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第十九章

那時,即便是失望也不在乎了……
香墨只作漫不經心地側首,女官所呈的托盤中,一隻碧玉酒盅,精緻且小巧,殷翠的面上,仔細描摹了展翅蝴蝶。心頓時突突跳了幾下,抬首時,首位的封榮仍舊只是痴痴的凝望著杜子溪,眼中再無旁人。
如夢初醒的侍衛們開始騷亂起來,可因有女眷,隔的較遠,且誰也不會想到會在杜府發生行刺,於是便遲了。
可刀鋒已經直直衝到了封榮面前:「昏君,拿命來!」
一個十五歲娶親的太子,似乎很正常不過。可她偏偏知道,他急需的不過是一種勢力,出身杜氏的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目的。於是,便是一見傾心,卻與期盼中截然相悖,她不是不失望。
這發狠襲來的刀光,恰恰截斷了封榮的退路。
封榮極緩慢地看向香墨,她安靜地坐在屏風的陰影中,手握著杯盞,幾乎是玫瑰色的眼睫低垂,細密地覆蓋下一片淺淡陰影,勾勒在臉龐深處。幾乎讓他有了凝固一般的錯覺,封榮眼中琢磨不透的顏色複雜地沉澱。
封榮真的是出乎意料,許多年來,遠的已忘記是和圖書從何時開始,她於他總是含混不明,如今這幾乎是第一次坦誠直言。心中大慟,幾乎就想要伸手抱住她,然而把玩著腰帶的那隻手用力地緊了一緊,終於還是忍住了。
突地,杜子溪眼望定了封榮,眸中閃著光彩,竟將她的整張人都變得寒冰消融,春|水瀲灧的動人。
杜子溪也不再說什麼,她原不勝酒力,似有點薄醉了,便有些醺醺然。
橫笛旋律陡轉,舞姬亦旋轉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手中一枝枝梅花,忽高,忽低,有起,有伏。只一霎,舞起花影扶疏中,有什麼幽亮忽閃忽現了一下,細看時又失去了蹤跡。
「萬歲知道,我為了您,什麼都肯做的。」
面具啊……
另一隻手卻把玩著腰間的白紗長帶,萬壽無疆結的式樣,每每費上小半個時辰方能紮成,透過光色,在地上形成若有若無的暈影,清水一般,靜靜迂迴指間。
杜子溪慢慢轉首,急促呼吸時細柔流散的佳楠花的香,一寸一寸,透入衣襟。
那雙清秀修長的手一下子把剛才還護在身後的杜子溪拽到了身前,舞姬和-圖-書極寒的銳氣劈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沒入了杜子溪孱弱地的胸腔中。
封榮眼睛往下一沉,抓到了侍衛投擲過來的長刀,殺意就在那瞬間迸發,急速一個回身刺去。
周遭鼓樂熱鬧的境地,封榮那一雙眼睛明亮得逼人,溫聲笑語,聽來那麼清晰,卻又那麼遙遠,彷彿隔著一道看不到的屏障,無法觸及。
這麼想著,陳啟含笑,冬日霜寒,本用不著摺扇,唯他似乎四季都不肯離手,此時手中的摺扇輕敲在他的腕骨之上,一不留神扇子滑開,泥銀扇面上,枝頭滿滿赤紅的梅花,涼似透了骨。
回神過來的樂師要撤身已經遲了,長刀沒入胸口,踉蹌的退開幾步,手卻僵在半空,不知道去捂,滿眼的不可置信倒下時,滾燙的鮮血近乎沿著直線向四周噴洒出來,紅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陳啟也吃驚道:「怎麼會,誰蠢到這時派來刺客?!」
雙頰如九染的紗,挑起一聲嫣紅,緋色愈來愈重時,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良久,她深深地喘了口氣,方覺得身上都被汗浸濕了。
一切似乎都塵埃定。
https://www.hetubook.com•com姬的長袖甩了過來,手持新開的一枝紅梅,成簇的花瓣 猶如萬朵煙花一般,緩緩落下。眾人看到這般異彩,轟然叫好聲不斷。
驚慌,尖叫,嘶喊,亂成一團。
說話時,笛聲一下拔高,舞姬薄絹輕紗的長袖,無處不飛花。一抹寒光映亮瑩翅繞了些許花的細碎,悄然飛來。
戲樂正酣,身側突地傳來恭謹的細聲:「夫人,皇後娘娘賜下的酒。」
躲不開了呢!
就在這時候,那扇紫檀的屏風,竟然從中間裂開了,銀白的刀光把那一隻展翅的鳳生生的切斷了。香墨剛自屏風前起身,轉首時卻見奔過來的封旭一伸手就推到了她。寒刃夾起帶著疾風的灼熱,貼著他們的臉頰瞬間滑過,向著封榮刺去。
香墨隨即一笑,仰頭飲盡。
所有人痴愣時,陳啟大喊了一聲:「是刺客!」
帶著笑面的舞姬一愣時,封榮已經用不可思議的矯健伏低身,自屏風后襲來的樂師措不及防,耀眼的銀光一晃,扎刺進了杜子溪後背。封榮順勢前推,一寸寸,一步步,尖利鋼刃劃過血肉白骨,順著他看似細白的手指和圖書牢牢地釘入前面舞姬的胸口。一股已分不清是舞姬還是杜子溪的辛辣鮮血灼燙地湧上,紅面白里的五重錦衣,袖子宛如蝴蝶燦爛的翅膀,蹁躚飛翔彷彿不是去死,而是去羽化飛仙。
香墨一瞬不瞬的望住杜子溪,心裏原是極亂,如有一絛絲被不停地攪亂成麻。
立時,隱在杜子溪眼中那些個綿狠的,凄惶的,毒藥似的戾氣,彷若只是曇花一現,散於無痕。
封旭陡地回眸,眼裡暗影深藍:「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洞房龍鳳燭火,綺軟輕紅,喜帕被挑起的剎那,她緩緩抬頭,少年的眼睛像彎彎的月牙,她的手覆在他的掌心裏,緊緊握著,再也不放手。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剎那間,封榮動作如雲流水,如果,擋在他身前的不是杜子溪的話,便真的是極致優美了。
沉悶的利劍砸地的聲音中,舞姬已經倒了下去。
舊日時光冉冉而至,只覺得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年月。春雨斜飛,鈴在檐上叮叮呤呤,如一層曲曲彎彎地薄薄玉屑鋪成的白絨毯子,那時杯中的酒雖不是罕見的佳釀,但是能夠和他開懷縱酒,柔聲歡笑,也可謂是幸福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一顆心反倒靜下來,杜子溪笑道:「不會。」
一樽香鼎,焚燒著幽香,錦繡紅毯上十數舞姬面帶木雕面具,粉筆描畫喜怒哀樂,俱不相同,絞在被熏香里舞姿婆娑。長袖花枝跳動之間,猶如風中的往穿梭的蝴蝶一般,緩緩地離御座時近時遠,又無跡可循。
遇見他之前,原是以為一直都是這樣。
落座時,封榮拉住她道:「可別喝多了。」
燭影搖紅,薰香生起,蓬炬煙緩,明明滅滅,是杜氏近百年的繁華盛景。曾幾何時,權勢,富貴,心機手段如一道道絲將她纏成了蛹,與外界的風橫雨驟亳無干係。
封榮桃花一般的瞳滿載了震驚以及慍怒,可到了這一刻,仍舊沒有一絲慌亂。
喧鬧的戲聲止了,正堂的屏風後傳來一陣清亮的笛聲,悠遠綿長,如春日和煦,份外動人。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會為他已破絲成蝶,即便裂骨的劇痛,即便五臟六腑攪成了一團,如無數的刀子攢鑽。
壽堂的光溫和得幾近透明,透過鮮艷的喜色,縱然是時光如白駒過隙,縱然世事全非……他的眼眸依舊如當年一般,讓她恍如纏綿在一個極溫柔的夢境。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