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嗎，張先生？」焦尾問。
張向北坐進了浴池，這才發現，這池邊上看似隨意堆壘著的卵石，其實是很講究的，它們在水裡凹凸有致，坐著靠著都很舒服，不僅有搭手的地方，而且，那一塊上部平坦的石頭，分明就是一張石桌。
還要往下？張向北有些納悶，他看到向南的臉紅了起來，明白了，罵道：「還要往下，你想看什麼？」
張向北想先泡泡溫泉，再出去隨便走走，吃個中飯，外湯他是不想去了，反正已經見識過，他還是不太習慣和人那樣坦誠相見，就在這房間的浴池裡，挺好。
向南嘻嘻笑著。
張向北說好。
向南咯咯笑著，輕罵道：「張向北，你發什麼神經，上午十點多，你泡什麼溫泉？」
老橋和張向北擁抱了一下，然後走了，他的汽車停在鎮的那頭，他要穿過整個小鎮。
層壘的卵石外面，是矮牆和蔥綠的樹木，哪怕是白天泡在水池裡，整個水池和池中人，也被掩映在亭子和樹木的陰翳中，矮牆外面，是長滿了青苔的後面山的岩壁，另外一面，連接著枯山水庭院的那邊，用了密實的木圍籬隔斷。
往下？往下看什麼？張向北把鏡頭往下，離開了自己的臉，照到了自己的胸前。
浴室進門的地方很簡單，並排的兩個門框，沒有門，從門框上掛下來一個布簾，布簾只有上半截，下半截是空的，白色的那塊布簾上，寫著「女湯」兩個字，棕色的那塊，寫著「男湯」兩個字。
女將和張向北說，要是中間有變動，麻煩告訴她或者前台都可以，張向北點頭說好。
女將笑了起來，說好的，我記住了，先生。
張向北說滿意，很好。
這是屬於這個房間的私屬露天風呂，溫馨而又私密，張向北馬上想到了，要是向南也在，該有多好，他們就可以整ｗww•hｅｔubｏｏｋ•com.ｃom天泡在這溫泉水池裡了。
張向北回到房間，他看到就在他出去的這一會，女將進來過了，她在長條桌邊上的榻榻米上，鋪了一塊布，布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套浴衣，這是給他去鎮上用的，還有一個布袋，是裝換洗衣服的，還有一雙新襪子，一條新短褲，短褲正好就是自己的尺碼。
玻璃是可以推拉的，拉開之後，可以走進外面的庭院。
「流氓。」張向北罵了一聲。
「和鎮上的外湯一樣？」張向北說，老焦點點頭。
張向北和老焦，送老橋出去，那個小夥子，馬上拿著他們的皮鞋過來，鞋子已經給擦得鋥亮，老焦問張向北：
張向北看著他們兩個說，你們都是我的保姆，把我當小孩了？
「還有就是，能不能不要叫我張先生，你可以叫我……」張向北想了一下，說：「和老橋一樣，你叫我哥們，我叫你老焦。」
「什麼往下？」
「那張先生決定住下來了？」焦尾問。
張向北想了一下，他說辣，可以辣到不要命的那種。
女將領著張向北走到了那道屏風的後面，拉開障子，張向北頓時欣喜。
「就流氓了，怎樣？你來打我啊。」向南咯咯地笑著。
「很正常啊，這裏的人，一天到晚都在泡溫泉，我給你看看，這個房間里的溫泉池漂不漂亮。」
裏面一個房間是圓形的大池子，一個是長方形的，每個池子靠外面都是落地玻璃，玻璃外又是庭院，庭院里，圓池子的外面有個圓形的露天溫泉，長方形的外面有個長方形的露天溫泉。
「你辦公室里有沒有人？」
回到了大堂，老焦給張向北一個塑封套，封套裏面是一個條形碼，憑著這條形碼，街上所有的外湯都可以免費掃碼進場，封套上有一根繩子，可以把它掛在和_圖_書脖子上。
「你把鏡頭往下。」
女將接著問張向北有沒有什麼忌口，張向北說沒有，我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可以吃。
向南把通話斷了，接著請求視頻，張向北按了接受，屏幕上出現了向南的臉。
女將接著拉開的障子，張向北看到這其實是衛生間的門，裏面的衛生間分隔成三部分，進去就是洗漱間，洗漱間邊上的一扇門裡是洗浴間，對面一間門裡，是獨立的馬桶間，要是兩個人住在這裏，一個人坐在抽水馬桶上，影響不到另外一個人的洗漱。
張向北把書放下，拿起手機，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這個時候，向南肯定在她自己的辦公室里，張向北打開微信，請求語音通話，向南接了起來，張向北問：
「兩年多了。」老焦說。
「鏡頭，你把鏡頭往下我看看。」
「還不錯。」向南點點頭，「張向北？」
焦尾似乎是鬆了口氣，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和張向北交換了名片，和張向北說，不管是在酒店還是在鎮上，有什麼事情，張先生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張向北沒有走出去看，心想，自己肯定是泡房間里的那個，不會到這裏來，我可不喜歡這種光屁股的社交活動，這他媽的也太坦誠相見了，受不了。
他看到外面又是另外的一個小庭院，走出去就是一個四方的亭子，亭子下面，是一個露天的圓形溫泉池，水池的邊上是鵝卵石和木板鋪的地面，一圈池沿，三分之二是發亮暗沉的紫銅，還有三分之一是延伸到池水裡的，堆壘開去的卵石。
或者說是，一個人的在洗漱的時候，另外一個人可以在裏面淋浴，互不打擾，張向北覺得這個設計，還是很人性化的。
女將領著張向北，向他介紹著房間里的設施，日式的房子，牆面用的都是可以推拉的障子，把所有和-圖-書的凌亂都遮擋在障子後面，障子後面可以說是奧妙無窮。
「哥們，你要上街嗎？」
老橋和張向北說：「不用管他，你隨意。」
張向北說不用，這麼遠的路，你還要跑一趟幹嘛，我坐火車回東京就可以，你來還要請假，麻煩。
張向北對這個房間很滿意，為他服務的女將，不會說中文，但會說英語，兩個人的溝通沒有障礙，酒店是包早晚餐的，女將讓張向北定早餐和晚餐的時間，張向北定了上午九點和傍晚六點。
女將笑著問：「先生，那有沒有什麼偏好？」
焦尾和老橋說，你和你姐姐都放心吧，張先生在我們這裏，我一定會盡心照顧好的。
張向北說對。
老焦說，我會送哥們去車站的，你就放心吧，記得到車站來接他就可以。
正對著門，木格和紙做的障子拉開，外面是一個長方形的小隔間，隔間的榻榻米上，放著茶几和四把椅子，茶几上擺放著茶具，隔間靠外面是整面的玻璃，玻璃外面就是精緻的日式枯山水庭院，庭園內鋪滿了白砂，綴以石組和松樹，簡潔、空靈、有禪意。
張向北搖搖頭說：「就送老橋到大門口。」
老焦和小夥子說了句什麼，小夥子馬上把他的皮鞋拿走，拿過來一雙木屐，分得這麼清楚啊？張向北差點又快笑出來。
酒店裡除了房間里的私人浴池外，還有公共浴池，大家在這裏，大概都是把泡溫泉當作是自己的社交活動，公共浴池的開放時間是下午三點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半，現在正好是休息和服務員打掃和消毒的時間，老焦帶他們過去看。
焦尾問張向北有沒有什麼需求，張向北說，其他沒有，就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客氣，老是鞠躬，你一鞠，我就要回你一個，我一年鞠的躬，都沒有這一天多。
三個人走到了大門口，老橋和張向北和*圖*書說，你在這裏住著，想到要回去了，打我電話，我過來接你。
張向北差一點笑出來，好，你們厲害，兩年多了，你們還認為有哪個傻蛋，會記得來取這樣一小塊的木牌？
「幹嘛？」
這倒省事，兩塊布簾，重新掛一下，就把男女浴室換過來了。
房間很大，大到了空曠，日本的房間，裏面本來就沒有什麼傢具，榻榻米的中間，擺放著一張清漆漆過的黑色的長條桌子，桌子的兩邊，各有一張椅子，除此之外，就是在牆角立著一扇矮屏風，屏風上面是花鳥的工筆畫。
這個小側院，只屬於這一個房間，和在酒店大堂相通的中央庭院，造園的手法不同，中庭是築山庭和池泉園相結合，假山，流水，小橋，樹木和亭榭，精緻而繁複，看上去有些熱鬧，而這裏的枯山水，一眼就可以讓人安靜下來。
「再往下。」向南說。
兩個人大笑，老焦說，是客人，也是朋友，朋友走了，去送一送很正常啊。
面對這這樣的風景喝茶，能喝出多少的感悟。
「視頻，我在泡溫泉，給你看看，這是我房間里的溫泉。」張向北說。
張向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變成了一個老幹部，躲到了這日本的鄉間一隅，把自己和世界隔絕起來，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從卵石上，伸出一個木頭的水槽，水槽的口子上，汩汩地朝池子里流著溫泉水。
張向北看著老橋的背影，心裏有些不舍，算起來他們這次，在一起也不過四天不到，但卻感覺已經度過了很長的時間，以前讀書的時候，分分合合，也沒有這樣的感覺，開學的時候見面，大家彼此「嗨」一聲，放假的時候，揮揮手就再見，洒脫得很。
焦尾和老橋都笑了起來，焦尾說好，說完還是習慣性地彎了彎腰，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張向北大喜，他從池子和*圖*書里出來，用浴巾把身子擦乾，走過去酒櫃，想拿酒，想想又沒有拿，踅去外面的那張茶几，拿茶壺泡了壺茶，用托盤端著茶壺茶杯，想了想，又拉開障子，從自己的雙肩包里，拿出那杯《城崎裁判》，把自己的手機也放進了托盤裡。
張向北端著托盤迴到了溫泉池邊上，把托盤放在卵石上，人重新坐回到池子里，一邊喝茶，一邊看書，書上的日文他一個都不認識，看了看裏面的插圖，還故意用手，灑了水在上面，這書的紙，果然還真是不沾水的。
張向北看到服務台邊上，掛著一個小木牌，木牌很精緻，上面用毛筆寫著粗黑的字，張向北問這是什麼，老焦說，這是每家外湯，每天開湯時，會送給第一個光臨的客戶的，一天兩塊，男女各一塊，這是一位客人有幸拿到，遺忘在房間里的，掛在這裏，以防他回來拿。
接下去拉開的，裏面是飲水機和一個酒櫃，酒櫃里紅酒、日本酒和礦泉水、飲料，應有盡有，女將和張向北說，如果要冰塊的話，麻煩打前台的電話。
女將拉開一面障子，張向北看到裏面是一個衣櫃，掛著睡袍，張向北把雙肩包放了進去，合上，什麼都看不到了，再拉開一扇，是儲藏櫃，墊褥和被子都被收拾在裏面。
安頓好張向北，老橋就要開車回去東京，張向北送他出去，他們穿過了中央庭院，到了大堂，焦尾先生還在這裏等他們，看到他們來了，迎上前來問，房間還滿意嗎？
老焦和張向北說，這裏每天會輪換，今天這邊是男湯，明天就是女湯。
「沒有，怎麼了？」向南問。
焦尾說好，跟著用中文學了一聲「哥們」，張向北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掉這裏多長時間了？」張向北問。
張向北笑笑，沒有言語，人家的龜毛也是認真，取笑是不合適的，他自己和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