做聲,只覺得此間安靜得近乎詭異。往廳內看去,林晉修正在遠處滿面笑容地和人寒暄,他自然有他的圈子去結交,這華美大廳里林家的朋友也不少,政商都有。他目的已經達到,不會每時每刻都盯著我。
他卻很滿意,拍我的肩膀鼓勵我:愛我的太多了,但被人又愛又恨倒是第一次感覺到。好好表現吧。
「蓋亞的合約……」沈欽言接過我的話題,忽然看著我,「我沒有答應,是因為合約里有一條,讓我不能答應。」
在宴會廳里初見林晉修的震驚已經過去,我也可以開始分析一些事情。我自認為算是一個相當有想象力的人,但我就連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和林晉修結成某種親戚關係。其實,我早應該發現的,在母親的病房裡,在林家的主宅中……哪怕我只要多嘴問一問顧持鈞,我母親的再婚對象是誰就好了。
離開舞會走向他指定的房間時,我想:不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我都想跟他試一試,算是給自己的初戀一個交代,所謂死也要死個明白——但我那時候不知道,答案總是讓人神往的事物,只是代價你未必付得起。
我覺得難堪,甚至羞愧。
他微微一笑:我在新生名單里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你變成什麼樣子了。結果還是一樣不客氣的語氣啊。
林晉修嗤笑了一記,「不要自己的女兒,還有什麼苦衷可言?」說完他低下頭看我,「別的不說,你爸爸住院近一年,你媽出現過沒有?哪怕有一次?」
我恨他恨得說不出話。
「看了《約法三章》后,我才明白原來不是這樣……您是真心的,對不對?」
那時候真是太傻,不懂得隱藏。把所有的愛情都投入到這一場毫無未來毫無前景的暗戀里去,義無反顧,還唯恐給得不夠徹底。
原來我是那麼不中用的一個人,時隔兩年之後,我居然真的對林晉修隨手拋出來的誘餌動了心。我從來也不是個理智的人,從來都很容易被他控制情緒和言行。明明知道林晉修說這話沒有任何真心,只是逗我玩,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是的,我喜歡那個完美的學長,可他偏偏要竭盡所能的糟蹋我喜歡的人給我看,刺|激著我的底線。我少女時代第一次付出的純真的感情被他踐踏,我越陰暗越憎恨。感情逐漸扭曲,愛恨交織、咬牙切齒。被人欺負的壓力我可以扛下來,但被他這樣折磨,實在難以忍受。
我放下一顆心,慢慢呼出一口氣說:「這個玩笑……很差勁。」
這個物質化的社會,排隊要嫁給林家父子的女人不要太多,多美的都有,多年輕的都有。我母親再有才再美麗也是四十多歲的女人了。
林晉修經驗豐富地微笑,問我:「你喜歡我什麼?」
再一次落入了林晉修的彀中。
我想,我母親再如何厲害如何傳奇,不過也是個普通女人,一個人過了二十多年,不論事業上如何成功,自然願意找位可靠的伴侶過完下半生。
我完全沒想好如何接話,尚在愣神;顧持鈞對林晉修搖頭一笑:「您還真是……上次也這麼說。」
他站在陽台的另一頭,和我隔著半米距離遙遙相望。
之後我的生活比以前還要豐富多彩。他就時常出現在我被欺負時候,比如被人圍在學校的角落;比如在火急火燎的時候被使絆子……他在最微妙的時刻出來「拯救我於水火」;然後在別人問起的時候,他笑著說「我喜歡許真啊」。
被林晉修從那個沒有一扇窗戶的地下室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我抬頭看著他,頭頂的月亮正亮,像冰塊一樣落在我的臉上,在我臉頰上緩慢的融化,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淌,身上又濕又冷。
我等她把葯咽下去后才開口:「媽媽你今天很漂亮……我好像還沒有單獨跟你說過恭喜,不論怎麼樣,恭喜,不論是電影的成功,還是你要結婚的事。」這麼多年,她一直獨居,現在下決心結婚,也不容易。
我們的確很久不見了,高中后就沒再見過,兩年了。舞廳里各色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得好似夢中的王子。
被嘲笑,被侮辱,還差點被一群男生扒衣服搜身,還好我及時抓住了牆角的棒球棍,逼得他們不敢再近身。
我揚了揚嘴角,半開玩笑地問:「如果我不高興,反對這事兒,那又怎麼辦?」
我拿得起放不下,連裝模作樣的表現漠然都做不到。
「怎麼?怕我們欺負你媽媽?」
「那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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