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愣愣，然後跳起來追了上去。
它建立不到八年時間，就要面臨廢棄的命運。
女孩托腮坐在窗邊，透過小小的觀察窗，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了閃爍的橙黃色光芒。
但隨即她又很鬱悶，「誰知道整個卡西尼站根本就坐落在一團渾水裡，每天都是大暴雨，什麼都看不見。」
崖香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在理想主義貫徹人心的那夢幻三十年裡，在掌權的激進派們大力推動下，人們以第二次大航海時代的名義開闢了前往土星的遙遠航線，在土衛六上建立了卡西尼站。
年輕的女人坐在床沿上，一隻手捧著平板，另一隻手撐著腦袋，一縷黑色的額發垂落下來。
「等天氣好些。」默予回答，「反正它非常非常大，而且永遠都只在一個方向。」
在灰暗的大經濟環境下，卡西尼站的存在愈發顯得多餘，對於參与計劃的各成員國而言，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大的負擔，跟它每秒鐘燒掉的鈔票比起來，卡西尼站的科研價值實在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理想主義的狂熱逐漸褪去，人們迅速回歸現實，每年發往卡西尼站的物資運輸巴士班次越來越少，為項目撥款的金額也越來越低，卡西尼站的地位越來越尷尬。
「今天？」崖香皺眉，「1月27日啊。」
「默予姐你平時吃什麼ｈtｔps://ｍ.heｔｕｂｏｏk•com.coｍ
？」
房間里一陣沉默。
「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一位戰地記者。」小姑娘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她一推牆壁，輕巧地撲到默予的身上，把她按倒在床上，然後跟貓似地蹭來蹭去，「默予姐你們的條件這麼艱苦，說不定我的專訪做完了能讓大眾們更重視你們呢？然後給你們撥很多很多錢……哇好香好大。」
「想象很浪漫，但現實很骨感，是吧？你還沒見過更惡劣的天氣呢，這旮旯的天氣變化比你老家那邊可劇烈多了，等雨季來臨的時候，我們頭頂上的雲層就是一片倒懸的汪洋，雨下得跟大壩泄洪似的……還有暴風，風最大的時候可以捲走火車頭。」
「我已經二十三了！二十三了默予姐。」崖香說，「到了這個年齡發育早就結束了，不會再長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長大了。」
崖香想象了一下可以捲走火車頭的風暴。
即使默予不懂政治也不懂經濟，她也知道這其中的投入必然是驚人的。
「為什麼？」
「哎默予姐，你知道么，在我來這裏之前，我以為卡西尼站是這樣的：澄澈如水晶的漆黑星空中，巨大的土星從地平線之下升起，佔據了半個夜空，我們站在這裏，就能看到土星表面上巨大的風暴，那個巨人般的和-圖-書行星近得觸手可及。」崖香用雙手在半空中比劃出一個巨大的圓球，神采飛揚。
「如果把卡西尼站廢棄了，那麼就是把這把刀的刀尖給折斷了。」崖香接著說，「人們的思想又會重新封閉起來。」
「哎當心當心，重力太小，別摔著了……」默予扔掉平板伸手將她摟住，「哎哎哎哎崖香你的爪子往哪兒放？」
「農曆？」
崖香一度對窗玻璃很好奇，她老是想搞懂這玩意的原理。
「不是土星？」小姑娘眨眨眼睛。
「……你知道為什麼還要問？」
「那什麼時候可以看到土星？」
卡西尼站是人類世界中距離地球最遙遠的居住地，為了維持這座小小的科考站正常運轉，地球建立了一條堪稱龐大的後勤補給線，人員運輸船和物資補給船像大巴那樣每年定時出發，而這些太空巴士在路上就得飛一年。
「那跟我吃的一樣啊。」崖香悶悶地說，「為什麼我的就長不大？」
這也是唯一一座位於小行星帶外的有人居住科考站，人們還沒來得及建立第二座，接下來就是太空發展經濟泡沫的破滅。
默予踏出房門，轉身朝著她用指頭比了個手槍，眨眼。
「嗯……誰知道呢？」默予想了想，「這地方長年累月都是這種天氣，你才剛來幾天？我在卡西尼站里待了幾個月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暴雨就沒停過。」
默予的個子比崖香稍高，頭髮隨意地紮起來。
「哎呀哎呀哎呀默予姐你們需要貼對聯么？我會寫毛筆字誒！還有這裡能放焰火嗎？明天晚上包餃子嗎……」
默予噗嗤一笑。
窗外是傾盆的大雨，空氣渾濁得像是一鍋黃色的泥湯，突破零下一百六十攝氏度的低溫讓空氣中的烷烴冷凝成液態，雨滴沿著觀察窗的外層玻璃流動，但並不淌下，而是匯聚成一層薄薄的液膜，看上去很像是水，液態甲烷也是無色無味的。
默予怔怔，這些東西她不太關注，大白每天都會接收到巨量的地球網路信息，這些數字信號從地球發送至一億公里之外的火星，再從火星中轉發送至十二億公里之外的土星，如此遙遠的距離即使是光速都要奔波一個多小時，抵達卡西尼站時無線電波的功率已經衰減得可以忽略不計。
崖香一愣，「還有什麼工作？」
崖香和默予並排躺在床上，望著房間的天花板，卡西尼站牆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外界的雷暴轟響，震耳欲聾，但在室內一丁點都聽不到。
「站內的標配食物。」
「默予姐，你看……土星！」
「默予姐，你想啊……我們這是在哪兒？在土衛六上誒，在一顆與地球完全不同的星球上，在一個神奇的世界和-圖-書里。」崖香說，「卡西尼站代表的是人類最最最最崇高的理想和鋒利的精神永不停息地開拓和進取。」
建立卡西尼站本就是一次激進的嘗試就像是上上個世紀的阿波羅計劃，上世紀中葉的火星登陸。火星開拓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如今火星上已經可以喝到星巴克了，這給了激進派們極大的自信，他們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投向了更遙遠的木星和土星，想在木星軌道上建立空間站，甚至派人登陸土衛六。
默予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種天氣還要持續多久？」崖香問。
「可這個是歷史的發展規律，人們的思想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封閉開放封閉開放中向前進。」默予笑笑，她看了一眼時間，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別在床上躺著了，站長他們該回來了，我們還有些工作要完成。」
「他們都這麼說。」崖香回答，「說是耗資太大，取得的成果與投入的成本不成比例，nasa已經不想再進行下去了，如果美國人退出，那麼歐空局一定也會退出，只靠中日俄三國撐不起這麼龐大的計劃。」
「卡西尼站一直都是最遙遠最危險的科考站，在過去的八年裡，卡西尼站一共損失了十八個人，都是因為陡然變化的天氣。」默予輕聲說，「你能想象么？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走在你前頭的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ｗｗｗ.hｅｔuｂook•coｍ•ｃoｍ，連屍體都找不回來……你到這兒來做專訪，危險性堪比戰地記者呢。」
她把手按在觀察窗的玻璃上，橢圓形的觀察窗面積很小，像是上個世紀老式客機的舷窗，幾厘米之外就是零下一百七十攝氏度的液態烷烴，女孩白生生的嬌嫩手指在這種低溫中會瞬間凍得粉碎，但內層玻璃摸上去仍然是溫暖的。
「默予姐，站長他們說卡西尼站快堅持不下去了，地球那邊在催著退役，撥的款一年比一年少。」
兩人撞在床頭上，默予伸出一隻手按在牆壁上才穩定住兩人的身體，土衛六上的重力比月球還要小，控制身體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小丫頭日子過昏頭了么？」默予起身，點了點對方的腦門，「今天多少號了？明天是什麼日子？」
「我不想它退役。」崖香說。
「是閃電。」默予的手指在平板上輕划，切換圖書的頁碼，隨口說，「我們頭頂上有一團非常劇烈的雷暴，大氣遭到電離，會發出非常明亮的橙黃色光，看上去像是模糊的土星，實際上土星不在那個方向，而且在這種天氣里是看不到的。」
「你年齡還小。」默予安慰她，「還會再長的。」
「誰說的？」默予扭過頭來，「江子？老胡？萬大廚？」
她抬頭看看女孩，又朝外望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崖香，那不是土星。」
「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