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手寫的從前

其實這句話不算是問題,只是感慨罷了。
「我給你一段時間的假期,之後告訴我你的決定。」
「嗯,很好。」羅嘉頎頓了頓,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老闆……」
「婷婷!」
「這件事實在等不起,我們不能被動——」
羅嘉頎倒笑起來了:「你說她是喜歡被藏起來……還是自己去做女主角?」
羅嘉頎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他的呼吸有些微的灼熱,額頭與她的相觸,聲音低得只有她聽得到:「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出事。」
「其實也還好……」厲寧學上司的樣子,抿了抿唇角,「我只對一件事很感興趣。」
羅嘉頎沒有阻攔她,她穿著嶄新的,卻明顯不合身的家居服,整個人瘦落落的彷彿一片紙,他數著她離開的腳步,一字一地開口說:「陳苒和厲寧都在旁邊,可你只推開我。沈夜,你推開我的時候,心裏知道我是誰,是嗎?」
似乎開了整整數個小時,車子才在宜春路停下來。
「嗯,就這樣。」羅嘉頎想要擱電話。
「知道了。」他抬起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淡淡地問,「昨晚你送我回去的?」
羅嘉頎抿起唇角:「這件事晚點再說。」
「嗯。」他不置可否地站起來,「走吧。」
「沒有。」沈夜有些局促地說,「謝謝你。」
羅嘉頎沒說話,重新低頭望向電腦屏幕,只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已經公私不分到需要你這樣提醒了嗎?」
厲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苒,結巴著說:「借……借酒消愁?」
關了燈,正要離開的時候,身後有沉悶的一聲聲響,似是什麼東西翻了。
他淡淡凝眸看著她。
S市的夜晚剛剛開始。
數排卡位,單調的黑色,沒什麼特別的。
「那邊可能會有記者。」
「陳姐?」
他指間的那支煙,並沒有積下多少灰,此刻卻撲簌一聲,掉下了一截。
那群人倒是自動自覺地噤聲,接著閃開了。在討論什麼,昭然若揭了吧!他倒不以為意,只是身後有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或許是以為有著水聲遮掩,她才敢哭得這樣肆無忌憚……是在後怕?
沈夜一遍遍地刷著牙,腦子裡滑過各種紛亂的問題,直到吐出一口泡沫,才覺得有些不對。
嘴裏還含著一口「酒」,她疑惑地望向羅嘉頎。羅嘉頎的眼睛在微醺的時候竟明亮得驚人,他的眼神掠過她的訝異,又若無其事地游移開。
是哭聲嗎?
羅嘉頎「嗯」了一聲,一步步踏在厚實的漆木地板上,嗒嗒的聲響在偌大的房子里回蕩,清晰空落,叫人覺得心驚。
「還有什麼事?」他鬆了松領口,聲音清冽。
「……如果不能把媒體的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移開,對於我們這次的收購是很不利的。前一陣娛樂城和影院的職工就因為擔心裁員,去市工會鬧過事。這個新聞如果再炒一炒,只怕阻力會更大……」
羅嘉頎靠在門口,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低聲說:「結論呢?」
「這是什麼?」
「剛才那邊拿出了應急方案,讓我問下您的意見是什麼。」
羅嘉頎走上前數步,彎下腰拾了起來,聲音擦過她的耳邊,卻已經雲淡風輕地轉了話題:「我的生物鍾很準時。」
可他不是更古怪嗎……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的,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拒絕呢?
「說吧,不用顧忌什麼。」羅嘉頎淡淡地說。
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從上而下地看著他,不橡往常那般閃躲,眸色清亮透明,卻又不只是澄澈,多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悵然,如同……沉湎在某些回憶中,淡淡地考量他。
當事人之一,羅嘉頎的助手沈夜,卻沒有在這裏出現。官方給出的解釋是休年假。
羅嘉頎很快地恢復了自若的表情,輕揚了眉梢:「什麼?」
「你說。」客房的門半開著,看得見房內浴室的門關得很緊,水聲淅淅嘩嘩地傳出來。
她覺得不對,腳步便停了下來。
陳苒有些反應不過來:「啊?」
「羅嘉峰。」
羅頎……
有人肯定地說,羅嘉頎當時什麼也沒做,只是帶著助理離開了現場,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紛亂的現場。也有人嗤笑,什麼呀,當時離開那是避嫌好不好?人家深夜還跑去醫院看新歡了;再說了,羅總什麼人?會和助理糾纏不清?
沈夜從浴室出來,拖著綿軟的拖鞋,走到卧室外的走廊邊。長發還在滴水,卻並不覺得冷,或許是因為空調打得很足,又或許是窗外陽光造成的假象。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俯下來,將臉埋在沈夜的頸側,深深地呼吸一口,彷彿要以此確認她的安然無恙。
可他還是聽到了,在客廳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因為略略仰著頭,光影掠過挺直的鼻樑,投下一道近乎深刻的陰影。
羅嘉頎並沒停留很久,說完就走了。
我隨口說的「安全感」,你就如此在意,是嗎?
話筒里熟悉的聲音,帶著微諷的涼意,不輕不重地傳來:「下午的事我聽說了,沒事吧?」
選秀出身的女星今天穿的是一件范思哲的紅色露背禮服,因為裸著的後背還抹了亮粉,露出的肌膚雪白柔滑如綢緞。曳地長裙下踩的高跟鞋想必有七八厘米高,不過這樣,倒和羅嘉頎的身高更相配了些。
沈夜有些擔心地看他一眼,心想那個李行長再來敬酒的時候,自己無論如何要幫他找一杯。雖然那個中年男人……真是有點猥瑣,剛才甚至有意無意地把手放在了旁邊女生的腿上。
「送我到麗晶門口,你把沈小姐送回去吧。」羅嘉頎合上一份文件,語氣鎮定地對老章說。
他的語氣很自然,只是在中間微微地停頓,彷彿在和她閑聊家常。
他依然低著頭,左手撐著額角,大拇指正輕輕地揉著太陽穴。右手握著筆,像個孩子一樣,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著,忽快忽慢。
明顯的一聲悶響,大概是手機落在了後邊的羊毛墊上,夜回頭看了一眼,小聲「老闆……」
宴請的客人都是銀行的領導,一屋子的人,包括沈夜在內,有四個年輕女孩子。那些女孩子或許是單位里新進的職員,能喝,也能說話,半個小時不到,羅嘉頎已經在一波波的攻勢下,連幹了好幾杯紅酒。
擠了一截牙膏在牙刷上,才送進嘴裏,就聽見擱在外邊的手機響起來。
羅嘉頎有些失神地微微低了頭,陽光從露台一直照進來,落在他的脊背上,僵硬的身姿拉出一道黯淡的長影。
他微微抬起目光,示意她把杯子放下,就轉過了身,繼續對著電話說:「……你繼續。」
昨晚回來的路上,十幾分鐘,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又或者,羅嘉頎不見得比自己好多少,可至少當時,她已經沒心情去顧及他在想些什麼了。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他身邊,度秒如年。
「我自己可以了……」沈夜手指抓著他的外套,努力地挺起背脊,彷彿這樣可以躲避背後可怕的黏濕感。
沈夜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他天天這樣應酬,每天早上還起得來哦?」
「這是什麼?」他指了指桌上小小的植物。
「什麼?」沈夜全身僵直了。
鏡子里模糊倒映出的人影,正用力地咬著唇:「沈夜,你為什麼想到要去救他呢?」
他沒有聽完,掛了電話。
「當時是你給了雜誌社暗示,可以招聘幾個落選模特當編輯的嗎?」
沈夜迅速地後退了一步。
「伺醫生說那些維生素片你還是得吃。」
首都機場已經到了,他睜開了眼睛:「唔,沒事。」
「她也沒事。」羅嘉頎皺了皺眉,語氣亦是不動聲色:「另外,Derek,我不需要有人向我指示如何處理危機。」
半明半暗之間,一直側身躺著的那個人,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帶了濃濃的喑啞,喚她的名字:「沈夜。」
包廂裝修得似巴洛克風格,有些繁複,而一踏進去,巨大的水晶吊燈更是俗氣得晃亂人的眼神。
不遠的地方起了些動靜,有人隱隱約約在喊:「拉住她!」
在此之前,或許是因為公關部的同事們自有玲瓏手段,也可能是因為知道她實在不擅長這個,羅嘉頎不大會帶沈夜去需要應酬的場合。
話題中人物,卻並沒有旁人所想的樣悶悶不樂。而她知曉這件事的後續的時候,已經是數日之後。
「是在……往下嗎?」她依然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說話的節奏。
一點五十五分。
時間滴滴答答地挪移到近四點的時候,沈夜走進羅嘉頎的辦公室。
何醫生點了點頭,笑著說:「他每次下飛機都會有些不舒服,不用太擔心,我去看看。」
沈夜背脊上密密出了一層汗,只覺得熱。他刻意做出的種種冷漠姿態,在這個時候,終於還是被這樣的一個動作瓦解開,甚至有潰不成軍的意味。
沈夜心裏打了個突,快步走出去,直到看到那個號碼,才松下一口氣。
他的襯衣略顯凌亂,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或許是因為剛剛睡醒,臉頰上還帶了幾分淡紅,微微柔和了清的線條。不過在這個人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剛醒之後的倦澀。他大概屬於那種天生自律到不需要鬧鐘的人。
羅嘉頎緊緊抿著唇,直到聽到她說話,才微微柔和了表情:「我送你回家。」
沈夜沉默,她知道他只是在用禮貌的說法表達一句不大禮貌的話:「凡事量力而行。」
司機將她送到了市中心,沈夜獨自逛了一會兒,又跳上一輛公交車。
他笑得將眉日舒展開,手指按在眉心的和_圖_書地方,輕輕揉了揉:「總有些不想做的事要去做。」
沈夜有些尷尬,轉身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羅嘉頎的咳嗽聲,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頭望了一眼。
他是有意把自己支開的嗎?勻不出太多的時間去深思這個念頭,沈夜聽見自己舉杯,說:「應該的。」
棕色的會議室大門已經打開了,兩邊也陸陸續續地有媒體在拍照。羅嘉頎在走廊拐彎的地方等了一會兒。項目的代言人是一位當紅的女星,此刻跟著經紀公司的人一起過來,低聲和羅嘉頎交談幾句之後,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我。」羅嘉頎的聲音,「麻煩進來一下。」
陳苒昨晚給自己打電話,他們回來的飛機是在晚上,那麼現在是誰在裡邊?
時間像是在一剎那凝滯。
她用力地抓緊,回頭看了他一眼,辯解的話堵在胸口,遲遲沒有說出來。
「你……醉了。」濕漉漉的手指還扶在杯壁上,沈夜不敢動,直到扣著自己手腕的股力道漸漸變得柔和,直至鬆開。
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松自己的領口,又不耐地拉了拉領帶,可轉過頭面對她的時候,表情卻十分溫和,只說:「沒事。」
紅燒的菜式和微甜的口味,她就著菜,吃了兩碗飯,才有些滿足地站起來,幫著阿姨收拾碗筷。
羅嘉頎不知道什麼時候倚在了門口,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直到她站起來,才淡淡地說:「麻煩你,我要一杯黑咖啡。」
「宜春路。」
他笑了笑,從容地翻閱著文件,唇被嘴角的弧度拉得更薄:「沈夜,以後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些什麼。」
陳苒知道他並不喜歡坐飛機,有些擔心:「羅總,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不用看了。我不會再放著那張照片。」羅嘉頎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寂靜而疲倦,「那天你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傻子。」
「那個……今天在場的人都對你和小沈的關係很好奇……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輿論導向偏一偏,關注的焦點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直到進了電梯,他沒有等任何人,一隻手放開她,摁下了按鈕。
沈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竟然密密出了一層冷汗。她的手指緊緊地摳著灰色床單,用力閉了閉眼睛,試圖淡化夢裡的場景。
羅嘉頎靠著電梯,輕輕闔上眼睛,沒有接話。
你會對每個人都這樣嗎?迷惘……軟弱……憤怒……你會嗎?
一如既往的英俊,他看著她的時候,日光中是難以掩飾的暖意。或許是因為窗外刺眼的陽光,沈夜只淡淡轉開目光,說:「再見。」
沈夜有些發懵,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經回來了,並且一回來就來加班。她悄悄後退了一步,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放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嚇了一跳,替他關上門,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邊接電話。
沈夜掰開他扣著自己的手,勉強笑了笑:「是啊。」
浴室里依然有著水聲,可分明還有一種聲音在衝擊羅嘉頎的耳膜。他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慢慢地靠近。
心臟在瞬間收縮起來,手腳瞬間變得冰涼,羅嘉頎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至失去了思考下去的勇氣。
「麻煩你在四點的時候叫醒我好嗎?」
周日的下午,咖啡店總是擠得滿滿的,氣氛慵散,讓人很想窩到軟綿綿的沙發芯子里去。夜看了眼價目表,說:「一杯黑咖啡,一杯香草拿鐵。都要大杯。」
「老闆,老實說,我向你推薦沈夜的時候,並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認識了她。」厲寧想了想,索性一口氣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而且我很驚訝,當初你居然答應了。」
「老闆,昨晚希爾頓的慈善宴上的翡翠很不錯啊。」她頓了頓,「你母親不是最愛翡翠嗎?」
沈夜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羅嘉頎辦公室半開的門,有些意外。
沈夜怔了怔,說:「我和司機一起送你回去的。」
陽光中最細微的分子抖落在羅嘉頎身畔,沈夜定睛,這個自己見過的最英俊、最冷靜的年輕男人,右手竟在微微發抖。
嗓音略微有些沙啞,有些熟悉,也有幾分陌生。夜一怔:「你是?」
第二天一早陳苒在套房外撥了整整二十分鐘的電話,終於成功地把喝醉的兩個人叫醒了。
擠在當中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穿得有些窘迫寒酸,並不像是來出席這個場合的。
羅嘉頎臉色沉了沉。
沈夜答應了一聲,燒了一壺水,等開的時候,又替他將公文包和西裝外套一一擺好。
是啊……即便現在,她還是在想,為什麼要去救他呢?
幸好發布會並不需要出門。出電梯的時候,她有些心神不安地看了看門外,還好,並沒有看到哭鬧的人群。大概是被保安暫時請開了,她跟在羅嘉頎身後,微微放心。
羅嘉頎慢慢放開她。電梯啟動,她只覺得身體一沉,下意識地望向跳動的數字。
不知是拗不過他,還是不想與他過多地糾纏,最後還是坐上了車,沈夜看到羅嘉頎自窗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凝視自己,淺淺一笑:「回家好好休息,到了再和你聯繫。」
宅子不大,從扶手往下看,就是客廳。
羅嘉頎的表情似平可見破冰般的鬆動,過了一會兒,又看似毫不在意地問:「她也送你了?」
「我知道你不需要。不過也許你需要向洗小姐解釋一下以後幾天的新聞頭條。因為我猜……」電話那頭的男聲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我猜你還沒搞定她。」
直到他在一個路口轉彎,方向漸漸有些不對。
原本在辦公室伏案工作的陳苒又被電話聲打斷,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是今天下午她接到的第三十個電話了吧!
去北京本來應該是沈夜分內的工作,羅嘉頎這樣把陳苒帶上,只怕她知道了,心裏也是不暢快的。陳苒在處理這些事上,自然有分寸。
半個小時后,沈夜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老章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指節微屈,依然伸在半空中,表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眸子在瞬間黑如陳墨。
「安全感,」他的聲音愈加沉了下去,「是我給不了你,還是你不想要?」
手機還在不依不饒地震動,這次是厲寧打進來的。
倒了半杯在玻璃杯,燙得根本沒法喝,沈夜從小冰櫃里拿了一瓶Perrier,擰開倒了一半進去。試試溫度差不多了,才拿進卧室。
厲寧乾笑了兩聲,揉了揉鼻子:「不論是選哪個,我猜她都不會開心吧。」
閃光燈又是一亮,沈夜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到那個女人手裡似乎拿著一個瓶子。
她說了句「我知道了」,提醒自己記住這個教訓,轉身離開。
數秒之後,羅嘉頎脫下自己的西服外套,裹住沈夜的身體,低聲說:「婷婷……能自己走嗎?」
「怎麼?羅先生從來沒對你說起過他對你的『青睞有加』嗎?」楊寧詫異,白皙的手指撫著杯壁,「我還以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打個電話去問問。」他打斷她,加了一句,「現在。」
直到指尖的肌膚都被水浸泡得皺巴巴的,才知曉時間過去了很久。浴室里全是蒸騰的白霧,她濕漉漉地踏在地巾上湊近了鏡子,伸出手指,拭了拭沾滿細微霧氣的表面看到一雙眼睛紅腫狼狽。
他有些不確定地揉揉眉心,心裏很懷疑,厲寧的那些話,究竟是酒醉后的信口胡說……還是真的會管用?
羅嘉頎穩住身體的時候,已經往前趔趄了好幾步,而女伴被他一帶,踩住自己的裙角,摔在了地上。
沈夜送茶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
下午兩點,在I&N一樓最大的會議廳里正在舉行新聞發布會。
微白的煙霧裊裊地彌散開,隔了那麼遠,竟讓她覺得有些清冽與微嗆。
羅嘉峰的聲音里摻雜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又輕輕咳嗽了一聲。
羅嘉頎有些意外,隔了許久,才說:「怎麼?」
從六點到八點,從三樓到五樓,都是在麗晶,羅嘉頎已經換了三桌。沈夜跟在他身後,想起他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忽然覺得他……真的很不容易。
「哦,我會告訴他。」
羅嘉頎照例是一絲不苟的深藍色條紋西服,大衣掛在手臂上,身形挺拔。陽光透過透明的穹頂落下來,灑在他平整的肩上,陳苒拿著登機牌,跟在他身後,有些意外地發現,今天羅嘉頎的精神……似平不佳。
羅嘉頎倒沒有誇獎她的勇猛,只是微微低了頭,將酒杯擱回餐桌上,又探手動了動桌子中央的轉盤。
羅嘉頎還是原來的姿勢,倒在厚實雪白的床褥間,一條長腿耷拉在地上。
這是今天沈夜第二次聽到他叫這個名字。
對面的人起鬨:「羅總心疼小姑娘了。那就一杯抵三杯。」
「你好。」她認出這是公司同事的內線號碼。
她微張了嘴唇,想要問他,可躊躇了許久,卻發不出聲音。
沈夜打了個哈欠,心裏補充了一句:還沒有黑眼圈……真像超人。
辦公桌後邊的人很熟悉,只是……他並沒有往常那樣專註地辦公,只是靠著皮椅,似乎在閉目養神。
十分鐘后,何醫生趕到了I&N,先敲了沈夜辦公室的門。
她笑笑說不用,然後接過擦手紙和乳液,認真地抹了一遍,才重新回到包房。
「其實也沒什麼啊。就是那個時候,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落選『游GIRL』嗎……」
羅嘉頎扶著沈夜的肩膀,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麗晶……樓上已經開了包房,各位盡興……hetubook.com.com
沈夜木木地搖頭:「還沒……」
「我以為,這幾個月的時間,足夠你認識羅嘉頎了。」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楊寧抿了櫻唇,眼神卻有幾分促狹,「而且我說過,這塊跳板,用過就好了。」
彷彿一切都是風和日麗,且雲淡風輕。
醫生走了之後,電話很適時地響了。
「假期?」她看著他。
羅嘉頎不置可否地移開目光,雙手閑適地插在口袋裡,口吻卻是平板的:「這就是我不想帶你來的原因。」
沈夜低頭看了看日程,前頭兩場倒還好,不過八點是和銀行的人一起。幫人,素來是挨上酒桌就不願下來的。她皺皺眉:「何醫生,你不能勸他不去嗎?」
他正微揚了日光,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后脊,沈夜頓住了。
沈夜瞅瞅他,說不清心底是不是有些不相信。
「嘉頎,你沒事吧?」母親的聲音照例是從容清雅,「之前為什麼不接電話?」
羅嘉頎把風衣挽在臂上,耐心地等著。
只聊了一小會兒,沈夜就打斷了楊寧,說是有急事,叫了計程車,彷彿落荒而逃。
羅嘉頎並沒有聽陳苒的建議同去休息,回到1&N,目光還是略略在旁邊緊閉的門上停頓了一會兒,腳步卻不曾停下,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電梯下到四樓的時候,沈夜終於忍不住,輕聲問:「老闆……」
電梯里只剩下羅嘉頎和厲寧。厲寧有些困惑地搔搔頭:「按照慣例,出了這件事,風險評估報告就應該擺在每個人面前了。」
第二天九點,羅嘉頎準時踏進辦公室。
沈夜嚇了一跳,轉回去開了床燈,扶起杯子,又手忙腳亂地去抓紙巾。
「羅嘉頎……」她想了很久,在快要看不見他的背影的時候,出聲叫他的名字。
「所以,你是想說,我不再適合這個工作嗎?」
老章沒接話,只是呵呵笑了笑。
沈夜有些訝然地看他一眼。
「這份稿子不是給你用的,只是需要過日一下。」沈夜補充了一句,「前幾天和你確認的時候,你說不想發言。」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因為一直負責這個案子,稍稍一想就清楚了。只怕這事上報,原本就要鬧事的職工會更加反對企業私人化改制。站在羅嘉頎的立場上,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挽回局面。
沈夜答應了一聲,抬頭的時候,恰好對上一雙幽亮的眸子。
「要不……要不我替你推了晚上的飯局?」沈夜的聲音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你的身體還好嗎?」
「林嫣?」羅嘉頎輕輕重複了一遍,似乎是提醒自己要記住這個名字,「她後來被送去了醫院?」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次自己醉酒。和他醉后安靜的睡覺相比,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
陳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那邊事辦完了,我們就改簽了早上的機票。老闆回I&N了,你碰到他了嗎?」
站在門廳,沈夜看著熱情的阿姨,只說:「阿姨,不用忙了,我來收拾下東西,馬上就走。」
陳苒輕輕咳嗽了一聲,覺得這句話很難開口。
她的表情彷彿是看著獵人的小獸,有些防備,也有些倉皇,最後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唇上。
「八點?」
「我很清楚。」羅嘉頎的手指頓在半空中,良久,才輕輕敲擊了一下。
「我知道,謝謝你。」
空調還開著,暖氣彷彿漂浮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熏得人有些燥熱。
羅嘉頎笑了笑:「還有吃的嗎?」
「嗯,好的。」沈夜頓了頓,「不過羅先生……」
沈夜「哦」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剛才失去的言語技能才算回來,回頭說:「羅先生——」
陳苒掛了電話,匆匆走回羅嘉頎身邊,提醒說:「登機了。」
沈夜看看羅嘉頎的側臉,沒說什麼。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件事:她根本不該提出來陪他一道應酬。自己根本幫不了什麼忙……反倒拖累上司。
對於I&N的員工來說,這一周,註定是繽紛絢爛,且目不暇接的。羅嘉頎被潑不明液體,而其助理奮勇救駕。這件事基本上是沒有疑問的,現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雙眼睛,況且還有記者們的照片為證。可是後續的發展,就漸漸地各執一詞、光影模糊了。
會所的服務生都相當體貼細緻,站在她身邊提醒說:「小姐,水會不會太涼?我幫您調得熱一些吧?」
羅嘉頎的視線不離開文件,點了點頭:「沒事了。」
「哦。你說林嫣?」陳苒微微回神,一時間有些抓不住他的思路。
沈夜的聲音非常安靜,「嗯」了一聲:「好的。」
「小沈,你也要去麗晶嗎?」老章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羅嘉頎。他正低著頭翻文件不時輕輕咳嗽一聲,專註得彷彿沒聽見前邊的閑聊。
羅嘉頎很快臉色如常:「是嗎?昨晚我有事,後來沒去那裡。」
「小沈你酒量不錯啊,看上去沒什麼事嘛。」
羅嘉頎的手臂牢牢地環著沈夜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裡輕微地顫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抱著她。
並不是她私人的那個。
那晚和厲寧一起喝酒,厲寧兄弟一樣肆無忌憚地拍著自己的肩膀,微帶同情說:「安全感這種東西,最不好說了。女人說有,就是有,說沒有,怎麼努力都沒用。」
「我就在休息室,一會兒你可以直接進來。」他打斷她,「還有事嗎?」
「我說,這次的報告怎麼還沒出來?」
沈夜連忙站住,轉身,看見他拿了一份列印稿,皺著眉問。
厲寧轉身。
阿姨匆匆跑出來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羅先生,你怎麼來了?」
她平靜地結語:「那麼,我希望你能處理好。」
羅嘉頎沉默了一會兒,揉了揉眉心中間的地方,沉靜地抬頭看她一眼,微笑:「今天下午一起參加發布會的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裡邊靜悄悄的,她猶豫著是現在去叫醒他,還是再讓他休息上半個小時。
俯身撿起來的時候,她莫名地心虛了一下。然後指尖一動,翻了開來。
眼神有些黯,沈夜低聲說:「對不起。」
其實這才是他真正頎賞厲寧的原因吧。這個傢伙,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總是笑得出來的。哪怕此刻他作為自己的親信,剛剛在視頻會議上接受了董事會的狂轟濫炸——很多的不滿和指責,不好直接衝著羅嘉頎來,就只能往下一走,落在厲寧身上。
他只是答她:「先不去你家,現在不是很方便。」
「不用了羅先生,現在外邊應該是『安全』的。」沈夜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而放鬆。
結果老章也同她一道感慨:「是啊,我每天早上來接他,他精神都很好。」
手指觸到她背後的布料上,冰涼濡濕的一片,潤滑黏膩,卻沒什麼異樣。一顆心終於晃晃悠悠地從黑暗中回落到胸腔,手臂的力道也隨著意識的恢復在漸漸地加重。
沈夜想要尖叫,可似乎來不及了。她下意識地跨上一步,用力撞開羅嘉頎。
「是啊。」沈夜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老章一眼,覺得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陳苒表情依然很嚴肅:「我是說……沈夜。」
阿姨恰好從廚房出來,恰好看到這樣的場景,腳步便一頓。羅嘉頎自若地直起身子,手臂依然扶著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握了握,低頭說:「你記得把手上所有的報告和工作都暫時先轉給陳苒。」
「因為知道是我,所以哪怕是強酸或者汽油,你都沒有猶豫,是嗎?因為知道是我所以才這樣對我解釋,是嗎?」他頓了頓,笑意有些苦澀地從嘴角蔓延開,雙眸彷彿亦沾染了灰暗,「可你知道嗎?因為是我……所以我更不能原諒自己。」
「哦,好的。馬上。」陳苒一怔之後,很快地接話。
沈夜的指尖都開始發熱,低頭吃東西的時候,聽到對面有人起鬨,要羅嘉頎和個女孩喝交杯酒。
陳苒有些尷尬,想了想,主動解釋說:「我給沈夜打了個電話,有些工作交代給她。」
沈夜站起來,看著他在客廳的餐桌邊坐下,隔了很久,才躊躇地問:「處理得怎麼樣了?」
沈夜的手還扶在雕花的欄杆上,深紅的色澤洇潤出一種歲月打磨后的流麗質感。
喧鬧聲彷彿已經遠去,從這裏到電梯門口,空落落地疏散出一條小徑。
「嗯?」羅嘉頎頓了頓,「什麼翡翠?」
陳苒正將一疊文件送到他面前,手指一揚,幾頁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她連忙俯身去拾,頭腦中卻從來如此刻般急速運轉。
他不顧一切地試圖去接住她往前倒下的身體。
「嘿,羅總。」厲寧推門進來,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羅嘉頎的臉色,「呃……你看上去像失戀——」
沈夜撫了撫發燙的臉頰,回憶了一遍,確定他要的是黑咖啡,不是紅茶。
只剩下厲寧目瞪口呆地站在後邊,心想原來陳姐早就看出來了嗎?
羅嘉頎忽然轉頭對沈夜說:「之前我讓你聯繫Kathy,她給你回電了嗎?」
「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不要——」
車子在宜春路一座老宅前停下,自動門打開,羅嘉頎徑直駛進了花園,停在檐廊下。
羅嘉頎已經轉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出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其實也沒有什麼。等公司那邊處理好,就沒事了。」
窗外熱烈的陽光透過深藍色窗帘落在臉上身上,一折一折的,彷彿柔軟纖長的海藻拉出細長明亮的條紋。手裡拿著一份《今日早報》,淡淡的油墨味道,紙張在手中發出和-圖-書輕微唰唰的聲響。隨手翻到某一版,她一怔,將報紙拿近了一些,仔仔細細地讀那版新聞。
陳苒一跨進辦公室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年輕的上司,而是他的桌上那份被推開的文件。頁邊微卷,說明他已經看過了;斜斜地掛在桌腳邊,似平……說明他並沒有當回事。
他手裡拿著勺子,卻遲遲沒有放進那一盅粥里。
沈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有些突兀地開口:「為什麼不能出門?」
沈夜「嗯」了一聲,微垂了視線,跟著他走出電梯。
羅嘉頎蹙眉,卻沒有回答,只是側身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鍾。
沈夜沒有說話,其實她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室內溫暖如春,可她隨著他的心境,彷彿一下子蕭索下來,又分外地懷念浴室里的溫度。
「哦,這個啊,您中午不在這裏。我和小沈去外邊吃飯,路邊看到有賣的,她就買了一盆放這裏了,說是能防輻射——」
羅嘉頎在她將第二個杯子擺到眼前的時候,終於將日光從文件上移開,帶了疑惑望向她。
沈夜低頭掏錢的時候,忽然改口:「再加一杯蜂蜜香油茶。」
關心和八卦,是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層面上的。厲寧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正了正臉色,異常嚴肅地說:「這個建議當初是我提的,或許我該負些責任。」
「這是咖啡,這是……柚子茶。」沈夜不得不解釋,「冬天喝這個很好。」
羅嘉頎微微闔了眼,嘴角用力抿起來,表情顯得有些生硬——就在早上的時候,自己一臉冷漠地對她說了「以後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些什麼」,真是諷刺啊。
她轉頭望向他,有些遲疑:「我還是陪你一起吧。」況且今天也沒有別人陪著他啊……
羅嘉頎勾起唇角,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客廳的燈光不算明亮,彷彿一匹絹緞蓋住了耀眼的日光,柔和似水;空氣里彌散的是白粥糯糯香香的味道;而廚房裡偶爾傳出阿姨清洗的聲音,叮咚作響。
女人被保安拉開了,手裡的打火機啪地摔落,身體像是一條瀕死的魚,在拚命掙扎。而周圍一片閃爍的燈光和嘈雜的低語,彷彿是一圈薄薄的塑料膜,窸窸窣窣地在發出聲響。
「我家。」他簡單地說,「你先去整理一下,別的一會兒再說。」
自己看到的是他神采奕奕地坐在辦公室里的樣子。而看不到的,卻是今晚這樣,即使身體不舒服,還是若無其事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不過主角之一的缺席,並沒有湮沒群眾的熱情,從茶水間到餐廳,從開會的間隙到下班等電梯,嗡嗡的話題聲充斥在這幢大樓中。
沈夜皺了皺眉,那種被所有人蒙在鼓裡的感覺,並不好。
那個女人衝出了人群,拚命向羅嘉頎跑過來,一邊拔開了瓶塞,瓶子里的液體在晃動中泛著毫無質感的透明色澤。
羅嘉頎半攬著沈夜往前邊走,依然半強迫地撫著她的臉,手指遮在她的眼帘上。
她有些緊張起來,掩廠腳步,悄悄地走過去,張望了一眼。
「謝謝你來叫醒我。」羅嘉頎接過她手裡的外套,有些隨意地說,「我想整理一下。」
他聽到身後的驚呼聲,條件反射地回頭。沈夜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幾平就是原來羅嘉頎站的位置。那個陌生的女人手裡握著一瓶液體,不偏不倚地潑在了她的脊背上!
半個小時后,何醫生又進來了,臉上滿是無奈:「他身體倒是沒太大問題。就是太疲勞了,稍稍有些感冒。不過……他堅持今晚還是要去參加幾場應酬。」
果然是哭過了……有著一級樓梯的高度差,他的視線略高於沈夜,心底彷彿被某種情緒焦灼而過,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撫她的臉頰。
沈夜一怔,隨即勉強笑了笑,有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我本來以為……你一定會對我說句謝謝。」
「婷婷,你還記得上午我對你說,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什麼——我一直在想,你在我身邊,原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我不想因為莫名其妙的公事責罵你,也不想帶著你陪我去擋酒,更不想再出今天這樣的事——」
他又踏上一步,和她站在同樣的深色原木地板上,離得這樣近,一低頭,看得見她凈瓷般的肌膚和微卷的睫羽。
「在處理一些事。」
他們一道將羅嘉頎扶回酒店的套房,讓服務生幫忙開了門,又將他放在卧室,老章抓抓頭髮說:「我出去給老婆打個電話,你替老闆收拾一下就下來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沈夜,之前你不是一直說要回家嗎?明天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話題,「恰好又有假期。」
沈夜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街道上早就沒了什麼人,老章把車子開得很快。沈夜問:「羅總每次應酬都這樣辛苦嗎?」
可是沈夜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的思路,她似平有預知他想要說些什麼,聲音溫和地堅持:「要是當時陳苒或者厲寧在我前面,我也會推開他們。人的下意識反應都那樣。」
他踱進客廳,在樓梯邊頓了頓,繼續往上走。
羅嘉頎專註地看著她,並沒有介面,只是微蹙的濃眉間,一個小小的「川」字更加的深了一些。
羅嘉頎挑眉望向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下屬。
羅嘉頎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他似平並不願意接起來,隔了許久,洗夜低聲說:「那邊肯定在找你。」
羅嘉頎看到了包含附件的郵件,掃了一眼發送時間,是今天早上9:04。
可羅嘉頎一杯杯喝下的,卻是貨真價實的酒。飯局過半的時候,他的眼神終於慢慢地開始渙散,恰好有人來向沈夜敬酒,他毫不顧忌地伸手攬了她的肩,推開對方的酒杯說:「我來。」
陳苒看到了酒店列出的清單,不出意外地,套房裡的黑方紅方都喝完了,至額外讓服務生送來了啤酒。她自然不好對羅嘉頎說什麼,可是一轉身,看到了厲寧,她表情嚴厲得像是看到了自己調皮搗蛋的兒子。
羅嘉頎心底滑過一絲異樣,試探著叫她:「沈夜?」
大概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即便是素來冷靜的羅嘉頎,也會有衝動賭氣的時刻。
老章回頭看了羅嘉板一眼,說:「很久沒見羅總醉成這樣了。小洗,今天就你陪著嗎?」
她不知道羅嘉頎用了什麼辦法,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換成了葡萄汁,服務生一次次斟滿,旁人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的手扶著自己辦公室的門,一怔之後,才點頭說:「去吧。」
她不得不加深了臉上的微笑同他打招呼。
打完電話,隔著厚重的橡木門,依然聽得到裡邊的說笑聲。
沈夜沒有說話,愈發地板緊了唇,午後的陽光落在睫羽下,眸色深漾,情緒莫名。
而羅嘉頎在聽到關門聲后,才抬起頭,微怔著望向她剛才站立的地方。
「你今天好像喝得太多了。」
「什麼?」沈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您寧願……和明星炒緋聞嗎?」陳苒終於還是沒忍住,跨越本分地問出這一句。
「嗯。」他轉過身,不再看著她。
兩個小時之後,當車子疾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時候,厲寧坐得筆直,只不過從表情上看,顯然對剛才陳苒突如其來的大發飆心有餘悸。
羅嘉頎從會議室出來,目光掠過不遠處咖啡販售機邊的幾個同事,微微眯起眼睛。
這是不成文的規定,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我本來以為你會拍下來的。」
羅嘉頎握著高腳杯,不輕不重地晃動著杯中的液體,嘴角噙著笑,沒有開口。
時光靜謐微涼。靜得彷彿一幅黑白素描。
羅嘉頎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沒事。」
「那麼,有興趣回來做雜誌嗎?」楊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跌跌撞撞地從電梯出來,羅嘉頎將頭靠在沈夜的肩上,她只能陪著他一道坐後座。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那個女人正將那瓶液體潑上來,強烈的恐懼和不知所措讓她站在原地,忘了閃避。她只聽見他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叫自己,那個聲音穿過思維的空白而來,提醒了她自己是處在怎樣的情景之下。而這一次,他叫她的名字,沈夜的頭微微一揚,在眾目睽睽下驚醒過來,努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有些無力地想將他推開。
那份八寶琵琶鴨轉到沈夜面前的時候,他並不望向她,只是用極低的聲音說:「吃點東西,不要空腹喝那麼多。」
沈夜的聖誕節,是在1&N辦公室里度過的。等她從一堆數據里抽身,再三地檢査完兩份報告,終於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發送了郵件,沈夜的電話響了。
「你以後乾脆每天帶著她,她不相信你總該相信你的日程表。哪有時間去花天酒地啊……」
年輕漂亮這樣的詞,總有些不正經的調笑味道。只是酒桌上沒人介意這句話,反倒有人起鬨地笑,頗有些肆無忌憚。
身後似平有些騷動,或許是有攝影師在為了搶位置而起爭執吧?沈夜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一眼。
微怔的時候陳苒又撥電話進來:「羅總,您母親的電話,接進來嗎?」
他笑,二話不說地喝了一杯,又回頭讓服務生再倒上。
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滋味,她推開門,有些機械地撥了個號碼。
他沒再提讓她回去的事,帶著她下了車。
電梯的門緩緩地向兩旁彈開,沈夜走進去,對陳苒笑笑說:「謝謝。」
陳苒看了看羅嘉頎的背影,用同情的口氣說:「追女生真不容易,我忽然覺得那時候我老公追我,也太輕鬆了。」說完搖了搖頭,繼續和*圖*書往前走。
他微笑起來:「我現在回公司開會。你在這裏好好休息。這兩天盡量不要出門,實在要出去的話,和阿姨說,讓司機帶你出去。」
羅嘉頎和女伴還沒有察覺到這瞬間發生了什麼,腳步依然從容。
沈夜往外走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昨晚在麗晶發生的事,希望他都已經忘了……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幾件事飛快地串聯在一起,陳苒又何須他再提醒下去,可她站在原地沒動,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羅嘉頎,良久才說:「您……確定要這麼做?」
還是一個多月前的郚件事。I&N旗下某雜誌社的員工得了重病,又被公司辭退,影響極其惡劣。羅嘉頎知道后非常惱怒,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罰,按照規定支付了醫藥費,可是前幾天,那名員工到底還是重病不治去世了,家屬們認為是公司延誤了治療時機,來I&N大鬧了幾場。今天據說又在I&N樓下拉出了橫幅。
路上都是沉默,沈夜一直扭頭看著窗外,也希望他一直就這麼沉默下去,什麼都不要說。她不想聽,也不想知道他要說什麼,其實……她連自己之前做了什麼都是渾渾噩噩的。
「是的。扭傷了腳,不過沒什麼大事。」
生怕類似交杯的鬧劇發生,她毫不猶豫地大口吞咽下杯中的液體,涼涼的潤滑在喉嚨的時候,沈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陳苒瞅了羅嘉頎一眼,沒說話。而羅嘉頎已經側了臉,若無其事地和一個同事低聲說話。她只能有些尷尬地笑。
「這裡是?」沈夜還有幾分遲疑。
七點四十五,司機會在七點五十的時候來接他。
鬆了一口氣,正要離開的時候,異常清晰地看到他的臉,此刻正陷在厚實雪白的枕芯里。他的鼻樑的弧度挺直,呼吸輕緩,睫毛輕輕捲起來,很長,也很柔和,側臉陷在雪白厚實的被褥間,已然淺眠,似平已經忘了之前說過什麼。
沈夜有些心煩意亂地看了看時間。
羅嘉頎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低頭看著她:沈夜微微揚了臉。
沈夜索性一仰頭喝乾了,又讓服務生倒滿了八分,回敬對方。
羅嘉頎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太陽穴一突一突地有些痛。
窗外的日頭或許悄悄地挪移了一下,時光簌簌地將無聲的光影湮沒,沈夜覺得他再也不會回話的時候,轉身說:「我去吹頭髮。」
「別提新雜誌。」楊寧擺了擺手,「工作怎麼樣?」
沈夜先小心地覷了覷羅嘉頎的臉色,日光最後落在領口一團淡粉色的痕迹上。她下意識地望向對座的女孩,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豐潤的唇上微閃的色澤。
厲寧無辜地聳聳肩,他只是碰到了剛剛從國外總部培訓回來的原《游》雜誌主編,又聊起沈夜的時候,才湊巧聽到的。
羅嘉頎臨時去北京,陳苒隨行。她打電話來交代了幾件事,最後有些遲疑地說:「小沈,老闆這次帶我過去……」
何醫生是羅家在S市的私人醫生,沈夜在心怡生病的時候和他聯繫過幾次,對他也不陌生。
電梯門已經打開了,羅嘉頎當先走了進去,同事們一個個跟上,只剩她一個人突兀地站在外邊壓低聲音說電話。
熟悉的景色一段又一段地在眼前飄過,她有些迷惘地想著楊寧適才的話。那段往事里,似平有一個雷厲風行的年輕男人,也有一個懵懂間失去一切的女孩。
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回到辦公室,她深呼吸,平緩了氣喘,才小心地敲了敲門。
「這次好像特別醉。」老章有些奇怪,「怎麼今天就帶了你一個人?以前有小孔他們陪著,很少會喝醉。」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在聽,即便要說話,也十分簡短,毫不掩飾此刻的焦躁。
沈夜沒吭聲。於是他答應下來,甚至笑了笑:「嗯,也好。」
「陳姐剛才還打電話來,問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沈夜的話沒說完,羅嘉頎的臉色驀然間又有些生冷。
「沈夜呢?」厲寧抬頭,望著跳動的數字,「把她藏起來了?怕她看到?」
他的手臂就搭在沈夜的肩上,她能感受到他越來越燙的體溫,於是有些著急地想欄住他——反正她喝的是葡萄汁,多幾杯根本不會有問題。可手指一觸到自己的杯子,羅嘉頎就瞪她一眼,唇抿得紙一樣薄,神色間全是不悅和警告。
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不快:「這沒什麼。是你們建議這樣做的。我覺得不錯。」
「要回家嗎?」羅嘉頎看著她的背影,語氣依然溫和,「我讓司機送你。」
而外界的這一切,羅嘉顧全無察覺,他只知道懷裡的那個人正在推開自己,於是伸出手,不容抗拒,又不失柔和地將她的臉按在自己的肩上,修長的手指覆著她的眼晴,低聲說:「別看外邊,我們先離開這裏。」
哪怕我說有了喜歡的人,你還是不放棄。
或許是因為微微仰著頭,側臉的線條便拉得更為清亮,臉頰的地方有些凹陷下去,而眉峰輕輕皺著,似乎有些不安。
「有的有的。」阿姨連忙進廚房去收拾了。
羅嘉頎的手指頓了頓。
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人直接越過了羅嘉頎,笑著說:「羅總帶來的這位沈小姐,看上去真是年輕漂亮,又能幹啊……來,這杯無論如何都要喝了。」
如果不會,為什麼獨獨對我,才是如此?
羅嘉頎又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才站起來。
「這麼晚了,今天還有應酬嗎?」沈夜轉頭看看時間,略微有些不自在。
羅嘉頎重新低下頭:「去和她的經紀公司聯繫一下。」
沈夜同她一道進店,選了卡座坐下,看著氣色極佳的主編,微笑:「怎麼忽然想到約我喝茶?我以為你會忙得腳不沾地。」
「你看上去像是幾天沒睡了。」厲寧咳嗽一聲。
「喂,你好,陳苒。」她沒看來電顯示,一隻手敲打著鍵盤,「羅總還沒通知我……」
「沈助理,你讓羅總再過十分鐘下來,好嗎?」
將水溫調到最高的那一檔,每一縷水蒸氣從肌膚上流淌而過,都會帶來輕微的戰慄感,燙得近平刺痛。她扶著光潔的瓷壁,慢慢地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這不是紅酒的味道……甜甜的,有點是葡萄汁。
「羅先生……」她胡亂地招呼一聲,「我去買咖啡。」
再討厭對方的肥頭大耳,自己也根本沒立場拒絕。
「好吧……」厲寧無奈地舉了舉手,「我承認我是來關心一下你和……沈夜現在的關係的。」
他不看她,依然只有四個字:「我不同意。」
「是我分內的事。」她的回答一板一眼,今早接到陳苒的電話,她就知道他去北京是要用到這些資料的,加班做報告的時候一併做完了。
手指輕輕地在滑鼠上敲擊了一下,很快轉跳到郵件頁面。「你已經發過來了?」
「我當然不是在關心你。我是說沈小姐沒事嗎?」
「哦,其實也沒什麼。羅總身體不大好,你要是見到他了,記得提醒他休息。」
羅嘉頎站在窗口,許是角度的關係,教她看見清的側臉,而指間是一支燃著的煙。
阿姨做得一手好菜,沈夜自從一個人在S市闖蕩至今,幾平忘了家常菜的味道了。
沈夜走到門口,聽到身後一陣笑聲。
沈夜在他對面坐下,目光落在他袖口那對水滴形的深藍袖扣上,皺眉問:「是不是這件事對收購案很不利?」
他「嗯」了一聲,戴上藍牙耳機。
沈夜的笑容滯了滯。
他到底還是接了起來。
一個令她覺得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這麼一分神,羅嘉頎已經走了上來,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目光緩緩地挪移到她微腫的眼睛上。
羅嘉頎側身看了看她,語氣溫和鎮定「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他們打擾到你。」
一低頭,才發現是把洗面奶當作了牙膏……
羅嘉頎到底還是將她留在家裡,獨自去了公司。剛進辦公室,就接到了羅嘉峰的電話。
沈夜有些遲疑:「你在說什麼?」
「好久沒見了。」楊寧一見到沈夜,便略帶調侃地笑,「原本想著那個工作是美差,沒想到是火坑。」
「好,我馬上去辦。」陳苒覷了覷他的臉色,轉身出門。
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彷彿畫家在臨摹的時候忽然斷了筆力。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低沉的聲音凝稠住了時光,也凝稠住了即將離開的腳步。
「都成風雲人物了。」沈夜掏出那份報紙,無奈地苦笑,「這幾天休假。」
「羅總。」她小心地招呼一聲。
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那個女孩大方地舉著酒杯站了起來。
從八點到十點,羅嘉頎一共進了兩次洗手間,大約是吐過了,出來之後臉色白得嚇人。沈夜瞅著空當,悄悄撥了個電話出去。公關部的同事趕來救場的時候,一群人終於願意散了。
八點這一場,顯然是正場。
「……還沒。」沈夜頓了頓,莫名其妙地撒了個謊,「有什麼事嗎?」
暮色透過玻璃窗,几絲被折射過的光線融融地映在他的領口,羅嘉頎的臉色比起下午的時候,柔和了一些。
沈夜很快打斷她說:「我明白的,謝謝你。」
羅嘉頎的目光落回電腦上,良久,才輕聲說:「不需要你負什麼責任。」
沈夜站在那裡,脊樑有些僵硬。
「兩杯是嗎?」店員笑著確認了一遍。
羅嘉頎抬眼看看她,神情淡然:「怎麼?」
「還有……下午到場的媒體也有些棘手。」陳苒慢慢地說,「並不都是I&N旗下的,今天發生的事,想要控制……恐怕還是hetubook.com.com有些問題。」
「這次收購案,如果失敗,對集團來說不過是放棄了一個項目。不過對你來說不一樣,它是你親手主導的。我以為,你心裏應該是清楚的。」
羅嘉頎看了一眼她手裡的電話。
「下午兩點的新聞發布會,和上個月印度伊維公司的合作項目說明。」沈夜解釋,「哪裡有問題嗎?我馬上就去改。」
「那個,晚上比較好……」她十分自然地解釋。
「羅先生知道嗎?」
沈夜再一次拿起牙刷,站在鏡前的時候,表情卻沒有語氣那樣輕鬆。
陳苒若有所思地看著年輕的上司,輕輕「哦」了一聲。
一旁的陳苒連忙喊了一聲:「沈夜!」
她什麼也沒說,唇角的笑令人難以捉摸:「沒什麼……」
日光悄無聲息地落到那張辦公桌上,羅嘉頎的西裝就這麼隨便地扔在桌面上,並不像他往日嚴謹而整潔的作風。沈夜走過去,想替他掛到衣架上去,才將衣服拿起來,錢夾就從口袋裡落了出來。
「抱歉——我知道這是私人時間,但是還是麻煩你將S市收購項目的資料整合之後發到我這裏。」羅嘉頎住的酒店房間是在最高層,極目遠眺,深藍的夜幕下,整個城市被微光籠著,他轉身,目光終於停頓在筆記本的屏幕上。
沈夜不能喝酒,也不能幫著擋酒,應酬起來有些笨拙……她忽然有些懊悔,自己陪著來是做什麼呢?
羅嘉頎表情沉靜:「這幾天就會出來吧。」
「婷婷……」他無須轉身,卻自然而然地發現了她的存在,聲音喑啞低沉,打破了此刻的沉靜,「我一直在想,你要是出事了,我該怎麼辦。」
宅子不算新,卻收拾得整潔乾淨。沈夜被阿姨帶去了二樓的浴室。
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聚在一起,隔開了記者和攝影師,阻止他們繼續拍照。
「這是去哪裡?」
沈夜將水放在床頭,躊躇了一會,蹲下來,將他的腿搬上床。
「羅總,小沈還好吧?」這次打來的是陳苒,「那東西已經査過了,就是一瓶柴油。那個女人神經有些問題,已經被送走了。」
羅嘉頎輕嗤,重複了一遍:「關心?」
算是無聲地逐客。
餐桌是橢圓形的,他們坐在首尾兩端,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至少看得清彼此的表情。羅嘉頎的表情滴水不漏,沈夜心裏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恍惚感,彷彿下午他的脆弱是曇花一現,甚至是自己眼花的產物。
沈夜正要坐下的時候,羅嘉頎忽然越過她的肩膀,對她身邊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說:「李行長,很久沒見了。」然後拍了拍沈夜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位子,自然地說:「坐這裏。」
羅嘉頎眼風掠起,厲寧自動自覺地換了個說法。
水開了,電熱壺嗒的一聲,汩汩地冒著熱氣。
羅嘉頎沒笑,許是側著角度的關係,眉眼分外的深邃,良久才說:「我不想對你說謝謝。」
似乎剛剛連接上,門口就有了動靜,她回頭看一眼,是羅嘉頎。
「喜歡一個人會讓味覺退化嗎?」厲寧的眸子里真的閃爍著幾分好奇,「你怎麼忍受她泡的紅茶的?」
而沈夜此刻坐在後座上,已經無法顧及自己是否失禮,用了很長時間,才聽到司機問自己「小姐,你去哪裡?」
掛了電話,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對話,真像兩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聽到敲門聲。
沈夜輕描淡寫地說,一回頭,那抹修長的身影卻讓自己滯在原地。
羅嘉頎一言不發,重重地摁上掛機鍵。陳苒送進來的文件被歸置得整整齊齊,就在手邊,可他沒有翻開,目光卻落在電腦屏幕邊的一盆仙人球上,花盆是褐色的塑料材質,仙人球不過小拳頭的大小,十分不起眼。
等到拾起頭的時候,素來穩重的陳姐已經鎮定自若地回答上司,斬釘截鐵:「沒有。」
他的眸子此刻掩映在金色的陽光里,是一種低調優雅的琥珀色。
坐了很久,直到心跳一點點地平復,她掀開了被子,挪去洗手間刷牙洗臉。
等電梯的時候,羅嘉頎被人群簇擁著,而沈夜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忽然接到電話。
「等等。」羅嘉頎終於在他出門前的片刻喊住他。
羅嘉頎鋒銳繃緊的唇線微微一扯,她本以為他會說一句「謝謝」,可並不是的——他的聲音如同剛才那樣喑啞,卻說了另外三個字:「對不起。」
「你沒醉是吧?」
剛才在電話里,沈夜對安保部的同事說話的語氣很強硬,還帶著幾分緊張:「羅總已經下來了,我希望五分鐘之內,你們把場畫處理好。」
繞過I&N大樓,羅嘉頎索性摘下了耳機,將電話扔在了後座上。
沈夜的心臟在瞬間靜止,彷彿血液逆行而上,整張臉漲得通紅。手指一松,錢包又啪地落在地上。
車子里的溫度調得極為暖和,暖風拂到頸間唇上,有些乾燥。沈夜依然披著他的外套,不曾拿下來。
沈夜心中還存著些疑問,可他俯視望著她,深邃黝黑的眸子里溢著不輕不重的蠱惑,她點了點頭。他便勾了唇角,放鬆地微笑。
「你怎麼知道這些?」羅嘉頎的臉色漸漸冷淡下來。
羅嘉頎的聲音在任何時候聽起來,都是彬彬有禮的。
阿姨連聲說不用,帶著塑膠手套,濕漉漉地指著客廳的電腦說:「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去做事吧。」
「我沒事。」沈夜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發出來的,還在發抖。
她想起他微白的臉色,忽然想到他急匆匆地趕去北京,說到底,也是在彌補自己的失誤。沈夜只覺得愧疚,有些突兀地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一瞬之間,卻極漫長。
熱水順著長發蜿蜒,在背脊、胸口劃出水痕,她克制不住地開始流洎。不為什麼,只是害怕。
陳苒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厲寧一眼,壓低聲音說:「已經很糟糕了,你還攛掇羅總借酒消愁?厲經理,麻煩你以後——」
羅嘉頎重新走到門外,拿出落在車子里的手機,看了看數個未接來電。
恰好到站,沈夜將報紙塞進包里,一眼看到那間茶室。
「你沒有。我只是,比較擔心的是你們私下的關係。」厲寧有些無奈,「我知道你不想談這個,對不起。」
在一他的臉色先是有些白,隨即泛起了紅色。並不是剛才那種睡醒之後的淺紅。像是皮脒下邊的毛細血管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迅捷地膨脹開,看上去並不健康。
閃光燈亮成一片。洗夜跟在後頭,沒有不適應的感覺。原本做服裝編輯的時候,自己就整天對著片場的強光,她眯了眯眼睛,微微讓視線適應了這樣的亮度,然後環視了一圈。
十分鐘后,陳苒打電話給羅嘉頎;「羅總,安排好了。八點去一趟名品店,九點左右去醫院。您看有問題嗎?」
落在辦公室的電腦和公文包是傍晚的時候有人送來的,沈夜洗了洗手,打開電腦,開始搜索無線網路。
包廂里就有洗手間,可她還是走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打開龍頭,將手放在了冰涼的水流下,沖了又沖。
「是,我在加班。」沈夜拿出便箋,「有事嗎?」
厲寧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一絲不穩:「要不你試試和沈夜談一談,看她能不能接受?」
「晚上我去看看她。」羅嘉頎笑了笑,「你替我準備一下。」
一推門進去,就有人在笑:「沈小姐一個電話打了那麼久,是不是該罰幾杯?」
接起來之後,對方先開口:「沈夜小姐?」
何醫生聳聳肩:「他堅持。我只能建議他現在休息一會兒。」
車子最後在路邊停下來,她跨出一腳之後,終於還是回頭,用只有彼此可聞的聲音說:「羅總……我的建議,請您好好考慮。」
閃光燈連綿成一片,咔嚓聲不絕。
飛機緩緩降落在S市的機場。商務艙里的乘客本就不多,此刻三三兩兩地走完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沈夜聽得出是拒絕。
「會有些衝擊。」羅嘉頎將目光轉回她微紅的臉頰上,聲音卻是溫和的,「不過不會有事。」
「老闆?」陳苒在電話那邊尷尬地住口,又喊了一聲,「老闆……」
可是自己手邊只有速溶咖啡。她抓了大衣,又拿了零錢包,拉開門,看到羅嘉頎,有些訥訥地駐足。
沈夜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悄悄地放下手。
不過具體是哪裡不佳,她也說不上來。
羅嘉頎站在電梯右側,皺了皺眉,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上,伸出手按住開門按鈕。
握在手心的電話響了起來,沈夜看了看號碼,長長的一串,卻很陌生。
幾乎將那塊鴨肉嗆在喉嚨里,沈夜抬頭望向羅嘉頎,他的表情依舊是淡然,即便不是愉悅,至少也是毫不抗拒。
「哦,她?」他低頭笑了笑,「和她有什麼關係?」
「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他的表情不大自然。
旁又有人插嘴說,不對呀,當時我朋友在現場呢。那個明星摔地上了,羅總都沒看一眼,還一把把助理抱住了。
他重新低下頭,只是取過咖啡的杯子,禮貌地說:「謝謝。」
呃,怎麼會這麼心不在焉呢?她漱口,惡狠狠地,想把嘴裏古怪的味道沖淡。
是啊,誰會在意呢?在意的人,又怎麼會把年輕女孩帶到這樣的場面中來?
其實也不算是夢,只是反覆地出現昨晚的邵件事,那輛跑車加速,將她整個人釘在座位上,腹腔里的一切都在翻滾著,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何醫生,一會兒你進去吧。我不陪著了……」她有些尷尬,「羅先生肯定不喜歡我去打斷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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