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身體上的,情感方面也一樣。」
「沒怎麼啊?」
「別猜了,許醫生,許姐姐唯一跟我談到的就是你是一個好醫生,比她更像你們的母親。」他眼神一暗,我有點後悔提到他媽媽,連忙將話題帶回來,「你說得也沒錯啦,大半是我推斷出來的。」
很快到了目的地,我下來,將頭盔交還給他,匆忙跑進了學校。
「你已經決定走出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因為你很快會碰到一個對的人。」
「你沒有真正結交過女友,是一個要求很高的人,過於內斂,現在正處於一段無望的感情之中。」
「你有潔癖。」
我講不出話來。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不知道,我很疲倦,想長睡不起,這算不算是一種病?」
吃飽之後,反應不免有點遲鈍,我問:「誰失戀了?」
他結賬:「我送你。」
他指一指身後一家咖啡館:「那進去坐一會兒,我請你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服務生將咖啡端上來,另外還給我一客冰激凌,我小小歡呼一聲,吃了起來,偶一抬頭,卻發現許子東滿臉都寫著若有所思。
許子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審慎地打量我:「你怎麼了?」
「我是陪朋友去的。」
他失笑:「其實白天我還在考慮是否要轉行。」
「許姐姐人很好,但是,我想這之間是有關係的。」
他的手指修長,有著乾淨溫暖的觸感,掌紋清晰,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我仔細看著。他無可奈何地問:「看出什麼來了?」
他默www.hetubook.com.com然不語。
「你可以說服他來檢查一下身體。」
我們頭一次隔得如此近,我一時有點走神,愣愣看著他。他繼續問:「可是我一向覺得自己算是很友善的人。」
他居然一下有點結巴了:「其實……那個,最主要還是,上周我在一個酒吧看到你那個叫周銳的小男朋友,跟另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兩個人看起來似乎很親密。」
「你怎麼了?」
「你是大醫院的住院醫生啊,不管我哪個時間去探視張爺爺,幾乎都能看到你在醫院里。你會在這麼一個咖啡館獨自一個人一坐一個多小時,看到我走過去又走過來,一定是感情方面有問題。真正一心沉浸在失戀中的人,不會去關心外部世界,你留意到了我,證明失戀並不嚴重,你已經想清楚決定結束了。」
他想一想,路燈映照下,那個凝神思索的樣子實在是動人,我有點眩暈感。他搖頭,誠實地說:「確實沒有。」
「這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點頭,招手讓服務生送上甜品單,我點了一個布朗尼,送上來后,我又一口氣吃完了,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我拍桌笑:「難怪你這麼好心請我吃冰激凌。」
我不理會,繼續說:「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醫生。」
他遲疑地瞄一眼桌上的空盤子:「我們科室小護士說過,失戀的時候就特別想吃甜食。」
他這樣冷淡一個人,會主動叫住我,已經很奇怪了,居然還問長問短,我不得不詫異,不過正好我也https://m.hetubook•com.com有點問題想問他:「許醫生,酗酒會對身體有些什麼危害?」
他一臉無語,還是問:「那麼我很快會碰到一個對的人也是你猜的?」
他似乎沒聽出我在開玩笑,盯著我,表情很嚴肅:「你家張爺爺現在怎麼樣?」
「再不然就是我姐姐曾跟你談到過我。」
「不管怎麼說,長期過量飲酒,對於食管、胃、肝臟以及大腦都會有損害。他的手抖動,如果排除其他因素,很可能就是一種酒精依賴癥狀,神經受損引發身體局部的特發性震顫。」
「一個多小時前我坐在這裏,看到你跟一個女生一起走過去,一臉神不守舍,等我出來準備回家了,你還一個人在街上轉悠。」
他不置可否。
我哭笑不得:「呃,你怎麼會認為我失戀了?」
「但是你看上去無精打採的,出了什麼事?」
他向路邊示意,竟然是一輛高大的摩托,在夜色中閃著幽幽的金屬光澤,我驚訝:「你這樣斯文的人居然愛好哈雷風,真看不出來。」
「這句話是我現編的,權當安慰劑,答謝你請我吃甜品。」
「你還小,肯定會碰到更好的人。」
我好久沒有這樣信口開河說得興起了,倒有點難為情,看看時間:「我要回學校了。」
「還要再吃點什麼嗎?」
我呆一下,打量他:「許醫生,你看著根本不像會泡周銳愛去的那類酒吧啊。」
「買不起哈雷,只是一輛普通摩托而已。不過,」他遞一個頭盔給我,「很高興我總算還有一點是你沒https://m•hetubook•com•com
算或者推測出來的。」
「可能也說不上酗酒那麼嚴重,但他喝得比以前多,我幾次回家,都看見他有點半醉,精神也大不如從前。寫字的時候,握筆的手有些抖。這是酒精中毒的前兆嗎?」
「你說的酒精中毒,其實應該是指短時間內過量攝入乙醇,中樞神經系統先是興奮,然後抑制,臨床表現為噁心、嘔吐、頭暈、譫語、躁動,嚴重的會大小便失禁、失去知覺,甚至……」
「其實這些都是你推斷出來的,對吧?」
「你爸爸呢?」
他戴上頭盔,發動摩托。速度提起來,我不得不用雙手環住他的腰——也許我該誠實一點,我並沒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為難,他有著屬於醫生的潔凈氣息,身形修長緊緻,觸感與味道都很好。風聲掠過,有一瞬間,我幾乎想將臉貼到他背上,就這樣抱著他,這條路永遠沒有止境。他專註駕駛,根本不必理會我轉的小念頭,而我不必去考慮駛往何方、明天會怎麼樣——金庸小說里原本殺氣騰騰的李莫愁被楊過一抱,便殺機全無暈頭轉向,大概可以用長年不近異性,被陌生異性氣息弄暈來解釋。我至少還曾靠近過周銳,甚至與他接吻,可根本沒有此刻這樣的波動,更不要提冒出如此奇怪的想法了。
「是我姐姐的出現讓他這樣的嗎?」
看得出許子東並不擅長安慰人,卻努力想安慰我。我不免有點感動,欠身過去,拉過他擱在桌上的左手,他嚇一跳,本能想縮回去,我橫他一眼:「給你看看手相,不是要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
禮你,別動。」
「能講講是怎麼推斷的嗎?」
他驀地縮回了手,我忍不住笑:「許醫生,你這身體反應未免也太誠實了吧?」
「那……要不試試巧克力,裏面含的可可鹼有助於幫人擺脫消沉情緒。」
我真是累了,隨他進去,坐進靠窗的墨綠色絲絨沙發,頓時只想陷進去再也不要站起來,實在是漫長的一天。
「其實失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無法解釋。
「他不會同意的,我很矛盾,他並沒有因為飲酒失態,也許他心裏壓了我不知道的東西,酒能給他快樂,讓他暫時忘憂,我有什麼權利剝奪他這點享受。」
「打住打住,這些都沒有。」
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微微一笑:「還有嗎?」
我的胃都快被那塊分量頗足的布朗尼給撐爆了,搖搖頭。
「我並不怪你姐姐啊。如果我知道父親是誰,也會忍不住去找他的。」
我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笑而不語。
他先坐上去,我坐到他身後,他突然回過頭來說:「我很冷淡?」
我回過神來,臉一陣發燙,慶幸有頭盔遮掩:「親切友善是對人的禮貌而已,有人誇獎過你熱情嗎?」
「沒什麼事,就是走累了。」
「不,你會一直做醫生的。」
他欲言又止,我也不說什麼,埋頭吃著。一客冰激凌下去,問他:「我還可以叫一個蛋糕嗎?」
「張爺爺在你們醫院住院時,內科護士閑聊提到你,都說有美女向你示意,還有前輩醫生給你介紹女友,你不為所動,沒有情感潔癖和較高的要求才怪;你是一
hetubook.com.com個很冷淡的人,可查房看病認真細緻,對待病人很親切,看得出真正熱愛自己的工作,我猜就算有想法,也會一直當醫生,並且會成為一個好醫生。」
他皺眉:「你爸酗酒?」
「那我目前的感情狀態——」
我怔怔看著前方發獃。不要說小時候我曾經常看到張爺爺喝得半醉之後拍手做歌,李集鎮上還有幾個頗出名的酒鬼,喝醉之後完全失控,踢雞罵狗打老婆隨處嘔吐甚至卧倒街頭無所不為。爸爸遠沒有到那一步,他只是時不時帶著酒意出神,寫字手顫,消瘦,但是我心裏有無以名狀的憂慮,總覺得是什麼環節出了問題。
「醫生大抵都有一點。」
我想說周銳並不是我男朋友,他愛跟誰親密都不關我事。可是這句話一浮上心頭,不知為什麼,頓時有些空茫茫的。自從他上次來把生日禮物給我之後,我再沒見過他,他也沒跟我聯繫,好像一下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樣。我被可口甜品慰藉的心情頓時又低落了,靠回沙發深處,好一會兒不說話。
「在醫院進進出出,時好時壞。」我沒說的是,洪姨研究他的面色之後,悄悄跟我講,他看上去與她公公去世前的樣子差不多,恐怕時日無多了,弄得我回去緊盯著張爺爺看,可又看不出個端倪。
「你確定沒事?」
「有多不順?」
他怔住,我以為他會不理我了,沒想到他卻突然哈哈大笑出來:「我姐姐說得沒錯,你實在是個有趣的孩子。」
「就憑這個斷定我失戀嗎?」
我們出來,我問他:「你開了車?」
「你的感情並不算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