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1997章 包家塢

婦人朝坐在灶膛口的一個老婦人叫道:「添把柴,快點燒水。」
殺豬佬接著把殺豬刀朝後,插到了自己後背的腰帶里。
顧工問老包:「殺豬佬到了?」
連茶都還沒有上來,張向北他們又站起來,跟著出去,老包看看他們,也沒說什麼,他似乎已經忘了上茶這件事,那個婦人拿著空茶杯從隔壁出來,一看到大家都出去了,她也趕緊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跑去側邊的那幢房子里,裏面有一個很大的柴火灶。
殺豬佬個子不高,但很壯實,蓋著的大衣掀開之後,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衣,襯衣還只扣了下面兩粒扣子,上面敞開著,一撮濃黑的胸毛鑽了出來。
老包說著就領他們進去,把他們往桌子那邊讓,原來坐著打牌的,看到他們來了,自動就把位子讓了出來。
他果然就閉嘴了,但閉了沒有五分鐘,他正想超過一輛大貨車,大貨車卻突然打了轉向燈,變道到超車道上,顧工忍不住又破口大罵,這是一輛遼寧牌照的車子,顧工就從張學良開始罵。
顧工和張向北他們說:「到了,這裏就是包家塢。」
兩個人走了出去,屋裡的人跟著都走了出去。
「在上面。」顧工說,「這裏路造好,有些人家就把新房子造下來了,不過,你說的那棵大樟樹已經沒有了。」
他拿在手裡的第二件東西,是一個用鋼筋打磨的鐵鉤,鐵鉤大概半尺長,另一頭橫著焊上去一個八九厘米長的把手,鐵把手已經被手磨得鋥亮,殺豬佬握著這個鐵鉤,揮了兩揮。
張向北和*圖*書朝四周看看,和房子外面的軒昂氣派不同,房子裏面沒有裝修,就是把四壁刷刷白,連地面都是裸|露的水泥地面,雖然造起來沒多長時間,水泥地面上已經是一層的油污,整個寬敞的堂前空空蕩蕩的,也沒有什麼傢具,除了這張八仙桌,就是邊上的四張條凳。
冬天的夜黑得早,也黑得快,張向北他們三個在公司停車場上車的時候,天還是亮的,等他們上了杭金衢高速,車行在錢塘江上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開始暗下來,江上有一條游輪燈火通明,像一條發著亮光的毛毛蟲在緩緩移動。
殺豬佬眯著眼睛看了看小夥子,小夥子說:「人齊了。」
那小夥子走到了躺椅前面,伸手推了推躺著的那個人,原來這呼呼大睡的就是屠戶,也就是顧工說的殺豬佬,他殺了一天的豬,肯定是累壞了,走到哪裡就睡到哪裡。
汽車沿著盤山公路上上下下,到了一片相對開闊處,顧工把車停下,說是小便,張向北打開車門的時候,凜冽的寒氣撲面而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來了,來了。」
顧工把車停好,三個人下車,房主人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和顧工握手,顧工向張向北和小武介紹,這是老包,然後把張向北和小武,也介紹給老包。
只不過相差了二十幾分鐘,黑夜就已經降臨。
他們就這樣在山裡開了近一小時,轉過了一道山樑,前面山坳里出現了一片亮光,大概有六七戶人家,其中的一家特別明亮,其他人家都是窗戶里亮著燈,這家是院子里和*圖*書亮著燈。
那個決定它生死的殺豬佬,這時候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用手指抹抹眼角,彈掉了一坨眼屎。
不過這種面目不清,給人一種很厚重的感覺。
殺豬佬接著把腳上的旅遊鞋脫了,把腳套進了牆腳的一雙高筒雨靴里,他在做這些的時候,徒弟從釘子上拿下了另一件橡膠長圍裙,套在脖子里,沒有人幫他系背帶,他自己雙手伸到後面系好了,接著把腳套進了另一雙雨靴里。
它不知道,這是它的豬生最後一段路,它的死期已經到了。
小武提醒說:「顧工,你也開著遠光燈,沒有變燈。」
「到了到了,在裏面休息,就等你們了,快進去坐坐,喝口茶。」
條案的邊上,有一個直徑一米的齊腰高的大木盆,木盆的邊上,是一隻木頭的小腳盆。
張向北說:「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們有多少運菜車在路上,也被人這麼罵。」
「不要打了。」
越往前開,夜就黑的越深,路上的車輛也越來越少,顧工不再罵罵咧咧,外面的山林都沉默著,你總不能對著它們破口大罵。
殺豬的屠戶殺氣很重,據說,他們走夜路的時候,連鬼看到他們,都要逃得遠遠的。
老包走過去問:「開始了?」
「被杭城的開發商買走了,現在大概在哪個小區里。」顧工說。
大鍋里的水已經快開了,老婦人把柴添進去,還拿起毛竹的吹火筒伸進灶膛,鼓起腮幫子噗噗吹起了氣,不一會,灶膛里就火光熊熊,把老婦人的臉都映紅了。
張向北心想,幸好和自己一起開著和圖書車,跑遍半個中國的是小武,不是顧工,不然,耳朵受不了,心臟也受不了,笑都要笑昏過去了。
張向北和小武聽著,肚子都笑痛了,他們越笑,顧工就罵得越起勁。
老包問:「我去把豬趕出來?」
看得出來,這家人應該是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到了這幢房子上,等房子造好,他們就沒有財力,也沒有精力來打理裏面了,讓這房子變成了一幢漂亮的外殼。
顧工說:「對對,推己及人,我不能罵他們,不能罵了。」
「對啊,對啊,就是像我這樣醜陋的人太多,看別人都是草莽,看自己都是聖人,才會變成這樣的,不然大家就不逾矩了,這社會就井井有條。」顧工罵著。
「去叫醒你師父。」
殺豬佬的喉結動了一下,眼睛重新閉上,張向北以為他又要睡過去了,卻看到他從大衣下面,抽出自己的雙手,在臉上「啪啪」打了兩下,然後坐了起來,朝這邊看著,目光有點迷茫。
三個人站在路邊小便,藉著車燈,看到路邊的草叢,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顧工一邊開著車,一邊罵罵咧咧,罵的時候真是博古通今、學貫中西,讓張向北和小武大開眼界,他們也沒有想到,這個顧工,到了高速上,還是一個路燥症,張向北和小武在邊上聽著,不停地大笑。
看到院子里這麼亮,這麼多人,豬好像有點害怕了,扭頭想往回走,老包手裡的竹竿,馬上就抽到了它的屁股上,它只能低沉地叫了兩聲,一陣的碎步,趕著往前走。
外面天完全黑下來了,高速公路和_圖_書上卻是一片的亮光,而且還晃眼,從對面過來的車子打著遠光燈,沒有變換近光燈,又是被顧工一頓的臭罵,這一次他搬出了林語堂的《吾國吾民》和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
老包和一個婦人嚷著,讓她給張老闆顧老闆武老闆上茶,又和一個小夥子說:
站著的房主人伸手從一個人的手裡,把牌奪了過去,扔在桌上,然後出去迎接客人,牌桌邊上的人卻吵了起來,每個人都一邊收起自己面前的零錢,一邊說,自己這把牌很好,本來自己會贏的。
還有就是靠牆腳那裡,擺著一張躺椅,躺椅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一件油光發亮的棉大衣,儘管邊上這麼多人,吵吵嚷嚷的,他卻呼呼睡得正香。
殺豬佬拿起自己的殺豬刀,用大拇指在刀刃上颳了刮,感覺一下刀的鋒利,這隻是一個習慣動作,其實刀早就已經磨好試過了,張向北看著,感覺他這是在體驗從刀鋒上傳過來的殺氣。
天黑下來之後,高速上的大貨車就多了起來,就像大家都在等著天黑了上路一樣,大貨車不僅把第二和第三條通道堵塞了,車流以六七十碼的速度往前移動,還有大貨車,乾脆就跑到了超車道上來。
重新啟動,汽車開始往山上爬,車窗外闃靜一片,耳朵卻開始發出了嗡嗡的耳鳴聲。
到了浦江出口下高速,一直往西開,汽車就一頭扎進了連綿的群山裡,路邊有集鎮出現,也是一晃而過,集鎮也都被大山圍匝著,而集鎮和集鎮之間的距離,也開始變長了。
張向北站在那裡看看,這是一幢新和*圖*書建的樓房,三層樓,二樓還有一個大露台,外牆貼了瓷磚,檐口裝了琉璃瓦,看上去頗有氣派,院子里澆了水泥地面,側邊還有一幢平房,應該是他們的廚房或雜物間。
「不對啊。」小武說,「我記得包家塢在山頂上,有百來戶人家,村口還有一棵很大的樟樹。」
他都把自己罵進去了,張向北他們除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工朝左轉了方向,把車直接朝院子里亮著大燈的那幢房子開去,院門大開著,堂前的門也大開著,有人在打牌,還有七八個人圍在邊上看,看到顧工他們的車轉進來,有人叫道:
「死了?」小武問。
老包繞過那幢平房,走到了後面,不一會,他手裡拿著一根竹竿,把一隻豬趕了出來,豬一路哼哼,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大概不知道自己睡得正香,為什麼會被吵醒。
殺豬佬點了點頭。
「開始。」殺豬佬說著站起來,他把綁在腰裡的布帶子解開,重新紮緊。
靠近房子大門的牆邊,靠牆擺放著一架木頭的梯子,張向北不知道這梯子是幹什麼用的,為什麼又會放在這裏。
然後走到大門邊,從牆上的釘子上,摘下了一件橡膠的長圍裙,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徒弟連忙把他後面的帶子系好。
院子里臨時拉出一根電線,燈頭上裝著一隻兩百瓦的燈泡,懸在一棵枇杷樹橫伸出的枝椏上,燈下是一張一米二長,五十公分寬的殺豬用的條案,條案的案板很厚,足有八九厘米,案板和案腳都是硬木的,本來就沒有上過漆,經歷了歲月的磨礪,就更顯得面目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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