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宮笑著應和：「四殿下說的好，老人們不都是這麼說的么！」
眾人：你這個轉折太生硬了。
三皇子沒好氣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了。」連拳腳擊打傷的還是咬傷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少商想了想，搖搖頭。
班小侯囁嚅道：「家中長輩說，到你覺得電閃雷鳴之時，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
三皇子側頭，用肢體語言拒絕回答這個弱智問題。
「知道。」凌不疑的眉眼中氤氳著喜悅的氣息，頓了頓，他心中百轉千回，低聲道，「……我也是，而且比你早的多。」
四皇子回頭笑道：「子非魚，安知水之樂。」
少商又道：「其實你和我也不甚相配。」
四皇子自小不愛讀書，也沒人逼他讀書，不過他很敬重有學問的人，贊道：「程娘子進益不小啊，數月前我還聽說你字都不識幾個，如今夫子的話全能聽明白了。」
話雖如此，天寒地凍的只會越坐越冷，於是眾人皆從枰具上起身，由侍衛家僕在前面開路，眾人隨後跟著上山，也算暖暖身子。
班小侯和程少宮獃獃的看了半晌，連招呼都忘了打。
凌不疑道：「我的琴也沒帶來，下回再來這裏，你我合奏一曲。」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這種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凌不疑穿戴成這樣幹嘛？父皇的壽宴都沒見他這麼打扮過吧！
凌不疑微微一笑，依言輕輕呸了兩下。
遠處四皇子沖這邊大喊：「子晟，程娘子，前方有一風景絕妙之處，快來快來！」
小月山位於都城以南，行車只需半日即到。不過此處不但山石貧瘠，風景也乏善可陳，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跡罕至。於是當皇帝派來的那位經學博士說要『以景怡情』時，三皇子毫不猶豫的提議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這名博士為的是什麼，為怕胞兄發脾氣攆人，於是自告奮勇來陪同。
凌不疑慢慢挪到兩人衣袂相疊，從寬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細膩溫暖的小手。
她往前又走了兩步，復而扭轉，笑道，「凌不疑，我心悅於你。」
唯一讓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處偏僻，沒人看見三皇兄毫無興趣卻又只能苦苦忍耐的樣子。誰知這個念頭剛落下，四皇子就看見一行貴胄子弟的車隊懶懶散散的來了，來者正是班嘉與程家兄ｗｗw•heｔｕbｏoｋ.com.cｏm
妹。
少商嘴裏發乾，眼前浮現程老爹樂呵呵的忠厚面龐。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這位端麗無雙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處，淡紅的唇色襯著暗紅的血痂，簡直觸目驚心。
少商張大了嘴，連忙去掩他的口：「別別別，快呸呸幾聲，這種誓言千萬別亂髮啊！還不快呸呸，蒼天在上，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好在小月山不高，半山腰也只相當於四五層樓，少商被凌不疑拉著氣喘吁吁的爬了上去，只見這裏伸出一片十來丈半徑的橢圓形平台，崖壁處斜來幾支玉蘭一般鮮妍嬌嫩的黃梅，並不刺骨的微風帶過，眾人只覺得清香撲鼻。
凌不疑面不改色：「上位君父下為百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老學究很想繼續這個話題，四皇子趕忙道：「哈哈哈，夫子您這個話題實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山路上的積雪已然清除，不如我們走兩步賞賞景？」
也不知為何，此處的積雪竟然沒有一絲污垢夾雜，斜陽下顯得格外晶瑩通透。微寒的山風吹拂，白雪黃梅，幽香徐徐，人人都覺得心情舒暢，神清氣爽。
四皇子見狀，尬笑兩聲：「盤古開天地，便造就了這山川河谷。」
被人一記猜中，少商臉上更紅。
班嘉弱弱的：「對對……」
四皇子用目光寬慰三皇子，意思是『沒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三皇子沉著臉，不想說話。誰知還沒給班程三人奉上熱酒，只聽一陣整齊利落的馬蹄聲響起——又有人來了。
旁人還可能以為是三皇子好學，找位飽學之士來請教學問，但少商對其中緣故心知肚明。什麼怡情養性，說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兒子改改脾氣，找個老學究來磨磨三皇子。
三皇子嘆口氣，拍著胞弟的肩：「你還是讀點書吧，再過幾年，連程氏都不給你墊底了。」
少商面上緋紅，用力甩開，大聲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么，怎麼扯起莊子來了？」
少商扭著手指嘟著嘴：「今天沒有了。」
凌不疑今日與平素迥異，穿戴的格外雍容華貴，赤金冠白玉璜，織有暗紋的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渾厚的銀灰色獸毛大氅用兩串長長的五色寶石系在肩頭，加上凌不疑本來容貌就盛美無匹，一時瀲灧https://www.hetubook.com.com輝耀，不可逼視。
程少宮一個激靈，扯著胞妹低聲道：「這是你咬的？！」難怪這幾天躲在家裡！
凌不疑腳下一個不穩，定了定神才站住。
老學究很是通情達理，捻了捻鬍鬚，道：「諸位年少之時，可想過將來會與何等樣人白頭偕老，緣定終身？」
少商扭過頭，笑道：「可惜我的短笛沒帶來，不然我倒可以吹一曲。」
三皇子飛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聲。
班小侯目標明確，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程少宮被凌不疑看了兩眼，很有求生欲去追班嘉，其後是兩位皇子和老學究，三人一路走一路繼續扯經學，而少商被凌不疑絆在了最後。
凌不疑紋絲不動：「少商年紀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
少商一愣。
「……這個你也知道么？」女孩笑的像朵花。
凌不疑：「我知道。」他自小各種樂器都練過，怎會不知道。
少商不敢置信。她對蕭夫人偏見滿滿，但依舊覺得她是個正直端肅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她也曾滿口謊言的去欺瞞別人。
三皇子依舊是冷哼一聲。
連正在吟誦詩賦的老學究也停住了口，眾人抬頭去看，一名侍衛反應較快，厲聲大喊：「大家快跑，雪崩了！」
於是凌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過頭去不看他。
老學究贊道：「程公子靈台清明，大道康莊啊。」
架好坐具案幾與火爐酒甑，撐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傘，兩位金尊玉貴的皇子就這麼坐在荒山野嶺中，聽一名禿頂缺牙的老學究講什麼『氣理相通，蘊色無味，使之自然』的廢話。
少商想笑：「班小侯的膽子也太小了，將來也不知會娶什麼樣的……」這時頭頂上一陣隱隱的轟鳴聲，彷彿什麼巨大的東西由遠及近的滾來，還越滾越快。
少商看他，凌不疑也定定的回看她：「你還有什麼掃興的要說，一氣都說了罷。」
老學究一時難以點評：「這……什麼……都是凌將軍安排的？」
凌不疑身形頎長高壯，攔在少商面前猶如銅牆鐵壁。他一手握著她纖細的腰身，一手擰著她的胳膊，急切道：「我們好好說話，你難道永遠不回長秋宮了么，永遠不見娘娘了么……」
凌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緊些和圖書，面上卻溫和如春風拂面：「夫子本就是來教導三殿下的，我們幾個都是添頭，能不能明白無關緊要，三殿下明白就好。」
少商甩不開袖子底下糾纏自己的大掌，憤而自嘲：「哪裡輪得到我自己想，凌大人早就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少商一哂，壓低聲道：「廢話，不是我咬的還能是你咬的啊。」
上山的路還堵著積雪，班家的家僕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時半刻上不去，於是老學究熱情的邀請三位新來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討論學問。
少商的臉色略好了些。
「你不肯聽我分辯，難道打算與我一直吵下去么！」
凌不疑站在她後面，含笑道：「別再往前走了。」雖說侍衛們已經用木棒探過這處崖壁，落腳的都是安全的實地。
三皇子譏嘲的笑笑：「男子為陽，女子為陰，陰陽有如天地，自有禮法因循。身為婦人，合該賢淑端莊，謙恭守拙……至少不會隨意插嘴夫子的話，不會當眾反駁郎婿的意思。」
那老學究大發雅興，高聲朗誦不知哪位文豪的詩賦，兩位皇子照例站到離他不遠處，程少宮累的找了一處石墩，用袖子拂掉上面的積雪后坐了上去，商興奮的走到崖邊，探頭探腦的往下頭看。
凌不疑一手攬著她，一手指天：「我今日向你立個誓。若我有害你之意……」他頓了頓，似乎覺得有推脫之嫌，改言道，「若我有半分加害到你身上，就叫我被天下之人所棄，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
老學究笑道：「誒，人多點好，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嘛！都坐下，都坐下。」然後開始發問：「兩位殿下，凌將軍，以及三位小友，可知這世上為何會有山啊？」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麼又會傷在嘴上呢？」
趁三皇子戲謔凌不疑的當口，程少宮已經讓家僕再擺放一張多人枰具，然後乖覺的溜過去坐，還很講義氣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老學究笑道：「班家長輩倒也信奉老莊之說。」
程少宮對率直正氣的四皇子很有好感，於是拉著胞妹坐到新擺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會兒也坐了過去。
三皇子眼尖，瞥見一色褐衣軟甲佩劍挽弓的侍衛隊伍和那輛漆黑的玄鐵馬車，當即冷哼一聲。四皇子順目看去，這下他的臉也綠了，今天這是什麼風水！
ｗｗｗ.hetuｂoｏk.com•cｏｍ班嘉領著十余個家僕站在山路口，左右為難。
事情很明顯，這傢伙肯定又叫人盯著程家大門，一知道自己出門就趕緊跟來，想用迷魂湯來解決問題。真是欺人太甚，難道她是為美色所迷之人嗎？！
三皇子時不時回頭，看見凌程二人一時發脾氣一時哄勸一時又指天盟誓的愚蠢模樣，忍不住嘟囔道：「他就不能找個賢惠的么？」
不等凌不疑開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這你都想不到么，定是被人一拳擊中門面了啊！哈哈，一直聽父皇誇獎子晟武藝高強，沒想到啊……哈哈……」
四皇子出來打圓場：「夫子，難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換個有趣的話題。」
兩路人當面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與少商，同時將臉撇過一邊。
少商慢慢平復心情，細想想還真是這樣。
少商看的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心頭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兩下，然後暴力鎮壓——他們還在吵架呢！
程少宮望天發獃：「我想的怎樣有何用，將來未必如我所想啊。」他起初想要一個能和他一起搖龜殼畫沙盤的小女娘，不過十有八九蕭夫人要揍人。
凌不疑道：「令尊當年曾與一路草寇的首領結拜，三年來親如手足，無所不談。一俟他遇上萬松柏，背後有靠，立刻於某日半夜發作，一舉殲滅那路草寇。」
少商暗叫倒霉：你見過哪個校霸喜歡被人看見在挨罰的。
凌不疑握著她的小臂，一時難以辯解，艱難道：「你，你以為令尊令堂在外時，也是家中一般模樣么？」
凌不疑當做沒聽見，很專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點點挪近。
他不想看見她，她也不想看見他。
凌不疑問：「為何呢？因為你覺得是自己的父母，再怎樣也不會害你。可是我就不一定了，你始終對我不能推心置腹，是不是？」
少商忽然嘆道：「其實琴配蕭才好聽，就像我叔父叔母那樣，長琴配短笛……唉，我在家中與長兄試過了，並不好聽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見自己凄厲的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啊！把山腳下的人都叫上來，快快快……」
老學究一頓，捻著鬍鬚：「這個，這個似乎……三殿下，該您了。」
老學究微笑道：「也對，也不對。這世上若是沒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岭。物無非彼，物無和_圖_書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因是由說，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
少商暗切一聲：因為地殼板塊移動。
少商是個講道理的人，這句話讓她硬生生停住掙扎，重重的喘著氣：「……我每日看見你對皇后恭敬孝順，對太子敬重扶助，聽所有人誇你忠義仁孝。可是，私底下，你窺探著所有人，將每個人的短處拿捏在手裡，只等時機一到就發作。你，真叫我害怕！」
最討厭的是，三皇子很清楚凌不疑肯定知道，那麼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於是他的臉色蔥綠蔥綠的，好像剛喝了一壺隔夜醬油。
三皇子注意到凌程二人的舉動，冷聲道：「聽明白不見得，大約只是聽出夫子的話出自哪裡吧。」
只留下山路口的班嘉目瞪口呆。
聽眾多了兩倍，老學究很高興，四皇子卻怕親哥翻臉，趕緊道：「夫子，今日人這麼多，似乎不便再講述經學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蓬巨大的雪團從山頂落下，遮天蔽日的滾到這片平台上，然後『嘭』的一聲悶響，雪團結結實實的撲下來，將平台上幾十人一齊蓋了進去。
少商明眸流轉，心中甜絲絲的，正欲啟唇，聽見遠遠坐在左前方的程少宮大喊：「阿嘉，你自己上山去採藥吧，我可不走啦！膽子大些，不要怕！」
三皇子譏嘲道：「子晟的傷莫不是為國盡忠？不知傷勢如何，是否兇險啊。」
凌不疑一下一下的順著女孩的背：「我來問你，你現在知道了你父母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是否感到害怕。」
凌不疑：「我也知道。」
這個指向性太明顯了，可少商不敢跳起來。三皇子不比二皇子和五皇子，這人是個狠角色。凌不疑毫不在意的微笑道：「微臣祝願殿下未來心想事成。」
凌不疑愛憐的撫摸女孩的額發，柔聲道：「你不要驚怕。那路草寇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實則與匪無異。他們燒殺擄掠，劫奪人丁婦女，為害百姓甚深。彼時你父母勢弱，只能虛以委蛇，他們沒有做錯。」
「那三年中，你母親與那草寇中的許多女眷也是姊妹相稱，還不止一次戲言要結兒女親家，可是後來呢？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你也要責怪令尊令堂么！」
少商忿忿的一甩胳膊：「你還有臉提娘娘，你暗中算計太子的那些事若叫她知道了，她氣也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