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退出一場遊戲,加入的可能是另一場遊戲

她一頭撞向呆若木雞的米曉嵐,兩人撕扯到了一起。
「他一向並不信任我,很可能因為這是我的主意就不同意。」
「時間確實很關鍵,現在的急救就是要儘快恢復生命體征,之後必須進行高壓氧治療,減少後遺症。」
他儘管帶著取笑的意味,但口氣溫和,來得並不尖刻,她心中百味雜陳,也已經沒力氣再爭辯下去了,剛要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拉她站起來,將她摟入懷中。不知道為什麼,她身體綳得緊緊的,彷彿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他們身邊所有的纏綿時刻彷彿變得很遙遠。他輕輕撫她的背,「放鬆,你只是太累了,壓力太大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公司的利益。」
她核對日期,張黎黎動這些手腳正是在王軍太太來公司大鬧,王軍被迫辭職。她取代他出任投資部總經理之後不久。也就是說,張黎黎在私情敗露后,表面上對她示好妥協,內心卻根本不信任她會長久保密,馬上便開始動手,悄悄將資金轉出去投入二級市場購進巨野股票,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打算。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劉邦林的意外落馬改變了一切。
「男人好像都愛長發。」
「在忙著給同仁里項目找新的合作夥伴?」
曲恆並不追問,只是等司凌雲恢復平靜之後才開了口,「跟你相比,我需要面對的問題就簡單得多了。可是坦白講,我昨天就已經來過這裏,繞著這條街走了好久,沒有進去,今天又在這裏站了大半個小時,還是不能決定要不要過去看他。」
他躊躇一下,「記得那次在阿風家裡吃散夥飯嗎?」
「不,小雲,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這時王亦佳急匆匆跑了過來,司凌雲嚇了一跳,搶先上去攔住她,壓低聲音說:「你瘋了嗎?怎麼跑來這裏?快回去,有什麼事我會打電話給你。」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看他。」
王亦佳面色慘白,儘管嚇得微微發抖,卻不肯走,追問著她,「司小姐,司總現在怎麼了?」
司建宇並不跟她繼續爭論,可是額角已經有了汗水,呼吸急促,瞳孔收縮得小小的,她意識到這正是他焦慮症發作的前兆,只得提醒他,「大哥,你也去洗個臉,放鬆一下,我去叫保姆買菜做飯,今天肯定要到很晚才能談完公事的。」
「沒女人忍得了這種丈夫,他跟你媽吵翻了倒不奇怪,可是他難道也不跟你聯絡?」
程玥的聲音一下提高到了尖利的程度,「那巨野的股票怎麼辦?」
「根據描述來看,應該是汽車尾氣中毒,尾氣中的有害物質很多,最主要還是一氧化碳中毒。一氧化碳和人體紅細胞中的血紅蛋白新和后,生成碳氧血紅蛋白,從而削弱了血液供氧功能,造成感覺、反應、理解、記憶等機能障礙,重者危害各種循環系統,導致生命危險。當然了,那只是最壞的情況。」
「你先回去吧。」
「媽,你跑來這裏幹什麼?」
「千真萬確。」
司霄漢並沒有閑著,他不停打電話找各路關係,試圖動用更多資源,了解更多信息。各路人士領著專家過來,做聞解釋,發表著搶救意見。
「不行。」她想想還在洗手間里的程玥,「我現在很忙,走不開……」
「我以前說過你任性,現在我覺得,你長大得未免太快,當得體的大人不是不好,但那也不意味著你必須承擔起所有的事情來。」
「他不是在同仁里演唱嗎?」
司凌雲只得搖頭。
「你又來了,我是他兩個孩子的媽媽,他現在又那麼器重你……」
「你怎麼在這裏?」
曲恆一下怔住,停了好一會,他才聲音低啞的說:「他以前曾經去酒吧聽過深黑樂隊演出,我送過一張唱片給他。就算我跟他說,那不過是我們湊錢自費出的,沒什麼影響,更沒賺到什麼錢,他看上去也很高興。」
「咦,司總怎麼沒陪著董事長,倒是早早一個人來了公司。」
「你的頭髮長了。」
「你是想問我究竟喜歡你哪一點吧。女人都愛問這種問題,在不同的時間,用不同的方式,帶著不同的表情,可是,你是否確定,你想得到的是事實,還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
「而你並不反對。」
她呵呵笑了,「是啊,說到底,我跟別的女人又有什麼不同。」
「真的是董事長本人?」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同意把自己當成合作的籌碼?」
在公司高層會議,司霄漢首先宣布借殼巨野上市的計劃將因為種種原因終止。但頂峰不會放棄上市的努力。在座高管內心各自翻騰,卻全都強做出一副鎮定表情。接著,司霄漢斷然否定了司建宇提出的與豐華合作的方案,聲稱他已經有了更好的解決資金問題的途徑,他同時宣布,鑒於目前情況緊急,他將接手房地產公司的運作,司建宇將「協助他的工作」。
程玥進了辦公室附設的洗手間,司凌雲坐回辦公桌前,雙手托著頭想,又多了一件讓她發愁的事。她升職之後,薪水不算少了,而且專註工作,消費有限,跟從前比算得上略有節餘,可是想用這點錢為她媽媽保住濱江花園的房子談何容易。一件件麻煩如同無形的重擔累加壓上肩頭,她有不勝負荷的感覺。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聽到手機響起,順手拿起來,是傅軼則打來,「凌雲,我回來了。」
「你父親這個人,不是我批評他,他才是真正任性。像他那樣任性,也是對自我的一種能夠堅持,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既然放棄了他該負的責任,就不能指望你對他像對你母親那樣,一步不遲、一點不欠缺的盡你的責任。他自己應該也清楚這一點,而且他肯定知道對不起你媽媽,所以才會在聽說她生病後就聲稱去了外地,不肯再提賣房子要錢的事,也沒有把病情告訴你。你現在怪自己,未免就是自虐了,有什麼意義?」
「是心臟病又犯了嗎?為什麼不送去心臟病醫院?那邊有他的病歷和治療記錄。」
「別裝傻,我是周志超。」
「照我看,如果對方不接聽你的電話,你就不必再打。王小姐,你多拿了三個月薪水辭職,應該接受我的勸告別再苦苦糾纏啦。」
「阿恆。」
司霄漢過了很長時間才出來,保姆也把飯做好了,看上去十分豐盛,但三個人都沒什麼胃口,隨便吃完便開始談工作,兄妹兩人一樣樣詳細彙報公司的情況,司霄漢聽得很認真,就算聽到與豐華的合作談判,他也只是眉毛抽動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司建宇情不自禁與司凌雲交換一個眼神,十分意外。
司凌雲覺得他的口氣未免有些反常的咄咄逼人,可是想一想,他站在出資方的態度,力主與豐華合作,並且在她的力爭之下給了時間寬限,現在難免會生氣,這得說:「對不起,軼則,我有我的苦衷。」
「你看金主任的表情,她的嘴張那麼大,肯定跟我們一樣不知情。」
「司凌雲,你到底要怎麼樣?」
她驟然打住,幾乎有些局促地抽回手,心想,抱怨父母也就算了,如果只圖卸下心頭包袱,便這樣對著曲恆控訴傅軼則,未免帶了某種說不清的意味。
「吃裡爬外?這話怎麼講?」
「建宇另外請了會計師事務所秘密審計公司賬目,他沒把結果告訴你吧。」
談起他在裏面接受調查的情況,他說得十分簡單,「劉邦林的經濟問題很嚴重,我答應了會繼續配合調查,不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頂峰最大的麻煩還是內幕交易影響太大,借殼上市恐怕沒希望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在乎扣工資,就該一直陪著他,都是我的錯……」
隔著寬大的深色橡木會議桌,司凌雲只見司建宇已經面色慘白,讓她根本無法繼續正視他。「這是董事長的決定。」
「大哥。」
急救車呼嘯而去,穿著各式家居服過來圍觀的鄰居也相繼散去,別墅重新陷入寂靜。司凌雲拿起手機打電話通知了司霄漢,司霄漢大為震驚,說他會馬上趕往醫院。
她坐下,「行,您說,我聽著。」
「不要說得你毫無私心,大哥。我的標準並不嚴格,能夠接受自私的目的、不夠光明的手段,也不計較別人當我天真好騙。可是要送爸爸去坐牢,就真的太過分了。」
「對了,大嫂,看看大哥的車在不在車庫裡。」
「你別急著擺出這麼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好好坐下聽我說。」
「我躲不掉的,這是換我媽同意弟弟出國的前提。」
「這次如果不是你跟老侯儘力奔走,我不可能這麼快出來。」
「按您這說法,如果我不打算跟傅軼則結婚,就得嫁給老周的兒子,哪怕那個男人是不成材的花|花|公|子?」
「哎,不用擔心。好冷,我也累了,明天還要上班,沒力氣再跟誰鬧彆扭,這就回家睡覺。」
司凌雲這一氣非同小可,正要破口大罵,可是心裏突然掠過一念頭,一瞬間,整個人如同掉進冰窖一般全身涼透,她努力穩住心神,一字一句清晰的說:「周志超,你聽好了,沒人要跟你結婚,你要再敢來跟我啰嗦這件事,我就直接打電話問候令尊。」
「大概是需要牽出去放放風。」
「他看上去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周紹德?」
兄妹兩人無言地坐著,各自想著心事。司建宇突然問:「凌雲,你會恨我嗎?」
「怎麼找到他們的?」
她心神不寧放下手機,過了好一會兒,米曉嵐才打了回來,聲音中也透著幾分不知所措,「我打家裡電話也沒人接,再打給保姆陳姐,她說建宇中午出去一趟回來,就給她放了假,讓她明天再回去上班。我又給他媽媽那邊打了電話,他媽媽說他只下午過去坐了幾分鐘就走了。他到底會去哪裡呢?」
「等一下,我打家裡電話看看。」
「你要怎麼樣?公司已經到了這麼危險的時候,你們還要鬧內訌不成?」
司霄漢看著這個混亂不堪的場面,現出煩躁之色,「都給我住嘴,不許胡說八道了。」
「我沒法不這樣想。」
「她不走也得走,她跟王軍勾結券商,涉足內幕交易,案值巨大,馬上會被正式立案通緝。」司建宇面色陰沉地說,「她當然應該知道,去美國是她唯一的出路。」
司霄漢氣沖沖地說:「我剛布置地產公司做一個降價銷售的計劃,囑咐他們要嚴格保密,等方案完全安排好以後再公布。這女人突然跳出來接受採訪,絕對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把消息泄露給她了。她仗著自己在本地有幾分影響,借題發揮,分明是想整垮我們。」
「聽這口氣,好像不大歡迎我提前回來啊。」
放下手機,她繼續跟侯律師商量如何應對建築公司的起訴。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辦公室門被一下推開,程玥闖了進來。
「你別給我添亂行不行,我現在頭疼著呢。」
「現在根本也不是父母做主的年代了,我只建議你,認真考慮一下,好好權衡利弊,不要一聽說聯姻就馬上起了反感,一口回絕,畢竟合作關係,要給他幾分面子。就算不喜歡,也不能像跟我說話一樣直接。」
司凌雲的心情完全無法放鬆下來,她不知道該把滿心的煩躁歸結于公司讓人擔憂的現狀,還是她與家人、與傅軼則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我累了,公事留到明天到公司繼續談吧。」兄妹兩人剛站起來要告辭,沒想到司霄漢接著說,「建宇先回去,凌雲你留一下。」司凌雲瞥見司建宇暗沉的面色,無可奈何,只得看著他拖著步子走了出去。
「他現在正送去市中心醫院搶救。」
司凌雲畢竟不能講出王亦佳注意到的疑點,「但願如此。」
王亦佳急的似乎要哭出來了,「不,我沒有糾纏司總,我另外找了工作,再沒跟司總聯絡,可是司總今天中午突然來找我閑聊,沒頭沒腦說了很多話,情緒看上去非常頹喪。我趕著要上路,沒辦法陪他聊下去。下班以後,我實在不放心他,再打他的手機,從六點到現在,就一直無人接聽了。他一向非常在意看手機的,不可能一連幾個小時沒注意未接電話。我真的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放心,怕他出事。」
「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不知道不奇怪,怎麼阿樂、阿風也完全沒提起過。」
「你不是說這個周末才回嗎?」
「等一下,我得去找遙控器。」
「幾年前,他跟我媽媽大吵一次,就再沒回家了,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回本地演唱的,我們都不清楚。」
她大吃一驚,「她在哪兒?她既然一直留在國內,怎麼可能聽我的話去美國,難道要我去跟她動粗不成?我可不幹這種事。」
曲恆一怔,「你媽可真是有手腕,居然拿這個跟你講條件。」
「你是不是已經聽到了什麼?」
「是真的。」
這時他們都清楚聽到,車庫裡面傳出了沉悶的重金屬搖滾樂聲,米曉嵐有些疑惑,「建宇的車在裏面,那他是怎麼出去的……」
程玥面色蒼白,看著侯律師,卻沒有說話。侯律師十分乖覺,馬上站起身,「凌雲,我們也談得差不多了,等白律師出差回來,我馬上讓她按這個方案做準備。」
「真要找,怎麼可能找不到。」
「可是張總還是沒露面啊。」
「算了,建宇倒是從小敬畏我,又怎麼樣呢?我跟老周商談合作的事情,老周確實是舊話重提,又說起想撮合你跟他兒子結婚。我可還什麼也沒答應他,只跟他說,這個女兒個性很強,由不得我隨口做主。」
他笑著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留短髮的?」
她被堵住,「現在不大方便,我晚上去你公寓吧。」
「他說他經歷過更困難的時期,有把握能夠解決資金的問題,而豐華跟他的矛盾太深太久,不可能合作。我只能假設,他已經做了足夠的權衡。」
「從跟我在一起開始,你對你父親、你哥哥、你家公司的付出和忠誠程度就一次次讓我驚訝了。你當然不會喜歡別人拿你當籌碼使用、安排你的生活,可是如果情勢www.hetubook.com.com發展下去,聯姻是唯一挽救頂峰的辦法,你還會抗拒嗎?」
「還好啊,好像瘦了一點,不過精神還不錯。」
司凌雲也參与了對賬,她並不比汪經理好受多少。她原本以為司霄漢被帶走接受調查事出突然,張黎黎倉皇失蹤,未必有時間在財務上動手腳。可是待看過賬目后她才發現,儘管司霄漢在年初已經收回了張黎黎的大額財務審批權,但居然吩咐張毅在辦理移交之前就私留了公章文件,在汪經理的配合下,悄悄將物流公司的貨場做了抵押,套取一大筆資金轉移了出去。
「到底貸了多少?」
可凌雲想辯解說她父親並沒有逼她,也沒有能夠逼她做不願意做的事,可是她突然缺乏底氣了,同時猛地意識到,她其實完全可以有另一個簡單直接的回答,她已經跟他訂婚了,不會再有其他選擇——傅軼則不滿意她的回答簡直是必然的。
「什麼樣?」
「你是怕張黎黎作梗嗎?我覺得你爸爸現在跟她的關係肯定不怎麼樣。他昨天、前天晚上都過來過夜,今天早上走的時候還囑咐我今天晚上給他準備晚飯,他以前可從來沒連續……」
「很多人在關注他的動向。」他神情十分放鬆,「他還好吧。」
他的聲音溫和,她將臉埋在他的肩窩,過了好久才輕聲說:「我們之間以後會一直都這樣嗎?」
「你們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集團董事、房地產公司總經理,我甚至不持有這家公司的股份,左右不了誰。我並不贊成他的處理,昨晚已經明確跟他講了我的看法,但他已經做了決定,就算我在會議上跳起來反對,對他也沒有任何約束。最重要的是,公司現在經不起這樣折騰了。」
「下午他打過我一個電話,我當時忙,沒來得及跟他說什麼。後來我打他的手機,他一直沒接,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司凌雲一把按住程玥的手,打斷她的嘮叨,「我不想聽你說這個。」
「小舅爺毅總那天從公司灰頭土臉走掉就再沒過來,肯定中間有什麼事。」
司霄漢哈哈一笑,「要一味在乎別人的看法,我早就混不下去了。沒錯,我現在是碰上了麻煩,不光上市短期內沒戲,老婆還失蹤。不過以前碰到過比這要命的情況,你知道我是怎麼挺過來的嗎?」
「我沒為她放棄什麼,她倒是為我放棄了很多。她這一生過得太辛苦了,我父親和我相繼讓她失望,我只能儘力把欠她的彌補上去。」
她再度打司建宇電話,還是無人接聽,外麵皮皮吠叫得十分狂躁,他們走出來,米曉嵐心煩意亂地說:「這狗真煩人,沒完沒了叫什麼。要不是冬冬喜歡它,我早就不想養了。」
如果說還有人是司凌雲願意傾訴的對象,那麼他恰好就是此時站在她面前的曲恆。他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她,她也急需講出來減輕一點壓力。私事家事公事紛亂一團,她只能揀眼前的煩惱講起,「其實我才是找借口的那個人,我沒地方可去,只好在這裏閒蕩。」
司凌雲不得不把手機拿的離耳朵遠一點,「按以前資產重組失敗的案例看,巨野復牌以後預計會跌停。」
這段時間里,關於司霄漢、張黎黎夫婦去向的各式流言已經在本地商界慢慢傳開,公司職員更是私下議論紛紛。普通員工表面上按部就班工作,私底下拚命交換來路不明的消息,中高層員工則各懷心事,惶惶不安,考慮得更多一些。司霄漢突然出現,當然馬上震動了公司上下,目睹他走進頂峰大廈的員工馬上成了同事們的注意焦點,陷入了瘋狂的八卦中心。除了網路以外,安全樓梯,洗手間都有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明擺著,他非常看重你,很在乎你的意見。對他這麼薄情的人來講,已經是了不起的父愛表現了。我昨天已經對你曉以利害,你真的想清楚任由他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她悵然笑,「忘了,有幾年了吧。」
米曉嵐措手不及,完全回答不出來。司凌雲剛剛進來,卻和傅軼則一樣不便上去解勸,只得看向司霄漢,司霄漢咳嗽一聲,「素珍,別在這裏鬧……」
他審視她,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這個回答並不堅決。」
「他繞開老侯,私下請別的律師給他處理法律上的問題,同時找了好幾個私人偵探,一方面調查我跟劉邦林的經濟往來,試圖找到足夠讓我定罪的證據;一方面全天候監視張毅,追查到他姐姐跟王軍的下落,直到剛才我問他,他還不肯講出來。這些你肯定也都不知情吧。」
「上次我問你,你說你還沒有跟他結婚的打算。開年之後,你就28歲了,再不嫁人,這麼不明不白混下去,就成了別人眼裡的剩女老姑娘。」
「我知道建宇維持公司運作有功。」司霄漢看著女兒,表情顯得十分冷靜,「不過小雲,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
「別瞎猜了,我看我們都還是想得太多了。難怪這段時間司總跟司小姐看上去若無其事,原來心裏早就有底了。」
「不管對方有什麼舉動,都一定要分析出原因跟理由,再也不可能隨性所至了。你也許喜歡這個遊戲,我可真是累了。」
「你不必替他辯護,老侯都告訴我了。」
司洪民開著司霄漢那輛賓利,駛出市區,上了出城的高速。他四十來歲,身材矮壯,是司霄漢的堂弟,因為沒上過什麼學,最初給司霄漢開車,後來管理公司保安和車隊,雖然他們算是頗近的親戚,但也只是最近為司霄漢奔走忙碌,才開始打交道多起來。
「如果不是你自恃捏著我的把柄,步步緊逼,早晚有一天會在你父親面前壞我的事,我又怎麼會刀口舔血做內幕交易?如果不是你父親為了推進上市,不擇手段與劉邦林做利益輸送,劉邦林的經濟問題不會在這個時候暴露出來,又有誰會查什麼內幕交易?本來頂峰可以上市,我也可以拿錢走人,大家各得其所。可是陰差陽錯,成了眼下這個局面,我一樣接近一無所有,憑什麼要我承擔全部責任。」
「建宇一直有野心,我能理解,不過他選錯了時機。」
米曉嵐已經看到了她,一怔之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爸爸,媽媽,這個女孩子是建宇以前的女秘書,勾引建宇,被開除了。司凌雲這時候叫她過來,就是想羞辱我。」
王亦佳頓時不敢做聲,然而司霄漢卻突然沉聲說道:「你繼續說。」
她拿了紙巾盒過來,抽紙巾給程玥,「別哭了,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用,我以後賺錢了,會慢慢給你補回來。」
她手機響起,一看是司建宇打來的,他近來已經絕足不來公司了,她連忙接聽,「大哥,什麼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早上我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他指著桌上放的一份漢江晚報,她匆匆看去,地產版刊登著豐華董事長徐華英接受記者的採訪報道。徐華英指出受美國次貸危機和國內相關調控政策影響,當前市場形勢不容樂觀,本地樓市迎來而來一個拐點,成交驟然下降,購房者持幣觀望氣氛濃厚,房地產的投資增幅已經大幅放緩,她認為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里會繼續下滑到一個低谷,同時本地地產開發商將要面對一段艱難時期。
司霄漢現出慍色,「小雲,不要再使性子,我說得很清楚了,這隻是老周的一個提議,不是我跟他合作的前提條件。不要扯什麼拿女兒換資金,在商言商,老周本人都不敢有這個念頭,你倒來跟我說這些話。」
司凌雲大吃一驚,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是做法務還是主管投資部門,她經常直接經手巨額數字的金錢往來,相比之下320萬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她從來沒想到程玥能拿出這麼多錢投到股票上。母女兩人面面相覷,她知道程玥說的是實話,不得不問:「離婚的時候你只拿到100萬現金,跟爸爸小打小鬧可要不到這筆錢,你從哪弄來的?」
司凌雲知道,現在外面關於頂峰的小道消息本來就不少,徐華英這個採訪見報后,確實對頂峰更加不利,她皺眉說:「徐總提到目前大家都繃住勁觀望,看誰先邁出第一步,我覺得是有道理的。頂峰如果率先降價肯定會引起媒體的注意。到時候做文章的肯定就不止這一家報紙了。」
「所以你為了照顧她,放棄了在廣州的工作,不再做音樂,回來開園藝公司。」
她看著沙發上的程玥,有些為難,「大哥,現在不行,我晚點打給你。」手機那頭一陣沉默,她追問,「是有要緊事嗎?」
他們分頭看遍了所有房間,都空無一人,米曉嵐反而有些放心了,「說不定他開車去了,沒留意到手機響。」
「什麼事?」
「那……大哥的母親?」
她沒辦法解釋,反問他:「你又在這裏發的什麼呆?」
「所以你就選擇信任他?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我苦口婆心跟你講了那麼多……」她被他這個的嚴厲指責語氣激怒了,冷冷地說:「難道我不該信任他?他再怎麼自私無情,也沒有一而再向我撒謊。」
司霄漢點點頭,「小雲,你跟他走一趟。」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到感到發冷,才攏緊風衣,順著圍牆慢慢走著,轉過一個拐角,眼前是一條狹窄卻熱鬧得很多的小街,對面是一片尚未被拆遷波及的老居民,街口有幾家排擋開著,熱氣騰騰,人來人往,依稀有點當日同仁里的光景。她正要往回走,卻一眼看到幾步開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動不動站著,看著對面出神。
程玥打來電話來,司凌雲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跟侯律師商議頂峰面臨的幾起官司。
「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投了多少錢買巨野的股票?」司凌雲直接問她,「肯定不止你先前跟我說的沒多少吧。」
「他怎麼來的?」
他搖頭,「不必了,我不會像你父親那麼逼你。」
司凌雲從前經常看樂隊排練演出,可是跟曲恆並不熟絡,不了解他的家庭,只知道他在音樂上的才華出眾,高傲沉默,永遠跟人保持著距離,對她的任性張揚更是敬而遠之。哪怕她曾經拖過他為自己失敗的戀愛救場,兩人也並沒有就此走近。一直到兩人認識十多年後的今天,她才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也隱藏著傷痛。
他看著她,嘴角帶著微笑,「你記恨我這麼久,不知道怎麼誇你才彌補得回來。」
司凌雲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今天各大報紙的金融證券板塊都報道了巨野集團發布公告,宣布由於政策調整及其他原因,與頂峰集團的資產重組事頂已經不具備實施的基礎,經董事會研究決定,將向中國證監會撤回本次重大資產重組的申請文件,三個月內將不再進行重大資產重組。
程玥坐回到沙發上,司凌雲坐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看她帶著倉皇之色的眼睛,心裏極不好受,但只能直接了當的說,「頂峰這次借殼上市失敗,蒙受了巨大經濟損失,現在公司資金極度緊張,麻煩很大。你去找爸爸,他也不可能彌補你的損失。」
「老周確實提到還是希望我們兩家聯姻。」
「不必。我哪怕只存了要挾他的念頭,他就不會原諒我了。就算你講給他聽,他也只會認為我是婦人之仁,不會感激我。昨天從他家裡出來后,我開車去了同仁里項目現場,一個人待了很久。我已經有了預感,他肯定會下決心讓我永遠出局。你看,我猜得一點也沒錯,這一切再跟我沒關係了。」
「請你坦白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另外找律師和私家偵探調查爸爸跟劉邦林之間的往來情況?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張黎黎的下落,存心隱瞞不說?」
「這倒是挺神奇的。」
她看著司霄漢,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霧繚繞之中,他面無表情,保持著鎮定,公司困窘的現狀和背叛出走的妻子似乎並沒有將他壓垮,她不得不再度佩服他的心理素質。
司建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確實找到了王軍藏身的地方,也知道張黎黎從香港潛回來與他會合。更重要的是,我手頭還有爸爸賄賂劉邦林和另一個官員的證據,足以坐實對他的指控。」
他啞著嗓子打斷她,「夠了。他什麼時候拿我當兒子看過?」
司凌雲大吃一驚,馬上厲聲打斷她,「王亦佳,住嘴,你馬上給我離開這裏。」
她一時無言以對。
「我拒絕了跟豐華的合作方案,你跟傅軼則之間恐怕也會出現問題。」
司霄漢搖搖頭,「小雲,你的想法太簡單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不管是什麼原因,收留吃回頭草的人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室內驟然一靜,只聽得到司建宇粗重的呼吸聲。司凌雲不想再忍受這種讓人窒息難耐的氣氛,站了起來,收拾著面前的文件,挪開椅子準備走,但到了門口,她畢竟還是心有不忍,回頭看向司建宇,他臉上已經滾滿了汗珠,面孔有些扭曲。
她確實渴望休假,什麼也不想,躺在海灘上吹風曬天陽,可是眼下她既做不到什麼也不想,也不認為跟傅軼則去休一次假就能彌合兩人之間的關係。她只能嘆一口氣,「現在怎麼走得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120急救車呼嘯著趕來,醫護人員沖了進來,將司建宇抬上急救車,米曉嵐拉住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的傅軼則的手,哀哀地說:「軼則,陪我一起過去,我害怕。」
「你從小開始就恨我,視我為眼中釘,進公司就是為了跟我作對,現在你終於如願趕走我了。恭喜你。」
「他沒那麼糊塗。」
「房地產公司現在完全養了一群廢物。」
「我不可能讓一個我不信任的人回來的。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房地產公司的管理人員做事不得力還在其次,居然還有人吃裡爬外。」
「我沒法不悲觀,不僅僅是對自己,我對你、對他、對頂峰的前途都覺得悲觀。不要以為他會真心疼愛你,凌雲。他不愛任何人,也不信任誰,他只是想利用你,如果必要,和-圖-書他一樣會犧牲你。他最愛的人始終是他自己。」
司凌雲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司霄漢之所以能夠擺脫最要命的內幕交易調查,自然是因為張黎黎與王軍已經被鎖定為主要嫌疑人了。他們並不冤枉,但如果張黎黎跟王軍一起抓起來,那將是一個大丑聞,頂峰就徹底顏面無存了。司霄漢再怎麼痛恨妻子的背叛,也要把她送走。
她敲門進去,司霄漢果然沉著臉在抽煙,室內煙霧繚繞。
他的分析跟往常一樣,冷靜地擊中了她甚至不願意細想的那一部分心事。她坐了起來,強打精神說:「你多慮了。頂峰沒有到那麼危險的地步,我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不不不,不是我要找你,我……司小姐,能不能麻煩你跟司總聯絡一下,我打他的電話,沒有人接聽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回頭看看燈下那張蒼老的面孔,她到底不能任性下去,只得緩緩坐下。
「沒那個必要,」司凌雲冷冷地說,「你比我們更清楚留下來有什麼後果。」
門應聲而開,司凌雲走進去,只見眼前是一個陳設簡單的客廳,面積並不大,張黎黎獨自坐在沙發上,表情驚恐,而幾個彪形大漢坐在旁邊。看到她,張黎黎頓時跳了起來,「司凌雲,原來是你搞的鬼……」
司凌雲久久不語,心想,就算程玥自取其禍,她也確實不好再苛責了。司霄漢周旋在兩任妻子之間,自以為左右逢源風流得意,終於自食惡果。程玥不過是做了跟張黎黎一樣的事,而張黎黎投機的規模要大得多,惹下的麻煩也遠比程玥損失半生積蓄來的大。
「為什麼一定要強求自己不在乎?」
他無聲地笑了,「你要求我給你大哥時間,慢慢跟豐華講條件,也許起到反效果了,他的確爭取到了一個相對優厚的合作條件,可是協議還沒有最後簽訂,未必過得了你父親那一關。」
司凌雲一下煩躁了,氣沖沖地說:「你們個個說我天真,我也聽夠了,麻煩你們這些老謀深算的人去擔負力挽狂瀾的重任,不要再來煩我了。」
「過去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了。你還是好好休息一陣,把身體養好再說。爸爸也說了,你畢竟是他兒子,他不會把你怎麼樣。有些事慢慢會淡下去,你們總是父子,他會給你機會的……」
他搖搖頭,「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要對傅軼則解釋司霄漢已經決意拒絕與豐華合作,另找投資渠道也是她的一樁心事,在電話還真還是沒辦法講清楚,「軼則,項目合作的事情有一些變化,我本來想等你回來跟你好好解釋的。」
她點頭受教,「嗯,我錯了,你是不一樣的。」
「這也不能怪你……」
「她現在動了手術,情況不錯,你就不用自責了。」
「大概周末回來。」他漫不經心地說,「董事長回來了嗎?」
司凌雲跟她拉扯得不勝其煩,眼看她要奪門而出,不得不厲聲喝道:「別瘋了,你給我坐下。」
「不出你的預料,跟豐華合作的事,我爸爸不同意。」
她終於恢復了行動能力,爬起來將皮皮重新拴到狗屋邊,關好別墅的門,發動車子,開往醫院。
「我送你上車。」
其實她當然記得,而且記憶異樣深刻。就在那次酒精中毒出院之後,她徑直去髮型屋剪了短髮。那些濃密捲曲的長發隨著髮型師的動作紛然落了一地,髮型師在不停說著什麼,她聽而不聞,只是彷彿不認識自己一樣,長久地凝視著鏡子。現在回頭看,居然會以為一生之中在那一刻傷心到了極致,不免有些悲哀,又有些好笑,幾乎想穿越時空去搖著那個女孩子的肩膀說,那能算什麼。
她記起那個電話,接聽時正在去接司霄漢的路上,當然全無心情細聊,更沒放在心上,岔開話題,「哦,對,你去幾天?」
他與司建宇竟然有同樣的擔憂,司凌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好一會兒,她才澀然一笑,「你放心出差吧,有什麼變化,我會馬上跟你聯絡的。」
「出了什麼事?」
司凌雲好不驚訝,「哎,就這樣你還恨他?他跟我爸一比,簡直稱得上完美了。我那個爸爸,別的不說他了,有一點我完全肯定,他沒跟我媽媽離婚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陪我和弟弟玩過。」
王亦佳嚇得微微發抖,卻毫不遲疑地說:「司總告訴我,他上午在家,無意中看到電腦里他太太的很多郵件,都是寫給一個姓傅的男人……」
「你怎麼可能讓自己到那一步。」她只能苦笑,「好吧,我坦白。我爸爸找的新合作夥伴是周紹德。今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他兒子的電話,他聲稱絕對不會跟我結婚,我才知道原來他爸爸跟我爸爸想出了聯姻這麼回事。」
程玥怎麼可能被輕易打發走,「我跟你一起上去找你爸爸,你也是我的女兒,我必須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
「我們之間要每件事都謝來謝去,就得追溯的太遠了。」
「白天我打電話跟你通報過,我今天晚上要去上海出差。剛才看到你,本來以為你是想給我一個驚喜,沒想到你來送的居然是張總。」
「你不要跟我講什麼大道理。」程玥一下暴躁了,「對,股市有風險,我貪心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這樣做。我早就厭倦了一點一點從你爸爸爸和他現在的老婆手裡摳錢,還要被自己的兒女怨恨瞧不起。我根本沒有別的賺錢門路,好容易聽到內幕消息,想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次性賺夠,然後過自由逍遙的日子,我有什麼錯?」
「是我。他……你不要再打過來了。」
他看上去樂觀而泰然自若,然而她並不能就此釋然,「所謂利益綁在一起,應該不是特指聯姻吧。老周也是精明透頂的生意人,沒譜的事不會亂講,如果你沒答應他,為什麼他會跟他兒子提起這事?」
「你需要我指天誓日嗎?」
「我馬上去你家,你也回去,不過不要帶冬冬。」
司凌雲開車去了傅軼則的公寓,拿鑰匙打開房門,客廳燈開著,但沒有人,倒是浴室傳來音響,正在播放著小野麗步的《All of me》,這不是傅軼則的品位,她平素也並不愛這種過於柔軟甜媚,明凈得單純的音樂,此時更覺得彷彿面對著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溫柔鄉,再怎麼想沉溺其間也是遙不可及。
「我……看看工地。」
「還好,謝謝。」
「你看看這段——」
「我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
「我讓洪民接她一起過去。」
這的確像一場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比賽,她面臨的已經不是輸贏問題,她甚至沒有選擇放棄的權利了。
「要是我承擔就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倒是願意的。可是眼下,公司一團糟,爸爸跟大哥失和,大哥覺得我關鍵時候不夠支持他,大嫂跟大哥婚姻有問題,離婚的父母不清不白攪在一起,男朋友……」
司霄漢面對毫不退讓的女兒,倒無可奈何了,「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公司,也只有你敢這麼頂撞我,從小到大都不怕我發火。」
「我只恨自己恨他恨得並不夠深刻,否則怎麼可能是現在這個結果。」
「了解別人,永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亦佳明顯畏懼她,停了一下,卻還硬挺著追問,「司小姐,請你告訴我,司總現在怎麼樣了?」
「你還是不一樣的。你把一句明明可以說得很情感很誘惑的話表達得這麼沉重,可見你對我們的關係有多不確定。」
這個當斷則斷的態度出乎司凌雲的意料,她點點頭,「給你五分鐘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去機場。」
「無非就是您有遠見、有能力、從不認輸,終於笑到了最後。」他對她這個帶點挖苦的口氣無可奈何,「我碰到最困難的時期是剛做地產那一陣子,經驗不足,資金吃緊,賬上只有不到一千塊錢,建築商,供應商,購房業主一齊把我堵在公司辦公室里,恨不能動手。最後他們還是被我說服了,我最大的兩個債主反而聯手又給我提供了一筆額外資金,讓我撐了過來,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是啊,我們居然認識了這麼長時間。」
「凌雲,我想跟你談談,有時間嗎?」司建宇的聲音十分疲憊。
司霄漢在早上上班時間出現在公司樓下,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先是大吃一驚,然後迅速堆出一臉笑容,畢恭畢敬跟他打招呼,「董事長早。」
司凌雲心亂如麻,她學法律,十分清楚張黎黎目前雖然尚未被正式追究法律責任,只是消失逃避調查。但她將要做的事,就算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尚未違法,也已經走到了邊緣地帶。
「所以我要求他們做出的方案必須搶佔先機,搶在價格戰開始以前儘快吸引購房者的注意力,快速回籠一部分資金。」
散會之後,大家起立離開會議室,司建宇叫住了司凌雲。
「你以前帶你弟弟去看我們排練,我就發現,平時你看起來十分冷漠,可是在你弟弟面前,活脫脫就像一個小母親一樣。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意的東西,比你願意承認的要得多得多。」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所有的變故都是最近才發生,而且巨野一直在停牌,就算我告訴你,你也只能對著股票干著急,什麼也幹不了。」
「今天晚上我爸又到我家來了。他跟我媽在我12歲那年就離了婚,可這十多年時間里,我媽還任由他時不時出入我家。他們根本不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一種很尷尬的狀態,也完全不會考慮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團圓場面。」
「臨床的話,以綜合治療為主,給予血管擴張劑、低分子右旋糖苷及大量維生素B族、能量合劑,如果有精神癥狀,會給予精神病藥物,還可以配合中藥治療,手段還是很多的……」
她很高興終於有一個話題可以打破僵局,「我已經好久沒去修頭髮了。我媽挖苦我說,我不光買的衣服樣式保守,而且終於在外形上也接近事業型女人了。」
「非要我從頭一樣樣講出來嗎?那也太沒意思了。」
「你也可以不管公司的事情的,如果你想逃避,你同樣能做到。不過你選擇的是留下來面對。我想你應該還是覺得,這是你的責任。」
「大哥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司建宇霍地站起身,「誰說的?是老侯那個馬屁精嗎?」
眼下這種不帶目的的擁抱,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有著奇妙的接近和融化的感覺。她惆悵的想,也許他們同樣驕傲,把相處當成了較量,不肯落在下風。可是,他們之間如此多的利益糾葛,再去談論感情,未免奢侈。
司洪民顯然不願意談細節,司凌雲也明白確實不必追問清楚,只是她還有疑問。「她兒子在美國,她早就有綠卡,我爸爸一接受調查她就消失了,明明有大把時間跑走,怎麼會一直留在本地?」
她的腿一軟,癱坐到院中那株桂花樹下。不知道過了多久,皮皮不知從哪兒跑了過來,毛茸茸的身體靠到她手上,發出不安的「咻咻」聲。她下意識地撫摸著它頸上有些扎手的短毛,記起將它抱來送給冬冬時的情景,那個時候,那個小男孩似乎擁有一切,而現在他也許將失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而她也許是造成悲劇的原因之一。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這個念頭徒勞閃過。不管怎麼樣,都得去面對。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還住在這裏嗎?我告訴過你嘛,上次我在這裏碰到他,他說他很快就去外地,不再回來了。」
司凌雲好不煩惱,「我沒有叫她過來……」
司凌雲暗自嗟嘆,可也懶得再說她什麼,「行了,回頭你把房子的抵押文件給我看看,總不至於弄到被收走的地步。」
「你太天真了,小雲。」
這並不是一個明確的拒絕,仍然留有餘地,但司凌雲想,至少父親認識到她不可能由著他擺布,總歸是件好事,她的神態稍微緩和下來,「您最好把話跟他講清楚,不然他那個蠢兒子傳揚出去,說頂峰困難到需要靠聯姻來解決資金問題,不止是我,大家都臉上無光。」
沒人敢向司凌雲求證什麼,司凌雲也無暇去理會那些飛短流長。
司霄漢勃然大怒,「我這就給老周打電話,讓他好好管教他這個不成材的兒子。」
「是的,我請的律師和調查人員拿到了證據,我矛盾了很久,也沒有交出去。我到底狠不下心來送他去坐牢,只想他再在那裡待上一段時間,讓我順利完成同仁里這個項目。他看穿了這一點,才這麼肆無忌憚對待我,把我踢出公司。」
王亦佳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他之前一直做市場,並沒有房地產開發的經驗,怎麼會突然對同仁里產生興趣?這個合作有沒有什麼附加條件。」
她一本正經的點頭,「完全同意,所以以後千萬別再說我任性無聊了。」
確定妻子帶著兒子當天不會回家,中午去跟有過曖昧關係的前秘書聊天,去母親那裡小坐,下午給異母妹妹打電話,讓保姆放假離開,把自己關進密閉的車庫,發動車子,開啟空調……這一切行為都明確指向了自殺。可是司建宇怎麼會突然有這個念頭?難道僅僅是焦慮症發作的表現?
她拔腿要走,司霄漢沉聲喝她,「小雲。」
司母聽而不聞,只氣急敗壞地撕扯著米曉嵐,「如果我們還住在一起,絕對不會出這種事,都是你作古作怪吵著要搬出去住,都是你把我兒子逼成這樣。」
程玥有些支吾,「他那麼有錢,我當然那聽說過。」
「可是我怎麼覺得,我們好像剛認識,才對彼此有了一點了解。」
「商場如戰場,這個時候把豐華引進來,就是給他們吃掉我們的機會。放心,我已經有了更好的解決辦法,一定能夠渡過眼前難關。不說這個了,你叫聞潔馬上通知高層開會。」
一陣寒風吹過,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緊張得汗濕,貼在背上,又冷又粘膩,十分難受,突然又記起方才一直在她腳邊轉來轉去、吠叫不休的皮皮不見了。她怕它跑進車庫,一邊叫著它的名字,一邊進去,它並www.hetubook•com.com不在裏面,她將司建宇那輛發動機仍在工作的賓士熄了火,這時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機無聲地閃爍起來,她下意識拿起來,屏幕上顯示是王亦佳打來的,這已經是同一號碼打來的第二十一個未接電話。她走出來,按了接聽,只聽裏面傳來那個女孩子的聲音,「謝天謝地,司總,你沒事吧。」
提起弟弟,司凌雲的表情不由自主柔和下來,「是的,我弟弟是我願意在乎的人,他性格單純心地善良,所以我才堅持送他出國讀書。我有時候羡慕他,他可以專心享受生活的樂趣,談甜蜜的戀愛,不需要面對這麼複雜的家庭,不需要管公司那些破事,更不需要跟親人勾心鬥角。」
司凌雲沒法放下心來,「我找司機過來送你回家休息吧。」
聽到司建宇自殺,王亦佳馬上懺悔沒有放下工作,在最關鍵的時候陪他。那麼她呢?司建宇那張慘白的毫無意識的面孔在她面前放大。他同樣給她打了電話,當時她在應付母親,情有可原,過後便去跟父親理論那樁傳說中的聯姻,接著小伍馬上又找她研究另一個案子,她忙完工作,直接去找傅軼則,完全將司建宇拋在了腦後。如果他這次無法救治過來,她永遠不可能知道他是在怎樣絕望的心境下給她打電話,她又怎麼能原諒自己?
她勉強一笑「消息傳得真快。」
「他兒子確實有很多缺點,但是老周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創下的偌大一份家業,肯定要傳給兒子。年輕人沒結婚,玩心重了就難免做荒唐事。所以他滿心指望娶一個能幹而且門當戶對的媳婦進門,管住他兒子,輔佐他的事業。無論相貌,學識,能力,他都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等侯律師出去,司凌雲無可奈何的看著程玥,「就算我掛了你的電話,也不至於要追殺到辦公室跟我算賬吧。你這樣跑到公司來,別人不知道會怎麼議論了。」
「我說了半天,你到底聽進去一句半句沒有?」
她當然記得,點了點頭。
米曉嵐止住腳步,司凌雲還是沖了進去,幫著架住司建宇,一直走到院子中間,傅軼則才將他放下來,推開驚叫著撲上來的米曉嵐,「閃開,我給他做人工呼吸。凌雲,馬上打急救電話,告訴他們有人吸入汽車尾氣,已經昏迷了。」
她沒法再找到合適有力的說辭來安慰他的憤怒與絕望了,她內心深處也有著濃重難以驅散的疑雲,只能澀然一笑,「我們是他的兒女,都學會好好愛自己吧,大哥。不要擔心我,我不會為了讓他滿意而犧牲自己。你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多陪陪大嫂和冬冬。以後的時間還很長。」
「也許之前的傳言根本就是胡扯,她真的去美國看兒子了。」
「媽,等會兒我給你打過來。」
司凌雲撥打急救電話,一時卻講不清別墅的方位,只得狠命搖嚇得獃獃站在一邊的米曉嵐,「地址,快告訴我準確地址。」
程玥在怒氣迸發后,得不到回應,再也提不起精神委頓在那裡,頭髮凌亂,眼淚沖的妝容不整,毫無平時的艷麗耀眼。母親這個前所未有的憔悴樣落在司凌雲眼內,她甚至頭一次希望自己足夠有錢,可以二話不說補上這個損失。然而想想公司的現狀,她只能感嘆這個想法來的幼稚可笑。
各種莫衷一是的意見和大量醫學術語撲面而來,司家幾個人全都茫然無措,傅軼則以前讀神經生物學,也有同學在做醫學方面的相關研究,他打電話諮詢的結果大致相同,用更通俗的語言給他們做著解釋,告訴他們,「現在無法確定他吸入了多長時間的尾氣,還是得等醫生的檢查結果。」
司建宇手指哆嗦著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葯,就著水喝了下去。過了好一會,他才稍微平靜一點,「你不用陪著我了,凌雲,我沒事。」
儘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兄妹兩人還是默然了。司凌雲心裏尤其不是滋味,她直接參与談判,付出大量時間與心血,一度以為離成功只一步之遙,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這條走廊突然之間安靜得可怕,司凌雲定在原處,下意識看向傅軼則,傅軼則恰好也正看向她,兩人目光碰在一起,她痛苦地合上眼睛。這時,司母尖叫一聲,「你這個賤人,我跟你拼了。」
「王軍的老婆把他的護照什麼的全收走了,他走不了。張總出境去過香港,前幾天才回來,大概是想通過某種渠道把王軍弄出去。」
「怎麼了?」
他保持著一個聆聽的姿勢,並不打斷她。
曲恆默然。
正在這時,司霄漢的堂弟司洪民走了進來,輕聲說:「董事長,我已經安排好了。」
「我的全部積蓄,再加上抵押了濱江花園的房子。要是股票跌停套住可怎麼辦?不行,我要去找你爸爸。」
「就算保得住房子,我辛辛苦苦存的錢怎麼辦?」程玥再度悲從中來,「那些對你爸爸只是一個小數字而已,頂峰再困難也不至於缺這點錢,也許我去跟他說說,他能夠……」
司凌雲一想到所謂的「控制」無非是「非法拘禁」的委婉說法,禁不住心底一寒。司洪民疾步上到二樓,拿出手機打一個電話,簡短地說,「開門」。
曲恆苦笑,「話是這麼說,不過……」
「你看了今天報紙沒有?」
只不過四十天不見,張黎黎穿著家居服和拖鞋,沒化妝的面孔現出些許老態不說,更重要的是不復在公司內高視闊步,頤指氣使的模樣,看上去簡直有些陌生。「你想幹什麼?你們把王軍弄到哪裡去了?」
「我……」程玥掙扎片刻,帶著哭腔說,「這一次差不多賠上了我的全部身家。」
「在她眼裡,一切都是有條件的。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免不了要想,憑什麼這些責任得由我來擔?我把自己弄得人模鬼樣跟個女強人一樣,哥哥不拿我當妹妹看,父母不拿我當女兒看,男朋友不拿我當愛人看……」一股酸楚直衝上來,她猛然咬住嘴唇,扭過頭去,不肯讓曲恆看到眼中泛起的淚光。
「更何況他還想把他的女兒嫁給你弟弟,跟爸爸做親家,當然就更不遺力對付我了。」
「爸爸,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大哥的面談的?這個時候更該齊心協力才對。」
「他根本沒走。更要命的是,他得了肺癌,已經擴散轉移,到晚期了。」曲恆的聲音平淡地說。司凌雲大吃一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跟往常一樣,司機開賓士送過來的。司小姐的車緊跟在後面,他們一起進的公司。」
「那為什麼周紹德的兒子周志超敢打電話來羞辱我,說你找他父親融資借錢,想把我嫁給他?」
司凌雲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你們有舊怨,可是……」
「在我們這個家庭,沒什麼關係是正常的。他當然不是一個好父親,可這也不是你背著他搞小動作的理由。」
司建宇張一張嘴,說不出話來。
司霄漢沉下臉來,將手裡剛點燃的香煙重重按進煙灰缸內,厲聲說:「我並沒有山窮水盡到需要女兒換資金的地步。」
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心裏有深深的無能為力之感,「我會勸勸爸爸,你並沒有真正做出損害他的事情,他沒必要這樣對你。」
「你爸爸昨天在我那裡跟周紹德打電話,他們提到了他兒子和你,我才特別留意,不過也只聽了一句半句而已。」程玥一攤手,「我問他,他什麼也不肯明說,還叫我別跟你多嘴。他真的想兩家聯姻嗎?」
他好像根本沒消失近四十天時間,跟過去十來年一樣,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微微點頭回應,大步走進電梯。
她悶悶地說:「很多事,亂成一團,不過沒什麼。」
「不過什麼?」她揚一眉毛,「在這裏徘徊可沒什麼意義,實在不想看他,根本不用找什麼借口,別人也不能怪你。」
她一怔,馬上明白他並不是虛言恫嚇,頓時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大哥,你……」
傅軼則開車帶著司凌雲到了司建宇的別墅門口,院門緊鎖,花園內的照明燈亮著,別墅房間沒有光亮透出來,一片靜謐之中,只有司凌雲送給冬冬的那隻小狗皮皮被拴在院內的狗屋邊,在不安地來回咆動吠叫著。他們等了一會兒,米曉嵐開著她的寶馬趕了回來,馬上開門一起進去,「燈沒開,建宇好像不在家。」
「我佩服你這股徹底自私的勁頭,不過別對我浪費精力表演這種強詞奪理的邏輯了。貪念人人都有,轉化成貪婪掠奪,就不是人人都負擔的起的。請願賭服輸,永遠不要再回來。」
「好,我會跟他聯絡,謝謝你。」
「我們心中具備銷售條件的樓盤也不多了,就算降價策略奏效,能夠收回的現金也有限,恐怕還是得抓緊時間找好合作夥伴,啟動同仁里項目。」
曲恆長久的沉默著,司凌雲無可奈何地說:「我總忘了我沒資格教訓別人。」
「不,別的我不敢說,但你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那天在同仁里,你來之前,我聽到他閑坐在一邊彈吉他,彈得是你跟阿風合寫的那首《蔑視這個世界是我們最好的偽裝》。那不是他那個年齡的人會喜歡的歌,可是他彈得非常嫻熟,唱的很不錯。」
司凌雲不耐煩的說:「誰也說不清,巨野的基本面很差,沒題材的話很難重新上漲,你得做好虧損認賠的準備。我這邊還有事,掛了。」
他拿起搭在肩頭毛巾擦去臉上泡沫,舉手之間,比例完美的身材在柔和的燈光下看上去充滿張力與誘惑,然而面對如此性感的場景,掠過她心頭的卻是上一次在這間浴室發生的那一幕。她努力拂去這個聯想,匆匆轉身,「我去煮點咖啡。」
司霄漢上班的第一天,整個上午全花在與財務人員核對賬務上面,財務部汪經理是張黎黎的嫡系,一向唯她之命是從,自她突然神秘消失后便惶惶不安,擔著老大的心事,被司霄漢盤詰之下更是語無倫次接近崩潰,到終於得到允許從他辦公室出去時,一半因為驚嚇,一半因為疲憊,已經面無人色了。
「不用為我辯護。我以為寄錢回家,給媽媽買了房子就算盡了心。她很要強,身體不舒服也不跟我說,如果我不是因為另一件事回家,甚至不會發現她得了擴張型心肌病。」
司凌雲一直綳得緊緊的心弦在被無限拉長之後,似乎在突然之間失去了彈性,懈怠耷拉下來,再也不能恢複原狀。她疲憊地靠牆壁站著,沒有任何力氣去解救這個混亂不堪的場面。司霄漢似乎也對此束手無策,直到醫院的保安出動,過來和護士配合,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女人終於被拉開了。司母不肯干休,指著米曉嵐,「你還有什麼臉待在這裏,你馬上給我滾。」
「我知道勸別人放下總是容易一些。還是去看看他吧,不然你也沒法安心。」
「你說的沒錯,我真是一個又無聊任性與自私的人。」
她也笑,「算了,我心靈強大,早就已經自我修復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算了帳,你算的全是賺錢的帳吧。股市的風險……」
掛了王亦佳電話,她想起下午接到司建宇的那個電話,後來一忙碌便忘了回復,心中有些歉疚,連忙撥打他的號碼,果然響了很久沒有應答。她想一想,撥打米曉嵐的手機,米曉嵐馬上便接聽了,客氣而冷漠地問:「有什麼事?」
司洪民並沒有開出太遠,到高速第一個出口便拐下去,駛進了一個遠城區的住宅小區內。他停好車,帶著司凌雲走近其中一個單元,看司凌雲略為遲疑地張望四周,他輕聲說:「放心,我們的人在裏面已經控制住了她。」
「這就是你們昨天商量的結果?」
司凌雲看著張黎黎進了安檢口,正要轉身離開,卻赫然發現傅軼則拎著簡單的行李,正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顯然已經把剛才一幕盡收眼底。
既然司霄漢不打算公開張黎黎的去向,她也不願意多加解釋,讓程玥生出更多非分之想,「我說的很清楚了,我才跟他一起審核了公司賬目,他現在肯定沒錢給你。等公司度過過這個關口,你再去提要求,他再怎麼滿足你,那是你跟他的事,我不會幹涉。拜託你進去洗洗臉補下妝,這個樣子可太狼狽了。」
「以前我們看走眼了,看來董事長最信任的還是他女兒。」
「建宇今天看上去很正常,我上午出門,他還好好的。他最近一直心情不好,沒去上班,這事爸爸也知道,跟我沒關係啊。」米曉嵐接觸到司霄漢鋒銳如刀的目光,倉皇失措,解釋得越發凌亂瑣碎,不得要領,「我是說,他要煩惱也是為了公事,家裡我都打理得好好的,根本不用他操心……」
司霄漢看上去胸有成竹,「這個你放心,已經有人對同仁里項目表示了濃厚的興趣,應該很快能達成合作意向。」
司霄漢、司建宇的母親、米曉嵐、傅軼則都在急救室的門外等著。
「當時我跟你說過,我討厭他這麼自私的父親。你勸我說,他就是那樣冷漠的一個人,用不著妄想去向他索要永遠要不到的東西。我一直很感激你的這句話,讓我解脫出來,不再去跟他較真,一直不停地為難自己。現在我也要拿這句話勸一下你,不要再恨他了。」
她一時回不過神來,看看號碼,並不熟悉,「你是哪位?」
最近一班直飛香港的航班在一個小時以後,張黎黎接過登機牌晃了晃,對司凌雲露出嘲笑的表情,「這麼放心,不用出動一個人親自押著我上去美國的飛機?」
程玥一邊拭淚,一邊抽抽搭搭地說:「我可不想落到攤手板問女兒要錢的地步。」
出來上車之後,司洪民跟來時一樣,默默開車,司凌雲將頭靠在椅背上長久不動。最初接司霄漢回家時的喜悅心情已經蕩然無存。她不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麼事,心中充滿了各種不祥的預感,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輕鬆下來。
算什麼呢?司凌雲看著傅軼則那張英俊的、若有所思的面孔,畢竟不可能什麼也不算。他的手指正纏繞著她和-圖-書頭髮,有一下沒一下,動作輕柔,意態悠閑,看樣子是打算看她怎樣開口。
「今天我從幼兒園接了冬冬回我媽媽家了,說好了住一晚上。他應該在家裡。」
「李元中走了以後,他的位置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頂上去,大哥現在又完全不來公司,高管突然必須直接面對您,壓力可想而知。」這也是司凌雲的一件心事,「董事長,您負責整個集團運作,不可能對地產公司事事親力親為,還是請李元中回來吧。他畢竟為頂峰工作了十多年,熟悉情況,而且有管理能力,對於開發和銷售確實都有一套辦法。」
「不怎麼好。醫生說,他大概沒有太多時間了。」
「你告訴我,中午他找你時都說了些什麼。」
「他們那次大吵,跟我有關。」
程玥被嚇著了,怔怔看著女兒,司凌雲暗自嘆氣,把聲音放柔和一些,「媽媽,你現在上去找爸爸也沒用,坐下,聽我好好給你解釋。」
話一說完,司建宇頹然靠到椅背上,大口喘息著,彷彿缺氧一般,臉色透出死灰,司凌雲拿紙杯倒了水,放到司建宇面前,「大哥,記住醫生的囑咐,不要激動。」
「洪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去把張總帶出去送到機場,讓她到美國去。」
「巨野發布的公告嗎?我看了。」
「那天我的手機沒電了,從醫院回去,才知道家裡出了事。幸好我媽媽那一剪刀沒有扎中要害,否則……」他搖搖頭,不願意再回想下去。「後來大家都各奔前程,我對誰也沒提起這件事。」
司建宇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說:「凌雲,我跟豐華的談判已經有了眉目,這次你一定要站在我這一邊。」
「這麼說公司沒事了。」
她走到浴室門邊,發現傅軼則腰間圍著浴巾,裸著上身,正對著鏡子刮鬍子,他從鏡子里看到她,轉過身來,「這麼晚才下班?」
「恰恰相反。他人很隨和開朗,對我非常好,從小教我吹口琴、彈吉他、拉手風琴,我喜歡音樂,多半是受他影響的。」
「說不好,後遺症可能包括腦水腫、中毒性腦病,對於腦部功能會有一定影響,出現精神意識障礙,有時候體系神經會受到損害。哦,通俗地講,就是出現偏癱癥狀。不不不,你不必太擔心,這都只是可能,也有很多搶救及時,沒有什麼明顯後遺症的例子。」
「別硬撐著,你的樣子可不像沒什麼。」
然而米曉嵐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指住司凌雲,轉頭對其他人說:「你們問她,你們問她。建宇下午給她打過電話,是她發現建宇後來不接電話的,到底建宇為什麼突然要找她?還有,她跟這個秘書一直有聯繫,她巴不得我跟建宇的婚姻出問題,她使手段讓建宇在公司沒有立足之地被爸爸趕出來。這中間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弄得建宇要自殺,只有她最清楚。」
「不見得,張總怎麼可能去美國這麼長時間不回來。」
「你聽老侯胡扯些什麼?如果是因為大哥沒批他要的那一筆公關費用,我可以解釋,這段時間公司財務告急,很多費用都沒法批。如果不是大哥拿出私人積蓄解燃眉之急,頂峰肯定亂成一團了。」
「他以前對你不好嗎?」
司凌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關鍵是您打算跟我說什麼?幾時說?」
六年前秋天的那個中午,她從傅軼則家裡出來,和曲恆一起去了阿風家,參加最後的聚會,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被曲恆送去醫院搶救,撿回了一條命。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憤怒與失意當中,全然沒有注意到曲恆的經歷遠比她慘痛。想到這裏,她只覺得喉嚨間哽著一點什麼,視線模糊,呼吸都變得艱難了。
「能放下就能走開,不過你放不下的,你就像參加鐵人三頂比賽,疲憊、厭倦,持續緊張,看不到終點。可認輸不是你的性格,怎麼也不肯中途退賽。」
司凌雲有些不以為然,「大哥,你爭取到的條件我覺得相當不錯了,我看不出爸爸有什麼理由反對。」
專家們總算都走了,司建宇的母親焦灼害怕,已經淚流滿面,突然抓住米曉嵐,聲音嘶啞地追問她:「為什麼會這樣?」
司凌雲沒好氣地瞪著他,「那個時候是他不講明理由就開口要錢,聽到你母親也生病了,他選擇了離開。癌症的轉移發展誰都左右不了,你又不是萬能的上帝,何必這樣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會跌多少?以後會不會漲回去?」
他輕輕一笑,「你一向的風格是越有苦衷,越會裝得若無其事,現在願意跟我訴苦了嗎?」
司凌雲盯牢父親,「這個人是誰?我認識嗎?」
「跟豐華合作,只會引狼入室,我不會同意那個方案。」
司凌雲好不煩惱,定定看住程玥,「媽媽,我們母女之間就別耍花槍了。爸爸打什麼算盤,我回去弄清楚;你打什麼算盤,我可是清楚的很。你要真關心我,就好好回家去,不要再攪和了。」
她無法作答,而司霄漢似乎也不需要一個口頭的保證。在他看來,這根本不算一個需要她做決定的選擇,他信任這個女兒,就已經是最大的肯定了。她苦澀地說:「您還是早點休息吧。我先走了。」
「看來老侯並沒有誣陷你。他在法律上也許能力有限,可是人脈廣,消息靈通,你能瞞得過我,可未必瞞得過他。」
他審視她,彷彿在評估她講話的真實程度,好一會兒,他嘴角微微一挑,笑了,「現在的情況很微妙,你大哥已經基本出局,不管你父親如何重男輕女,他現在能倚仗、要籠絡的也只有你了。當整個頂峰擺到你面前時,我就不那麼確定你下一步會怎麼做了。」
上一次她站在這裏看著拆遷進行,還是明朗的春天,現在已經進入初冬。這裏與她見過的施工中的建築工地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幾乎不像是地處繁華鬧市,讓人不由自主生出悲涼。她完全能想象司建宇昨晚帶著什麼心情佇立在此。拒絕與豐華的合作,該怎麼樣向傅軼則交代;司霄漢真能像他保證的那樣解決迫在眉睫的資金問題嗎?這些問題如同飄飛的落葉一樣,在她腦海中糾結起伏。
「在乎就意味著動不必要的感情。在我的家庭,愛動感情的人就意味著是天真的傻瓜,只會被利用,可沒有什麼別的出路。」
周志超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還在嘴硬,你爸爸不找我家老頭融資借錢,居然打主意想把你嫁給我,兩家聯姻,這算盤可打得真精。」
「解釋吧,我聽著。」
她疑惑地問:「什麼事?」
司凌雲疑惑地上下打量她,「從小到大,總聽你跟我哭窮,一直說離婚沒拿到多少錢,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要維持體面的生活,養我和小峰開支巨大,手頭緊的要命。所謂『全部身家』到底是多少?」
司建宇總算說話了,「你忙的話就算了,再見。」
「他生病不是你造成的,你們關係不親密,你看上去也不喜歡他,現在突然負的什麼疚?」
傅軼則點點頭,將自己的車鑰匙交給司凌雲,「別擔心,他還有心跳,應該來得及。我們在醫院碰面,你通知該通知的人。」
司建宇獃獃看關前方,彷彿沉浸進回憶之中,但司凌雲知道,他回憶的恐怕是他從大學畢業便在父親公司工作、一路走到這個位置的職業生涯,而不是跟異母妹妹的首次交集。
程玥跌坐在沙發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司建宇搖搖頭,「不用擔心,我沒事。」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既然這樣,還是去看看他吧。」
他的聲音裡帶著調侃,還有讓她不安的情緒,她剛要抬起頭來,他卻抬手按住她的腦袋,讓她停留在原處,「別動。」
「大哥,你沒事吧。」
「當然,道理我全都懂。就算他們是我父母,也完全有權利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我是孩子的時候,他們都沒理會過我的感受,現在我成年了,他們更沒義務在意我想什麼。可是我越來越發現,我就是做不到不在乎。」
然而,他給她的是一個反問:「你希望看到我淪落到氣急敗壞闖進你辦公室要解釋的地步,才開心嗎?」
「我的想法很簡單,首先,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必須的,其次,你到了應該認真考慮這個問題的年齡了。」
「嗯,我把小文留在這裏照看他。」
「那就好,我現在過去看他。你呢?」
「你有沒有想過,我如果認真搞了小動作,董事長怎麼可能這麼快從審查中脫身出來,回到公司指手畫腳。」
「我……最開始我只投了十來萬進去,可是這隻股票漲的實在太好,幾個漲停板下來,幾天時間錢就翻了一倍,」程玥一邊說,一邊止不住流下淚來,「我不停追加,先是把所有現金都投了進去,接著把所有定期儲蓄、債券都變現放了進去。後來看你跟你爸爸不停出差,他又說借殼成功在望,最遲秋天頂峰就能上市,股票肯定還會暴漲。我算了算賬,這才一很心把房子抵押,換了一筆錢,搶在停牌之前全買進了。」
「爸爸告訴你買殼這件事,大概也只是想讓你賺點小錢開心一下,你怎麼居然瘋到抵押房子進股市。」
司凌雲這才記起那個瘦小不起眼的女孩子,冷冷地說:「如果是公事找我,可以在上班時間打過來。」
「知道女人說什麼話最讓男人掃興嗎?那就是男人都怎麼怎麼樣。」
他手指點住的是記者引用的徐華英原話:某些被表面繁榮掩蓋住的問題會暴露出來,某些喜歡投機、尋租圈地的人會死掉,而且死得難看,市場需要這樣的洗牌。這段話十分犀利,而且明顯意有所指。司凌雲心想,耗費心力的合作談判已經到了簽字階段,卻被司霄漢一口否決,徐華英發怒也是可想而知的。她只得勸父親,「據說這位徐總言談一向十分犀利大胆。日子難過的開發商也不止我們一家,不必對號入座。」
他看看臉綳得緊緊的女兒,補充道:「至於老周的兒子,我會提醒老周好好修理他,不許他再胡說八道。」
司凌雲走出去解開拴狗的皮帶,皮皮飛快地跑到車庫那裡,對著緊閉的卷閘門繼續狂叫,同時又抓又撓,十分暴躁不安。
程玥的臉一下泛青了,「那我怎麼辦,我手頭已經沒什麼現金了,如果股票賠了,沒錢還抵押貸款,房子會被收走,我就差不多一無所有了。」
司凌雲的心重重一沉,嘴角浮起冷笑,「原來我還有這麼一個價值,所以您才特彆強調,需要我站在您這一邊。」
「這個您不用操心了,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
「謝謝侯主任。」
然而只有司母已經處於癲狂狀態,不理會他,衝過來抓住王亦佳,「我是建宇的媽媽,你告訴我,建宇中午去見你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司凌雲對司洪民使了眼色,司洪民點點頭,囑咐那幾個大漢,「你們出去等著。」
司凌雲張一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完全沒有想到司建宇會這麼干,可是吃驚之餘倒毫不意外,只頹喪地想,在外人眼裡,她冷漠尖利,讓人敬而遠之;而父兄異口同聲說她天真,卻一點也沒說錯。
「不,他……試圖自殺。」
司霄漢衣著整潔,精神狀態還好,但是稀疏的頭髮長得沒了形狀,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侯律師已經將張黎黎失蹤的事告訴了他,他問起妻子有沒有下落,司建宇搖搖頭,司凌雲補充說,她通過金亞蘭與他在美國的幼子聯繫了,證實張黎黎並沒有像他們猜測的那樣過去跟兒子碰面。司霄漢沉默一下,再沒說什麼。回到別墅后,他說要洗澡換衣服,吩咐他們在樓下等著。
好不容易將這個電話打完,她回頭,只見傅軼則半跪在地上,將昏迷不醒的司建宇的襯衫領口解開,一邊給他做人工呼吸,一邊有節奏地按壓著他的胸部,但司建宇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都帶著不真實感,她恍如墮入了一個怎麼也想不到的噩夢之中,直到米曉嵐反過來用力搖她,她才從這種恍惚狀態中恢復過來。
司凌雲上樓,聞潔悄聲告訴她,「董事長心情不大好,一早上來了兩撥要錢的,好容易打發走,剛剛跟房地產公司的幾個高管開完會,又發了很大脾氣,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大哥,別這麼悲觀。」
他點點頭,平靜地說:「可惜了建宇兄這段時間的苦心經營,徐總對他的談判能力很是讚賞。」
「算了,如果你堅持認為你做得對,我不想再說什麼了。」
司凌雲還是頭一次來到司霄漢住的豪華別墅。細心的聞潔特地過來對保姆和清潔工人做了安排,這裏保持著井井有條。不過司凌雲打量一下沒有了女主人,顯得空蕩蕩的大房子,覺得讓司霄漢剛恢復自由就沒人照料似乎不大妥當,她看向司建宇,他仍舊有些心神不屬,此時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不要。軼則,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麼看我的?」
司建宇和司凌雲兄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接到侯主任的通知,去接司霄漢回家。這個時候,他已經被帶走接受調查近四十天了。司凌雲喜出望外,司建宇一怔之下,神情頗為變幻不定。
下班之後,她開車回家,將車駛入地下車庫的固定車位,卻赫然發現司霄漢那輛黑色賓士就停在前方不遠處。她低落的情緒越發跌到谷底,頓時沒有了下車上樓的想法,重新插入鑰匙發動汽車出來,漫無目的地開了一陣,想不起來有什麼地方可以不受打擾地消磨一個晚上,突然記起司建宇臨離開時說到的同仁里項目,打方向盤拐過兩條街道,遠遠便看到頂峰同仁里廣場的大型廣告牌,她駛過去,在工地旁邊停下了車。
他同樣遲疑一下「我……來找我父親。」
她將手機扔到桌上,程玥從衛生間出來,「這個周志超是周紹德的兒子嗎?」
「大不了就是說一個前妻糾纏不放,還能說什麼?沒錯,我是前妻,你爸爸瞞著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可我也是你媽媽,你什www.hetubook.com.com麼時候拿我當媽看了?這麼大的消息,也不提前告訴我,非要讓我看報紙才知道。」
「他情況怎麼樣?」
「我更想聽聽你想對我說什麼。」
兩人都長久地沉默著,浴室那邊小野麗莎的歌聲傳過來,輕柔到幾不可聞的地步,突然他好像放棄了那個話題,「要不要喝點酒?」
她又是驚訝,又是厭惡地說:「周志超,我念你智商有限,不跟你計較。不管你做了什麼夢,都麻煩你睜開眼睛看看現在天光大亮了。」
「其實說穿了沒什麼出奇的,不過就是我能夠說明他們認識到,只有把利益跟我綁在一起,全力支持我才能最大程度保障他們的利益。老周跟我認識了快二十年,最清楚這一點。而且,同仁里地塊的價值擺在那裡,豐華處心積慮想插手進來的事實擺在那裡。老周是生意人,急於找投資項目,怎麼可能不動心。」
「你當然有權利抱怨。」曲恆簡單地說,遞給她紙巾,她拭著眼角的淚水,有些難為情,可畢竟感覺輕鬆了一些。
「不必急著打電話。您先告訴我聯姻這事是怎麼一回事,不然怎麼折騰都不過是一個自取其辱。」
「既然他回來了,你可以放鬆一點。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吧,我只開一天會,然後轉去海南,就當是度假。」
司霄漢搖搖頭,「你把我想成什麼了?他到底是我兒子,只是現在情況危急,我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玩弄權術心計了。小雲,眼下只剩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必須站到我這一邊來。」
「這個財務形勢可比我跟大哥猜想的還要糟糕。公司賬上現金已經接近枯竭,看似握有大把的土地資源,可是都已經抵押給了銀行,目前唯一還能支配的就只有同仁里項目了,您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大哥做的跟豐華劊乍的方案。」
「大哥也……」
司凌雲離得最近,站起身正要進去,傅軼則搶先一步過來攔住她,沖了進去,那輛賓士越野車發動機仍在轉動,車內音響開著,正在放齊柏林飛艇樂隊的CD,司建宇坐在副駕座上,將椅背放倒,一動不動地半躺著,嘴角有嘔吐物痕迹,顯然已經失去知覺。傅軼則來不及多想,從車頭繞過去拉開了車門,車庫狹小,車子又停得偏靠右邊,沒有多少活動餘地,他用力去拉司建宇,那個沉重的身體一下歪到他身上。傅軼則被砸得險些跌倒,咬著牙半拖半抱,將司建宇拉出來,司凌雲和米曉嵐要進去幫忙,他粗聲說:「你們別進來,裏面一氧化碳濃度太高了,很危險。」
王亦佳的聲音尖利地迴響在她耳邊:「都是我的錯。」
「不行。」程玥氣急敗壞的說,「你現在就得告訴我,報紙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你現在需要能做事的人,讓他回來,也可以順便化解恩怨……」
張黎黎只猶豫片刻,馬上清晰地說:「我去美國。」
在他的鼓勵下,王亦佳避開司凌雲的眼睛,壯著膽子重新開口,「電腦里那些郵件全是情書,還有他太太寫的一個博客。他發現他太太完全不愛他,嫁給他只是因為他家庭條件好,足夠富有。他……非常難過,我怎麼勸他也沒用,他說奮鬥了這麼多年,本來以為自己擁有一切,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親情、愛情、事業全都失敗了,他的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
「試著把頭髮重新留起來好了,我喜歡你以前長頭髮的樣子。」
程玥有些吞吞吐吐,「銀行我問過,他們要審查這啊那的,放款太慢,我抵押給了一家擔保公司。」
「這種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司凌雲,尤其是司建宇的母親,幾乎要撲過來一樣,她又驚又怒,卻無從說起。這時王亦佳開了口:「司太太,你不要胡說八道。司總中午找過我,他的情緒很不好,後來是我先發現司總長時間不接電話,才求司小姐去找司總的。這一切明明都是你造成的。」
曲恆回過頭來,露出意外表情,「你怎麼在這裏?」
傅軼則沉聲說:「先樓下樓下找找看。」
她一怔,也搖頭,「不,大哥,我說過,我們這個家庭就是這樣,我們沒法苛求彼此,只能接受這樣的關係。」
「他們只肯按房子評估價值的一半貸給我,200萬。」
程玥還是欲言又止,終於輕輕說:「將近320萬。」
「你這是什麼意思?」
辦公室里一陣沉寂,司霄漢沉吟一下,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隨手將打火機扔到辦公室上,「你媽媽對你說了什麼?」
司凌雲沒辦法給她一個回答。
她的心越來越涼,「那是他的看法,我不關心。您是怎麼想的?」
「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見見你。」
傅軼則沉默一會,「好,晚上見。」
他補充道,「我不方便出面,洪軍口齒不大清楚,跟他堂嫂動粗更不好,你去比較合適。」
電話驟然掛斷。她頹然看看手機,下意識地叫「皮皮,皮皮。」她的聲音在一片寧靜中有詭異的回聲,把她自己都嚇到了,停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任何應答,她繞著別墅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皮皮的蹤影,陡然止步,猛地意識到,這個時候她忙著找皮皮,哪裡是顧得上它,她其實是在迴避去醫院。
司凌雲想,像他這樣驕傲的男人怎麼可能甘心成為別人生活中的選擇之一。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沒來得及修復,已經面臨一個個新問題,也許再沒辦法回到一個相對正常的狀態了。
司凌雲才掛斷電話,手機馬上又一次響起,她剛說一聲「喂」,便聽到一個怒沖沖的男人聲音說道:「司凌雲,我是不會跟你結婚的,你趁早別打這個主意了。」
曲恆黯然不語,她自知未免太過簡單武斷,沮喪地擺一下手,「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我自己的家裡一團糟,哪有資格說別人。」
「不許攔著我,」程玥使勁甩她的手,「你接著扮清高好了,我又沒讓你去求他。是他告訴我頂峰會買下巨野上市,這個股票一定會暴漲,我才衝進去的,當然該他來負責。我的錢眼看就要全全賠進去了,現在也不是顧面子的時候,我不找他找誰。」
張黎黎顯然保持著隨時動身的狀態,馬上進卧室換了衣服,拎出一隻行李箱,隨他們出門上了車。
司凌雲再看不下去了,過去攙著司母,「您別這樣,大嫂她也不想的。」
「可是,我也許又耽誤了父親的病情。他要求賣房子分錢的時候,就已經確診是肺癌了,要錢應該是想治病,我當時正為媽媽的身體擔心,沒聽他講理由就過來揍了他,結果……」
「不,你說的沒錯。只是我對他感覺太矛盾了,有時候我恨他,有時候我又很迷惑。他選擇當流浪歌手,看著自由自在,實際上非常艱苦,你看看同仁里就知道,他演出的環境很雜,報酬很低,年紀越大越潦倒,簡直沒有一點成名的機會。我一直在想,他一走快二十年,是什麼支撐他放棄相對安逸的生活走這條路?難道我和母親對他來講根本沒有意義?」
「不是,是這個。」
她苦笑。「怎麼會呢?」
兩人對視著彼此,她嘆一口氣,「軼則,我們這樣打啞謎,我是真的累了。如果你有疑問,為什麼不直接問我。一定要我在你面前主動坦白,你才開心?」
而司霄漢也開口下了逐客令,「傅先生,你最好還是立刻離開這裏。」
「謝謝你這麼耐心勸我。」
「你比我豁達。我還記得第一次在爸爸的辦公室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來歲,是個很叛逆很尖銳的小姑娘。」司凌雲憶及她因為逃學、不服媽媽的管教,被爸爸叫去教訓,又被他完全忘到了一邊的往事,苦笑了一下,「那一年我十四歲,其實是一個犟得離譜的傻姑娘,如果不是你不計較我的來歷,把我帶出去吃飯,我不知道會跟爸爸賭那種沒用的氣賭多久。」
曲恆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說話,他的手掌溫暖乾燥,手指帶著做園藝和彈吉他磨出來的薄繭,握的力道不輕不重,不帶任何侵略性,非常具有讓人鎮定下來的力量。她的心緒不由自主平靜下來,自嘲地笑,「唉,你又要覺得我無聊了,其實就算我媽當初逼迫了我,但選擇還是我自己做的。最開始也許被動,後來居然有些樂在其中了。現在碰到了麻煩,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司凌雲生氣地說:「這跟我弟弟有什麼關係?他遠在加拿大,從來都對頂峰沒有任何興趣,請你不要把他拉扯進來。」
曲恆神情複雜,聲音沉重,司凌雲猜想那一定不是夫妻之間尋常口角,停了好一會,他才繼續說,「我母親雖然對父親有很多不滿,經常跟他爭吵,但她是個很傳統、很認命的女人,再怎麼辛苦,也一個人扛著,並沒想過跟他離婚決裂。她對他不抱任何指望以後,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一直想讓我好好念書,找一份踏實的工作。我從小喜歡音樂,已經讓她很不開心了。後來我又加入樂隊去酒吧唱歌,她沒法接受我也走這條路,認為我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當時我很固執,她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照樣玩音樂,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我也跟著樂隊去外地演出。剛好我父親回家,她積壓的怒火一下爆發出來,兩個人爭吵起來,到最後,她拿剪刀刺傷了他……」
司凌雲揚起眉毛,「張總,你欺騙你先生,掏空公司,妄圖玩內幕交易謀取私利,弄砸了頂峰的上市計劃,留下偌大一個爛攤子與情人私奔,居然可以全身而退,不趁早偷笑,還要控訴我迫害你,未免太可笑了吧。」
在女兒的注視下,司霄漢的目光破天荒地閃爍了一下,似乎要迴避這個問題,然而他馬上意識司凌雲不可能被隨便打發走,「你見過,做建材生意的老周,他的資金非常充裕,一直在找投資方向。」
「不想被人利用,我能理解。可是你不可能區分開哪種感情是必要的、你願意保留的,哪種感情是可以丟到一邊不必在意的。」
「大哥他……」
「司小姐,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是王亦佳。」司凌雲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好在她馬上加了解釋,「我以前是司總的秘書。」
司凌雲哭笑不得,「問前夫要錢比較理直氣壯,對吧。」她見程玥豎起了眉毛又待發作,連忙舉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把房子抵押到那間銀行?」
「這又不關你的事,純粹是一個巧合。任性的那個人其實是我,當時我不想面對很多事,安頓好家裡后,選擇了一走了之,去廣州工作。」
司洪民回答她,「放心,王軍現在被送到一間賓館里,很安全。」
這裏不復昔日熱鬧的街市排檔,也沒有拆遷時塵土飛揚的喧嘩,只是一個巨大而過分安靜的工地。一陣秋風吹來,帶著寒意,枯黃的樹葉簌簌作響,她裹緊風衣,凝視圍牆上的宣傳廣告,高聳的大廈下是西裝革履、精英模樣的男人躊躇滿志地對著嬌媚的女孩子指點江山,「城市中心」、「核心價值」、「可以傳世的財富」、「至尊首選」……這些喧囂浮夸的字樣撞入她的眼帘,幾乎帶著嘲諷的意味。廣告牌上方投射下來的燈光明亮炫目,將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映照得這條街道異樣安靜冷落。往來車輛從她身後馬路上飛快駛過,她聽不到工地裏面有任何聲音,不遠處施工活動房內也看不到燈光,高高的樁機蟄伏在夜色之中,投下巨大的陰影,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刮過,卷得人行道上枯黃的落葉盤旋飛舞,帶著幾份蠻荒蕭條感。
「已經有整整一個公司的人怕您了,您不至於還需要您的兒女也這樣吧?」
「退賽?坐在一邊看比賽一樣累,還要加上一個不甘心。」
「怎麼個考慮法?看誰出的條件最優厚就嫁給誰嗎?」司凌雲微微冷笑,「您這個口氣,可不像剛才宣稱不需要用女兒換資金那麼硬氣。」
「那只是他在家的時候而已,那種時候可不多。」曲恆嘆一口氣,「他本來跟我母親是同事,在一個郊區林場里工作。不過他愛唱歌、愛熱鬧,討厭單調的工作,經常曠工跑出去參加各種演出活動。在我六、七歲的時候,他終於還是不顧我媽媽的反對,辭職去當歌手,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偶爾神出鬼沒的回一趟家,待不了幾天就又走了。以前聯絡沒現在方便,多半情況下,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清場之後,司凌雲才開了口,「張總,我通知你兩件事。第一,我父親結束調查回來了;第二,沒人會對王軍動用私刑,巨野內幕交易正式立案后,他會被第一時間移交給公安機關。至於你,有兩條路給你選,要麼留下來跟王軍一起接受調查、受審,要麼馬上動身去美國,再不要回來。」
「裏面好像停工了。」他皺眉,「這麼晚,你一個人跑來看什麼?」
司凌雲一把拉住她,「不要去。」
咖啡的香氣很快便瀰漫在廚房裡,司凌雲給自己倒了一杯,剛在操作台邊高腳凳上坐下,傅軼則走過來,手搭到她肩上,她本能地微微一縮,他的手僵住。兩人注視彼此,那種萬語千言無從說起的感覺,來得陌生而惆悵。終於,他隨手撥了一下她的頭髮。
然而,事已至此,由不得她退卻了。
司凌雲越發起疑,盯牢她,「媽,你要有什麼瞞著我,可別怪我再不管你的事。」
司凌雲一邊繼續重撥司建宇的號碼,一邊蹲下來試圖安撫皮皮,米曉嵐拿來遙控,厚重的卷閘門徐徐向上升起。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只得不情不願起身拿出來接聽。
程玥頓時眉頭深鎖,現出一副深受傷害的痛苦表情,「你怎麼能這樣說?就算你不關心我,我總是關心你的。你到底拿不拿我當媽媽看待?」
「就算我不分析你,你也會分析我;就算你把這看成一場你玩累了的遊戲,也得想一想,退出一場遊戲,加入的可能是另一場遊戲。人生苦短,累比乏味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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