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攜手同歸

「嗯,當時你正與郵大夫議事,我就沒進去。」我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來過了?門口的衛兵告訴你的?」
我與無恤原先的計劃是在晉陽城待上半年或者一年,等工匠們把城裡塌陷的房屋都修好,等晉陽城外的良田都有收成了,再帶著工匠和徵收的田稅一起返回新絳。但是,因為趙鞅的來信,我們的計劃被徹底打亂了。無恤那邊被亂石、泥土堵塞的溝渠還未挖通,山上伐來的木頭還堆在城外,我這邊草藥供應跟不上,最近一次新增的傷員都還來不及處理。因而,待在晉陽城的最後五日,我們兩個根本沒有時間見面,從天未亮開始,要一直忙到深夜才能小睡一下。

「你若願意,我現在就讓船夫靠岸,我們帶小九一起去新絳。」我走到四兒身邊。
「不,他們比我高貴。紅雲兒,我剛剛在想,如果我真的是神子那該多好,那樣我便可以為天下蒼生祈福。」
「你還在想小九的事?」無恤問。
「刑不可知,威不可測」,如果黎庶都知道自己犯什麼罪會遭到什麼懲罰,那麼他們就會失去對貴族的敬畏。因而,尊崇以禮治國的人對趙鞅此舉極為憤慨。魯國的孔丘叱責他鑄刑鼎破壞了貴賤有序的制度,甚至放言「晉其亡乎!失其度矣!」。此後,這個孔丘帶著門下弟子周遊列國時,都故意繞開了晉國。如果趙鞅這回讓女子做了晉國太史,那麼孔大夫恐怕又要大呼晉將亡國了。
「……」
說實話,我平生最怕的就是與人話別,一來是因為離別而難過,二來是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兩個人這會兒正尷尬著,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你急了?」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趙鞅送我這件「千羽袍」,是想讓我這「神子」為他飛升九重天,請天帝降福。所以,剛收到這件巫袍時,我惶恐大於驚喜。可如今,看著壇下這群飽受災難的人,我卻期望這「千羽袍」真的能帶我通達神靈。
我笑著把手抽了回來:「我可不急,婚約尚未有,談什麼及笄禮啊!」
「那你呢?你可願及笄綰髮?」
「阿拾?你有在聽我說話嗎?」無恤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了過去,「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啊?說著說著就出神了。」
趙鞅其人行事一向大胆,三十多年前他鑄下刑鼎,以明文向晉國民眾昭示了范宣子寫下的法典,因而遭到了無數謾罵。
「呼——可難為死我了。」我長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眾人最終在尹鐸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我的院子。
葯,下藥?亡,何人亡?無恤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地用鷂鷹來傳遞訊息?我越想越惱,倒不是為他殺了什麼人而惱怒,只是今天下午他還與我膩在一處,一副只談閑事不談政事的樣子,結果背地裡瞞著我,連殺人的勾當都做完了。這種被隱瞞的感覺,讓我很不是滋味。
趙鞅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和無恤都猜不透其中的深意,只打算回到新絳后好好問問史墨。
他早就和我說過,讓我不要為他籌謀,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只是陪著他,我自己早上也剛剛抱怨過,說要撒手不管好好休息幾日。他陪了我一下午,只談齊地的大海,海上的日和-圖-書出,卻完全沒有提及安頓難民的瑣事。如今,夜半時分,他居然還在和郵良商討如何為晉陽城民免除一年徭役的事。而我,卻要為了他的體貼去責問他,想到這裏,我羞愧之下立馬退了出來。
「胡鬧!我是女子!」
「于安?四兒心悅之人?」
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看著這一院子的老人、孩子,我突然語塞了。我該怎麼說呢?說我只是個騙人的巫士,說不管我在或不在,地龍要來,它還是會來。
「急函上說太史墨請辭太史之職,要靜心著書撰史,卿父有意讓你繼其官職,出任晉國太史。」
「嗯,你找我可有事?」
「又有急函?是催你回去的?」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我倒是不缺你一個人的口糧,就怕我帶了你,四兒嫌我多事,你以後見著了四兒喜歡的人又要自鄙。」
這回總算是有人聽進了我的話,幾個老人把我扶了起來,其他的人也陸續站了起來。
「我的神子,你剛剛哭什麼?」祭禮結束之後,無恤帶著我坐在晉陽城的城牆上。
細雨之中,眾人隨我高聲吟唱著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祝歌,蒼涼的歌聲帶著先民對自然的崇敬回蕩在祭壇的上空。
我這次來晉陽,趙鞅給我的任務是祭祀請神,消除災禍,因而他特地命人為我趕製了一件「千羽袍」作為此次祭祀的祭服。「千羽袍」,顧名思義,就是用上千根鳥羽縫製而成的長袍。它比一般的外袍長了兩尺,腰間沒有系帶;所用材料,從雲雀肚下的絨毛,到雉雞尾上的錦羽,從鷂鷹翅上的硬羽,到黑鴉頭頂的軟羽,窮極凡間鳥羽。整件巫袍精工細作,色彩斑斕,遠遠望去像是七彩雲霞落入了人間。但讓我最吃驚的,卻是縫在巫冠上的三根天青色長羽,據說那是神鳥青鸞的羽毛,可以助巫士通達神靈。
「大家這是做什麼?」尹鐸站在石階上高聲問道。
「紅雲兒實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我當初一點兒都沒看錯。」我看著他揶揄道。
「不行!」小九把頭一昂,賭氣道,「巫士,如果你不帶我走,我現在就去告訴城裡的人,說你明天就要走了。」
「當年我送你桃花釀的時候,你好像就唱過這歌?」
「我去看看。」尹鐸起身走到門邊。我支起窗戶,小九的大圓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大跳。
「嗯,于安如今是天樞巽卦的主事。你不是說世子有辦法聯絡上明夷嗎?我想讓明夷給於安傳個信兒,讓他得空來一趟新絳。四兒今年已經十五了,我不想耽誤她。」
「卿父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辦妥齊地之事,這晉陽城便是我的了。」
第二日,晨光中的汾水被初升的朝陽染成了金色,它穿過長滿青苗的田野,靜謐地流淌著。天空中,有鳥群從北方歸來,它們拍打著翅膀,歡叫著俯身掠過水麵。幾隻躲在水岸邊打盹兒的野鴨被鳥群驚起,嘎嘎叫了兩聲飛上天空。
「你等我,你等我做了將軍來娶你——」小九跟著船一邊跑一邊喊,最後把一個用桃枝編成的花環扔了過來。
「你剛剛是說五日後回新絳嗎?」我笑著問。
四兒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直到小九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她始終沒有戴上那頂花環。

我在祭壇正中站定,身後的銅鼎里燃著降真香,青煙繚繞,香氣盈鼻,和圖書壇下千人鴉雀無聲。我閉上眼睛,輕啟口唇,一曲讚美天地山川的祭歌帶著神秘的音節從我口中流瀉而出。
在小九走後不久,尹鐸拎了一壺酒前來與我話別。
「老丈,你們這是做什麼啊?」我拉著一個白髮老者嘆聲道。
「小九為人坦誠真摯,若不是四兒心裏裝了于安,我也許會帶他回新絳,成全他的一番真情。」
神啊,即便我不是你的寵兒,也請你聆聽我虔誠的祈禱,請收起你的怒氣,照拂你的子民,接受我們的奉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千羽袍是集百鳥之靈而成,受百巫祈福九九八十一天,是為福澤靈物。而這巫冠上的鳥羽取自神鳥青鸞,青鸞長居崑崙,以惡龍腦髓為食,是為地龍的天敵。只要有這二物在,晉陽城定能安然無恙。」

「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若對他有心,就戴上吧!」無恤把花環遞給了四兒。
「四兒姐姐——四兒——」河岸邊,小九站在一棵桃樹下大聲地嘶喊著。
「他啊,少年時俊俏溫雅,長大后冷峻沉穩,劍術好,心地也好。你看看你這短手短腳的模樣,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你求我有什麼用?只要四兒同意了,我把她留在這裏或是帶你去新絳都沒有問題。否則就算你磨破了嘴皮子,我也不會帶你走。」我從水井裡打了一桶水,徑自沖洗著草藥根部的泥沙。
「四兒姐姐喜歡的人長什麼樣?」小九猶猶豫豫道。
「他們倆的仇結了多年了,但那是私仇,于公郵良還是很欣賞尹鐸的。當年卿父因修築壁壘的事要殺尹鐸,還是郵良勸住的。」
「小九?」四兒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看到小九便愣住了。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我們在眾人離別的哭聲中離開了晉陽城,船行在平穩的水面上,但每個人的心卻都不能平靜。
在我忙得天昏地暗之時,偏偏還有個甩也甩不掉的小九,天天跟在我身後,求我帶他回新絳。
黑褐的枝條點綴著朵朵淡粉色的桃花,花環在河水的波光中上下起伏。岸邊的小九失神地望著它,身邊的四兒惋惜地望著它,我心中一慟,便拿了船夫的撐船竿子想把它撈起來。
著史者,父讓位於子,師傳位於徒,是條不成文的規矩。史墨的師父是晉國的上一任太史,往上追溯一百多年,輔佐晉惠公的便是史墨的師祖史蘇——我那頂白玉螭龍冠最初的主人。因為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我一直認為下一任晉國太史會是尹皋或者明夷。至於我自己,即便奉了師門重物,也不可能為成為史墨的繼任者。女人就是女人,天下從沒有女子為史的先例,更何況是晉國太史。
「起來吧,和我進屋去,剛剛卿父又派人送了一份急函。」無恤笑著把手遞給了我。
眾人忙給無恤行了一禮。尹鐸走到無恤身邊把眾人阻我離城的事細說了一遍,無恤聽完朗聲笑道:「原來是這樣。子黯,快去把你的青鸞冠和千羽袍拿來。」
「可巫士走了,地龍又來了,可怎麼辦啊?挖通的渠還會堵,建好的房還會塌,我們這幾把老骨頭死了不打緊,可孫兒還小啊……」老人這麼一說,旁邊的幾個女人全都扯開嗓子哭了起來m•hetubook.com•com
「這裏好熱鬧,誰來同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正當我糾結萬分之時,無恤帶著兩名士兵從院外走了進來。
院子正中央的一幫老人嘴裏喊一聲,就在地上磕一個頭,我被眼前的場景驚得手足無措,呆愣了半天才醒轉過來,急忙奔了出去大聲叫道:「大家都快起來,這是做什麼?有話我們慢慢說,別再這樣了,小巫受不起啊!」我站在人群中央,扶起一個另一個又跪了,扶了另一個手邊這個又跪了。

「又來取笑我?」我倏地收起了笑容。
無恤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副神往之色。我趁機高舉袍冠,朗聲道:「諸位莫憂,小巫將此二物存於晉陽廟堂之內,便可鎮壓地龍邪氣,保晉陽百年安泰!」
「這倒是,你雖無父無母,但六禮不可缺。等我們從齊國回來,我定執雁去求太史!」
他早就和我說過,讓我不要為他籌謀,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只是陪著他,我自己早上也剛剛抱怨過,說要撒手不管好好休息幾日。他陪了我一下午,只談齊地的大海,海上的日出,卻完全沒有提及安頓難民的瑣事。
「公私分明,這麼說,郵老頭兒還是個通達之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擔心他會為了小白的事公報私仇了。」
「老丈千萬放寬心。」我攙扶著老人乾瘦的身子,懇言道,「都城來的工匠、衛兵都會留在晉陽。溝渠會挖通的,房子也會蓋起來,不出半年,晉陽城就會變得比以前還要好。」
船離岸幾丈,花環輕盈擲不遠,最終落在了水面上。
「太谷是晉陽城的『後院』,沒理由只送後院不送前堂。哈,這會兒趙家可要炸開鍋了。你四哥送再多的禮,拉攏再多的人,都抵不上你自請賑災這一招。不爭,才是爭。師父說的,果然沒錯!」
「嗯。」無恤點頭笑道。
「嗯,這是送姑娘出嫁時唱的歌。等你和四兒辦了及笄禮,就都嫁了吧!」無恤的聲音里填滿了笑意。
「沒事,就想問問咱們什麼時候回新絳。」我不敢看無恤的臉,因為我怕被他發現,我撒謊了。
「你不嫌他們低賤?」
「使不得,賤民承受不起啊!」
「這就來!」四兒應了我一聲,朝水邊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遠處依舊不見小九的身影。
我狐疑地看了無恤一眼,他沖我輕輕一點頭,一副淡定坦然的樣子。
「我已經急了一年了。」無恤握著我的手,裝出一副委屈模樣。
我心裏一急,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這下大家都慌了。
「不是,卿父命我協管太谷城。」
這事的起因還要從無邪說起,他這個狼王自打從猴頭山回來之後,行獵的癮頭就被重新勾了起來。他自請每日上山為大家捕獵改善伙食,我們自然不會反對。但昨日,他從城外回來時,卻拎了一隻鷂鷹,神秘兮兮地交給了我。
我和無恤飲了尹鐸的送別酒之後,便上了回程的小船。無邪被十幾個崇拜他的小毛頭團團圍住,相處了幾個月,臨別時不論男孩女孩全都哭紅了眼,就連無邪也癟著一張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卿相把太谷城交給你了?」我驚問道。
小九一把奪過我手裡的草藥,一邊洗一邊討好道:「四兒姐姐現在是沒看到我的好,等過兩年我再長高點兒,長壯實點兒,她就會喜和*圖*書歡我了。巫士,你就帶我走吧,我什麼活兒都能幹,你只要給口飯吃就行。」
「我聽說除了四哥和六弟,我那幾個庶出的兄弟也都回了新絳。這個世子之位,他們怕是要爭得你死我活方肯罷休。倒是兄長卸了一身重擔,說不定已經吃成個胖子了。」
「嗯,也只能這樣了。出來都快三個月了,連晉陽城的草都綠了,新絳這時候該是花團錦簇的好時節啊!不知世子他們怎麼樣了。」
「胖子?」
我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氣呼呼地披了件外袍直衝到了他院子里。可當我站在他門外,聽到他和郵大夫說的話時,心頭的火氣瞬間就熄滅了。
此後,四兒和無邪都把自己關在了船艙里,我靠著無恤坐在船沿上,心情也似這腳下的流水,起起伏伏。
昨夜,我原是燃了一腔怒火跑去質問他的,但到了門口卻又退了回來。
「求巫士留下——求巫士留在晉陽——」所有人跟約好了似的,異口同聲地叫喊著。
「到了明日他們自然會知道,你現在去說又有什麼差別?我不同你說了,隨便你說什麼、做什麼,反正我不會帶你走。」我把洗凈的草藥抓在手裡甩了甩水,撇下小九進了房。
「你在這裏幹什麼?」我問。
「我沒同你說過,兄長沒當上世子那會兒可是個白|嫩嫩的大胖子?」
四兒遲遲沒有上船,她踮著腳不住往晉陽城的方向眺望,她想與一個人道別,但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老朽是聽說巫士要走,不得已才來求巫士的,咱們這晉陽城離不了巫士啊!」老人握著我的手,作勢又要跪。
無邪聽到我的聲音后,放下手裡抱著的一個小囡囡,從孩子們中間躥了出來,飛一樣地跳上了船,然後鑽進船艙再也沒有出來。
「近處的人你不稱讚,怎麼倒誇起太史來了?」無恤挑眉笑道。
「城尹,你快幫忙拉人啊!」情急之下我只能向尹鐸求救,但他卻好似沒聽見我的話,只交手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我。
「記得,那個藏在華山之中的神秘組織。怎麼?難道四兒的心上人也在天樞?」無恤皺眉道。
「嗯,知道了。只是我怎麼覺得尹鐸和郵老頭兒有仇啊?他們倆一見面就吵,我們走了以後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你心裏若裝了天下蒼生,如何還能有我的位置?」
「城尹,收下吧!」無恤示意我將袍冠交給尹鐸。
披羽衣兮翱天際,破浮雲而上求。
「嗯,有尹鐸和郵大夫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你讓四兒趁這兩天趕緊收拾一下行李,草藥什麼的都交給尹鐸府里的巫醫吧!」
「巫士,你不要後悔!」小九在院子里嚷了一聲,撒腿跑了。
在他身後,我看到了一個極嚇人的場景。屋外十步見方的院子里擠滿了人:掄著燒火棒的男人,赤著腳的女人,拄著拐杖的老人,還有哇哇亂哭的小毛頭。院門外還不停地有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前幾日砸傷了手腳的幾個人還拄著木棍爬上了院牆。所有人都神情激動,這讓我不禁有些發慌。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四兒,他不會來了!快上船吧,要走了!」我在心中輕嘆一聲,沖四兒高聲喊道。
無恤輕按著我的腦袋大笑,而後就著欸乃的槳聲輕聲唱道:

這一次地動把原先就傾斜的房子震倒了大半,但幸在沒有人遇難,只有幾個www.hetubook.com.com當時爬在屋頂上修房子的工匠摔斷了腿,還有七七八八像小九這樣被砸了腦袋、砸了背的人。地龍這麼一鬧,祭禮就被迫提前了兩天。
「咳咳,紅雲兒運籌千里,智絕天下,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求來日能在你府上佔一席之地做個謀士,便感激涕零了。」我裝模作樣地給無恤行了一禮。
「讓我來吧!」無恤拿了竹竿往水底一插,足尖一點,借竹竿傾斜之勢,飛身取了花環,而後擰身一躍落在了船板上。
「你們不起來,我便也跪著。」
「狂徒,哪個說要嫁你?」我把頭靠在了他肩上,嘴上罵他,心裏卻甜滋滋的。
「不知道,也許是感嘆他們在遭遇了這樣的劫難后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我趙無恤何德何能,能收晉國的太史做府中謀士?」無恤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阿拾,昨天晚上你可來找過我?」無恤轉頭問我。
太谷城東臨塗水,西臨汾水,城外沃野千里,良田萬頃,粟、梁、黍三谷皆有所種,是為晉陽城的糧倉所在。除此之外,太谷城唯一的一座山峰還盛產一種尖核紅皮的珍果,其味甘甜爽脆,在新絳可賣得一斗十銖的高價。所以,任誰看來太谷城都是一塊閃著金光的「大肥肉」,趙鞅這個時候下令把它交由無恤「協管」,對趙家的其他幾個兒子來說,恐怕不止眼紅那麼簡單了。
「我倒希望你不是神子。」無恤望著晉陽城外的曠野輕聲道。
「卿相這是什麼意思?」我問無恤。
這鷂鷹的頭頂有一撮白毛,尾羽上也有一半白毛,我之前在無恤房裡見到它時還嘲笑過它未老先衰長了白髮,因此一眼就認出了它。我本想責罵無邪獵殺了無恤的鷂鷹,結果無邪卻從鷂鷹腳上解下一根小竹管遞給了我。竹管里藏了一小塊絹布,上面只寫了四個字:「葯而墜,亡。」
「謝巫士!」尹鐸跪地接過了袍冠。
四兒接過花環捏在手中,一雙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人們望著七彩虹橋歡呼雀躍,他們擁抱、奔跑,我看著他們的笑臉,竟感動得落下淚來。
第二日清晨,晉陽城飄起了細雨,頭頂的天空被灰白色的雲層覆蓋,腳下的泥土泥濘不堪,但這絲毫沒有阻擋眾人對祭禮的熱情。城內的住戶和城外幾個村子的庶民早早地就等在了祭壇前,等我穿戴整齊走上祭壇時,下面已經跪了一片黑壓壓的人。
當所有的儀式完成之後,一輪朝陽驅散了密雲,在空中掛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橋。那道虹飄浮在晉陽城的上空,在它之上是一碧如洗的藍天,在它之下是沐浴在陽光里的晉陽城。我的心裏驀地湧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激動,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我彷彿看見一座嶄新的、迷人的城池在廢墟上拔地而起。
「為什麼?」
「我不娶太史,我只娶阿拾……」他俯下頭,餘下的話便悉數隱沒在了唇瓣間。
「巫士不帶我走,你、你也走不了!」他結結巴巴地扔下一句話,就把臉移開了。
「巫士跪不得啊,這是要折我們的壽啊!」眾人七嘴八舌。
「你卿父可想著讓我做晉國太史呢,你敢娶太史為妻?」
「嗯,你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天樞嗎?」
「千里神駿竟取了個這麼個不入流的名字,也難怪郵良數落你。這次回新絳,我們要坐船,你的小白就先留給郵良照顧吧。」
「唯!」我恭聲應下,進屋捧了袍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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