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燦一向無力反駁媽媽的全套理論，而且從高中起就開始放棄和媽媽爭論了，只得避重就輕，「媽，你放心，我會謹記你的教導，儘力走氣質路線。」
她笑道：「沈總開發的那個樓盤主打中小戶型，定位年輕消費者，用婚紗秀促銷造勢也說得過去，而且那些婚紗確實漂亮。」
陳向遠神情一黯，正要說話，王明宇咧嘴笑了，「拉倒吧，你剛才在我車上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明明是你暗戀人家，跟他表白被拒絕了。什麼失戀呀，連開始都沒有。」
一向神態鎮定的陳向遠看上去有些訕訕的，「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王燦跑房地產這條線，自然認識信和地產的老闆沈家興，他做地產生意的時間並不長，實力本不出眾，但今年年初在土地拍賣會上以一個令人咋舌的出價競得市郊一塊地，讓業內人士都有不可思議的感覺。沈小娜和她父親的眉目長相相似，讓人一經聯想就能確認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我喜歡你。
大家年齡差不多，倒是沒有任何隔膜，馬上談到了一處。王明宇和他太太于琳對王燦尤其熱情，用王明宇的話說，王燦理所當然就是他的本家妹妹，于琳則說：「終於見到陳向遠的女朋友，今天值回票價了。」
陳向遠的手機提示收到簡訊，嘀嘀兩聲輕響，居然嚇了王燦一跳。他一手把住方向盤，一手拿起手機看了看，然後放回中控台上。
她是東北人，身材高挑，說話爽利乾脆。陳向遠似乎有點兒尷尬，卻並沒有辯駁，王燦也只是大方一笑，大家重新開始點歌。
「那個，你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呀？」王燦覺得自己顯得有點兒傻氣，但是她不能不問，「你沒必要和我講這些的，我是說，你們兄妹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管不著。」
「對不起，我好像嚇到你了。」陳向遠的聲音依然低沉悅耳。
王明宇瞪著他，「什麼事這麼急？」
于琳一下挽住沈小娜的手，親昵地笑了，「妹妹你今天也鬧騰夠了吧，咱有點兒眼力見好不好？上我們的車，我和明宇送你，讓向遠送王燦。」
「女生要有淑女氣質，別人才會重視你的內涵。」
于琳橫他一眼，不由分說，把話筒遞給他，「唱歌唱歌。」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包房門被推開，王明宇帶著一個女孩子一陣風似的走進來。這女孩有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妝化得細緻明艷，個子高挑，長發波翻浪卷，一直垂到腰際，穿著白色弔帶上衣，毛邊牛仔熱褲，腳上是一雙黑色人字拖。
「我和小娜的父母是同事、好朋友，兩家又曾經是鄰居和-圖-書。」他平穩地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她父母早早辭職開始做服裝生意，一個天南地北地跑，一個要守店照顧生意，經常把她寄放在我家，我媽一直盼著有一個女兒，也真拿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疼愛。可以說，她就像我妹妹一樣，我是看著她長大的。」
「我喜歡你，你性格開朗平和，又能容忍我的內向、我的遲疑，我想我們應該會合得來的。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我願意等你想清楚。」
沈小娜看來和其他幾人都認識，先和他們一一打招呼，才笑道：「也許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吧。」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正好相反的。
沈小娜倒也不介意，「我媽什麼都管，我有眼光也白搭，只是掛著個設計總監的名罷了。」
王燦低頭看裙子，明明在膝上兩厘米的位置，怎麼說都不算短，「不短啊，再說我是去K歌又不是檢閱，要莊重派哪門子用場？」
陳向遠也覺察了王燦不以為然的沉默，車在一處紅燈前停下，他側過頭看著王燦，「我講這麼多，只是想說清楚，我跟小娜確實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是兄妹感情。如果以後她仍然跟我表現得親密，那也是拿我當哥哥撒嬌習慣了而已，你不會介意吧。」
薛鳳明還欲說話，王濤連忙擺手，並沖女兒使個眼色，「去吧去吧，早點兒回來，注意安全。」
「那你比較幸福。我從小就比較內向，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好像沒什麼朋友。小娜正好相反，她一直就很活潑。從最開始去幼兒園接她，到後來帶她上學，不讓別的孩子欺負她，表面上看是我在照顧她，其實我很感激家裡多一個孩子給我做伴，讓我的性格不至於變得太孤僻。她一直當我是哥哥，有點兒依賴我。我呢，一直以來也習慣了她的依賴。」
王明宇站起來，「你踏踏實實地坐著，我去看看，把那丫頭帶回來。吵架你也不會，再說誰是保險公司的呀，是你還是我？出了交通事故找交警找保險，你哪樣都不佔，跑去頂什麼用？」
王燦嘿嘿一笑，「你們早點兒睡，不用等我，我帶鑰匙了。」
王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差不多是她盼了好多天的表白了，而且比她盼望的來得更加直接，但是卻顯得如此的不真實。
桌上已經擺了啤酒、爆米花、腰果，陳向遠招來服務員，又點了一個西瓜果拼，轉頭對王燦說：「你愛吃西瓜的，對不對？」
而且那個沈小娜如此理所當然地存在，她真的應該開始這段感情嗎？她沒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王燦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政策已經推廣了好幾年，與她同齡的城市ｈttｐs://wwｗ.ｈeｔｕbooｋ•cｏm.coｍ孩子大部分是獨生子女，她的表哥表姐全在外地，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她一直當慣了完全意義上的獨生子女，今天突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青梅竹馬樣本在眼前上演，還真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王明宇問：「人沒事吧？」
王燦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把玩著腰帶不吭聲。
沈小娜瞪大眼睛看看王燦，又看看向遠，王燦好不尷尬地擺手，「這個，不用了。」
陳向遠不怎麼唱歌，大半時間都是坐在那裡聽，或者和王明宇聊天；于琳和吳箏都是麥霸，唱得相當不錯。劉浩提議來個情歌對唱，三對兒各來一首，于琳和吳箏忙著去點歌，王燦回頭看陳向遠，他有點兒為難，「明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少K歌，你們唱的歌好多我連聽都沒聽過。」
陳向遠憐愛地看著沈小娜，「傻孩子，什麼大不小的事，哪兒值得生氣。吃西瓜吧。」
陳向遠並不接，有些為難地說：「明宇，我有一點兒事得先走一步。」
全身血液似乎一下全衝到了腦袋裡，王燦有點兒不能置信地回頭看著他，他卻仍然保持著平靜。
王燦到陳向遠訂好的包房時，裏面已經唱上了。陳向遠為她一一介紹，個子高大的男人叫王明宇，是他的大學同學，王明宇補充，「也是最好的哥們兒。」他在本地一家財產保險公司工作，王明宇的妻子于琳在一家金融擔保公司做職員；另一個中等身材的男生叫劉浩，是陳向遠的同事，在同一家銀行下面一個分行工作，也是車友會的車友，劉浩的女友吳箏則是在讀的研究生。
王明宇拿上車鑰匙走了，于琳把爆米花遞給王燦，「沒事兒，咱接著唱，那個沈小娜，是跟向遠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一個小丫頭，拿他當哥呢，有屁大點兒事就忙著找他。」
「沒事，我問了，對方也沒事，就是吵上了，我怕她吃虧。」
陳向遠責備地看看沈小娜，「你一個女孩子，站在大馬路上和人吵架好看嗎？」
沈小娜也說：「對，打什麼車，我們一塊兒送你吧。」
王燦煩惱得不知說什麼好，陳向遠無奈地一笑，拉開了車門，「別聽她胡說，王燦，上車吧。」
大家繼續K歌，沈小娜和陳向遠在一邊低聲交談著。旁人都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二人親密的意態表露無遺。
王明宇笑道：「唱《相思風雨中》好了，老是老了點兒，不過讀書時你合唱過這首歌，王燦你肯定會唱吧。」
王燦笑著點頭。
王燦連再見都忘了說，倉皇下車進了樓道。她沒有回頭，輕手輕腳地上樓，拿鑰匙開門。
王燦只覺hetubook.com.com臉上一陣發熱，尷尬更甚於他。王明宇及時打個哈哈，「向遠，你還怕小娜吃虧？我去那兒的時候，你們猜怎麼著，沈大小姐叉著腰做茶壺狀和別人吵得正過癮呢。」
王明宇笑道：「對方也是一位女士，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綿里藏針，厲害著呢，小娜只管嚷嚷，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陳向遠連忙說，「我送你回去。」
王燦一向有過目不忘的職業記憶，「呵，對了，上個月在香格里拉酒店，和朋友去看了一場婚紗發布會，沈小姐也在那兒。」
陳向遠按鈴叫來服務員，吩咐再上一盤西瓜果拼，王燦連忙說：「不用，我吃不下了。」
王明宇也說：「多大點兒事呀，併線時不小心擦到，兩個人都有責任，人沒事，車傷得又不重，送去修理廠就得了。偏偏要吵，把人家交警晾在旁邊。你再看看你穿的這鞋，適合開車嗎？」
到了約好唱歌的那一天，王燦回家吃過晚飯，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換衣服，折騰了好半天，才確定穿一件粉色碎花細肩帶裙子配白色短開衫，她化好妝走出來，正在看電視的父母一齊轉頭看她，她轉一個圈，讓裙擺張開，「怎麼樣？」
沈小娜不高興地轉向陳向遠，「你們都不說安慰安慰我，還凈拿我開心。」
王燦只好維持那個微笑，兩人合唱起《相思風雨中》。陳向遠的聲線低沉好聽，但明顯兩人都沒什麼情緒了，把一首情歌唱得十分平淡。
這幾個字在她耳邊反覆盤旋，揮之不去，卻仍然欠缺一份真實感，倒是他隨後說的喜歡的理由讓王燦心驚。
「那些婚紗其實不是我媽公司設計師的作品。我只是過去幫他編排一下走秀，免得他用他的審美眼光弄得土了吧唧的沒法看。」
父母已經睡了，她鬆了口氣，趕緊走到陽台上，正看到那輛銀灰色福克斯掉頭而去。她怔怔地目送車子消失在夜色中，然後回屋洗澡，換上睡衣上了床，夜風拂著窗紗吹進來，室內很是涼爽靜謐，但王燦理所當然地失眠了。
沈小娜很是嘴硬地說：「他又沒女朋友，我還是有機會的。」
吳箏讓沈小娜點歌，她搖頭，「好幾年聽的都是法語歌，這些都不會唱了。你們唱，我聽是一樣的。」
「小娜在學校里有了麻煩，第一反應是找我；第一次接到男生的紙條，也是馬上拿給我看。」陳向遠嘴角浮上一絲笑意，「在她眼裡，好像不必對我有任何保留。後來她父母送她去法國深造，去年年底才回來，可是老習慣改不了，有什麼事還是第一時間就給我打電話。」
但劉浩和吳箏也紛紛附和，陳向遠猶豫一下，點點頭
ｈtｔps://m•ｈetubｏoｋ.cｏｍ•coｍ，「好，明宇你去看看吧。」
「哦，對，你跟戴維凡的好朋友張新的女友羅音一塊兒過去的，我想起來了。」沈小娜神情和緩了許多，「叫我小娜好了，我叫你王燦可以吧。那天是我爸公司贊助作的一場秀，想促銷他開發的未來青年城。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這個古怪主意。」
陳向遠的臉一半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表情，「其實我是想追求你，王燦。我本來想慢慢來，不這麼唐突的。不過我看出來了，經過今晚，你大概會離我遠遠的，所以我只好夠跟你解釋清楚。」
王濤一向對女兒信心爆棚，覺得她披麻袋也是好看的，馬上笑眯眯地連連點頭。薛鳳明則略略皺眉，「裙子會不會短了點兒，顯得不夠莊重啊。」
于琳不經意地看一眼王燦，臉上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嘴裏卻說道：「不知道那男人是何方神聖呀，一定有柳下惠的定力，居然能拒絕咱們小娜的表白。」
原來他記得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王燦情不自禁地微笑，一雙眼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這一點甜蜜的感覺充盈心間，讓她唱起梁靜茹的《暖暖》格外投入，贏得掌聲口哨聲一片。
陳向遠看了一眼王燦，王燦隱隱有些疑惑，但也不便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無所謂。
這時轉了綠燈，他重新發動車子。王燦一臉茫然地將視線轉向前面，午夜時分，路面很空曠，城市沒了白天的喧囂，但她心裏亂紛紛的，猶如置身於人潮洶湧的鬧市之中。
至於兩個人會合得來——如此沒有浪漫色彩的理由，讓她遲疑了，她嚮往的是愛情，可不是一個平淡的相處。
于琳和王明宇唱他們的K歌對唱必殺技《廣島之戀》時，陳向遠的手機響了，他走出去接聽電話，好一會兒才回來。王明宇將話筒遞給他，「到你了，快點兒。」
陳向遠笑道：「明宇，你又拿她開玩笑了。」
陳向遠發動汽車，CD傳出的仍是一首法語歌，這次王燦完全沒心情問歌名了。沉默了好一會兒，陳向遠開了口，「今天我表現得很糟糕吧，王燦。」
王燦想，再拒絕下去，倒顯得自己矯情，反正這個夜晚已經足夠尷尬，怎麼結束都無所謂了。她一一可王明宇等人揮手道別，上了陳向遠的車。
王燦沒想到一下扯到自己，連忙說：「沒事，我沒關係。」
劉浩也笑了，轉移話題，「剛才你打電話過來，我還想不到有這麼不憐香惜玉的司機呢，跟美女撞了車那是緣分唄，居然還要吵架。」
劉浩也說：「向遠，說好了今天玩個痛快，什麼也不管的。」
「小娜開的車跟人撞了，現在正跟人吵架呢。」m.hetubook.com.com陳向遠小聲對王明宇說，但那介明顯是女孩的名字仍然一下落入王燦耳內，「我得過去看看。」
時間不早了，陳向遠結了賬，大家起身往外走。出了錢櫃，王燦停住腳步，「我自己去打車好了，大家再見。」
沈小娜撅起嘴，「我失戀了，心情不好，正煩得要命，哪裡知道會碰到這種倒霉事。」
王燦保持沉默地旁觀，心裏一陣發冷，她慢慢移開目光專心地看大屏幕，不再看他們。
車停了，王燦這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己家樓下。她機械地解開安全帶，手已經扶到門把手上，卻又回過頭。
陳向遠連忙站起來招呼她坐下，同時給王燦介紹，「沈小娜，這是王燦。」
于琳也說：「對，還是讓明宇去。向遠不許走，不然把人家王燦扔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青梅竹馬？如果是指一起長大的意思，我們的確是。你也是獨生女，我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孤獨感，父母都在上班，脖子上掛著鑰匙，如果大人加班，就得一個人在家待著。」
王燦覺得再沉默下去，只會顯得自己小氣了，於是微微一笑，「你不用解釋，青梅竹馬嘛，我想我懂。」
王燦搖搖頭，她父母以前都是教師，小學時隨爸爸上下班，中學被媽媽接管，放學後去辦公室做作業，沒有那種體會。
沈小娜這才做恍然大悟狀，「哦哦，我懂了，我不做電燈泡。」她誰也不看，率先鑽進了王明宇的車。
性格平和開朗，應該算吧——王燦評估著自己。能容忍——從何說起？可是從認識到現在，她似乎倒真是在容忍這個男人的沉默和不行動。
「我們在小娜眼裡都是土人，」王明宇帶了幾分調侃地說，「小娜去年年底才從法國留學回來，學服裝設計，正經的海歸大設計師，現在擔任她媽媽開的服裝公司設計總監，眼光那可是相當的高。」
兩人禮貌地點頭，王燦有些疑惑，「沈小姐看著似乎有一點兒面熟。」
王燦神情自若，去洗手間回來后，便不著痕迹地坐到離他們遠了一點兒的另一張沙發上去，照舊點歌唱歌，照舊鼓掌，照舊小口喝啤酒。于琳冷眼旁觀，神情中倒頗有了幾分佩服。
那場發布會是信和房地產開發公司贊助的活動，她拿到請柬后，約了準備結婚的羅音一塊兒去看。當時沈小娜在場，和一個高個子帥哥講話，傾慕表情來得十分明顯。而羅音和那個帥哥顯然相熟，不屑地著實調侃了他幾句。
王燦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也確實不大想聽這樣的回憶。可是她想，不過是同車的短短時間，犯不著不禮貌地去打斷他，只有忍了。
陳向遠表情頓時有點兒尷尬，輕聲說：「小娜也愛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