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拉長了聲調說，「我明白了。好吧，我退出。」
「安迪，安迪·穆雷。」被她盯上的小男孩說，看上去只有八九歲。
可惡。
不過她沒急著答應下來，反而平靜地詢問道：「我能報道到什麼程度？」
「不行！」一個妝容精緻的金髮女郎生氣地說：「我一直負責這件事，不能半途而廢。」
「隨便你。」矮胖男人說：「這件事現在基本沒風險，新的槍支管理法案出台已成為定局，畢竟年初的槍擊案受害者家屬發起的禁槍運動影響深遠，雖然最近消停了點兒……我得到情報，可能就在最近一兩年出結果。」
「我——」她張張嘴，試圖補救。
「你的新辦公室已經準備好了。」
她在麻瓜社會租住的公寓二樓有一扇小窗始終開著，方便夜晚時貓頭鷹進進出出。
網球，小男孩……她想到了。
「沒有為什麼。我承認你很優秀，這段時間連戰連捷，但是……」男人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椅子發出沉重的吱嘎聲。
她甜甜地說：「一份報紙最重要的就是銷量。除此之外，題材不重要，形式不重要，內容不重要，甚至就連真相——」她挑了挑眉，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長長的辦公桌上，幾名記者朝她怒目而視，但麗塔·斯基特只是回以輕蔑的眼神。她已經摸清了規律，現在如魚得水。
小男孩憤然離開，但手腕被斯基特死死抓著。爭執的工夫，學校里的老師出現了。
「我還要打網球。」安迪·穆雷說。
「嘿，小傢伙。」她故作親切地和一個男孩打招呼，「你叫什麼名字？」
他們還動用關係讓麗塔·斯基特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槍擊案發生的校園。
「已經完成了，」麗塔·斯基特大聲說，從自己的鱷魚皮包里拿出一疊列印紙，「我挖到了絕對的猛料。」她瞟了一眼在場的其他人，得意洋洋地說：「有證據表明，政府正有計劃地掩蓋瘋牛病對民眾造成的危害！」
「如果這時候，如果我們能在聖誕期間推出一系列獨家報道，把和平與屠殺、新年與槍擊聯繫起來，大肆加以渲染……將熱度重新炒起來，最好能夠一直維持到新法案出台，到那時我們完全可以聲稱：新法案的落實和我們的努力密不可分。」
「等等，我們完全可以分一杯羹。」
和-圖-書麗塔·斯基特馬上說，像吮吸羽毛筆一樣吮吸手裡的鋼筆，靈感迸發出來，「我們可以圍繞這一事件做連續報道。」
「……三歲。」僵持半天，小男孩說道。
矮胖主管拚命向她使眼色，比劃口型。那個女人沒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斯基特一番，「我這幾個月不在公司，不過你的文章我可是一期不落，把政府嘲諷得狼狽不堪——不過誰讓讀者就愛看這個呢。」
此前那個有著嚴肅面孔的女人撕下一張紙，快速地書寫，片刻后，她將紙條和新聞稿推到斯基特面前。接著她深深吸了口香煙，吐出一個薄荷味兒的煙圈。
「您是？」斯基特不動聲色地問，她嗅到了淡淡的薄荷煙味，這種味道她只在那間辦公室門口聞到過，那裡總是緊閉，一次也沒有敞開過。
「算你們走運。」麗塔·斯基特心裏冷冷地說，她又做了十幾個小時火車，返回《太陽報》駐地，沒過多久，就一氣呵成寫好一篇新聞稿。
「哦，梅麗莎。」斯基特眼神輕蔑地望向她，「這麼久還沒出成績，也許說明你不適合這行。」那個『梅麗莎』氣急敗壞地瞪著她，一陣磨牙，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吞進去撕碎。
梅麗莎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先是捋了捋頭髮，直到感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時，才不緊不慢地說：「需要我提醒大家嗎？校園槍擊案已經過去九個月了，各家新聞媒體早就從各個角度討論過了，完全不值得浪費聖誕節珍貴的版面。」
果然，矮胖男人對她大加讚賞。
中年主管面露遲疑之色，他轉頭看向斯基特。
「好吧，我感到很抱歉。」她聳聳肩說道，轉身離開。
「正好，我就是為這個來的。」麗塔·斯基特撒謊道，飛快地瞟了一眼男孩肩上背著的網球袋，露出笑容：「我和你的老師聊過，她跟我說你很有天賦。」
矮胖男人眨了眨眼，「既然這樣——」
麗塔·斯基特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兒。
「事實上，我們已經領先了，比如第三版的女郎……但遠遠不夠，我們必須從方方面面把自己和其他報紙區分開——就算是錯誤，也要做到只此一家。我們有時候甚至可以故意和讀者唱反調，當然……只有真正的專家才能把控這中間精妙的和-圖-書差別。」
「區分度？具體說說。」
麗塔·斯基特想了想，說道：「應該會休息幾天。」她打算去魔法部找阿米莉亞·博恩斯賣慘，這幾個月把她累得夠嗆，既要忙活《太陽報》的活兒，又要參合《預言家日報》的事情，顯然兩邊她都沒打算放棄——反正都是胡編亂造。
矮胖男人驚訝地望著她，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女人一向嗅覺靈敏，像追逐獵物的獵犬不知疲倦，殘忍而毒辣。這是溢美之言。
「把那個王妃的離婚新聞交給我怎麼樣？」麗塔·斯基特毛遂自薦，「我肯定能調查出更吸引眼球的內幕。」幾個月的共事下來，讓男人知道當她說『調查』時，其實指的就是『編造』。
麗塔·斯基特把鋼筆摔在桌上，環抱雙臂，綠得耀眼的長指甲十分顯眼，「所以有些人只配調查婚外情這些低級新聞，偏偏直到現在還沒什麼收穫。動動腦子，眼下正是機會！政府籌備新法案，民眾忙著過年，雖然還沒調查過，但我敢斷言，禁止手槍運動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都不會有太多人關注……」
矮胖主管從背後瞪大眼睛，這是可恥的背叛。但斯基特卻準備攀附高枝，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女人爽朗地笑了起來，「為什麼不呢？」她冷漠地望著麗塔·斯基特。「我的時間有限，所以面試問題只有一個，如果我想讓報紙銷量再提高兩萬份，你有什麼建議？」
男人頗為心動。
剛剛晉陞的麗塔·斯基特風風火火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吩咐兩名助理道：「把今年來鄧布蘭學校槍擊案的新聞全部找來，現在！包括受害者名單，禁槍運動組織的理念和訴求，政府部門關於此事的發聲，槍支法案的政府起草人員名單，捕風捉影的謠言……我通通都要！還有——給我買一張去蘇格蘭當地的車票。」
矮胖主管想了想，梅麗莎雖然不如麗塔·斯基特的效率高，但也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幹將，不能完全偏向一邊。他既不希望兩人關係太好，又不想讓矛盾變得不可調和，影響工作。
「是嘛。」矮胖主管幹巴巴地說，拿出手絹擦了擦汗津津的額頭，接過麗塔的新聞稿。他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看過後，抬起頭沉聲說道：「對不起，麗塔，但你的稿件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會被發表。」
「對不起？」斯基特冷冷地問。
走出學校的路上，斯基特心裏盤算著各種主意，目前得到的信息差不多了，今天只是額外收穫。但她總覺得缺點什麼，究竟是什麼呢？她回頭看了一眼，女老師正蹲下輕聲安慰那個小男孩，但小男孩一臉倔強。
「什麼？」
「對不起，斯基特女士，請你離開這裏，否則我就要叫保安了。」女老師態度強硬地說。
走著走著，她散亂的目光盯上了那些學生。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麗塔·斯基特暗道失策。
「哦，安迪，安迪，」她重複兩遍，掏出記者證在他面前晃了晃，盛氣凌人地問：「能單獨採訪你嗎？」
總編咽了咽唾沫，板著臉說：「我們只是一家娛樂報紙，如果題材太過嚴肅——」
「這樣吧，麗塔，」他最後拍板道：「你去跟進槍支法案這件事。」
麗塔·斯基特隨便採訪了幾名教師，腦子裡就構思出不少於一萬個詞的辛辣報道，但她仍不滿意，她想要找到一個足夠刁鑽的角度，既震撼人心又不會在新年中顯得過於違和。
「怎麼樣？」麗塔·斯基特眯起眼睛問。
她朝梅麗莎冷笑兩聲，看向男人。
「我可能記錯了。」麗塔·斯基特說了聲抱歉，儘管從她臉上找不到任何和羞愧有關的蛛絲馬跡，「那麼——我們來聊聊瓦球、網球，天吶，這個詞可真繞口。」
「為什麼？」斯基特提高了音量，手裡不斷轉動的鋼筆戛然而止。
「以為什麼？我會死抓著不放？」麗塔·斯基特撇撇嘴，「我對自己的業務能力有信心，即便我在瘋牛病系列報道中的努力付之東流，但我有信心找到新的素材。不像其他人。」她瞟了一眼角落。
女人眯起眼睛，饒有興趣地問：「你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專家？」
「……時隔九個月，我的新朋友安迪仍然無法走出恐懼的陰影，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坦誠自己對玩伴的逝去傷心欲絕，他還透露他們曾約定一起打網球比賽，成為永遠的朋友和對手，但這一切都化作泡影。他的父母甚至無法用一個善意的謊言欺騙他，因為小安迪是那場慘劇的親歷者，親眼目睹和自己許下一輩子約定的同伴倒在眼前……」
「哦，別這樣，我只是說錯了一個詞兒，你知和*圖*書道我來之前看了多少資料嗎？」她指了指自己厚厚的眼鏡，「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網球的？」
她開出的條件很優惠——《太陽報》銷量不低，足以掀起波瀾，而且她還承諾發布連續報道，幫助他們向政府施壓，這些家屬幾乎沒多想就同意了。
兩天後，麗塔·斯基特趕到槍擊案發生的小鎮，親自說服了幾名受害者家屬接受採訪。
「是我，」斯基特鬆開手，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在校園閑逛的時候碰到了小安迪，但他急著去體育館打球……發生了點兒小誤會。」
「太好了，麗塔！我敢說把你招進來是我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讓我想想，最近有什麼熱點新聞……」他趁熱打鐵，準備給她安排一項新任務，「聖誕節打算怎麼過？」
麗塔·斯基特的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幾次把手伸進鱷魚皮包，但她還是放棄拿出魔杖。因為受魔法部雇傭，她的魔杖被重新施了蹤絲，一年裡用到的任何魔法都會被坐在部長辦公室里的女人知道。
「我還以為——」
「麗塔，」一個矮胖男人問：「你的稿件寫得怎麼樣了？」
「你就是麗塔·斯基特？這個名字現在可是炙手可熱，我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辦公室里，已經安靜了好一會兒，一支女士香煙靜靜燃燒著。
辦公室里傳來冷笑。
「沒錯，」女老師冷冷地說：「從那之後安迪一般只去操場打球，學校還準備建造一座新的健身中心。」
女老師看看她，又看看揉著手腕的小男孩，態度冷淡下來，「我想可能不是這個原因，安迪……安迪應該不會想去體育館。」
斯基特攥了攥拳頭，「提高報紙的區分度。」
「我知道有人會提到1987年的亨格福德槍擊案，是的，那次政府反應迅速，隔年宣布禁止半自動步槍，並對手槍的所有權做出了限制，但這遠遠不夠！」
「我的體育老師，是『他』。」男孩強調道，然後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
「毫無疑問。」斯基特厚著臉皮說。
「僅僅過去九年，悲劇捲土重來，這次性質更加惡劣，因為17名遇害者中16個都是孩子，我們真的要視而不見嗎？兇手在行兇時持有政府『頒布並派發許可』的四支手槍，這意味著我們的槍支管理方式還存在巨大漏洞，我懇請眼下正忙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計劃度假或是籌備新年大遊行的政府官員們，讓他們把精力分給那些遇難者和他們的家人，他們本該和你們一樣，熱鬧地慶祝新年。但他們的生命卻在1996年的3月永久止步了。」
臨近聖誕節，不管是巫師社會還是麻瓜社會，到處充滿了濃郁的節日氛圍，人們臉上的喜悅快要溢出來了。而就在民眾準備迎接節日到來的時候，《太陽報》的記者們正坐在一起開會，商議新年議題。
「為什麼選擇聖誕節？因為只有在其他報紙都在忙著報道聖誕和新年盛況的時候，才能凸顯出我們的不同，這就是差異化。能讓讀者一眼找到我們！」她俯身盯著矮胖中年男人，「您認為呢，總編先生？」
麗塔·斯基特眼睛一亮。
小男孩瞪著她，對這個突然出現、又褻瀆網球的女人感到不滿。
麗塔·斯基特有些驚訝。「這麼說我隨手抓到了一個小天才？」她呵呵笑了起來，「我應該把你放進我的觀察名單里，等過幾年再採訪你一次，取什麼標題好呢？天才的誕生……或者天才的隕落？真令人期待。」
「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將採用全新的敘述手法。」麗塔·斯基特把身體縮回來，自信滿滿地說：「而且我對『娛樂』有自己的見解——」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你是誰？哦，斯基特女士——」那名女老師吃驚不小。
門口傳來一陣鼓掌聲。一個有著嚴肅面孔的女人走進來，沒人發現她之前聽到了多少內容。
「是『他』。」男孩糾正道。
麗塔·斯基特用討好的語氣說：「所以你是準備給我升職嗎？」
片刻的寂靜。女人朝她點了點頭，「以後你就是副總編之一了。」
「……我們唯有拿出更大的決心和勇氣，與責任心，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在記者的鼓勵下，小安迪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他表示自己絕不會放棄網球，先生們，女士們，一名偉大的球星正冉冉升起，他的未來一片光明，擁有無限的可能。但是請別忘了，如果我們繼續無動於衷下去，小安迪將在今後的日日夜夜遭受來自槍支的威脅……」
「為什麼這麼說？」斯基特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但很快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因為那場槍擊案發生在體育館？」她瞪大眼睛看著安迪，不敢相信地說：「他是親歷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