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會唱歌的鳶尾花

他將車子開出車庫,漫不經心的答她:「我不清楚,可能是吧。」
不要離開我,
她的唇邊綻了淡淡一抹苦笑,想了想,還是穿了馬路,舉步進去了。
蘇如昊的神情和她一樣的怔忡,有些茫然的回望著眼前的女孩子,卻發現所有的辯解都十分無力。
「你告訴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微弱,手指無力的握成拳頭,又漸漸的鬆開,「你告訴我……」
掛電話前,神差鬼使的,夏繪溪又問了一句:「你大伯……這幾天不忙嗎?」
這個夢,她沒有記錄在自己那本厚實的工作筆記上。不是因為見不得人,只是因為心底隱隱約約的害怕。
想不到真的有。

屋子裡漆黑一片,夏繪溪開了燈,就像早上匆匆忙忙去上班的時候一樣。桌上還有一瓶止咳藥水,蓋子都沒合上,臨走前他又把自己抓回來,灌了一盅,還不許她喝水,嗆得她喉嚨里一片甜膩。
夜風一陣陣的拂在自己臉上,她仰頭望著天邊最亮的那顆星,忽然想起本科時學的「心理學概論」。
或許只是因為簡簡單單的「在意」兩個字。
杜子文彷彿突然驚醒了,樂呵呵的拍了拍蘇如昊的肩膀:「你看,吃飯的時候不要講這些。」
她如夢初醒,啊了一聲,又低頭仔細看了看,才真的發現自己是拿錯了卡。
修長的身影,眨眼間,變成了冰封萬年的雕塑,僵直而堅硬,任誰也不能再讓他移動上分毫。
夏繪溪低聲答應了一聲,下意識的拉住他的手臂:「你去哪裡?」
扔了靠墊在地上,夏繪溪的目光在書櫥中流連。
剛才,自己究竟拒絕了什麼?
又是去醫院……夏繪溪不滿的皺了皺鼻子,放開了他的手,翻身側向另一邊。
身子一輕,已經被蘇如昊抱了起來,膝上的那本書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識的低了低頭,喃喃的說了句:「書。」
她什麼都不願意想……可是那些思路……為什麼這麼清晰?以前想的到的,想不到的,此刻一一匯攏而來,那副巨大的拼圖,正一點點的顯出猙獰的原貌。或許還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它就是在那裡,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夏繪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你是說安美?」
最後上了湯羹,杜子文站起來,又看了侄子一眼,目光中隱隱有著鼓勵的意思,笑著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在他發動車子前,夏繪溪望著他的側臉,慢慢的說:「我看到新聞了,安美已經啟動收購CRIX製藥子公司的計劃,是不是?」
蘇如昊抱歉的對夏繪溪笑了笑,那絲凌厲倏然間消失了,表情溫和:「是,讓他們上菜吧。」
他指了指那套大部頭的書:「都是人心啊。商場如戰場,你想想,現在財經界最熱門的話題是什麼?」
他慢慢的轉身,踱步進了書房。
「資治通鑒?您愛看歷史嗎?以前沒聽你說起過。」
心底有個聲音在讓自己答應,可是另一個聲音,卻相伴而生。她仔細的聆聽,才明白,那個聲音是在說:你願意嫁給這樣一個人么?他愛你,全心全意的愛你……可他始終將自己的心藏在某個地方……你看不見,摸不到……一直是在迷霧之中……
纖細白皙的手指在身側微微握緊,夏繪溪注視著窗外千篇一律的行人和景緻,不再問什麼了。
夏繪溪「哦」了一聲:「我在操場那邊等你吧,已經下班了。」
她「哦」了一聲,不再掙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抱著,一路走到車庫。
她有多麼愛他……他是知道的吧?
立在樓下看了一會兒,一層一層的數上去,第七層還暗著燈——他大概也還沒回來。
夏繪溪只覺得頭腦哄得一聲,思緒一片空白。
她心無旁騖的m.hetubook.com.com沉浸在那些語言字元組成的世界中,一個又一個的意象,在腦海中滑過,直至指尖觸到其中的一張紙,被折了角,又或許是他特別喜歡這一首,用鋼筆標了記號。
彭澤回過神來,卻答非所問的指了指那套書:「《資治通鑒》。」
或許他又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似乎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才起身離開。
他不催她,卻無聲的將她的手握住,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纖細的指節,淺淺的笑:「你再不答應,恐怕我真的要跪到大伯回來的時候了。」
杜子文長長嘆了口:「簽完了。也算了了心事。」他搖搖頭,「過了這幾年,總算沒白費功夫。」
夏繪溪摸出來,看了一眼號碼,無端的鬆了口氣。
他微笑著說:「退休了也好。有時間看看這些書。」
「我媽媽姓蘇。」他簡單的說,為她推開門,「到了。」

名字是《會唱歌的鳶尾花》。
「早飯已經好了,你再睡一會兒,就去吃點東西。」他親昵的拍拍她的臉,「感冒藥就在粥碗旁邊放著,一會兒記得吃。」
蘇如昊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彷彿在剎那間,彼此的體溫都在迅速的冷卻和僵硬。
忽然心裏被什麼抽緊了,蘇如昊快步走過去,輕輕眯起眼睛。他的記憶力從來都是絕好的。那裡,缺的是《舒婷詩集選》。
那一晚,做了那樣一個夢。
過了一會兒,他倏然抬起眼睛,似乎是想把她真真切切的看清楚。
因為臨近午夜,酒店裡人並不多。她獨自一個人坐著電梯,寂靜的空間里忽然響起了手機的鈴聲。
她的眼皮發沉,勉力睜開了些,才看見蘇如昊的臉,逆著光影,近在咫尺。
「自己人,這麼客氣幹什麼?」杜子文呵呵笑著,又轉頭對蘇如昊招呼,「坐下來說話。」
目光不經意的掠過了那一排整整齊齊的書架,因為其中一本書被抽走了,彷彿是缺了一枚牙齒,連帶著整排都顯得有些凌落。
讓我做個安詳的夢吧,
他隨手從玄關的衣架上拿了一件她的外套,開門就往外走。夏繪溪回過神,急聲問他:「去哪裡?」
不要驚動我……
而夏繪溪也很快的回過神,匆匆忙忙的拿了外套站起來:「杜先生,我還有事,你們慢慢吃吧。」
蘇如昊在門口靠了一會兒,緊急通道還亮著燈,只是一點點的在變弱變黯。就像這一晚自己的心境,忽上忽下,起伏不定,彷彿是時而繃緊時而鬆弛的弓弦。
「當時我們沒考慮到一些食物和葯之間的反應,病人用藥后的恢復情況是心理組這邊承擔的,也是鎮靜的效果太好,所以很容易把隱患忽略了。臨床的病理那邊也沒注意到這點……」他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如今也算木已成舟,沒什麼好抱怨的。」
她記錄過自己很多夢,不斷奔跑的那個夢讓自己麻木而筋疲力盡,和裴越澤相處的那個夢讓自己尷尬而困惑。而唯有這一個,卻叫自己覺得驚懼而無力,彷彿有什麼東西跳躍出了自己可以理解的範圍,隱約的告訴她終於還是要失去些什麼。
夏繪溪見他放下了筷子,神色間很是不豫的樣子,心中微感好奇:「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而他緩緩的重複了一遍最後的三個字:「嫁給我,好不好?」
蘇如昊亦拿起身前那杯新茶,卻不急著喝,微笑著問:「您簽完協議了?」
「我來接你,今晚一起吃個飯吧,我大伯也過來。」
彷彿是慢動作一樣,他屈下身,單膝著地,從聲音,到表情,無一處不是潤著清雅的笑意。
我們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歲月。
然而片刻之後,蘇如昊的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十分溫文,又www.hetubook.com.com有些璀璨。他站起來,靠著她的身邊,自上而下的看著,目光閃爍著碎鑽般的光澤,亮得像是最遠處的星子,可是……分明又像近在身側的,他掌心中的那枚閃耀的鑽石。
杜子文推門進來,蘇如昊還半跪著,而夏繪溪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彼此的臉龐都貼的很近——他樂呵呵的轉過臉去,笑著說:「還沒完呢?小夏,就答應小昊吧,難為他也跪了這麼久了。」
那時老師的頭一句話是:「什麼是心?佛教里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而我們要學的,就是這不可得的東西。」
於是自己悄然的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那時自己貼著他的背。只是想起了初見的時候,那還是炎炎夏日,他清爽的向自己伸出手,笑容坦率而俊朗,彷彿是窗外的陽光,不帶半點陰翳。
她閉了閉眼睛,將那句話說完:「你到底為了什麼,才來南大,才來接近我?」
可夏繪溪的反應,卻只是手忙腳亂的去拉他起來:「你快起來,一會兒大伯回來了看到了……」
實在是再也睡不下去了,夏繪溪慢吞吞的起床,洗漱完畢,嘴巴里全是薄荷清涼的味道,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
彭澤悠悠而笑,似是把一切頭看透了:「併購的關鍵時期,對手怎麼能不利用這樣的新聞大做文章?一棍子打倒了,自己才大有優勢嘛。」
那個「好」字帶著餘音,似乎還在耳邊環繞——夏繪溪怔怔的看著他,各種各樣的想法接踵而來,卻唯獨忘記了回答。

夏繪溪也不吭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茶葉,似乎沒在聽兩人的對話。
太陽的光斑從房間的一側,悄悄挪移到了另一側。似乎愈來愈強烈,又似乎愈來愈溫暖。
她心中更加的安定了一些,跨進了電梯。
蘇如昊已經坐在椅子上,身子看似悠閑的靠著椅背上,然而目光卻游移在窗外,似乎對身外的這一切不聞不問。
她前所未有的醒覺,微笑著想,原來這就是春天。
蘇如昊手臂上托著她輕軟的身子,大步往外邊走去,似乎根本沒有看地上掉下什麼東西,輕輕的斥責她:「怎麼隨便坐在地上看書?」
是一份期待已久的溫暖?或者……一直在渴望的安定?
「以前我讀碩士那會兒,我的導師就對我說,趁著現在還是學生,好好讀幾本書。要不然,下次等你有機會靜下心來讀書的時候,估計就是退休之後了。」老人的語氣微帶喟嘆,銀髮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你看看,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啊。」
「有點事。」他握住她的手,頓了頓,「中午我盡量趕回來。要是感冒還不見好,下午一定要去醫院。」
是俄語,聽得出是在模仿,所以並不標準。
那些猜想,有的是關於自己的,更多的,卻只和旁人有關。
蘇如昊的目光在她臉上端詳了數秒,淡淡的說:「醫院。你看看自己的臉色,比早起的時候還要差得多。」
只是因為自己在意,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也只是因為在意,才這麼在乎彼此的坦誠。
夏繪溪的目光又漸漸的游移到了他的手心,銀色的戒身,閃亮的鑽面,簡潔的款式……實在是巨大的誘惑,只要自己輕輕的點點頭……
「既然是試產,出了事故當然是要負責任的。可是……這個曝光的力度也太強了……」夏繪溪輕輕嘟囔了一句,「老師……」
心頭的味道很怪異,不知是苦是甜。其實她自己是從來不會用生日做密碼的,可是他不一樣,他將幾乎所有她可能用得上的密碼,都改成了她的生日或者和她相關的數字,微笑著說:「萬一要用的時候,免得你一時間記不起來。」
她沒抬頭,身子亦沒動,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緊一些。
慢慢的走了很多路,不知不覺的,www.hetubook.com.com又走回了老路上。只要再拐個彎,就是他住的小區。夏繪溪猛然頓住腳步,躊躇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
她依然沒張開眼睛,或許又小睡了一會兒,才覺得有人在輕聲的喊自己的名字。
他考慮數秒的時間,靜靜的笑起來:「是么?那麼這次我不逼你,你願不願意再去一次?」
他拂開她的手,微笑著說:「我特意選在今天,家中有長輩在,才能讓你放心嫁給我。」
彭澤笑了笑:「歷史?這個哪裡是歷史?中國這幾千年下來,最最厲害的,不就是一個人心么?修養自己的,揣測別人的,全明明白白寫在這書里了。這個比起西方的心理體系,可就厲害得多了。」
從辦公室出來,夏繪溪接到蘇如昊的電話,她略有些心不在焉:「什麼事?」
蘇如昊溫柔繾綣的神色在瞬間消失了。慌亂,或許還有尷尬和恐懼,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逝。
如果現在回去,如果遇到了他,他會不會解釋?會不會印證自己心底的那些猜想?
他的臉英俊而生動,目光清澈而充滿了期待,鬢角清爽,鼻樑挺直,許是有著輕微的緊張,可更多的是坦然和自信。彷彿相信她會將自己的手伸給他,讓他替她帶上那枚戒指。
那句話發音奇特,帶著小舌音,艱難,卻又遲疑。
依然是在上次的那家飯店,蘇如昊牽著夏繪溪的手下車,走得比她略微快了一步。他穿著極正式的西服,身長玉立,走路時亦是風度優雅,握著自己的手有力而溫暖,讓她有些微的分神。
夏繪溪有些不好意思:「大伯,真對不起,路上堵車了,您沒等多久吧?」
樓下保安見到她,笑著問:「蘇先生沒和您一起回來嗎?」
夏繪溪倒是和杜子文有說有笑,聊的都是一些細細小小的瑣事。
「彭老師,我一直想不明白,這葯是在研發期的時候,一期臨床的時候和對照組相比,報告上寫著確實有些問題,當時不是已經指出了么?為什麼到了二期臨床,那些問題忽然全解決了而且通過了?是數據上出錯了?」
心臟微微停頓了一瞬,彷彿血液在片刻間凝固住了。
這樣美好的天氣,夏繪溪實在不想看專業書,於是轉身去看看他的書櫃里有沒有有趣別緻的書。
陽光大片大片落在了書房深褐色的地板上,將濃濃的色澤調得柔和許多,彷彿是少女蜜色而健康的肌膚,觸指間是淡淡的暖意。
說起了這件事,夏繪溪就有些黯然。本來怎麼說,以老師的情況,也不會這麼早就退休。可是最近CRIX的醜聞越鬧越大,南大的研究所里,氣氛也是沉沉的。新葯在媒體曝光之下被緊急叫停,衛生部下派調查組,而研究方必然要拿出態度來,於是彭澤引咎辭職,至於接下去還會不會有進一步的處罰,也是難說。
從記憶中調出那段號碼,其實已經極為純熟。門滴答一聲,緩緩的向後打開了。
他怔怔的靠著書櫥,手難以控制的伸進了口袋,將那枚戒指攥在了手心中。她……什麼都知道了么?
杜子文注意到她連稱呼的都改了,表情微微一滯,回頭看了蘇如昊一眼。
輸下自己的生日,滴的一聲,機器開始列印憑據。她又接過那張單據,下筆的時候略微怔忡了一下,才一筆一畫的寫下:蘇如昊。
就這麼抱著膝,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正午的光線刺眼強烈得不可思議,夏繪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塊形狀如同海星的光斑,有些泛酸,又有些微痛——直到幾乎失去了感覺,才聽到房門被輕輕的扭開了。
夏繪溪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鬱,勉強打起了精神:「你說吧,我聽著呢。」
而等他回頭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離開了。
她先拉開卧室的窗帘,忽然瀉進來的陽光彷彿是一道金色的瀑布,驚https://m.hetubook•com.com得她微微眯起眼睛,光線在睫毛的末梢捲起了小小的彩虹,透亮而光明得不可思議。
夏繪溪從計程車里出來,又在大廳要了一間房,因為心思恍惚著,簽單的時候兩次弄錯密碼,最後一次,小姐喊住了她:「小姐,這張卡的持有人是您嗎?」
因為半跪著,他們的視線平行,蘇如昊帶笑的眼神凝然注視著她,似乎在給她時間,讓她反應過來,不至於獃滯如此。
她進房間,拿了證件,想了想,又拿了張銀行卡。他不來找自己,其實不算壞事——到現在為止,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自己心裏所想的那樣,那麼她很懷疑,甚至不自信自己心底還殘存了多少勇氣,可以聽一聽他的解釋。
從小高層的窗檯邊望下去,整個城市除了建築單調的色澤,卻有一種難言的韻味,似是沐浴在了微躍的陽光和嬌嫩的淺綠之間,間或點綴著飄然柔軟的柳絮。這樣的清晨,于自己而言,實在是難得的靜謐安然。
他的氣息,他的身影,他的衣著……到處都是他,她亦知道就是他……可年輕男人的臉始終藏在了迷霧的後邊,似是對她微笑,又似是簡單的凝望,所有的表情,只是若隱若現。
他說:「有空么?陪我聊一會兒。」
蘇如昊也沉默下來,最後淡淡的說:「那幢宅子,我一定要拿回來。」
夏繪溪第一次聽見老師這麼說,也來了興趣,點頭說:「你這麼說,好像也很有道理。」
「你不願意說么?」夏繪溪咬了咬唇,一個清晰的齒印落在下唇上,「別人告訴我,這句話是在說——『拿了錢就快滾!』」
他沉默了片刻,手輕輕的滑進了口袋,又懶懶的靠著椅背,抿了唇一言不發。
夏繪溪慢慢的攏上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聲很有力,一下一下的撞擊自己的耳膜,洞徹心扉的律動。
第二天夏繪溪醒來的時候,感冒大約是徹底發了出來,嗓子里彷彿有人拿著麥秸稈在煙熏火燎的炙烤,乾澀,說不出的難受。她躺著沒動,眼睛還沒張開,就察覺到有一隻手小心的探過來,試了試自己的體溫。旋即床輕微的一動,蘇如昊悄聲起床,又將房門掩上了。
嗓子越來越疼,可她忍耐著,直到將整首詩歌讀完。安靜的一剎那,彷彿全身無力,怔怔的,那本書啪的一聲,掉在了膝上。
舒婷的詩集,夏繪溪的手指在已經顯得老舊的封面上拂過,原來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讀詩。
輪番的來來回回,無盡的疲倦,他下意識的想要追出去,可是腳步又緩緩的頓住,手指按在密碼鎖上,又遲遲沒有摁下去第一個數字。
夏繪溪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輕輕的念出聲音來:
杜子文已經到了,手中捧了一盅碧螺春,慢慢的品著,一見他們,便露出微笑招呼道:「來了?」
服務生正在替他們舀湯,蘇如昊抬眼看了一眼,那人極為識趣的放下碗,亦輕輕出門了。
「好比吧,我退休了,可是院里的人不管服不服氣,總還是因為我這幾分面子在,所以就不要求一個老頭挪辦公室了,把門口的牌子一拆就了事。這也算是人心。」
這頓飯不知道為什麼,吃的有些拘謹。蘇如昊不怎麼說話,偶爾插一句,也是心不在焉,彷彿心裏有著十分重要的事,難以釋懷的樣子。
她的目光從迷惘到清澈,聲音終於慢慢的從形狀姣好的唇間吐了出來,可是卻不是預期中的那個「好」。
他終於側頭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眸子間似乎有些探尋,語氣間無限耐心:「那天不是說了么?我的興趣本就不在這裏。」
老頭卻打斷了她,微笑著說:「所以我說你啊,小夏,還是看不透。」
蘇如昊卻慢慢的站起來,收緊了右手,那枚鑽石硌得掌心發疼,他卻渾然不覺。
淡白的燈光讓他的臉色顯得鐵青而僵硬,蘇如昊走到https://m•hetubook•com.com窗前,微微抿著唇,看見她快步在路口攔了車,又坐了上去——彷彿有了一雙夜梟的眼睛,銳利而博遠,隔了那麼遠,卻偏偏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夏繪溪其實一直有些好奇,這套書擺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和心理學沒什麼關係,也不見老頭去翻翻,可是就是佔據了最顯眼的一排架子。
這個房間里,只剩下了讓人不安的安靜和沉默。
聲音比自己想象得到的,要嘶啞得多,這樣一字一句的讀過來,彷彿是用粗糲的沙,摩挲著最嬌柔的肌膚,有種觸目驚心的殘缺,卻又有著怪異的美感。
「彭老師,這些資料歸在哪個文檔里?」夏繪溪邊打字邊問彭澤,側頭一看,老頭站在書架前,似乎正在對著一長套的書捲髮呆,於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聲:「彭老師?」
他已經換了衣服,海藍色的襯衣,手臂上搭了一件薄風衣,俯身下來的時候,帶來的氣息清涼而舒適。
霓虹初上的時候,映入眼帘的城市風景流光溢彩,彷彿是漫天星輝盛放在眼眸中,又一點點的泛溢出來。夏繪溪在路上漫步,眼角微涼,竟分不清,是天上忽然飄下來的春雨雨絲,又或者是不自覺的淚水。
或許對方並沒有預料到她這麼晚還會接電話,語氣中亦有幾分驚訝,可隨後,便恢復了一貫的鎮定。
即便隔了電話,也聽得出他在微微而笑:「忙完了。」
可是他的身上,總是藏了那麼多的秘密。他不願意告訴她,逼著她去揣測——那些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他似乎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他一直在沉默。即便在決定了要和她攜手走過下半輩子的時候,依然選擇了對她沉默,對過去的一切沉默,也對現在發生的種種情況沉默。
進門之前,夏繪溪想起了什麼,用力的拉他一把:「你為什麼不和你大伯一個姓?」
可現在想起來,原來老師說得沒錯,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虛妄和不可得的。
夏繪溪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底不安,只能轉過了頭不再理他。
他卻忽然不說話了,她聽得到他的呼吸聲,綿長,柔和。
她抽出一本詩集,盤腿在地上坐下,微笑著翻閱起來。
她那時和同學們一起大笑,因為年輕,所以覺得無懼而勇氣勃發。
感冒斷斷續續的直到前幾天才好轉起來,吃飯的事也就一直擱淺著,今天他忽然提起來,自己實在有些意外。
讓我做個寧靜的夢吧,
自己的東西差不多已經搬了過來,於是一半一半的,這半邊的壁櫥是自己的書,而對面的,全是他的書。
「裴越澤,我忽然想起三亞的那片海灘,真漂亮。」夏繪溪也不在意,微笑著和他聊天,「那一次,如果不是因為你逼著我去,我想我會很喜歡那裡的。」
她的手頓了頓,落在半空中。
夏繪溪想了想,又問他:「你為什麼不進安美,去幫你伯父?」
夏繪溪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時他們剛剛決定在一起,她住在他家裡,半夜起來,看見他站在陽台上。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蘇如昊,彷彿是全然陌生的,背影孤寂,又像是遙遠的一個影子。
翻遍了錢包和手袋,也只有這麼一張。夏繪溪依然將卡遞給她,淡淡的說:「我再輸一次,抱歉,剛才我記混了。」
在門口停了停,似乎隱約聽到了電梯那邊傳來的腳步聲。夏繪溪想都不想,閃身進了一旁的緊急通道,頂上的燈啪的跳亮了,頓時有燈火通明、又豁然開朗的感覺。她不敢回頭,望著一節又一節望不到盡頭、盤旋往下的樓梯,跨了出去。
蘇如昊走前煮了粥,又添了幾份醬瓜,放在青色瓷碟上,色澤極為清淡。夏繪溪喝了幾口,因為嗓子難受,也沒有多吃。進廚房洗了洗碗,又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推門進了他的書房。
那條很短很短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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