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舊人重逢

緊接著,無數的孔明燈遙遙飛起,直衝天空而去。天光如水,孔明燈像一盞盞螢火此起彼伏,百米不盡。一方天空被近近遠遠、大大小小的孔明燈填滿,似星辰一般溫暖生輝。
「你到底知道什麼?」
京大醫院心理科內的燈光還沒有熄滅,主任辦公室中吳聰正坐在辦公桌前翻看最近銷售的藥單子。他剛剛給肖雅潔打過電話,知道雅潔還沒回家,自己索性也留在心理科中,不願回到那個冷房冷室的家中。
清風拂面,呼吸微涼。宋摘星目光流轉,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宋摘星被拽的耳邊生風,索性與他一起小跑。她沒見時越跑得這樣輕快過,跟在後面氣喘吁吁。他帶著她爬到高層,一路來到廊下,她記得這裡是上次與時越一起喝酒的地方,臉頰一熱,低了低頭。
「周鳴山?」肖雅潔站起身,「他有姆媽的消息?」
所有病患和護士都趴在欄杆前等待時越的告白,孔明燈仍在不停地上升遠去,大家辛苦一場,只為等待此時此刻。
時越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早已忘了,索性脫口說道:「是我做的。」
李唯西與她點頭道別,下樓之後他立刻給周鳴山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冷冽。
「顧醫生還活著嗎?」老太太顫顫巍巍地問他。
「不,不是。」
「那時就想和你說聲謝謝。」
「二十年前林落雪自從來京大看病,就一直由她姆媽跟著。沒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誰,沒人知道她有怎樣的家庭關係,沒人知道她到底是誰,直到她出事,也都是她姆媽與警方對接!」
「她父母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去看病?」
池面上映著無數孔明燈的影子,與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一明一暗,萬分寂寞。
念及此,吳聰笑了笑,「你去安排吧。」
長年浸淫在心理科,面對那麼多病症,這種小事在宋摘星看來一點都不稀奇。她傻乎乎地笑起來,最後笑得直不起腰,前仰後合,「我記得我那時候年紀也小,和幾個男孩子說完是我做的,他們一臉吃驚。說我怎麼會去男廁所,罵我騙人。我想我都說了大話不能丟面子啊,就硬著頭皮繼續編,說我就是去了男廁所,好多人都看見了。」
他嘆道:「外院有個女患者在職場被性侵,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有PTSD典型癥狀(創傷后應激障礙),明天一早轉到咱們心理科做治療。」
宋摘星不知時越想做什麼,還沒出口問,便見時越兩指成環放在唇邊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哨子。
看似是個很簡單的地址,找到卻花了很長時間。李唯西到達時天色已晚,面前是一座老式樓房,到處都灰漆漆的,看起來隨時都要坍塌。他上了五樓,按響了門鈴。
老太太似乎陷入了回憶,片刻后眼睛圓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李唯西默不作聲,他希望多從老太太那裡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今在老太太看來,自己自報家門無異於給她一個前來的目的,如果老太太能迅速領會,那麼自己短時間內就能知道老太太到底是誰了。
「我知道。」宋摘星長睫繾綣,「可是我想等奇迹發生。」
宋摘星與他一起向外看,夜裡涼風習習,靜水流深。
「林落雪為什麼要隱瞞自己是林家女兒的身份?」李唯西盯著她,讓肖雅潔微微不爽。
老太太慢慢抬頭,嘴唇輕顫。她最終什麼都沒說,讓李唯西更加篤定林落雪的家庭關係一定不簡單。
宋摘星跟著他抬頭,目及之處燈火通明,遙遠的天空星辰搖動,星河之下萬籠燈火,與遠處青山,近處荷塘纏在一起,美得不可方物。她心知等待這樣的天氣需要一段日子,繁星如雨,夜風不疾不徐,明燈煌煌,即便有萬眾愁緒也都消散遠去了,只剩這長歌風月,星斗在天。
時越和*圖*書伸手拉她,「你跟我來。」
李唯西心口突突直跳,他盯著老太太,「你是林落雪的……」
「她老覺得自己被人跟蹤,家裡人不讓她看病,覺得丟人。後來她央求我陪她去看心理醫生,我這才帶著她找到京大醫院。後來她好了一大半,天天愛往醫院跑,我攔都攔不住。」
隔壁辦公室的燈光也亮著,門吱呀開了。
宋摘星眼睛輕眨,「小事。」
吳聰微一皺眉,他記得之前這家公司的總監給自己打過電話。他沒想到區區一家製藥公司竟然這麼快就搞清楚科室的關係,知道胡梨是自己的心腹,不由心驚,「誰聯繫的你?」
「你那時候肯定剛剛得這種病,很正常啊。」
肖雅潔忽然意識到自己落到了一個巨大的圈套里。周鳴山故意留著姆媽的消息放給李唯西,就是為了讓他將矛頭指向自己。在林雨澤失憶之後,周鳴山要轉頭對付自己,不惜借刀殺人。
「夠了!」肖雅潔厲聲喝止,「我現在把林雨澤搞成這個樣子,早已為老師報仇。我對老師問心無愧!」
時越淺笑,「伶牙俐齒。」
這一時這一刻,他只想安靜地等待宋摘星的答案。
時越淺淺笑起,面色平靜,「那時我特別想和你說話,想告訴你顧醫生不在,但是看你的樣子似乎知道。」
在老太太沒有開門之前,李唯西一直在想周鳴山給自己地址的原因。等開了門,李唯西忽然想通了。
李唯西身在夜色中,周身一股冰涼的氣息,「你一直跟蹤林落雪的姆媽?」
李唯西將病歷放下,他喘著氣道:「許多年前你就知道林落雪哥哥的事情,你知道這些病歷有問題,你早就知道……」
「得了病,一直在醫院里躺著。」
胡梨也有些吃驚:「這麼嚴重?主任要讓哪個醫生負責?」
而在同一時間,他忽然收到一封來自周鳴山的信。信紙上只寫了一個地址,其他什麼都沒有。李唯西大為奇怪,決定先從地址下手,看看周鳴山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夜之後,心理科正常上班,當所有人都在忙著給病人做治療的時候,李唯西卻突闖檔案室,將心理科檔案室翻了個底朝天。緊接著,他瘋了似的拿出一份病歷出來,氣喘吁吁地給1號人物打電話。
吳聰:「哪家公司?」
高璨在電話中頓了頓——李唯西明白她停頓的意思——只是沒等她說,他自己便掛斷了電話。
忽然,一隻孔明燈慢慢飛到半空中,出現在宋摘星與時越面前。
老太太沒有察覺到他短暫的異樣,以為他就是為這件事而來,點了點頭:「我是她姆媽,當時我和老頭子為了還落雪一個公平,每天都要求院里給我們交代。」
「阿星,你會喜歡我嗎?」
宋摘星看天色黑得已經辨不清四周花樹,問道:「這麼晚喊我,出了什麼事?」
當時她與李唯西一起查高媽媽的案子,李唯西攀爬高樓前站在了龍爪槐下,像頂了一頂綠色的帽子。她笑嘻嘻地和他保證,這輩子不會給他這種待遇,而李唯西卻遊刃有餘地回復她:你根本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我是顧伯棠的兒子。」李唯西接著說道。
之所以篤定這個念頭,是因為他忽然想通周鳴山給自己地址的原因。他在消耗自己的時間,讓自己無暇他顧,更不能治療林雨澤,這樣他就有時間去開發他的遊戲甚至做更重要的事情。而唯一讓自己放棄治療林雨澤的理由,絕對跟自己的父親有關。
肖雅潔呼吸微滯,不動聲色,「這些與你無關。」
宋摘星心弦輕顫,呼吸變得炙熱,她喉頭髮酸,慢慢補充道:「心理科在西樓,我只能坐在外面等顧醫生,希望他沒有死,能回來上班。」
他扣了電話,眼睛中隱著憂慮。
胡梨說完這hetubook.com.com個名字,吳聰倒瞬間記起來了。印象里王可精明幹練,倒是個信得過的人。只是如今被胡梨提起來,讓吳聰多少有些不舒服。
胡梨自然知道PTSD綜合征,有的患者還會出現攻擊行為,她擔心李唯西受傷,連忙建議道:「李醫生那麼忙,不如給宋摘星吧。都是女人,宋醫生經驗也很豐富,或許治療效果更顯著呢。」
「總監王可。」
胡梨點了點頭,不僅沒走,反倒坐在了他對面。
他知道肖雅潔有很多事情瞞著他,從十幾年前就是這樣。但是這些都無妨,只要雅潔還與他在一起,他為她做什麼都是值得。吳聰但凡一想起來肖雅潔明媚的笑,眼睛半彎成月牙,牙齒整齊,膚光勝雪,像春日盛開的桃花,像夏天雨後的雲影,讓他心尖如淙淙泉水劃過,爽澈清甜。
手機屏幕忽然一亮,是肖雅潔發來的信息。吳聰低頭去看,驚喜她已經回家,連忙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胡梨諂媚地笑了笑,「怕您忙,就讓我給吳主任捎個話。」
萬籟俱寂,靜得讓宋摘星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她將目光散在遠處的山影里,一片黛墨色雲影如長練一般刻霧裁風,綿延而去。
胡梨眉梢都挑了起來,笑著轉身出去。月夜涼爽,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只覺得前程都如今天的夜色一樣明媚艷麗。
老太太神情有些恍惚,抿了抿乾巴巴的嘴唇。
他給高璨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有些事情,不去病院了。
屋子中寂靜無比,老太太站起身,目光嚴肅地看著他,「你今天來有什麼事情?」
他尋著孔明燈最密集的地方望去,看到廊下模糊站著兩個人影。一高一矮,暗香疏影很是相稱。
吳聰斜睨她一眼,「有事?」
而此時廊下的宋摘星定定地看著時越,腦海中卻忽然閃現出自己與李唯西的對話。
時越仍然笑著,卻羞澀很多。他轉過頭,看著如水夜色道:「很多道理小時候都不懂,等長大才明白。譬如潔癖,很多人都以為潔癖是做什麼都非常乾淨,卻不知道只有潔癖的人才會不沖馬桶,因為他們害怕按那個人人按過的按鈕,怕臟。」
時越微微揚頭,聲音清爽,「是個晴天。」
他這樣猜測,便聽老太太繼續說道:「當時我也沒料到顧醫生會被辭退。」
所有城市中的燈光熄滅了,鶉火星稀螢點點,讓人恍惚回到小時候。
站在廊下雖然看不到整個醫院,但是廊閣與樓層間單辟出一隅天空,長夜悠悠,星辰浩瀚,像幽藍畫布一樣懸在兩人頭頂。
他又掀了一頁,眼睛中含著淚,「病患精神分裂症50天沒有發作,可酌情減少藥量。病因不明,家庭成員:養父養母。」
從他見過雅潔之後,他再也沒有覺得其他人的笑好看過。因為他已經見過最好的笑意了。
「那就一起看風景吧。」
時越與她咫尺之遙,上前一步就能將她攬擁在懷。即便夏夜,他周身仍有清冷的氣息。他眼睛中多了一分忐忑,低頭輕輕看著她。
他慢慢抱住宋摘星,近乎感激地擁抱。風聲在耳,宋摘星緩緩回抱他,她想她對這樣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當年顧伯棠醫生救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
窗外陽光淡淡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李唯西長眉蹙起,「到現在你還要為自己找說辭。倘若你當年就曝出來,我父親又豈能這樣潦草過一輩子!警察會著重調查林家,著重調查姆媽和林落雪背後的養父養母。但是你什麼都沒有做,你眼睜睜看著我父親被人陷害,聲名掃地,看著我們全家被人攻擊謾罵,惶惶不安。你怎能問心無愧?」
頃刻之間,他們所在大樓的所有燈光全部熄滅。宋摘星眼前立刻陷入黑暗,時越下意識握緊她的手,輕聲道:「hetubook•com.com別怕。」
肖雅潔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陰鷙,「我都是為了老師。」
老太太看起來很是警覺,半眯著眼睛瞅了他一會。
許久后,時越像對著自己說話一樣,熟練說道:「十歲時我得了強迫症,不喜歡碰觸任何東西,反覆洗手,每晚都睡不著覺。我去京大醫院看病,是個冬天,異常寒冷,我每天都去,每天都能遇到坐在西樓椅子上的小姑娘。那個姑娘臉凍得紅透,不斷搓手哈氣,卻總是不走。」
廊下風來,時越轉身俯瞰醫院,看著遠處的山巒與原野,整個人陷入長久的靜默。
胡梨端了一杯茶過來,徑直走到吳聰辦公桌前給他放下。
吳聰喝了口茶,關照似的問道:「還沒走?」
老太太笑了笑,露出來幾顆牙。她的牙齒只剩下這幾顆,其餘全部掉光了,像頭髮一樣,稀稀疏疏,又白又少。
「你好。」李唯西看著面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肖雅潔定在原地,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近忙的暈頭轉向,眼底下矇著一層淡紫色。時越知道她沒睡好,白皙的面容一副嗔怒的樣子。
老太太把他請進屋子裡。屋內有種霉味,潮乎乎的,客廳里掛著一個老頭的遺像,供桌上只簡單擺了幾個蘋果,大多皺了皮,其中一個還是壞的。桌子也是老式桌,漆都剝落了。整個房間並不大,陽台上掛著老太太的晾的臘肉,與霉味一起沖的鼻子發酸。
吳聰自然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現在自己當上了主任,對於用藥的事情許可權更大。最重要的是有胡梨在,就算出了事,他前面還有胡梨給他頂著。
李唯西果然猜中,冷冷笑道:「他連你都瞞著,可見是使出了殺手鐧來對付我。你當年查到林雨澤,再往前一步輕而易舉,可是你沒有。你沒向媒體曝出來林雨澤是甘草的身份,根本不是擔心沒人關心,而是你認識林雨澤后就改變了計劃,你要通過他功成名就!」
「你是為了你自己!」李唯西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已經讓人調查過姆媽,她二十年前就從林家出來了,正好是林落雪案發之後不久。她拿了一筆錢,從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要不是周鳴山給了我她的地址,我也查不到她。」
「哎。」胡梨忙匆匆地起身,笑意忍不住顯露出來,掛在眉梢眼底。總監和她允諾,這事兒成了能分她一成好處,只這一成,就趕上自己一年工資了。
幾乎每一次來,時越都有意在樓前等她,宋摘星心中暖流劃過,快走了兩步。她接到時越的電話時還在心理科給鄭亮亮做諮詢,不知出了什麼事,他執意讓她過來一趟。
對面的電話即刻掛斷,讓李唯西未說出的話留在嘴邊,再也沒有說出來。
宋摘星獃獃地看著他。她不記得這一年時光中他出過海,卻也轉瞬明白,此時應該也是他希望自己在他身邊的一刻。
肖雅潔的表情徹底垮下來,她沒有出聲,一張臉面如死灰。
時越藉著皎潔的月色看她,「你還記得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他挺身呼出一口氣,似乎將壓在心底的話通通說了出來,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燈火點點,他的神情變得痛苦而又認真。
「當時我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沒有任何依靠。你的出現讓我覺得我的生命重新有了光。」
他闖到肖雅潔辦公室,將病歷單子拍到桌子上,目光犀利地看著她。
李唯西不想再聽她任何解釋,決然打斷她,臉色冰冷,「肖雅潔,你利用心理手段謀財害命,我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
「你只愛你自己。」李唯西雙眸中噙著淚,唇角顫抖,「我父親……明明有沉冤得雪的機會,可是你為了你自己,連最後一點機會都碾碎了。」
老太太安靜了一會和-圖-書,有些愧疚地說:「當時事發突然,我和老頭子趕到醫院就看見落雪已經瘋了。她大喊著有人強|奸她,那晚只有你父親一個人在,我們不得不懷疑。」
「一晃都二十年了。」老太太感嘆,「那時候見顧醫生,多麼瀟洒的人,現在都老了。」
老太太拿一把舊式茶壺給他倒了茶水,看漂出來的沫子像幾年前的茶葉。李唯西淡淡掃了一眼屋內的裝置,知道老太太生活拮据,沒有多說什麼。
「呵。」吳聰放下藥單子,這才灼灼看向她,「沒想到這些藥品公司夠快的啊,雲主任剛走,就知道找你說事兒了。」
燈火慢慢遠去,星辰閃閃爍爍,廣袤無垠,綿延山河幾萬里。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們兩人,星光灑在周身,彼此靠著,心中竟寧靜澄澈許多。
時越終於將心頭的話緩緩說出口。
她輕輕說道:「對不起。」
「有一次出海,我站在甲板上看遠處澄碧透明的天空,近處幽藍深邃的海水,想如果你在就好了。」
李唯西放下茶杯,溫和地說:「醫院里做了處罰,我父親不得不離開。當時那件事影響太大,我父親百口莫辯。」
胡梨手指交錯在一起,頓了頓道:「這兩天有一家藥品公司聯繫我,想讓咱們引進他們家治療抑鬱症的帕羅西汀,說價錢好商量。」
「早就清楚了,沒什麼可調查的。」老太太拾起茶壺,轉身將茶壺裡的水全部倒光。她的背影搖搖晃晃,乾癟的身子似乎隨時都要支撐不住這副軀殼。
他說的這些事肖雅潔自然知道,臉色無瀾,「當年來醫院的時候就是姆媽陪她來的,家庭關係那一列,姆媽就是她最親近的人。」
胡梨回身,「出了什麼事?」
宋摘星愣了一會,她忽然想起來一些事情,驚叫道:「當時在心理科,幾個小孩子圍著你,說你不沖馬桶。你一直悶著不說話,眼淚都掉下來了,臉憋得通紅,我上前和他們說『是我做的』。」
時越站在宋摘星身側,高峻濃冽,眉目英艷。
李唯西接近她,「林落雪的父母呢?」
「唯西,你聽我解釋。」肖雅潔有些慌,言辭閃爍,「我……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強|奸了林落雪,就算曝光林雨……」
半晌,她試圖為自己解釋:「林雨澤害的老師聲名狼藉,我把他搞瘋,我沒有做錯。」
原來,那時的時越就認得自己。而那時的自己抑鬱症剛好,與顧辰約好冬天來看他,再來時卻聽到他與顧伯棠去世的噩耗。陳西晚騙了自己,告訴自己他們都死了,她不敢相信,不願相信,每天固執地在心理科外面等著,直到自己寒假結束。
窗外夜色濃重,李唯西又問道:「林落雪是怎麼得的精神分裂?」
胡梨似乎看出吳聰的想法,連忙說道:「如果吳主任感興趣,可以約個時間見一下。」她壓低聲音,靠向吳聰悄悄道,「之前吳主任用他們家氟西汀的事,王總監就說欠著主任一個大人情了。」
李唯西一時疑問頗多,又問道:「林雨澤當時在做什麼?」
「李唯西吧。」吳聰揉了揉額頭,「這種突發事件治療起來比較棘手,對醫生也是考驗。」
對面的周鳴山哈哈大笑,「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時越跟著她笑,聲音清脆,高而不嘶。
老太太緩緩點頭。
李唯西一直在尋找林雨澤的催眠指令。他的突然失憶只是催眠師進一步將指令強化,倘若能夠找到肖雅潔實施給林雨澤的催眠指令,無異於找到突破口,林雨澤恢復記憶就是時間問題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親近源於雲月華的離開,如今胡梨更像功臣一樣在吳聰面前毫不遮掩。
吳聰拿起電話,蹭的站起身來。
他替父親感到難過,心中一片哀涼。
夕陽下山時宋摘星來到西山精神病院,此時煙霞漫天,在天邊和-圖-書留下最後一道弧線,流雲翠影,千里同色,一切景緻都在將明未明,將暗未暗之中。仲夏樹深蟲密,等宋摘星走到住院樓前時天色已經大暗,整座醫院亮起了路燈。白熾的燈光寧靜清冷,沿著筆直的馬路蜿蜒而去,無窮無盡。在群山包圍中的病院只要亮起電燈,就給人一種身在城市中心的錯覺。璀璨生輝,卻又冰冷寂寞,仿似任何事情都與自己無關。
「幾乎每一次見你,都沒有特別開心的時候。」
「等明天一早就送過來。」
等到下午,李唯西一路駕車來到誠明心理診所,一臉怒氣。
然而時越卻似早就知道一樣,笑得純真無邪。
宋摘星沒想到自己做的一件小事竟然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轉瞬便聽時越繼續說道:「謝謝你曾經救我,在我退到深淵時拉我一把。」
胡梨還沒走出房門,辦公室的電話忽然響了,在深夜裡格外刺耳。
「當年她養父養母都還沒有死,你大可去見他們。但是你沒有,因為你當時就已經通過林雨澤結識周鳴山,你沒有心思顧及其他,只想和周鳴山合作!」
宋摘星抬頭「啊」了一句,與他玩笑道:「沒哭出聲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宋摘星微怔,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與他說過話。
她沒有趕李唯西走,卻再也沒有說話。倒掉水之後她坐在陽台上閉著眼睛,屋子裡悶熱無風,她卻沒有任何不適,只微微仰著頭。一盞燈光打在她的面頰上,讓她看起來安詳無比。
李唯西再問:「你既已查到林雨澤是她哥哥,查到他父母就是林落雪的養父養母,你卻沒有再查下去!」
星河漫天,孔明燈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樓閣紫碧,川岳開襟,整個西山都在孔明燈的照耀下明晃晃的。李唯西站在池塘一角,蘆葦叢叢,蟲聲唧唧,他想倘若宋摘星答應了時越,他自己又該怎麼辦。
李唯西眸光微閃,他知道老太太起了疑心,索性也站起身與她對視,「我想把當年的事情調查清楚。」
他轉身衝出辦公室,背影堅毅決絕。從街角吹來一絲風,李唯西仰頭,只覺得今年夏季與以往大為不同,讓他渾身發冷。倘若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翻身,他便認了這樣的宿命,可是肖雅潔是父親嘔心瀝血培養出來的學生,是父親那麼看重的人,她卻選擇在最重要的一刻背叛父親,任父親幾十年的時光都身負罵名,形如螻蟻。
「我當年和林雨澤共事,拿到姆媽信息輕而易舉。」周鳴山停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當年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我只是感到奇怪為什麼只有姆媽出面。如果你能查出來真相,希望你不要吝嗇,也告訴我一聲。」
肖雅潔眉心微跳,「你想說什麼?」
他有一瞬間說不下去,最後緊握拳頭哽咽出聲:「林落雪在刻意隱瞞林雨澤!」
胡梨:「方達葯業。」
時越近在身前,面色明澈,仍有孔明燈從別處飛過來,照著兩人的眼眸如春山浩瀚。
「兇手都沒有找到,你做的那一點把戲,只是為了讓你心裏沒那麼愧疚。」
見胡梨還在門口等著,他連連點頭,「那就讓摘星來接這個案子。」
李唯西將病歷單再次拿起來,一字一句念道:「患者林落雪,六年精神分裂症病史,病因不明,家庭關係不明。」他掀了一頁,繼續念道,「病患精神分裂症減輕,一個月沒有發作,病因不明,家庭關係不明。」
已經八點一刻,李唯西走進西山精神病院中遙遙看見一座樓燈光全部熄滅。他改了路線,沿著花徑繞過池塘想去一探究竟,只是還沒從池塘邊撤身,便看見無數孔明燈從大樓各個層里放飛出來。站得近一些他才看見每一層都站滿了人,由護士點燃孔明燈借風而出,燈火錯落有致,明明滅滅,到最後漫天如雨,蔚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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