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以愛之名

而在他身邊,夏絲抱著心怡,皺眉問:「沒事吧?」
飛機正轟鳴著降落,扣上安全帶,廣播里乘務人員一項項叮囑降落安全注意事項。
「你不知道她多了解我……」羅嘉頎頓了頓,看到對方眼中的詫異,於是沒有將那句話說完——她從來都知道怎麼分辨自己的真心與假意。
沈夜也曾坐在屬於自己的格子同里,抽屜里滿是零食,然後小心地覷一眼主編室的門,再悄悄地在QQ上和朋友聊上幾句話。那個時候主編楊寧應該是能察覺出一干編輯們的小動作的,可她從來都不會說破,似平知曉這樣的動作可以給這個團隊增加凝聚力和創造力。
說完他自顧自地撥了電話,似乎是在査某一班航線接著說:「沈夜已經去了海南。就在剛才。我覺得那地方不錯——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如這裏留給我收拾,你也去躲幾天?Rossi,你在S市最近的風頭很勁,相信媒體對你的私生活很感興趣。」
「嗨,弟弟,我承認當初和她合作,把你們的收購計劃攪黃……這件事做得不地道。可你很快找到新的項目了不是嗎?後來我把事情梳理了一遍,你們並不是那樣不可挽回啊。那次有人潑你柴油,她不是救你了?」
「咦——沒看報紙嗎?」之前說的人顯然有些得意,「說起來,那個人我們都認識啊……」
「是啊。」沈夜想起來,她沒在車上,「她……不走嗎?」
羅嘉頎坐了一會兒,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方向盤,終於說:「你是要我拉你下車嗎?」
除此之外,內心深處也開始欽佩羅嘉頎處理突發事件和危機的能力,她似乎從沒看到過他為哪件事焦躁不堪的樣子——大概只有那件事——沈夜的額角跳了跳,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將那些不必要的思緒甩開,摁下了助手的內線。
「不是的。太太不在,也沒有邀請什麼人。」阿姨接過禮物,「她在後邊花園玩呢。」
她的臉從水的壓迫中鑽出來,濕漉漉的,渾身上下,似乎只有手腕邧一圈是溫熱的。
一池的浮萍,星星點點,沈夜看了半天,哪有魚?
她沒有側頭再望向他,靠著他的肩頭,有些嗔怪地說:「沒告訴我。」
從通道往裡走的時候,一旁有人嘰嘰喳喳的聲音讓她腳步一頓。
「能上來嗎?」他問,聲線清涼,「我拉你。」
「?」
「要是他們甚至沒在一起過呢?」
隱隱帶了幾分祈求的語氣,似乎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與他糾結下去。
「別把你說得像是為了我好,Derek。你比誰都不希望看到我的收購案成功。」
他也不打算解釋什麼,專心致志地打了個轉彎:「回家?」
數日後。
沈夜回過神,意識到說的是幾個之前沒一道趕來的模特,點頭說:「我去看看她們。」
……
沈夜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甚至話都說不完整:「我試試。」
「傻事?比如說?」
沈夜忽然痛恨起羅嘉峰來——又或許是遷怒,是他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證說羅嘉頎不會回來的!
他一坐下,會議便開始了。
羅嘉頎並沒有望向她,很快地放開她的手,轉頭對一臉焦急的阿姨說:「帶她去換身衣服。」
會議桌前還坐著I&N的股東,可是沈夜並沒有看到羅嘉頎。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先是震動的聲響……陌生的號碼,她摁掉。
沈夜呼吸的頻率微微有些快,又找不到可以回應的話題,沉默許久,才說:「這件事,和心怡有什麼關係。」
這是新一期的《游》中,戀愛專欄中提起的忠告之一。其餘的忠告還包括:「無傷大雅的、善意的謊言會讓你更有魅力(誰能說化妝不是一種善意的謊言呢?),但是切記,具有傷害性的謊言被戳破后的代價,卻未必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加完班已近深夜,暮春的風微暖,站在樓下仰望英豪大廈,可見星星點點的燈光,大約還有人在這個城市奮戰。遊離在城市外數月,走了很多路,最終回來的時候,還是毫無障礙地融入城市,這不能不說,已經成為現代人的一種本能了。沈夜靠在計程車後座上,看著熟悉的城市景緻在眼前掠過,而視線的盡頭是一座再熟悉不過的酒店。
沈夜徑直把窗給推開了。屋外潮熱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來,糾結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膚上。這是在一個還未開發的小島上,周圍是家庭旅館,房屋低矮,街道窄小,烈日陽光的曝晒下,有幾分八十年代的復古味道。
她轉身,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又愣在那裡。
「需要我把她的原話說給你聽嗎?」羅嘉頎勾了勾眼角,呼吸漸漸沉重,「這件事不是你安排的?!」
曾經是羅嘉頎的辦公室,那扇碎花百葉窗已經被拆下了。
其實心底隱約地知道這個答案,可如今,就像沈夜之前說的樣——「安全感」,這個原本自己不需要的東西,已經這樣蒼白脆弱,以至於他不得不這樣認真地,將這個問題拋給她。
身後有人喊住她:「沈小姐,一起吃飯嗎?」
「羅先生也在。」阿姨說,「這邊。」
沈夜腳步頓了頓,輕聲問:「就心怡在嗎?」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驚慌失措,腳尖似乎也觸到了池底的淤泥……或許能將身子抬起來?
這個城市容納得下這麼多的人,這麼多悲歡離合的故事,可她的身邊,絲絲縷縷,都是羅嘉頎。
「嘿,我看見羅嘉頎了。」
楊寧很難表述這種感覺,可總覺得這位少女時尚雜誌的新主編微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她如今主管的刊物名字一樣:「游」——有一種遊離的……縹緲的溫和。
幸而大廳里也沒有人。阿姨拿袋子裝了她的濕衣服遞給她,又說:「我去叫司機。」
羅嘉峰隨口的一句話,卻使羅嘉頎砰地把門甩上了,他快步走回兄長面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襯衣。
「心怡呢?你準備讓她怎麼辦?」
KS方面堅持把一個新人安插|進走秀名單,並且透露出新一季KS亞洲的代言人將啟用這名新人。《游》方面自然毫無異議,沈夜手上拿著藝名叫作夏絲的新人的資料,只是皺了皺眉:「沒有經驗的新人嗎?綵排的時候請模特公司多注意一下——哎,等等,不是新人?」
羅嘉峰認真想了想:「會澄清。」
「沒什麼。」她迅速緘默。
「哇!」沈夜有意逗小孩兒,「真的有魚!」
沒了小丫頭溫暖的身體,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很好,一切都在讓自己更加尷尬。
「他們走了?」她冷著眉眼問。
她怎麼能否認呢?
「不用了。」他抱住她,攬在胸前,十指交扣,「現在這樣就很好。」
「所以……她對你,並不是只有虛情假意,而且那件事和我無關。」羅嘉峰掛了電話,略帶興味地看著弟弟,「只要你不在意她曾經砸了你一筆生意,不如好好找她談談?」
他的眼角還蘊著涼意,一步一步地看她走近,時光……彷彿悄然地滑過心底。
羅嘉頎愣了愣。
「哦,不開會了嗎?」羅嘉峰若有所思,「按規定……」
「電話是小丫頭自己要打給你的。這周末她生口,如果你願意來的話。」羅嘉峰漫不經心地說。
沈夜抬抬眸子,一時間有些傻眼。
觸到湖水的時候,難以克制地抖了起來。即便是在暖意盎然的春天,這池水還是冰冷的。沈夜不知道這池水有多深,唯一的印象卻是……仰頭摔下去的時候,心怡嚇得大哭起來,而一個人影快速地從遠處奔來,似平想要拉住自己。
「不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這種損害集團聲譽的事,我不會做。得不償失。」
「放心。我當然不會讓她見報。」羅嘉峰揉揉額角,這個動作和弟弟如出一轍。
羅嘉頎只穿著白襯衣和煙灰色的便褲,袖子挽到了肘間,下巴是隱隱的青色,彷彿尚未拭去長途飛行的塵埃。他將手伸回來,笑了笑,不在意地說:「不小心弄破了。」
她忽然有了靈感。
或許是因為明川的那一碗面,或許是因為弄堂里的那碗餛飩、公司里的海鮮炒飯,和遊樂場里的熱巧克力。
路燈掩映,綠意叢生,直到看著她走進門,羅嘉頎才動了腳步,似乎是想回屋子裡去。
至於我們的「游GIRL」栗洛,從第一次拍片,直到現在,已經走過了巴黎和米蘭的秀場。適應駕馭各種風格,對這個甜美的女孩來說,已經不是難事。她曾在電話里對我說,這就是成長,不無悵然,亦有頎喜。
一如既往的、寬容而溫暖的懷抱。彷彿經歷過的這一切,對這個男人而言,無足輕重。
「你說得還不夠嗎?」他似是今天第一次失控,「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和她起在騙我——」
Q:最後一個問題是,大家都很好奇,羅先生你戀愛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呢?
心怡用力點頭,小小的馬尾一甩,笑得很開心:「我和爸爸一起放下去的。」
助理打電話來:「她們到了,傍晚就能開始拍片。」
「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要找沈夜合作嗎?」他低低嘆了口氣,拍了拍羅嘉頎的肩膀,「我看得出來,你陷得太深。可她對你……似平並不上心。當時我想,那不失為一種讓她證明自己的好方法。」
A:……關於新聞里的私生女,我也很詫異,不明白為什麼我的侄女成了我的孩子。這樣說起來,我的兄嫂可能會覺得不開心。雖然我很樂意將她視為自己的孩子。
隔著門,她聽見外邊有唰唰的水聲,然後有人開始閑聊。
沈夜往外走的時候,心裏卻在想,現在做什麼都沒有關係了。
冰涼的液體無處不在,瞬間吞沒了自己的呼吸……沈夜不會游泳,額角似乎還觸到了池邊堅硬的石塊m.hetubook.com.com。至能察覺出驚慌失措的錦鯉正從自己的手臂邊游過,手指無力地抓住滑膩的水草,世界一下子黯淡下來。
她不知道怎麼把手給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腕一緊,接著被人用力一拉,慢慢地,竟然在池水中站穩了。
還沒到開會時間,沈夜看看衛生間的標識:「我先去衛生間。」
「所以,現在你是什麼意思?」羅嘉頎頓了頓,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可眼神不會說謊,他直視羅嘉峰的時候,鋒銳犀利——羅嘉峰很懷疑,這個素來以自制冷靜為傲的弟弟,下一秒就會衝上來……揍自己一拳。
夏絲走出去的時候,沈夜身體輕輕一動,她的本意……就是來看模特的,不是嗎?
「對了,心怡很喜歡收到生日禮物。」他補充了一句,不容置疑地掛了電話。
飛機擺脫了地心引力,而他們幾乎同時靜靜閉上眼睛。
好比雜誌要刊行的前夜,卻沒有一件服裝到位……有時候洗夜都替那些記者著急。
驟然聽到羅嘉頎的名字,沈夜覺得自己腦子一下子炸開了:「你瘋了嗎?我和他的關係,你比誰都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
「所以你最好下車,去檢查一下。你的臉色真的不大好。」他堅持說,「你可以打電話讓你的朋友來陪你。」
已經走到路口,可惜這條路上似乎沒有計程車。她無法勒令自己不去注意身後的剎車聲,車窗在以恆定的速率降下來。
之前的數月間,她無數次地來過這裏,公事私事,以至於對那間套房如此熟悉。
「你去幹什麼?」夏絲撇撇唇角,語氣漫不經心。
叮的一聲打開的時候,她也沒多看,舉步就往裡跨。
他退後一步,聳肩,讓開路說:「當然希望你能為I&N創造更大的利益。」
「Derek,當初他們給心怡做親子鑒定的時候我就反對,那時候你幹什麼去了?」
「是呀,羅先生就是太寵女兒了。」阿姨咕噥了一句,「太太最喜歡的九子萍……叫人撥了一大半……」
所有媒體的專訪都在這邊,沈夜慢慢走過去的時候,清楚地知道,避不開了。
她揚了揚眉梢,很快意識到這位「羅先生」並不是曾經帶她來這裏的那位,說不清是放鬆……還是失落,她走進門廳:「今天是心怡的生日派對嗎?」
私人手機上媽媽打電話來,困惑不解:「婷婷,什麼私生女?有熟人打電話來說在報紙上看到你了——」
沈夜俯身看看她不安分的眸子,就是昨晚一場宴席上看到用來裝點冰雕的紫黑葡萄,又是一臉認真的表情,忍不住有點雲里霧裡:「玩魚?」
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成活,羅嘉頎眯起眼睛,思緒紛亂。
直到近在咫尺。
「可以進來嗎?」
在上午親自坐鎮了海邊特輯的拍攝之後,桌邊放了椰子,沈夜在敲打六月刊的刊首語。她寫一行字,順手接起了服裝編輯的電話:「什麼事?」
「啊?什麼?」外邊人聽起來也是十分的驚詫,「什麼意思?」
繼任者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掛上了大幅的國畫,將整個辦公室的風格攪得頗有些奇怪。羅嘉頎坐在沙發上,指尖挑著一杯紅茶,卻一口未動,直到門口輕輕傳來聲響。
「是嗎……我倒是想去,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很方便。」沈夜直言不諱地說,「或者我提早幾天去看看她?」
羅嘉頎來KS的秀場了,羅嘉頗有私生女了……明明已經努力避開,可到底還是沒法脫身。哪怕你島上要離開這座城市,相隔干里也沒有用。
羅嘉頎看她一眼,她今天穿著紅色的抹胸長裙,脖子上細細的兩根弔帶,露出有些單薄的肩部,一仰頭的時候,鼻尖微翹,像個孩子。
接著是簡訊:「是沈夜小姐嗎?我是××媒體……」
「這裏好多魚!」小姑娘指手畫腳,又回頭看看緊跟不舍的阿姨一眼,底氣十足,彷彿找到了靠山。
她站在原地,直到助手打來電話:「馬上要進會場了。」
「阿姨給你帶生日禮物了,要看看吧?」她在小姑娘耳邊說。
每到一個新的環境,總會有一點點迷惘和無措。幸而這次是重新回到《游》,同事中有熟人,也有新人,事先的交流與溝通,竟這樣順暢。大家依然在尋找聚餐的地點,而吃完后,則哀嘆著怎樣才能減下剛才額外攝取的卡路里。
不過並沒有留給她太多的時同去細想,助手匆忙走過來。後台臨時有事,她急忙起身離開,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中,其實看不清究竟坐了誰。
「喂,你怎麼不想想?當初要是我沒和……他『劃清界限』,我還能回I&N工作嗎?」沈夜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聲音有些乾澀,連忙低頭喝了口水,「所以,他的事,我真的不清楚。」
沈夜微微張開嘴巴。
他揚了眉梢看她,眉宇憑然。
沈夜驀然間從思緒中抽身,頓了頓:「多謝你的關心。」
「我沒讓人潑你柴油。你知道我的,就算我希望收購失敗,可是潑柴油這種事,如果我做了,媽媽會不會掐死我?」他沉吟著說,「她說是我安排的?」
阿姨遞來一個小碟子,小聲解釋說:「是餵魚。」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坐得筆直的背影,這個人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吧?
「嗯?」
「那更好理解。那女孩兒不錯,至少沒讓男生傻等。也斷了這種可能。」
「上來吧。」
「有女兒是件好事,我當然希望每個人都知道。」他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不過你放心,我沒打算讓她的照片滿世界亂飛。掌上明珠……只有在掌上的,才是明珠。這些新聞,是做給羅家看的。」
最初只是輕輕一陣疼痛,拔下那些刺,拿過一旁的毛巾,才發現斑斑點點的,都是血跡。
羅嘉頎沒有回應她的疑問,只是伸出手,按了電梯的關門鍵,然後沉穩按下「1」。
提了一袋走出門口,冷清的街道上沒有什麼人。沈夜看見一輛車從身前駛過,捲起的疾風將自己的呼吸商住,她很快地背過身去,若無其事地走向一輛停下的計程車。
回去的飛機上,羅嘉頎坐在沈夜的身側,遞給她一份晨報。
「心怡等著你一起吃蛋糕。」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克制住顫音:「你……恨我嗎?」
車門打開一半,她的腳跨出了一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臉色甚至比剛才從池子里撈出來時更白。
他為什麼在這裏?
於是把自己繞了進去,就連那絲情感是怎麼發生的,也是一頭霧水。
羅嘉峰閉了閉眼,笑:「現在只剩下一個麻煩了。」
「沈夜。」他最後說,「有一條過來人的忠告,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容忍對方做出很多出格的事。即便在此之前,你覺得那些事不可原諒。
羅嘉頎的手掌慢慢地加重力道,將她的臉托向自己,直到彼此的額頭輕貼:「只記得……我很愛你,一直愛你。」
對著媽媽解釋的時候也覺得心慌意亂,每提起一次羅嘉頎的名字,沈夜都覺得心悸,最後不得不強調:「媽媽你別管了,報紙亂寫的。」
羅嘉頎。
「爸爸?」沈夜腦海里浮現的是羅嘉峰的樣子,說實話,她並不覺得……他會是個合格的父親。
他便笑笑,閉口不言。
聽到那個聲音,所有的憤怒和不適適時地找到了出口,沈夜扔下手邊的吹風機,壓抑了聲音說:「進來。」
她跟著阿姨,很快地向小樓里走去,留在花園裡的人,誰都沒有開口。
羅嘉頎微笑,低頭親吻她的頭髮:「這篇報道我不滿意。」
是來看展的楊寧。
她一半身子跨進電梯,愣愣地沒動。
青草的顏色,桃花的顏色,藍天的顏色……這一切大概都預示了,這一季的流行色就是這樣飛揚跳脫的。
如果說剛才在秀場的見面,她還能自如地應付過去,是因為那裡有那麼多的人,而他們在公事上,戴了同樣的面具。
等到將一份飯吃完,她才問:「你們雜誌社最近在忙什麼?」
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條木椅,沈夜看看心怡,她玩得正開心,充耳不聞,只顧一把把地撒魚餌。
車子穩穩噹噹地停下來,沈夜挪了挪身子,正要下車的時候,忽然奇怪地頓了頓。
「你!」腹痛,寒冷,上下唇甚至在輕輕顫抖,沈夜氣結,她怎麼辦?
「不是。」羅嘉峰眼神微微閃爍,「她只是獨自去療傷旅行。」
「具體來說,我想糾正一個錯誤——」羅嘉峰在辦公椅上坐下,目光微垂,隱匿起那絲笑意,「希望能幫到……幾個人。」
剛才下車的時候,淺米色的真皮座椅上……有一處淡淡的痕迹——沈夜心裏咯噔了一下,立刻不知所措起來。她不確定自己褲子上是不是……而且,要怎麼樣才能不讓他發現,再把痕迹擦拭乾凈呢?
抽泣聲漸漸響起來,羅嘉頎卻只是撫著她的背,下巴輕輕擦在她的頰邊,緊緊地環抱住她。
「好吧,你非要知道的話,沒什麼後遺症。我只是……」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沈夜揉揉眉心,沒將句話講完:周日有KS的走秀活動啊。
甫一見面,羅嘉頎坐著沒動,只是抬起眸子,看了春風得意的兄長一眼,靜靜地說:「心怡送走了?」
「嗨,好久不見。」
而每一年春季新款,KS都會選擇國內的時尚雜誌合作,舉辦秀展。走秀的模特大多是日本的當紅年輕模特,未必是名模,卻絕對有親和力。至於秀場的人場券也不對外公開發售,通過抽籤等形式分發到想要的粉絲手中。
「沒事。」沈夜勉強笑笑,也不顧渾身在往下滴水,站在她面前說,「是阿姨自己不小心,心怡去拆禮物吧。阿姨去換件衣服。」
「你哥哥給我打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電話。」她最後還是先開口,有些迷惘,「提到了我爸爸的事。」
手機忽然響起來,她的視線良久才從白紙黑字上移開,「收到了嗎?」羅嘉峰的聲音冷冽,直切主題,「看完了?」
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在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的時候,沈夜已經下了車,在酒店對面的一盞路燈下站了許久,靜默了一會兒,她將這串莫名其妙的動作歸結于身後那家被美食網站多次推薦的麵包店。以前每次趕到這裏,她都會買上新鮮出爐的沙拉包帶回家。而那一次,羅嘉頎提了甜點,突如其來地回到自己家裡……也不知他是怎麼發現自己這份小小的喜好的。
車子開進市區,有種喧囂穿透玻璃的阻隔而來。
她焦躁不安地將視線投向門口。
她……跨進這一步,於是站在了兩個人中間。
是示威?或者僅僅想讓自己知道,重新開始對他而言不算難事嗎?
他撥了電話:「……男人和女人分手之後,女人會不會不承認之前對他的一切好感和……做過的傻事?」
站在高樓的窗后望向底下的街道,沈夜將頭靠在座椅上,窗外有女孩著了春裝,當季的流行元素已經體現出來,處處是俏皮活潑的顏色,蘋果綠、檸檬黃……強烈的碰撞間又起著輕微的化學反應,出平意料的融洽。
KS是日本的品牌,對於少女時尚雜誌來說,這個牌子是如雷貫耳的。有很長段時間,他家獨特的設計和並不算高端的價格,使得日本的少女對其趨之若鶩,進而影響到國內的媒體。在淘寶上搜索這個品牌,不僅會出現大批代購,就連仿版也是多得不可勝數。
「羅嘉頎,你是被她騙了。可是……我好像也被耍了。」羅嘉峰退後了一步,雖然不明白弟弟為什麼突然盛怒,可是那個人,似平說了一些……自己沒做過的事。
她沒介面。
她推門進去,聞到熟悉的烘焙味道,黃油、麵粉、芝士,甚至奶茶……店員一臉熬夜的倦意,含糊不清地說:「現在麵包打七折……」
羅嘉頎沒有反駁。
那種好聞的氣息,慢慢地傳遞到自己身上,而沈夜視線的盡頭,是他襯衣的顏色,潔白挺括……可是忽然間,視線模糊了,彷彿是被水濡濕。
「哦,天吶,我弟弟也打來電話了。」羅嘉峰在電話邊頓了頓,「沈小姐,抱歉,如果你實在想和我說話,不妨過半個小時——我們不是會在會議上見面嗎?哦,對了,我弟弟也是股東,也會列席。」
「Derek,你不明白的。」羅嘉頎的聲音低沉下來,他不知道此刻掠過自己心頭的是不是苦澀,「即便是這樣,我們還是沒法在一起。」
「不用。」她的臉色微微泛起了紅色,「請你送我回家。」
沈夜一怔,什麼都沒說,只是將電話掛了。
「我當時想說的是未婚妻。不過最後還是用了『女友』這個詞,讓我有一種不安全感。就是……你隨時會離開一樣。」
羅嘉頎沒說話,車子匯入車流。
她在旅遊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下意識地、重複地點那些一樣的食物。
「這樣行嗎?」推門進來的是新進的一位服裝編輯,手裡提著一套初夏的裙子,「封面上就讓栗洛穿這套了。」沈夜站起來看了看,最後一件配飾,定了下來。她拍拍編輯的手臂,微笑:「先吃飯吧。」
阿姨尷尬地笑了笑:「太太在的時候不會讓她到處亂鑽,不過羅先生不管她,每天都要洗好幾個澡……」
來之前我本以為,他會對感情諱莫如深,可事實是,他異常坦率。只有一點,對他女友的私人信息,卻是真正的閉口不談。他說選擇我們媒體作為唯一正式聲明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晨報可以用最快的速率覆蓋到整個城市。而他希望,他帶著女友回到這裏的時候,之前的謠言和紛亂,都已經結束了。
沈夜的指甲掐進肉里,深呼吸,才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有意地忽略其中一道很難讓人無視的身影,轉身對助手說:「這裏沒什麼事了吧?」
沈夜冷冷看他一眼:「抱歉。我下午要出差。」
會場里所有的嘰嘰喳喳聲音,似乎都是在議論自己的事。沈夜有些敏感地想。環視了一圈,只覺得投來的大半的目光都是異樣的。這裏坐了很多之前的同事,不只是兄弟媒體的,更多的還是在總部工作的時候認識的。他們當中……又有多少人知道這條新聞呢?
燈光劇烈地變換了一下,她的餘光不經意地掃過一個坐在中間靠後的人影。那道利落的剪影讓她有片刻的恍惚,似曾相識。
裡邊的譏誚意味這樣明顯,以至於沈夜很想置之不理,可到底……心裏還是覺得不舒服。
夏絲勾起眉眼,笑著說:「當然。以後請多關照。」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在精神上有潔癖的人,可事實是,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會這樣——無法釋懷的,會是自己曾經做的事,就像污漬,難以擦去。
「我不是問你這個啊……」王黎嘆了口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是想說,沒有帥哥上司,會不會有點失落……」
還有慈善拍賣時用心怡的名字拍下的泰迪熊。
羅嘉峰的身影。
「是什麼?」沈夜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你要告訴我什麼?」
「那當然。分手的時候當然要越刻薄越好,巴不得把之前的一切都否認——不過說起來,這個女人是誰?我挺頎賞的。斷得乾乾淨淨,不讓對方留下念想,總比拖泥帶水的好。」
他看著她的背影匆匆離開,又回頭問一旁的助手:「心怡已經送走了?」
三個月,又或者是四個月的假期。她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連頭髮的長短都維持著初見時的模樣。彷彿那段時光對她而言無足輕重——本就無足輕重吧?羅嘉頎嘲諷地笑笑,察覺到臂彎里忽然多了一隻手掌,於是有些愕然地低頭望了望身邊的夏絲。
沈夜看著漸漸淡出視線的道纖細身影,難以置信——她是心怡的媽媽?
「我聽到了。」她說,並沒有掙開他的桎梏。
他竟花了那樣長的時間,試圖去救活個快死的仙人球。網上査資料,甚至打電話問朋友。
心怡還沒開口,沈夜就聽見阿姨說:「咦,又有人來了,我去看看。」
沈夜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夏絲的目光還在追隨沈夜的背影:「我在幫你『報仇』啊。」
「你不明白……當年我做的事。」羅嘉頎的表情在僵硬了數秒之後,終於恢復了自然,只是輕聲說,「她出賣我,是因為意難平。」
「是有衝動要立刻告訴你。可後來一想,總是開不了口。」他澀然一笑,「婷婷,人總是這樣的。瞻前顧後,想得太多,就不果斷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不顧一切離開我,假如將這些告訴你,是為了挽回,還是為了讓你後悔?」
心怡在她懷裡扭了扭,興奮地說:「小魚快來!」說著胖平乎的小手撒了一大把魚食下去——
「還用手機偷|拍了……不過不大清楚,你看……」
他……真是瘋子嗎?為什麼說自己和羅嘉頎是心怡的父母?
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沈夜一低頭,竟然泛起淺淺的酸澀味道。所以,他這樣做……
手機已經被打爆了,她索性將電池拆了下來。同事們一個個覷著她,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是因為被外人驀然提起的父親,還是因為自己曾經的誤解,或許還有記憶盡頭的……那個模糊的身影。
他們彼此解開最後一層面紗的夜晚,沈夜還記得,她說了很多自己沒做過的事。她說她和羅嘉峰串通了,然後她假裝救他;她說她會在之後培訓升職;她說她玩欲情故縱的遊戲;她甚至說,她對他,從來沒有一絲感情。
羅嘉頎只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沈夜把自己收拾乾淨,已經沒有精力去做任何事了,直接躺在了床上。
對我來說,我期冀的是,這份雜誌,這份被家長評價成「花花綠綠」的少女雜誌,究竟可以成長到什麼樣子——可不管它成長為什麼樣子,有一座NEVERLAND卻永遠存在著,在那裡,我們才熱愛美麗的裝扮,熱愛美麗的笑靨。
羅嘉峰若無其事:「我的攝影技術還不錯。」
「爸爸送我的,奶奶不會讓我養小魚。」心怡伸手去夠那盤魚食,一邊小聲說。
羅嘉頎手上拿了西裝的外套,靜靜地看著她:「我送你。」
沈夜找到了記者,回頭說:「我還有事,羅先生、夏小姐,你們慢慢聊。」
池水其實只到自己胸口的地方,最終被他拉上小徑邊的時候,漫天的星輝被絞碎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散蕩開去,零零落落地,點綴在飄散開去的浮萍間。
Q:所以你和那位小姐的關係,也是媒體不負責任的猜測,對吧?
「很好啊。」沈夜將唇膏擦掉,笑,「比在總部工作好多了。」
車子的隔音性能這樣好,他們彼此聽到的,大約都是呼吸聲。
沉默而倔強的拒絕,會讓一個女孩子顯得不那麼可愛。
她只能強迫自己笑,希望自己的動作自然一些,再自然一些。
沈夜茫然地挪了挪腳步,心想,現在自己還有臉面進去開會嗎?
之前刻意挪移了目光,她努力地將他變成視線里的一抹虛光,又或者是一幅廣告畫中的男模——這樣會讓她覺得好受一些。至於目光的觸碰,沈夜知道,只要刻意控制,就絕不會有不必要的接觸。
「我的意思是,我女兒頂了私生女的名分這麼多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直到在她家樓下停下來,沈夜問他:「我沒帶紙巾——」
「只是帶你一程罷了。」
說話聲音漸漸地小了和*圖*書,沈夜愣了愣,接著難以置信地摸出手機來,上網,捜索羅嘉頎的名字。
拿到入場券的年輕女孩早早地等在了廣場附近。她們妝容閃亮,還在喜歡穿短裙或是短褲的年紀,於是毫不吝嗇地在舒適的天氣中露出自己纖長美好的小腿線條,還有人在問究竟怎麼樣才能拿到入場券。沈夜從人群中穿梭而過,聽到身後有人喊住自己。
「走?」羅嘉頎愣了愣,又抬了拾眸子,看到後視鏡里的她。
「我真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羅先生。」沈夜盯著他,慢慢地說完這句話,閃身出門。
還在媒體上拿出了那麼多所謂的「證據」。
羅嘉頎並沒有多話:「好。」
「是不錯。」一旁有同事說。
沈夜很快地出來,邊走向樓梯邊撥電話。
這是她從現在開始,每個月都需要完成的一項工作——這也將是她在《游》的第一篇主編刊首語。敲完最後一個字,發給文字編輯,儘管已經是午休時間,雜誌社裡依然很熱鬧。
沈夜又凝神看了看照片,上邊的女孩五官極為深邃,是混血兒,眼神微微揚起,竟有幾分中性的英氣之美。
「有一份快件送到這裏了,現在給你拿過來,順便給你看早上的圖。」
的確,他們現在……兩不相欠。她不該讓彼此尷尬。
沈夜緊緊地握著拳,克制著自己衝上去質問他的衝動。
一如既往的冷靜,沒有絲毫的慌張。
「嗨。」
王黎沒有察覺出異樣,點頭說:「也對。」
「你在聽我說嗎?」羅嘉峰放緩了語氣,「之所以我來告訴你這個,而不是他,是因為我勸過他。結果不盡如人意。沈夜,我弟弟比你想象的還要傻。」
沈夜回頭。
驀然聽到這個名字,讓沈夜沒吃午飯的胃有些不舒服。
「可是還有一個媒體訪問……」
外邊早已燈火通明。燈光刻意營造出絢爛如雪的氛圍,這讓著春夏裝的女孩子們看起來分外的纖細。沈夜的目光牢牢地看著後排中央的位置,竭力維持著笑意,至少要讓人看出來……自己是在享受辛勞之後獲得的掌聲。
小姑娘穿了件裙子,跑起來有點礙事,腳步一急,身體就往地面撞去——沈夜還只是半站著,下意識地就去撈她的腰。手指將觸未觸的時候,腳下一滑,她覺得有點不妙,可是難以控制地,身體已經往後邊倒下去了。
他帶了新女友來見侄女?自己……憑什麼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羅家?
是在示意他將那盒紙巾遞給她嗎?
「想刺|激她?」羅嘉頎抿唇,清亮的眸色里並沒有多少笑意,「對別人可行,但她不可能。」
有誰會給自己送快件?送走同事,沈夜有些疑惑地打開了薄薄的盒子。
立刻有人解釋:「不知道,KS傳來的資料上是這樣寫的。」
車子在門前草坪邊停下來,還是之前的阿姨出來開門。顯然還記得沈夜,她笑容滿面地說:「沈小姐來了?」
數秒之內,他們或許可以決定商場上一項大的投資,可是在現在的數秒之內,空氣里的味道叫作沉默,又或者是困惑。
羅嘉頎抿了抿唇,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附近,不知想起了什麼,隔了一會兒才說:「沒事,你下車吧。」
而此刻沈夜在機場坐立難安。
男聲和女聲,沈夜都很熟悉……熟悉到她甚至能想起說話人的神態。
沈夜怔了怔,輕快地說:「或許是之前你推薦我去總部工作的經歷讓我改變了吧。」
「後悔或者感動,那也和你沒關係。」
可現在算什麼?
「在我調出這份檔案的時候,碰巧知道,他早就調出來看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選擇不告訴你。」
「我已經退出1&N的管理層,我們明人說亮話,我的新公司運營良好,我不打算回來和你分一杯羹。你顧慮的也都不存在,就連當初的收購案我也打算揭過不提,你為什麼還是不放過我?」
有那麼一瞬間,羅嘉頎覺得自己產生錯覺,她的臉頰在蒼白如雪之後又暈上淡淡的粉紅。她的眼珠漆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倉皇之後,溢滿了某種感情,讓他覺得難以辨識。
羅嘉頎說,「不用想太多。」
沈夜之前自然參加過KS秀展籌備,可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統一調度。以前專註在細節上,可現在要用新的眼光和角度去看待一樣事物,這種轉變,實在說不上簡單。
就在剛才,一個美容編輯將贊助商名單弄錯了,接著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被打翻,她不得不忍著脾氣,一一從頭修正。偏偏那個美容編輯是新人,她再大的火,也只能稍稍忍下,冷著眉眼訓了一兩句,再亡羊補牢。
「醫院。」他不回頭,「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夜閉著眼睛,想起個時候,自己背後淋滿了液體,他抱著自己,一瞬間的失措,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索性一口氣說完,對於彼此都傷害得很徹底的人來說,臉皮早就可以不要了:「我……對不起,還把這裏弄髒了——」
他「嗯」了一聲,依然辨不山喜怒的表情,卻在須臾后淡淡問她:「現在想到爸爸,還是會很難過嗎?」
在這裏住過兩天,沈夜不知道後邊竟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大概那個時候也並沒有四處游賞的興緻吧。
沈夜知道他刻意地將語氣放柔緩了,可是……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漸漸地,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潮濕感。
很快地沖洗完畢,又在衛生間的抽屜里翻了許久,才愣愣地穿上阿姨給的衣服出門,一冷一熱之後,身體似乎對空氣有些敏感,沈夜忍住打噴嚏的衝動,手忙腳亂地往額角上貼創可貼。
受傷的過程,如果說起來,那真是算得上可笑。
世事難料,又一次站在這個花灑下,卻是在這樣尷尬的場景中。
夏絲,和羅嘉頎。
羅嘉頎的表情倒是頗為淡然,只勾了唇角,沒說什麼。
她不知道厲寧對當初的事知道多少,可她能分辨他的表情。他從來都是爽朗熱情的,只有這一次,帶了淡淡的防備,在看到她的時候,多少在詫異——不帶好感的詫異。
他有條不紊地說完,掛了電話。
沈夜用雙手環肩的姿勢坐著。據說這是一種防備的姿態,羅嘉頎自後視鏡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甚至輕輕搖了搖頭。
「今天是股東大會啊……他雖然辭職了,股份還在的。真想不到啊,他怎麼連孩子都有了?」
那一拳即將觸到臉頰時,羅嘉峰用手格開,皺眉:「等等,那次和我有什麼關係?」
夏絲只比他略微矮了一點,挽了他的手臂,略有些挑釁地望向不遠處的沈夜。
羅嘉峰聳聳肩:「我有顧問。」
A:事實上不是的。她的確是我女朋友。不過有關這位小姐的身份工作之類的信息,還是希望大家不要隨便揣測。以後她的消息,會由我自己的媒體來發布。
「A14。」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硬。
「很好。那麼我得快點走。」沈夜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抱歉讓心怡受驚了。」
朋友說:「要是根都爛了,就真沒辦辦了。」
「那麼我默認是了。」羅嘉峰看著他,嘖了一聲,「不想挽救?」
沈夜急了:「我沒事,你送我回家。」
隔了一層水汽望向羅嘉頎,他緊緊地盯著自己,微抿著唇,看不出半分表情。
「我不介意你走回去。不過相信我,你需要走三十分鐘,才能看到計程車。」
長長的甬道瞬間將剛才還擁擠的人群散開,沈夜靜默了一會兒:「有事嗎?」
「羅嘉頎,我沒有不舒服。」她深呼吸一口,「我不會拿身體開玩笑——」
「怎麼會沒用?我們做媒體的,當然知道巨大的傳媒效應。」羅嘉峰皺眉說,「你不去試試,怎麼知道。」
羅嘉頎一手扶在門上,半拉開,沉默了片刻:「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不會懂。」
因為地域的阻隔早就不再是信息傳播的障礙了。
一個高挑的女孩兒站起來,接過了那份禮物。沈夜當然記得她,也記得某人慣用的「伎倆」。他既然可以讓栗洛得到模特大賽的第一,如今讓另外一個人代言KS恐怕也不算難事。
這是在他今天突然出現在這裏之後,羅嘉頎說的第一句話。
車子亮了亮尾燈,一徑離去了。
肚子一陣陣地發痛,整個身體都痙攣起來,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在狠狠地戳,又來回地攪和。
「如果我的選擇是回去,你就會覺得好奇心滿足了?」沈夜淺笑。
「比如,危險關頭救你一命。」
「因為……我預料錯了幾件事。」羅嘉峰語氣十分坦率,「現在看看,能不能挽救。」
剛進這家雜誌社的時候,韓風盛行。姑娘們剪著一式的劉海,而商店的門口總是將「韓版」兩個字高高地亮出;再接著,是棕色頭髮、花苞頭的日系;到現在,黑灰色統治街頭的歐美風——這本雜誌,竟紀念下了我的青春。
低沉,柔和,誠懇。
手邊的咖啡早就涼了,褐色的液體上浮著淺淺一層白色泡沫,沈夜忽然想起以前……自己闖禍的時候,那個人也是在一大堆人面前,這樣訓斥自己。
羅嘉頎收住了腳步,忽然淡淡笑了笑,摸摸心怡的頭,答非所問地說:「至少心怡摔跤的時候,她想去接住心怡……是真心的。」
「也就是說,過段時間,你會澄清的,對吧?」
這一晚的月色極亮,將年輕男人的臉,不輕不重地割裂開。一半似是浸潤在往事中,而另一半,晦暗不明間,難以辨識。
這樣也好,沈夜想,至少她知道今晚羅嘉頎確實不會幫寶貝侄女慶祝生日。她走出微雲廣場,車子已經候在路口了。沈夜特意請司機去英豪大廈繞了繞,接著匆匆上樓拿了禮物下來,才不無疲倦地說:「走吧。」
「你派的和圖書那人不會點火,所以你做得安全。」羅嘉頎諷刺地說,「她來救我,也很安全。」
「羅嘉頎,你讓我說什麼好!」夏絲頭疼地撫額,「剛想誇你剛才做得不錯。」
「我只是……例假。」她聲音驟然小了下來,「有點肚子疼。」
「嗨,怎麼樣?還適應嗎,主編大人?」王黎拿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雞排飯,一邊問她。其實王黎現在和她已經不算同事了,楊寧從《游》離開,新創高端時尚雜誌的時候,帶走了好幾個得力助手,其中就有她。如今兩個雜誌社就在隔壁,時常能見面。
「嗨,心怡。」沒等那個小影子朝自己補過來,沈夜已經皺著眉說,「為什麼讓她一個人在這裏玩?」
話音未落,她皺了皺眉,忍不住用手按了按腹部。
心底輕微地一動,羅嘉頎忍不住伸出手,拇指與食指扣在她的下頜上,柔和,又不失力道地將她的臉側過來,重複剛才那句話:「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你聽到我說這句話了嗎?」
「我想和你談談。」
A:很普通,就像是普通人一樣。追求的過程很艱難,如願以償的時候……覺得得到了全世界。
而那輛車子的主人沒有多停留半秒的時間,掉頭離去了。
羅嘉頎回望一眼。
羅嘉頎有些狼狽且惱怒地皺了皺眉,她是可以將氣氛弄得更叫人尷尬的。
沈夜下意識地站起來,決定找個借口迅速離開。
沈夜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正在往自己的無名指上套上一個小小的金屬環。原本是冰冷的,可是因為掌心的溫度,已經焐得很燙。
阿姨已經將薑湯都送了上來,就擱在一邊,沈夜還沒喝,熱氣氤氳著,在鏡面上畫出蜿蜒的花枝。
「你告訴我,在你知道那件事之前……雖然躲避,雖然拒絕,可你是在一點點地,喜歡上我」羅嘉頎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你告訴我。」
沈夜合上書,指尖扣在紫色封面上,她閉上眼睛,感受到耳朵里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一種聲音嘶叫著扯住,又再放開,讓她有一種隱隱的興奮。飛機急速向前滑行的時候,因為慣性,身體抵在椅背上,彷彿被無形地束縛著,直到這樣的壓迫感最後消失。
採訪羅嘉頎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這個年輕男人一直堅持要我稱呼他為Rossi。而在海南島濕潤的空氣中,他的髮型清爽,笑容淡淡。
她當時……怎麼會不明白呢?在同事面前,批評難道不是必需的嗎?畢竟是她連累這樣多的人加班加點……而這樣批評之後,以後的工作上才不會有不必要的阻力。
「你休假的時候看新聞了嗎?羅嘉頎還真有魄力……」
「是,昨晚的飛機。」
「你為了她連I&N的管理層都可以退出——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羅嘉峰詫異地看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下定決心組建自己的新公司,一大半原因不是因為她?你看到我的前車之鑒,覺得被家族束縛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一直在防備是不是?雖然暫時沒人阻撓你們,可還是未雨綢繆。」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羅嘉頎他沒有害得你父親動不了手術而去世。你看到了,監獄的證明,醫院的證明,你父親生病的那段時間,H市監獄的那例腎源,也就是你認為你父親錯過的那一例——被證明是不適合移植的。也就是說,假如當時你有了那筆獎金,恐怕,伯父還是……無法順利地做手術。」
第二天的工作偏偏是缺席不得的,I&N旗下的媒體每季度都會有例會,沈夜第一次代表《游》出席,走在I&N總部的大廳里,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為什麼五月都沒到就開冷氣?」
於是把心怡往懷裡控了,叮囑她:「小心點。」
可現在羅嘉頎站在那裡,彷彿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把手給我,池子不深。」他又說了一遍。
「擔心羅嘉頎?那不必了,有我在的場合,他不會出現的。」羅嘉峰笑,不以為意,「周日晚上,我讓車子去接你。」
沈夜的手指觸到口袋中的手機,摁下了開機鍵,緊接著掌心就是一陣顫動。她站在等候下機的乘客間,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這個號碼。
有時候男人的思維……確實不會轉彎。
羅嘉峰環抱著手臂,半靠在門口打量她:「你沒事吧?」
「KS的中國走秀推廣啊。每年春季都會有的,你忘了?」沈夜有些頭疼地笑,「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才知道有多麻煩。」
Q:最近新聞上說羅先生已經有孩子了?
「哦,我並不關心你的工作問題,我只是聽說,《游》依然對你有邀約……就我個人而言,非常好奇你的選擇。」
在各方記者都想要打聽到羅嘉頎「女兒」的「媽媽」時,當事的兩人卻沒有見面,亦沒有聯繫,這……可真是沒人相信的吧?
「不——」羅嘉峰在電話那邊笑起來,「只會對你更好奇。」
沈夜之前從未痛經到這樣的地步,今天著了涼,又忙了一整天。而且,她不得不承認,花精力和羅嘉頎說話……真的很累。翻了個身,將身體蜷起來,痛……再翻身,熱水袋捧在小腹上,還是痛……她終於忍無可忍,掀開被子起來去倒熱水。
羅嘉頎……那時候的表情,是一種所謂的「假裝不在意」吧?
「你怎麼知道心怡生日?」
KS的活動是在微雲廣場。
「什麼?」她剛剛拉下遮光板。
如今是自己坐在這間辦公室,只要將百葉窗拉開,她看得到外邊的一切。
「周日我……」
第二天在確定中國方面模特名單的時候,接到合作方的一個電話。
「你的訪談嗎?」她強忍著倦意翻開,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照片。可以用百度或者谷歌搜索到的,最小篇幅的那種,這個人有時候很吝嗇自己的照片。接下來才是正版的文字。
可是味道卻不一樣了。
前任上司的日光依然精準銳:「沈夜,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這種匪夷所思,羅嘉頎似乎覺得很難表述;「你究竟想幹什麼?」
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把手伸給我。」
「很晚了,我先走了,再見。」她並沒有多說話,鑽進計程車後座。
那是……羅嘉頎給她的味道嗎?
路口走過去還有些遠,沈夜看見那輛車很快地掉頭,接著在自己身後的地方停下。
可她不是的。
一場秀看得心神恍惚,結束時作為主辦方,有必要和模特們一道謝幕,工作人員又來催了一遍,沈夜咬咬牙,略略整理了著裝,拉著栗洛的手一道外出。
羅嘉峰看著弟弟的背影離開,手指卻放在桌上的一疊紙上,喃喃地說:「喂,羅嘉頎,我的話沒說完啊。」
「暈……我也要去看!」
有一根細小的弦在心底深處彈開,錚的一聲,極快地擦過心尖的地方。她覺得有些異樣……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羅嘉頎,他與人交往,總是帶了幾分隔膜與疏離——可和夏絲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是全無防備的親近,就像是……當初對自己那樣。
心怡撇撇嘴巴,像是知道自己闖禍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垂下去,似乎是想哭的樣子。
「夏絲第一次和你們雜誌社合作?」
羅嘉頎站了起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圖了。不算惡意。只不過沒用。我會將它當作沒發生過,媒體那邊,也請你多約束。」
「雜誌社有事,急飛海南。」沈夜拿了包轉身就走,「您還有事嗎?」
她正要拒絕,有一個人卻比她更旱地開口:「不用了。」
沈夜曾經篤信未來,可此時,她卻想起那句在書上看到的話:不要懼怕過去,假如人們說過去的事無法挽回,你別信。
她微笑起來:「那麼你重新接受一次採訪?」
很快就有人來解答這個疑問了。
沒多久,發布會就開始了。光影背景中的春季新款引來了粉絲的尖叫聲,沈夜所坐的位置極佳,看得見嘉賓席上的來人——那些座位自然是出錢也買不到的。有大人小小的明星,也有姐妹雜誌社的編輯,當然更有贊助商和合作客戶。
夜色之下,墨綠的一方水又濃重了幾分,碧璽如玉,輕輕一聲嗶撥,一尾錦鯉躍了出來。
聲音是隨著夜風一道送來的,沈夜分辨不出任何情感,像是在空曠的公路邊,不過是陌生的司機停下來,善意地讓你搭車。
「哎,這麼巧,沈小姐?」
「呃,你送我到這裏就行。」夏絲看了羅嘉頎一眼,「然後就去辦你想要辦的事不用我教吧?」
「是我。」羅嘉峰的聲音照例是懶洋洋的,迥異於他的弟弟,「假期過得愉快嗎?」
正隨口聊天,忽然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沈夜坐在他的身側,雙手抱了膝蓋,看著這片有些荒涼有些破落的海灘,微微歪了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了解下你的近況。」
羅嘉峰訕訕一笑,半晌才說:「生意歸生意。問題是,沈夜是個矛盾的女人。合作之後,我許諾的那些東西,你知道,培訓、升職……她都沒接受。至於回到《游》當主編,是楊寧的遊說加推薦,和我無關。」
沈夜握著手機,大腦里一片空白。
「剛才看到羅總了……」
忙忙碌碌穿行的服裝編輯,手裡總是拿著各式的皮帶或者項鏈,口中默念著各種各樣的顏色搭配:「墨綠加深紫,寶藍加灰色……這樣總不會錯了吧?」而文字編輯們坐在電腦前,令人訝異地,可以將姿勢維持整整一個上午,一動不動。
真是大片大片的錦鯉,有一兩條甚至躍起來爭食,小池裡的泡泡撲簌簌地翻滾著,在寂靜的園子里顯得動靜很大,魚嘴一開一闔,像是一朵朵奇異的菱花。
春色如許,即便暮色也阻隔不了半分。天色將暗末暗,和*圖*書空氣里有淺淺流轉的幽香,她看見前邊小小的一團身影,正蹲在花叢下,不知道在幹什麼。
「沒什麼。」沈夜慢慢地挪回原來的位置,有些艱難地向他笑笑,「麻煩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如果不方便的話——」
「好吧。」沈夜無奈地轉回來,「在哪裡?」
「媒體?你是說你的心I&N?」羅嘉頎眼神愈發沉暗,「我要多謝他們。昨晚的照片都能抓到,看角度是從二樓俯拍的,是你的房間吧?」
羅嘉頎微揚了眉梢,清亮的臉上並看不出多少表情,只是頷首說:「好久不見。」
只是一疊紙,她一頁頁地翻著,不知不覺地,手指在顫抖——這是什麼?誰送來的?
以下就是我報採訪羅嘉頎的全部內容。
大概算是有救?羅嘉頎反覆地看著個不起眼的植物,握著銀質的小刀,一點點地切下些腐爛的根塊,放在消毒液里浸泡,手指到底還是被刺到了數根。
而她獃獃地坐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羅嘉頎輕輕咳嗽一聲,車子里沒開空調,可他的臉頰上……似乎有些發燙。
沈夜沒吭聲,想要像剛才那樣笑笑,忽然覺得扯動唇角有些困難,於是便停止了徒勞的努力,專心地吃飯。
「說真的,你有一點點後悔嗎?」羅嘉峰斂了笑說,「你知道我指的什麼,他可以給你更多。」
「哪個羅總?羅嘉頎?他……還來幹什麼?」那個聲音有些疑惑。
許是「喜歡」這兩個字觸起了某些回憶,羅嘉頎怔了怔,才說:「不說她了,我是來接你的。」
車子掉了頭,出了醫院的停車場,羅嘉頎順手將暖氣開了,一路上卻是靜默不語。
坐立不安地一直坐到了上午的會議結束,照理是應該去餐廳吃飯,她落在最後,發現已經走到門口的人群中,總有人回頭看她幾眼。
助手一愣:「你沒事吧?今天很熱啊。」
沈夜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纏著創可貼,看了他一眼。
「既然說了亮話,不妨再坦白一些。」羅嘉峰帶了幾分戲謔說,「你不是那種善罷甘休的人。當初的收購案……是不是沈夜讓你心灰意冷,你才打算『揭過不提』?」
「我不知道你會回來。」沈夜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些話說清楚,「是心怡打電話給我的。出現在你家……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很抱歉。」
副駕駛座上堆著雜物,而羅嘉頎用眼神示意她:「坐後邊吧。」
「生日?」沈夜一怔,電話那邊已經換了人說話。
沈夜看著手腕上被抓著的那一圈肌膚,似乎驀然間滾燙起來。
不會是因為和自己有關,她抿了抿唇——他離開的背影還記得這樣清楚,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不會第二次地,將心意再一次、完完整整地送出給同一個人。
沈夜僵直地點點頭,推門下車。
專訪進行得心不在焉,最後草草了結,沈夜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最後略帶歉意地向記者笑笑,走回秀場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散完了。
羅嘉頎打斷他,語氣冰涼,「我沒那麼好糊弄。」
夏絲回頭嫣然一笑:「你倆做了我女兒的便宜爸媽,是該好好談談。」
小姑娘急匆匆地轉頭向她背後看去,接著站了起來:「是叔叔。」
「她……額角破了。」羅嘉頎怔了怔后說,「我讓阿姨——」
那輛計程車正在向自己的方向開過來,沈夜深呼吸,微笑回應:「是啊,好久不見。」
誰在乎。
阿姨在一旁說:「魚是前幾天剛買了放下去的——」
「女人吶,不管她之前有沒有喜歡過你……只要你現在表現得不在乎了,她心底總是會有點難過的。」
「那麼,請你將這份好奇心一直保存著吧。」沈夜輕描淡寫地說,「沒錯,我答應了。」
那邊靜默了一秒,才愕然一笑:「我也不明白,心怡明明長得不像你,為什麼有人會覺得她是你和羅嘉頎的孩子?」
「怎麼了?」羅嘉頎覺得自己有點緊張,他知道她的個性,剛才墜池的時候……留下後遺症了,她一定是硬撐著,不會開口的。
「阿姨……」對方奶聲奶氣,「阿姨,怎麼不來和我玩?」
在他面前提起羅嘉峰嗎?她有些彆扭地轉過頭,含糊地說:「嗯。」
懷抱陡然就僵住了,而心怡突如其來的扭動這樣明顯,沈夜差點抱不住她。
「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那些證明有什麼用?」
羅嘉頎輕輕「哼」了一聲,沒有介面。
在身體有所反應之前,心怡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膝蓋,哐啷一聲,還順手打翻了不鏽鋼的魚餌盤。
腦海里還是一片空白,走到電梯邊,摁了向上的鍵,等著電梯慢慢地升上來。
廚房裡沒有紅糖,她胡亂地舀了幾勺蜂蜜沖了,一口氣灌下,這才蹣跚著回到卧室,滿頭都是冷汗,折騰到半夜才睡著。
那個修長暗黑的人影,依然站在那裡,安靜無聲。
羅嘉頎沒說話。
「是。」她鼓起勇氣,遲疑著說,又一次緊緊地咬住唇,「可後來,我決定報復你。」
「我知道的時間不長,可能就比我哥哥早一點。」他低低嘆口氣,「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開口。」
跳出的第一條新聞,讓她目瞪口呆。
是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千里的行人,終於尋到了一汪溫泉,然後,洗去了滿身的塵埃。
心怡顯然好久沒見到夜了,一見面就把自己髒得一塌糊塗的手往她的衣服上蹭,嚷嚷著說:「阿姨,我們去玩魚好不好?」
「哦,今天真是個特別的生日。」她說,「她會記得的。」
她看了一眼,厭惡得索性關了手機,又狠狠地轉眸,盯著侃侃而談的羅嘉峰,心底只盤旋著一個問題: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就在她和小姑娘達成了共識,將這盆魚食喂完之後就去客廳拆禮物的時候,身後又響起了腳步聲,和……熟悉的對話聲。
羅嘉頎掃她一眼,語氣平靜:「你剛才很幼稚。」
而他十分禮貌地放開,甚至往後靠了靠,他們之間,隔著符合禮儀的距離,誰也沒有動作。
「你這樣說,我理解成,你已經放開了。不恨,也不愛了。」夏絲試探著望向他。
沈夜希望自己回應的聲音如他一般的鎮靜從容,不經意地咬了咬唇,努力恢復了平時的表情:「你好。」
電話那邊驀地大笑起來:「沈夜,你還真的不可愛。一般的女人聽到這個消息,大概都是會後侮……或者感動吧?」
是厲寧。
即便是身處天涯海角,總有人能想辦法找到你,了解到你的事,探聽你的消息。
身後一道刺眼的亮光掃過來,接著是喇叭聲,顯然車上的那個人並沒有多好的耐心。
其中最顯眼的一條,居然是去年去遊樂場,填寫的所謂「家庭優惠票」單據……
羅嘉頎一愣之後,不怒反笑,「現在曝光她是羅家的孩子,是我……和沈夜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去愛一次。」
「我要過生日啦!阿姨,你來陪我玩嗎?」心怡大聲說,「我很想你!」
「哪位是夏絲小姐?」有工作人員拿著一盒禮物走進來,「有位羅先生送了禮物來。」
「真是他嗎?」
他很坦率地看著弟弟,「我給你一句話,那件事我完全不知情,至於沈夜……她為什麼要騙你?」
怎麼會恨你呢?
離開的時候還是嚴冬,如今卻似乎有層細紗,緩緩地將寒意濾去了。
採訪前記:
他笑了笑:「大家都認識吧?不用我介紹了。」這句話卻是對著夏絲說的。
知道你承受父親去世的巨大內疚和痛苦,知道你無處發泄的自責,知道你所謂的「報復」只是意難平,怎麼會恨你?
「哦,你在路口放下我。」她說,「我可以打車了。」
沈夜一愣,拿了手機站起來,走到窗邊,克制不住的笑意:「心怡在哪裡?」
沈夜看看不遠處的那條石凳,又看看剛長出嫩芽的草地,衝著正要阻攔的阿姨笑笑,將小丫頭放在膝上,不在意地坐下了。
他不言不語,篤定地看著她。
即便昨天在家裡,他也沒有正式地和羅嘉峰見面。在羅嘉峰出現之前,他已經送沈夜離開了。向來是這樣,王不見王,兩人雖是兄弟,又像陌路。
「真特別。」她在心底讚歎了一句。
電梯門將將關上,他伸出手拉她一把,卻沒有望向她。
羅嘉頎靜靜看著她,一字一句:「那時我很生氣,可是……怎麼會恨你呢?」
夏絲挽在羅嘉頎臂彎里的手慢慢抽了回來,抿著唇說:「前幾天開始工作,我就一直在觀察她,還不錯。」
羅嘉頎沉默了片刻;「她不是去總部培訓回來?」
他仔細地看她的表情,而沈夜一直側著臉,直到他說:「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依然毫無動靜。
沈夜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是另外一個人,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春天真的來了。
阿姨在一旁說:「小心一點,要不去那邊坐著吧?」
「怎麼可能?這也是他的家。」羅嘉峰笑笑,「我沒權利要他離開。」
他並沒有回答,想起將她拉出水面的時候,那一池水,將她下午的妝容全都浸透了、剝蝕了。絲質的裙裝貼在肩胛的地方,線條婉約,而張臉蒼白惶亂——就像是所有的事沒有發生之前,她留給自己的印象那樣,乖巧,又有些容易羞澀的小姑娘。
宜春路是一條山路,坡度緩,又是往下,他開得平穩。
厲寧望向街對面,搖搖頭,咕噥了一什麼。
電話那邊剛通,沈夜劈頭就問:「羅嘉峰,你究竟想幹什麼?為什麼連心怡都要扯進去?她是你女兒!」
「你……去哪裡?」
羅嘉頎轉彎,開進停車場:「沈夜,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我不想被人說成攜私報復,把你推進池塘。」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