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電影節

「什麼?」
隨後,金像獎組委會、導演製片,然後是支持他的影迷等都被他提到,是他一直以來的滴水不漏的風格。我想,坐在大劇院里很多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要退齣電影圈的事,主持人完全無視時間限制,特別讓他再說上幾句。
他側頭看我一眼,不動聲色,接過我手裡的盤子用干毛巾擦乾。「嗯,是有這個打算。」
我想,如果他沒有遇到我,他必然還是風光無限的顧持鈞,在電影圈子裡如魚得水,不會面臨這樣無奈的選擇。林晉修一點都沒說錯,兩個人相處,一個人犧牲太多,另一個人會承受不起的。哪怕對方是犧牲得心甘情願。如果有人為了你改變了人生的道路,那你就要負擔起未來生活的責任。是啊,如果他沒有了事業,我又離開他,哪怕他有著鋼鐵般的意志,恐怕也受不住。
我的手攀上他的腰,真的睡了過去。
「我要回去的話,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了,」顧持鈞聲音聽起來痛徹心扉,「林晉修的話你也信?他對你什麼心思你會不清楚?我跟公司解約就是為了一個了斷,我不可能容忍公司老闆一直覬覦我的老婆!」
在會計事務所花了半天時間,終於把我家房子交割完畢。同時我才知道顧持鈞本不會被違約金逼到這個份兒上。他在電影圈的這些年,是賺了不少錢,但也捐出去了大概三分之一。比如我現在才知道,他原來還是一個著名慈善基金的長期捐款人,用於幫助患白血病的兒童。
他對著鏡頭和億萬觀眾微笑,眼神真摯,「無論我拿下多少獎項,這種榮譽都不是我一個人的。對我來說,人生真正的意義,來自於用真切的感情,研究這個世界,也來自於我所愛的人,愛我的電影。成為演員,是我的幸運,從事電影行業十二年,許許多多的經歷讓我永生難忘,打開了我的靈魂。我想,在數十年後,我可以指著熒幕,驕傲地對我的孫子說:『你的爺爺曾經是一名電影人。』」全場掌聲雷動。他眸子里有光,在億萬觀眾前微微一笑。我知道他真心微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也清楚他剛剛說的這番話發自肺腑,不是演技。
我這才發現我家原來很大。和顧持鈞站在屋子中心,說話都有迴音。顧持鈞從頭到尾都沒怎麼開口,面無表情。默默環顧四周,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周圍望去,褐色地板白色牆壁,窗帘在風中獵獵作響。門口忽然一響。我回過頭,有風從門口吹來。恍惚中似乎看到父親背著大包小包,牽著我的手推門而入。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和爸爸在家的時間是極少的。小的時候,整年都在外頭,七大洲五大洋,那麼多可看的風景……雖然外面的世界有趣又新奇,但在長久的奔波之後回到家,總那麼讓人愉悅,只需要在家中的沙發上坐下,煮上一壺熱茶慢條斯理地喝,一年的辛苦疲勞就不翼而飛。
儀式很快開始,給他頒獎的是個著名的導演和上一屆的最佳編劇獎得主,兩個人的台詞也相當有趣,一唱一和。「哎呀,今天晚上將會出現金像獎有史以來最大的驚喜之一。」
我們沉默不語地來到客廳,我坐在沙發上發獃,雖然告訴自己要鎮定,但肩膀下意識瑟縮著,完全控制不住。
「什麼?」我徹底慌了手腳。一隻手從我肩上越過,掛了電話。
「什麼叫打算?」我幾近抓狂,「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我還不夠蠢嗎?直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於是我看到合同副本之後,還有大堆資產轉讓的文件副本,顧持鈞手裡的現金不多,大都是各種形式的資產,比如他包括郊外那套別墅在內的兩處房產、一些基金證券股份,他都已經簽上了名字,或賣或轉讓,給電影公司作為違約金的一部分。
沒想到的是,沒過兩天,林晉修就找到我,直接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把正在布置活動的我從階梯教室里拎出去,磨著牙陰著臉說:「你發瘋了?那是你爸留給你的房子!」
我把話轉告給顧持鈞,他就笑,「真是大師風範。」他叮囑我,平時都待在學校里,哪裡都不要去,我換了手機號,只有他知道新號碼,對所有未知來電都拒接。我真心盼望記者對我的八卦到我這裏就足夠了,我也自問我的履歷中並無讓人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有人要「虛構」,那確實無能為力。好在我若干年積累的好人品終於發揮了作用,關於我的新聞報道中,我的各種「好友」和「同學」的爆料大抵都在讚美我,一年前火災中我「英雄救美」的事情得到了廣泛的宣傳。所有的媒體的特性都是一樣的,顯然都不願意看到一個大義凜然的優秀學生,他們更樂於尋找我的醜聞。
「啊?」
「不過……」錢教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我,「我一直以為你的男友是林晉修,怎麼忽然變成電影明星了?」教授不是個多事的人,對學生的私生活相當尊重,此時能問我這個問題,大概我的事情讓他非常困惑。我有些慚愧,不知道應該露出什麼表情,這麼多年我和林晉修的事都不是秘密,但居然能讓我的教授產生這和圖書種錯覺,我應該也有不少錯,「林學長不是我的男友。」
我覺得眼睛潮濕,隔著蒙蒙水汽看出去,顧持鈞表情複雜難辨,震驚、意外、不安、難過、傷心……似乎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在我面前,從來沒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他使勁攬我入懷,把我摟得死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啞著嗓子。「別哭,別哭。是我不對,好嗎?」他吻我的鬢角。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我。我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想說,只默默低頭翻開書包,取出一份文件給他。「這套公寓不要動了,我不想搬家,」我輕聲說,「最後差的那部分違約金,用我家的房子抵押吧。雖然只有這套公寓的一半面積,但地段好環境好,沒有按揭。我按照市價算過,足夠了。」
「我十分認真。今天我會給媒體發個正式的公告,證實我已經和電影公司解約,從此退出影壇。」顧持鈞總算正經了一點,對此事的態度和我截然不同,「媒體的遺忘速度很快,而且你不是圈內人,很快就會過去了。」
擔心很多事情,我白天吃不下任何東西,晚上也根本睡不著,腦子裡像要炸開,顧持鈞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我知道他也很著急,但說實話,我們現在能夠做的不多。他已經和電影公司解約,公司不會再出面解決我們面對的問題。而章時宇能做的也有限,他被公司派出了國。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始終保持了微笑,非常愉快,接過獎盃的時候,他真誠地接部就班地感謝了一大堆人,他說:「一部電影是不是成功,往往跟題材的關係不大,而是看你怎麼執行。《約法三章》劇組是個非常優秀的劇組,能把構想變成現實。我感謝他們。」
他臉上笑意宛然,就像我們在一起生活這幾個月的每一天,我卻覺得脊背發寒,他遇到這麼大的事情,人生已經走到了最關鍵的路口,他絕對不可能不憂心,而我們現在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居然沒有發現他情緒上的任何異狀,交談中他也從不漏任何口風和蛛絲馬跡。他到底是把跟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當成了什麼?他在我面前一舉一動都是表演?
好吧,我也沒指望瞞著他。「那曾經是我家的房子,現在是貴公司的財產了,」我輕鬆地微笑,「沒什麼大不了。」
他忽然變身為戀愛專家,我很不適應。嘴上功夫我一直不如他,不論是調侃還是說正經的事情。最關鍵的是,他說到了點子上。
一旦決定了怎麼去做,事情就容易多了。去瑞士的機票定在周末,還有幾天時間我回學校交接課題,把手上的事交給師兄,順便跟錢教授請假,教授平時對我要求嚴格,這個時候異常通情達理,只說:「出去休息一下也不錯。」
但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沒那個時間精力去找李安寧的麻煩。信息一旦公布,我的隱私蕩然無存。那天下午,有起碼十個我從來都不認識的學生在教室里或者路上攔住我,毫無禮貌地問我是不是顧持鈞的女朋友,反倒是相熟的同學問得極少,大抵是我一張烏雲密布的臉實在可怕的緣故。
顧持鈞頭都沒抬,「什麼?」
「他正在睡覺,你可以晚一點打過來。」我還沒睡醒,茫然應了一句。
「他也未必清楚。」這話有潛台詞,我詫異地抬頭。
我點了點頭,手心哆嗦著,把文件重新整理好。
大腦轟然一響,所有的睏倦不翼而飛,理智邏輯統統回來,迅速分析這通電話,得到一個結論:出事了。「你從哪裡得到這個電話號碼的?!」
「誰是你妻子啊?」我抓狂,「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是啊,怎麼可能有善終?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那些合同就像白色枷鎖一樣纏繞了我,我沒辦法再談下去,也不能和林晉修再待在一個屋檐下。太陽穴一抽一抽,大腦疼得發木。許久后,我茫然站起來,「我回去了。」林晉修伸手蓋住了眼睛,「嗯」了一聲。
我莞爾,是真的為他高興,下一秒,眼眶酸澀難當。他用的詞是「曾經」。這也是他最後一次站在這個舞台上,領取那尊小金人了。只是笑著笑著就那麼難過,眼前模糊得已經沒辦法再看下去了,我歪在抱枕上。電視里陸陸續續地有聲音傳來,最重的獎總是留在最後,我總算等到了最佳導演獎的揭曉。得獎的不是我母親而是鄒小卿。鏡頭轉到我很久不見的母親臉上,雖然獎項旁落,她絲毫不見失落,只是笑著轉過頭,和鄒小卿握了握手。
「沒事,別緊張,我先問問。」顧持鈞沉聲開口,攬過我抱在懷裡,要伸手拿電話,整個房間都有聲音。這次不光是座機,我的手機、顧持鈞的手機都在玩命地響。我跟他對視一眼,分別去抓電話。打電話找我的是韋姍,她在那邊哇哇大叫,「我說許真!照片上那個女人是不是你?」
「十幾年來,他和蓋亞都合作良好,忽然提出解約,多半是因為你,」林晉修微眯雙眸,靜靜盯著我,「你是不是正在這麼想?」我啞口無言。「只是,他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合同你已經看到和_圖_書了,你真的放得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溫莎公爵只有一個,即便是他,最後也心生悔意。你們的事情,一年兩年之後呢?以一個人的犧牲成全一段戀情,從來沒有善終。」
我深吸一口氣,「這是我跟他的交情。再說,他以為我已經知道,誰知道我一直被蒙在鼓裡。」
八卦越演越烈,世人都有一個疑問,能讓剛剛在金像獎頒獎典禮上大出風頭,人氣如日中天,萬人迷顧持鈞著迷到這個程度的女人,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來頭?只看她本人的簡歷,似乎也沒什麼奇特的,也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他摁亮了燈,微笑的臉龐顯得容光煥發,「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在成為演員和繼續深造兩者之間猶豫過一段時間。我父母兄姊非常民主,他們對我成為演員沒有異議,於是我以為他們很支持我。但我前幾天跟大哥打電話提起回去念書的時候,你猜他說什麼?」
我忽然就覺得鼻酸,輕輕點頭,「沒人……能像他這樣對我好了。」
我坐在床邊看著顯示屏,只覺得冷汗浸了全身。顧持鈞靠過來和我一起看網頁,評論道:「公平地說,這幾張照片真是不錯……」他居然還有心情看照片好不好!我緊張地咬著手指,心急如焚推開他,穿衣服去下床,「你快點去闢謠!說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為了很多事情……」他氣息纏綿,「比如,你的賀卡。」
「不僅僅是錢的事,」我覺得嗓子像有火燒,「更多的……是你的事業。你說過,你很喜歡演員這個職業。」
我探出身子去接電話,剛說了一句「喂」,那邊忽然安靜了一瞬,我倦意濃濃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確是市內的號碼。知道家裡這部私人電話機的人極其少,只有顧持鈞的家人和公司里的寥寥幾個人,都很清楚我和他的關係。我擔心是有要緊的事情,打起精神說:「哪位?」
「哪有那麼簡單?」我抓著他的衣服,「你在這個圈子也這麼多年了,難道不知道,這就跟潘多拉的盒子一樣,打開就合不上了啊!」
離開的時候,顧持鈞一直不語,在電梯里他抱著我,跟我額頭相抵,臉頰輕輕蹭著,氣氛異常纏綿。
我要努力深呼吸才能按捺住心頭的情緒。「顧持鈞付出的遠比我多,我做的不值一提,」我靜了半晌,隨即輕輕搖頭,「總之,我絕對不能讓他一無所有,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這樣才公平。我回去做事了。」
眼睛忽然一酸,說不傷心是假的,但我不敢表露出來,怕顧持鈞不好受。自己難受無所謂,不能讓喜歡的人也受這份罪。他家境優越,從小到大都沒為錢發過愁,現在為了解約才動用了我家的房子,以他對我的維護,此時絕對比我更難過。錢之一事,沒遇到難題不說,遇到了才知道窘迫和無奈。
我坐在沙發上,一份份看著複印件,最上面放著的,是顧持鈞和電影公司的合同副本,顧持鈞自出道以來所有的合同都在蓋亞電影公司,合同期都是五年為限。而我手中的這份最新合同是他兩年多前簽下的,還有兩年半到期。蓋亞給他的待遇優厚,各種資源優先。他是蓋亞公司一手栽培出來的,再加上有我母親這層關係,他似乎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主動解約,所以對違約條款不那麼放在心上。違約的情況有好幾種,比如疾病、自然災害等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而解約,他什麼都不需要賠償。但顧持鈞需要面對的,無疑是最糟糕的一種。從今年下半年開始,他拒絕了公司安排的一切活動,態度強硬地要求解約。因此他的違約金,是個天文數字。
「你所謂的馬上解決的代價不是你身無分文嗎?這套房子馬上也要給公司了,不是嗎?」
「啊……」
我掃一眼報道內容,太抵是說顧持鈞為了一個姓名不詳的神秘女大學生準備退出影壇,可靠消息說他正在和蓋亞電影公司解約,這也是他之前的幾個月不出席任何活動的原因。這事很讓人覺得詭異,他明明已經站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個高峰期,可以走得更遠。文章分析得倒是頭頭是道,最後還提出了疑問,這個女人是何來歷?為什麼能把顧持鈞迷得神魂顛倒?顧持鈞之前可把她藏得太好。
「也就僅僅是喜歡,」顧持鈞輕輕吻了吻我的發梢,「回歸老本行是不錯的選擇。」他說得沒錯,以他的能耐,不會離開了這個圈子就不能過日子。只是賬不能這麼簡單算。
「許真,」林晉修走到櫥櫃前,最後盛了杯紅茶遞到我手裡,聲音低沉,「我早跟你說過,做好思想準備。」他在邊上坐下,又去摸茶几上的煙盒,但又放了回去。「剛剛你都沒吃什麼,跟我出去再吃點東西。」
「本年度的最佳編劇獲獎者大家都很熟悉,他曾經是金像獎最年輕的影帝之一,在兩年前也曾經站在這個頒獎台,拿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獎,真是讓人佩服。」
「謝謝您。」
顧持鈞原地踱步,臉色驟然一變,他重重擰起了眉心看著我,「胡說什麼?」
我抱著頭,覺得肩膀被無形的重物壓住,瑟瑟發抖。一時間屋m.hetubook.com.com子安靜極了,他輕輕吻我的發頂,感嘆地說了一聲「還是個孩子」,又在我面前半蹲下,握住我的雙手,輕輕吻我的手心和十指,「小真,喝一點咖啡定定神。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
「那麼,顧持鈞為了你息影的事也是真的了?」
原來今天早上,幾家最有影響力的娛樂報紙上都登出了一組照片,我和顧持鈞牽手走過長街,在街角接吻的照片。照片里的我踮著腳尖,微閉雙眼,顧持鈞一隻手攬住我的腰,一隻手輕輕撫著我一側臉頰。我想起來了。那是暑假的一個早晨,我和顧持鈞在阿爾卑斯山下的斯特雷小鎮住了一晚,早上趁著遊人稀少外出散步時,他纏綿地吻我。和這幾張照片相對應的,還有顧持鈞昨晚在頒獎典禮上手持獎盃,面帶微笑的照片。新聞題目則讓人憂然驚心,「顧持鈞為女友急流勇退?」本該是大肆報道金像獎的時候,結果卻變成了精彩的八卦新聞。
我想我面如死灰,「都到了這步,你還瞞著我做什麼?我們什麼時候搬走?」
即便顧持鈞有著極高的智商,處理好這件事依然是個難題。而且他喜歡那套公寓,交通方便環境幽靜,我問過他為什麼要買這麼大的房子,他就笑語,「我喜歡大家庭,人多住在一起才熱鬧。」我跟他不怎麼談金錢,但也隱約覺得,他對金錢沒有多少具體的概念。除了身為公眾人物必要的行頭,他甚至都沒什麼一般明星都有的奢侈品,平時在家,他穿得非常隨便,常常穿著大學時代買的襯衣和T恤,自在得很。
他片刻后回來了,帶來沐浴后的香氣,我只覺得身邊一暖,被他樹袋熊一樣抱在了懷裡。「謝謝。」他貼著我的耳朵輕語。
「那就足夠了。」
那兩天我睡不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又一身冷汗地乾脆坐起來,默默發獃。顧持鈞從后抱住我,伸手擦去我額頭的冷汗,「跟學校請個假,我們出國避一段時間。如果一個月後情況還這麼壞,就去瑞士上學。」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去國外,也是第一次跟我提起轉學。他說話時胸腔震動,我的後背貼在他的胸口,清晰地感受他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無比平穩。
我咬著唇,「你準備和電影公司解約?」
「合同?」他從來都是個聰明的男人,一怔之後幾乎是下一秒反應過來,「哦,林晉修給你看的?」下一秒他聲音陡然大了好幾分貝,尾音上揚,陰沉而恐怖,「遇到問題后,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回來問我,而是去跟林晉修求證?」問他?跟影帝對質,沒有證據怎麼行?
他也不再發表感想,最後搖搖頭,「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不懂了。總之,那個顧持鈞,他對你好不好?」
《約法三章》作為壓軸劇組,最後才出現在紅地毯上,顧持鈞一身白色的禮服,英俊挺拔。顧持鈞之前跟我說過,這次的兩個獎項絕對落不到他的頭上,他去參加活動,不過是去履行在公司的最後一份義務罷了。
他的這封信言簡意賅,帶著塵埃落定的味道,所有影迷哀號一片。我能理解,倘若我和兩年前一樣也是他的普通影迷,如果誰告訴我他要因為一個女人而息影,我恐怕也很想不通。傳真發出去了,事情一日千里地發展。就在顧持鈞發表公告後幾個小時內,網上的各大論壇就出現了一個所謂的「知情人」,這人把我的姓名、學校、年齡統統公開,同時附帶了我和顧持鈞的合照。
但是,金錢和物質有時候也是成就感的直接體現。這麼多年的心血和打拚,統統放棄。我看著都心頭滴血,何況是他。現在所有的一切,他似乎都要放棄了。我心口絞痛,只覺得那白紙黑字的簽名再也看不清了,明明那麼熟悉他的簽名,此時卻這麼模糊……
我苦苦地笑,「你不可能跟我說實話的。實際上我剛剛問你這件事情,你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想著先瞞過我,對嗎?」顧持鈞腳步一挪,朝我趨近一步,竟壓得整間屋子氣壓一沉,宛如風雨欲來,「你的意思,林晉修就不瞞你?」
他隨口問:「誰告訴你的?」
顧持鈞很晚才回來,那時候我正披著毛毯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他之前和我通報過,頒獎後有通宵酒會,他不會在那裡待上一個晚上,但肯定也要晚歸,我就用這段時間畫了張賀卡放在茶几上。迷迷糊糊覺得沙發一重,睜開眼睛,只看到顧持鈞坐在我旁邊,禮服扔在地下,只餘一件白襯衣,墨色的領結扯開掛在脖子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臉。他顯然喝了不少酒,臉色發紅,薄有醉意。見我醒了,他也不說話,只一笑,俯下身來跟我交換了一個吻。他唇舌間酒意甚濃,我推推他,「去洗澡。醒酒藥就在茶几上。」
那邊忽然靜了一瞬,「我是《星報》的記者,你是不是正在跟顧持鈞交往?」
我伸手揉了揉臉,只覺得手指和臉頰異常冰冷。
「還裝?!」林晉修面如冰雪,「對你來說真的就是一套房子?是你的全部了!你以為你爸還給你剩下什麼?」
那是去年年底,我和顧持鈞在小劇場里看沈和-圖-書欽言他們劇團的話劇《逝者》時被拍下來的,大抵是從錄像里截的圖又經過了處理,那畫面有一種陳舊感。我低著頭抿嘴微笑,顧持鈞坐在我身邊,傾身過來,手臂繞過座位,虛虛環住我,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我的額角。在這些圖片里,我的五官暴露無遺。我咬牙,盯著BBS那個「寧寧」的ID咬牙切齒,毫無疑問,這個「知情人」是李安寧。
到了現在,韋姍也不再多話,只問我,「是真的?」我不語。她痛心疾首,「你啊,你怎麼對得起林學長?」
我心神不寧地回到家裡,時間已經不早了,手機里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和平常一樣,進門的時候顧持鈞已經做好了晚飯,我心裏有事,一頓飯也吃得食不知味,顧持鈞看上去真是心情大好。
「不,我不餓。」
「這就是全部的相關文件。」
我是被電話吵醒的。醒來覺得天光未明,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不過早上七點半,時間實在太早。艱難地搬開顧持鈞纏在我腰上的胳膊,又把他壓在我肩膀頸窩的頭挪開,這麼一番動作他都沒醒,可見他昨晚實在醉得厲害。
林晉修根本不理我,「我讓你看合同,不是為了刺|激到你連飯都吃不下。你以為你是鐵打的機器人?」
顧持鈞收起了所有的玩笑之色,正色道:「許真,不論你從他里知道了什麼,但我告訴你,和公司解約純粹是我自己的考慮,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事情馬上就解決了。」
「你的這種性格,以前覺得真是有趣,現在想,還不如傻一點。」林晉修伸手撥開我的一縷劉海,低聲說了這句。
學院的校慶活動如期展開,金像獎頒獎典禮也如期召開。顧持鈞雖然已經解約,但提名出來的時候,他的合同還在電影公司,所以自然要出席金像獎頒獎典禮。我也覺得有始有終的收場才堪稱完美。
隨後我才知道,他前幾天解約時,已經準備好了給媒體的公告。不是電子文本,不是郵件,一字一句都是他手寫而成,可見其用心程度。那封信並不長,只有百余字。「我已經和蓋亞電影公司解約,從此退出影壇,這個決定與任何人無關,是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我已經有固定女友,我非常非常愛她。我會跟她白頭偕老。她不是圈內人,我不會公布她的照片和姓名,希望大家留給我們空間。感謝所有的影迷這麼多年給我的支持。」
那天晚些時候,我跟林晉修去了趟他在學校的單人公寓。我不願跟著他去電影公司,林晉修於是讓人把合同副本都送了過來。
「依我看,其他編劇一定恨死他,長得帥演技好已經夠幸運了,居然還跟他們搶飯碗。」
我倉皇地回頭看他,顧持鈞也醒了,臉色不好,我知道那並不是因為宿醉的關係。我頭昏腦漲,心情又緊張,「記者怎麼會知道家裡的電話?她聽到我說話,問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我沒反應過來,讓她抓到把柄了……」
「不,你能不能聽我一次?你口口聲聲『我自己的決定』,卻沒想你現在面臨的狀況完全是我造成的。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啊!」我嗓子一緊,話也說得帶上了沙啞的破音,「顧持鈞,你就沒想過,即便你現在瞞我瞞得滴水不漏,我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到時候要怎麼辦?我沒有辦法釋懷的,你當真要我內疚一輩子?」
「沒那麼誇張,我不再涉足電影圈,還能怎麼炒作?沒有經濟利益的事情,不會有人做的,過幾天就好,」顧持鈞滿臉輕鬆,「別急。」
「什麼?」
他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在腦中迅速估算,顯然,那天文數字的違約金已經席捲了他大部分個人財產,還有一部分的缺口,大概只能用我們倆正住著的那套公寓來填補。我想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解約一事拖延到了現在。那套公寓實在太大,一時半會不是那麼好出手,而且我們還住在裏面,一旦賣掉,我們又搬去什麼地方?他要怎麼跟我解釋忽然「搬家」的問題?
我看著他,「別瞞我了,合同我都看到了。」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只凝神想了一想,又面無表情道:「沈飲言告訴你的?真夠多事。男人要納于言而敏於行,在這個圈子尤其要管住這張嘴。」
「既然沒否認的話,那就是承認了。那你必定是顧持鈞的女友了?」
「誰告訴我的你別管,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還瞞著我什麼?」
等我看完這則新聞,顧持鈞已經拔掉了電話線,同時掛上了他自己的手機,簡明扼要地說:「問了幾個相熟的記者,不知道消息從哪裡流傳出去的。」
「好了。」我說。林晉修略微一點頭,那位黑色西裝的秘書一言不發把文件重新放進文件夾里,跟他鞠了個躬就離開了。
顧持鈞是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半晌后才擰著眉頭開口。「收回去。」他完全不假辭色,話也說得乾脆利落。
我終於忍無可忍,「我有事問你。」
走到門口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記得吃飯。」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林晉修對你是真的很上心。」我沉默了一會兒。
那天躺在床上和-圖-書,我怎麼都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凝視黑暗中的一點,大腦里無數想法天人交戰。顧持鈞在我身邊睡得很沉,綿長的氣息在我的頸窩徘徊,表情安靜,好像從來沒什麼事能打擾他的睡眠。是啊,我和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樣,他不覺得解約是多大一件事情,但我不能這麼釋然。人和人的差異就是在對同一件事情的態度上體現的。所以他選擇不告訴我,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後再告訴我解約和退出影壇一事。我身體越發僵硬。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身體完全不能動的時候,大腦的腦細胞卻異常活躍。忽然身處的好像不是黑沉沉連星星都看不到的卧室,而是空曠的郊外,頭頂繁星漫天,耳邊風聲獵獵。開動引擎,車燈雪亮,蓄勢待發,關閉大腦,猛踩油門。風馳電掣,盡情飛奔,無拘無束,征服了恐懼之後,再也沒有什麼感情能控制我。我享受到至高無上的自由。那種自由的感覺,我無比懷念。
我推著他往外走,笑說:「好啦好啦,沒啥好看的,去會計事務所吧。」顧持鈞的資產都是專門的會計事務所打理,解約的事情他們一併負責。他應該是從瑞士回國就在準備解約,只是違約金數額實在太大,而他的各類資產也龐雜,準備各種文件都花了很久,且不說公司那邊可能還會刁難,結果拖延到了現在。
於是對我進行了深入發掘,我爸的照片在報紙和網站上被貼了個遍,他寫過什麼論文,出版過什麼作品等等,也紛紛進行了報道。出版商跟我說:「你爸爸的書從來沒有銷量這麼好。」可憐我爸一輩子低調,專心研究幾千萬年前的古生物,和世俗幾乎沒有來往,去世一年多后卻因為女兒的緋聞「大紅大紫」了一把,也當真諷刺。
第二天是個美好的周末,我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在電視上看了現場直播。直播的是MAX旗下的娛樂台,紅地毯、閃光燈,劇組輪番出場,我還看到了沈欽言。他所在的劇組的電影雖然還沒完全公映,但並不妨礙先做好先前的造勢工作。
顧持鈞放下碟子,「去客廳談。」
「我們一起去念書。你花一年時間去學習語言,然後在蘇黎世大學繼續學金融學,」他把我摟得更緊一點,「我也回去讀書,花兩年時間把心理醫生執照拿到。這其間就住在我家,你不是很喜歡我家人嗎?」我轉過身,靜靜看著他的臉。
他乾脆整個人壓住我,隔著被子,小孩子一樣嘟囔道:「嫌棄我嗎?」虧得他還有力氣鬧,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臉,「不敢。」他隨即抱我回到卧室,把我放在床上俯下身纏綿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低低地笑了,「為了不讓老婆嫌棄我,我去洗澡。」
「就是顧持鈞的新聞里的那個女人啊!雖然是側臉,但跟你太像了。」我呆了足足半分鐘,才想起來問她是哪裡看到的。「新聞鋪天蓋地!報紙上都是!」我心下暗道不好,在她「喂喂,到底是不是你?你怎麼都不否認啊?你怎麼對得起林學長?」的吼聲中關上手機,下床去拿書桌上的筆記本,開機,連上網路,終於知道了造成我一大早就被迫失眠的元兇。
我沒力氣也沒勇氣迎接他逼人的目光,轉移了話題,「林晉修說,你還可以回去……違約金也可以再談。」
「行,」顧持鈞說,「那就是我妻子吧。」
「不……不了,就這樣吧,」我悲哀地垂下頭,「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瞞著我就是不希望我插手。和電影公司解約,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會造成什麼後果,他比我清楚得多。」
「大哥沉默了三十秒,最後感慨地說:『你總算回到顧家人該走的路上了,光為了這個,也應該感謝許真。』」我忍俊不禁。「所以說,事情沒有這麼壞,你也別再哭喪著臉,」顧持鈞跟我額頭相抵,「只要有家人作為你的後盾,什麼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想大家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偌大的劇場里已經有人叫出了「顧持鈞」的名字。「對,《約法三章》,顧持鈞。讓我們有請這位集編劇、演員於一身的天才上台領獎。」宣布獲獎名單的那一刻,全場掌聲雷動。從提名開始,鏡頭大半時間都切在顧持鈞臉上,攝影還真是周到,給了特寫。
第二天就是周末,我跟院慶辦公室請了假,花了一天把家裡最後打掃了一遍,把能搬走的傢具統統搬到了顧持鈞的公寓。其實這間屋子在我捐出化石和儀器后基本已經半空了,東西並不多,搬家工人往來了三趟就搬空了屋子。
那邊又很快嘈雜起來,我聽到很細卻很突兀的聲音響起,「是女人接的電話,」一愣,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另一個清晰的從未聽過的女聲在耳邊炸開,「我找顧持鈞先生。」
兩個人吃飯還是太寂寞了點,我心裏哽得慌,胃裡全是石頭,基本吃不下什麼。看到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把餐具收拾到廚房,顧持鈞跟在我後面進了廚房,跟我一起打理。
「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他隨時可以回來。」林晉修面無表情,「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違約金也可以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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