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伺機而動

江懷薇上回得了蕭洛雋的批准,到鳳兮宮來得越發勤了。這日,她說起了宮裡發生的一件事:「娘娘還記得聖巡之前被人害沒了孩子的宋美人嗎?宋美人到底是年紀輕了一點兒,受不住事。那時候沒了孩子,便開始胡思亂想,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想害她一樣,精神恍惚。那日里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趁著姝昭儀回宮,路過太液池畔的時候,竟從斜地里闖出,想把姝昭儀推入太液池中。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來的一股子蠻力,幾個宮人都拉不住,眼睜睜地看著姝昭儀要被她推下湖去……所幸啊,姝昭儀旁邊侍候的貼身侍女有武藝在身,在關鍵時候把宋美人拉開了一點兒,又在姝昭儀跌倒在地的時候墊在了她的身下。最後好在有驚無險,沒鬧出什麼大事。太醫開了服安神的葯,也就這麼過去了。」
江懷薇和聆音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個意思:這火,燒到鳳兮宮來了。
而這回,她換成了一副平庸的相貌。淮姨身段嬌小,換了模樣,帶了幾分怯弱,倒有點兒涉世未深的小丫頭樣子。不過在看到聆音的時候,對聆音一個眼神示意,讓聆音瞬間就知道她是何人。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以她爺爺的名義派人送進來,她便裝作不知道,大大方方使用便是。
江懷薇這是想把姝昭儀的形象抹黑一點兒,畢竟平日里段晨岫塑造的是與世無爭的形象,在皇上的眼裡更是溫婉的小白兔。若是有朝一日,他發現這溫婉的小白兔也有兇狠的、會把人給咬碎的獠牙呢?只要慢慢讓姝昭儀露出不符合她慣來示人的一面,總有一天,她會變得面目可憎的。
淮姨道:「那日扣下鄭玫,原以為憑我的本事,定然能夠揪出她的幕後指使,然而我卻失算了。在宮中畢竟人多行事不便,我還沒來得及喂她毒藥,就有人聽到冷宮的動靜過來了。最後我只能將鄭玫丟下,在暗中觀察。鄭玫也是心大,又如常回去。那背後的人也很有能耐,有一日居然趁我不備,直接將鄭玫滅口了,還造成自殺的假象。我想要救,也來不及。而後我想回鳳兮宮,又聽說你同皇帝爭吵的事情。那一陣子鳳兮宮守衛森嚴,我就不敢再貿然回鳳兮宮,一直等待機會,直到長孫舞出宮去了崇安侯府。現下,你和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聆音笑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未必為虛,你能有這想法,就很好了。雖然背後之人沒有查出來是誰,至https://www.hetubook.com.com少你用了心,就不必耿耿於懷了。」
玲瓏糕里有玲瓏的心思,雖為糕點,卻絲毫也不甜膩。輕輕地咬開,有甜爽的汁水自玲瓏糕中流出,唇腔里就滿溢開了酸酸甜甜的味道。據說那汁水是取了晨起花瓣的朝露,又加了花瓣秘制而成,味道雜而不混。
這鄭玫,原來也有一段的故事,只不過這感情,到底是何種的感情,就不為人知了。江懷薇的這段話,還算是讓她有所收穫,至少調查的範圍又廣了些。
「不過這宋美人,也沒有落得好處。想要害的人沒害著,反而被姝昭儀的侍女一拉開,跌入了太液池。那時候大家都忙著看顧姝昭儀,轉頭一看,宋美人落入太液池中也有一段時間了。此刻雖然是夏季,但那池水到底冰涼,宋美人在湖中沉了那麼久,被救上來后,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當夜就高燒不止,滿嘴胡話,差點就這麼去了。她命大,在太醫妙手之下,總算是堪堪撿回了一條性命。但這下半生,也要和藥罐子為伍了。」
在這後宮之中,一時得寵的妃嬪就像是鮮艷的、根基軟弱的鮮花。那些看起來無害的、樸實的樹——就算只是小樹,只要生了根,總有一天也會在不經意間長成參天大樹的。而她要做的,便是在這之前,讓它的根,從內到外開始腐朽,而非用外力去裁剪這樹的枝葉。樹枝,總是春來發幾枝的。
她意有所指,道:「玲瓏糕給人呈現出來的味道乍看起來只有一種,卻是混合著數種的東西在裏面,有花瓣、蔬果製成的醬料,味道環環相扣,雜而不膩。表面上看著如同雪糰子,掰開來看卻是五顏六色。背後的人賣了那麼大一個破綻,總有辦法找得到人的。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等。」
恐怕,這背後有蕭洛雋的手筆。
身處聆音這樣的地位,目光自然要看得長遠,撥開迷霧,見真章。
那人長得秀美,微胖,眼裡含笑,如同彎月,白凈的手交疊合攏在身前,落落大方。
當天晚上,聆音吩咐小廚房上夜宵,淮姨端著新任廚娘玄想所做的招牌糕點玲瓏糕,登堂入室了。
江懷薇和聆音正說著,外頭便傳來了一聲通傳,到來的人竟是一個稀客,邵貴妃。
自從淮姨和長孫舞歸來,聆音的日子又過得滋潤起來。齊樂姑姑退了一線,宮人們又重新以長孫舞為首,負責宮內各種庶務。淮姨擅長用毒,膳食由玄想和*圖*書和淮姨專門負責,不經他人之手。衣物在聆音穿之前,也有專門的人負責檢查是否被人動了手腳。鳳兮宮所擺放之物,淮姨也是過目了多遍才放心,生怕被人藏了什麼陰私之物。在這期間,也發落了一兩個他宮安排的眼線。
許是從上次后,齊樂姑姑也被蕭洛雋敲打過。自從他那次同她用膳之後,齊樂姑姑便變得寡言少語,也不再去頂撞聆音。現在聽到她這麼一說,識臉色地退下了。
「也就那樣吧,那晚是我激怒了他。」提起蕭洛雋,她的心裏倒有點兒悶悶的,說道,「廚娘玄想應該是蕭洛雋的人吧,你又如何說服她的,讓她帶你一同入宮。」
聆音看著現在大胆言論,不掩飾自己野心的江懷薇,淡淡道:「無妨。」
淮姨交代了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她不說話的時候頂著那樣一副形貌,還真有種小女孩的不諳世事。說起話來,又顯現出了她的老沉,頗具違和感。
聆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如果你是宋美人,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皇上的心又是偏的,也並不在乎你;而你又沒了孩子,真正的兇手卻逍遙法外,你會怎麼做?」
「祖父有心了。」聆音道,目光轉向了廚娘,對她微微一笑。
聆音依然讓齊樂姑姑負責鳳兮宮的事宜,長孫舞歸來后,聆音就有意讓她接手了一些事情。至少貼身伺候這種事情,還是長孫舞用起來順手。她以齊樂姑姑是長輩為由,有禮有節地讓她夜晚不必候在鳳兮宮等她的傳喚。
聆音的嘴角掛著一縷譏笑:「偏安一隅啊,這火未必就不會燒到鳳兮宮來。」
「按兵不動,擇待時機。」江懷薇眼裡透著鋒芒。她說了這八個字之後,才飲了一口茶,而後細細道:「宋美人到底是我們這些人入宮后第一個有喜訊的。她雖然沒了孩子,卻能得皇上的一份憐惜。憑著這點憐惜,再加上隱忍,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失去了一個孩子,將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就算復讎心切,但在這後宮之中,最爛的就是意氣用事、貿然行事了。結果卻為了一個孩子,葬送自己的終身,真是愚不可及。這一生就算給她再強勁的東風,她也不能借風起勢了,還要被刻下一個瘋癲的烙印——就算這瘋病真的好了,宮裡的人,也會當她真瘋,這聖寵更是不能指望了。」
聆音自然不知道段晨岫和蕭洛雋的這一番對話。
雖說這種事情不用江懷薇同她說,自然會有人將後宮的動向彙報給她,不過具體和_圖_書的細節,總是比江懷薇知道得要少一些。她含笑地看著江懷薇繼續說著這件事情。
「姝昭儀安然無恙,宋美人的罪責便輕了一些。不過姝昭儀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這手段也太過狠毒了些。若宋美人不落入太液池,佔著一個瘋癲的名頭,先前又是失了一個孩子才變成那樣的,皇上必然會看在這個上網開一面,只會略施懲戒,讓人看牢她罷了。但現在,分明就是她身邊的人故意將宋美人推下去,又拉著宮人不讓馬上下去救人的。」江懷薇嘆息道,特地加重了狠毒二字的音調,同聆音對視了一眼。
長孫舞行禮完畢,垂首站立一側,笑道:「侯爺惦記著娘娘胃口不好,特地尋來了一個善於烹飪民間小食的廚子送到宮中,也伺候過許多孕期侯夫人的膳食。」
邵貴妃威風日盛,無人敢攔。雖然之前蕭洛雋說過,妃嬪不必來鳳兮宮探視。但江懷薇都能在鳳兮宮出入自由,如今統攝後宮刻意忽略江懷薇是求了蕭洛雋口諭的邵貴妃,又如何不能?
說這話的時候,江懷薇嘴裏頭說著所幸,但那表情淡漠,像是遺憾姝昭儀沒有遭逢什麼事情一樣。
「宋美人殺敵一百,自毀三千。也不知道背後受了何人的指使,這魔怔也不過是一個名頭罷了。估計那人還讓宋美人誤以為能夠憑著一個瘋名,就算害得姝昭儀沒了孩子,皇上也不會要她的性命,之後得幕後之人的東風再起。」
「是他們太捨得棋子了。」聆音搖頭,捻著玲瓏糕,咬了一口。
說完了宮中發生的事情,江懷薇頓了頓,道:「說來……臣妾也無能,雖然娘娘說要看到臣妾的誠意,但是臣妾還是如此恬不知恥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娘娘。娘娘先前說的鳳兮宮前掌事沉塘一事,臣妾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到什麼特殊之處。不過前兩天聽到一樁舊事,聽說這鄭玫原先有一個老相好,但也不過是好了一小陣子,這件事情在宮裡沒多少人知道。後來那老相好移情別戀了,新戀上的人,是當初太後身邊得用的宮女。老相好本是家中還頗有權勢的老太妃身邊的太監,後來老太妃亡故,老相好沒有了靠山,過得十分不如意。那宮女也始終吊著他,據說前陣子想要找鄭玫複合,但是被鄭玫拒絕了。老相好也不知怎的在宮中盜竊了東西,拿去宮外倒賣被人亂杖打死,許實在是被生活所困吧。鄭玫聽說這件事情之後,在窗前枯坐許久——這是聽人說的,說鄭玫對那老相好余情未m.hetubook.com.com了,覺得是因為自己不施以援手才導致老相好沒了性命的。那時候鄭玫已經不是鳳兮宮的掌事了,再之後,便是鄭玫沉塘,聽起來像是因情自殺。但是這宮裡的人啊,總是想法比外頭的人多上幾分,臣妾是不相信的。都是這麼久遠的感情,再說太監也是無根之人,又是這副始亂終棄的角色,哪裡值得人喜歡。也不過是當作以訛傳訛的事情聽聽,就算查起來算是一樁秘辛,但難保不是障人耳目,故意讓人查到的。」
「確實是蕭洛雋的人。連海公公的徒弟六福公公親自出宮去和崇安侯說了一番話,藉著崇安侯的名義派遣玄想入宮。我雖沒和她怎麼打交道,但也知道這玄想是有一手的。」淮姨嘆道,「也不知道是哪兒招來的人物,我稍微試探,便知道她通曉一些毒物,這樣也能夠防患於未然了。我倒是看不明白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了。雖然我的身份地位比較特殊,不過皇帝像是默許了我在你身邊一樣。他傳話說,既然你信任我,那我必然不是會害你之人。他怕你孕期兇險,身邊有一個知根知底又有點兒本事的人護著,更放心一點兒。」
聆音搖搖頭,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啊,如今這情況,宋美人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只有一個結局,那便是必須瘋。」
雖然她現在在後宮中的威望又下降了一成,並且有更多的人看著她用膳,讓她覺得每日用膳都是一種煩擾。但也有好處,比如,鳳兮宮的宮人出入自由多了,只需向齊樂姑姑報備便可。而齊樂也不再像從前一樣刁難人,鳳兮宮眼見著上下一片昇平的時候,長孫舞歸來了。
背後的人費盡心思從她的宮中盜走了玉簫,甚至還壞了一個布局已久的棋子。在宮裡殺了這樣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線索沒那麼容易斷的。
聆音看她老氣橫秋的樣子,彎了彎嘴角。
長孫舞這次回宮,帶回了一個熟悉的面孔,竟是許久不見的淮姨。她跟在一個穿著廚子服飾的女人背後,以這人副手的身份一同歸來。
「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帶著聆音要進獻給太后的賀禮,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樹,色紅如血,似極艷陽,枝粗如腕,面闊如扇。因是給太后的壽禮,花盆中特地用燙金字寫了賀壽之辭。
「他算是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吧,畢竟是嫡長子。」聆音並不想多談,喃喃道,「玉簫的線索難道就這樣斷了嗎?」
太后,聆音不知怎的,心思一直放在江懷薇說的那兩個字上。她的腦海里www.hetubook•com•com浮現出了太后那含笑慈祥,卻不經意間露出的,讓她覺得有些危險的眼神……她覺得這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棘手。
相較於江懷薇,聆音在交談的時候就顯得寡言了,畢竟她也不是全然信任江懷薇的。若是她有那麼一句半句不妥的話被傳了出去,總歸是不好的。
聆音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如果她沒記錯,她身體的狀況並沒有派人告訴崇安侯。長孫舞離宮的時候,她害喜的癥狀還沒有顯現出來。爺爺不可能速度這麼快,並且這麼光明正大地就將人給送進來。
見到聆音定定地看著她,江懷薇露出了一臉羞赧的神色,道:「娘娘我……」
段晨岫身邊有個會武藝的宮女乃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畢竟也是太後身邊的老熟人了。段晨岫的孩子,雖然在出身上弱於她肚子里的這個,但是將來得到的寵愛,未必會比她肚子里的這個少。
「宋美人算是折損了。若我是宋美人,斷然不會這般蠢笨。」江懷薇雖嘆息著,但那口氣卻不掩飾她的自信。

她聯想起這些日子,鳳兮宮的蔬果種類更繁盛,御膳房給她呈上的膳食更精緻,甚至知道她的口味喜酸,各地進貢的酸棗、葡萄、石榴一類都是最先挑選送往鳳兮宮。
江懷薇微笑道:「如今後宮之中是貴妃一家獨大,這事情自然交給邵貴妃處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美人是被人利用了,害了姝昭儀,她能受益些什麼?邵貴妃查來查去,還是選擇歸咎於宋美人本身,但也只能這樣了。再查下去,查到她不敢動的人,或者查到她自己那一系去了。宋美人只是個如同喪家之犬的可憐人,總覺得自己沒了孩子,宮裡的人合該都不能有孩子一樣。她推姝昭儀的那一刻,心裏估計也是真想推的。也就是差那麼一點兒,姝昭儀就要被她給害慘了。所幸娘娘退居在鳳兮宮,要不然這火估計要燒到鳳兮宮來了。」

新來的廚娘不愧是有一手,做的膳食雖然不符合大眾的口味,卻十分貼合孕婦。她的胃口如同開閘之洪流,一下子噴薄而出,飯量大增,似要把前些日子少吃的補回來一樣。不過數日,就豐腴了一圈,看起來面色紅潤如瑩玉,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風華重現,時常含笑讓人如沐春風。
長孫舞退至殿門口守著。
原來以為是一株長在江南的小花,卻沒想到其實卻是兇悍的品種,倒也出乎意料不是嗎?她有些期待,在這條路上,江懷薇到底能走到什麼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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