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27章 圍攻

和李來亨他們想象得不同,重慶的清軍對夔東的進攻規模究竟有多大相當缺乏了解。放棄忠縣后,李國英對東面更是兩眼一抹黑。雖然隱約發現了一些明軍進攻的徵兆,但因為無法得知明軍的進攻兵力和出兵時間,所以不可能進行外圍防禦。
「我沒說鄧名不是朱三太子,他就是!只是為了不給賊人們生出僥倖的心思,所以才沒有詔告天下!」太皇太后越來越覺得有必要替鄧名明確身世了。她非常需要鄧名就是朱三太子,哪怕這會讓天下的漢人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也比現在強啊。她是太皇太后,應該受到奴才、臣子們的敬仰,被人潑髒水,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了啊。
「可是機會還是很大的。」王明德對著江對岸的明軍指點了一番,他通過觀察,覺出了明軍的驕傲情緒。
「因為鄧名知道他打不下重慶,因為他知道重慶有我在!是我李國英在坐鎮,他絕不可能從我李某人的手中奪取重慶,只會撞得頭破血流,所以他才不來。」李國英猛地同時舉起雙手,然後用力地拍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我不是胡全才,不是郎廷佐,我是川陝總督李國英!是以兩千人力抗劉文秀十萬大軍,保全川北的李國英!連鄧名都不敢來重慶捻我的虎鬚,這幾個嘍啰算是什麼東西?他們這是來送死的。」
「總督大人有何吩咐?」應|召而來的孫思克恭敬地向李國英行禮。危機關頭,人總是不由自主地崇拜那些能夠給他們帶來信心的人物。
「賞,全都重賞!」太皇太後下旨道。現在北京還有謠言,說杭州的駐防八旗和浙江總督搬空了浙江的藩庫,花了兩百萬兩銀子向川軍贖城。不過朝廷對此是絕對不信的,杭州最終一定是大捷,打得鄧名的黨羽抱頭鼠竄:「這次浙江遭受兵禍,賦稅就免了吧……嗯,免一半吧。」
……
相比上次袁宗第和鄧名的虛張聲勢,這次明軍的威脅無疑更大。上次明軍還沒有渡江合圍重慶的實力和信心,但現在明軍的水陸優勢明顯,連戰連捷還讓他們有著對清軍的巨大心理優勢。明軍很清楚,現在李國英無法從後方調來援軍夾擊渡江的明軍。
正如李國英猜測的那樣,劉體純和賀珍在下游開始著手橫渡長江的準備,而嘉陵江對面的明軍也開始打造木排、竹筏,看起來也要渡江,與另外一路明軍在重慶西面會師。
失去了長江水道的通行權后,重慶好像是個又聾又瞎的人一樣。李國英恨不得朝廷立刻下令讓他退回保寧,但現在沒有這個命令,而且此刻更不是撤兵的好時機——重慶對明軍來襲並無心理準備,這批敗軍之將一旦出城就能逃散一空,到時候恐怕要一路退回漢中去,連保寧大概都保不住了。
「遵命。」
「那為什麼不妥?」王明德聽得有些糊塗,李國英明明是支持他,認為他能夠取勝。
若贖城的謠言是空穴來風,那杭州的藩庫肯定是空了,以這個借口免征賦稅可以保存一些朝廷的臉面;若杭州真是眾志成城、力挫強敵的話,太皇太后覺得也有必要賞賜將士,那免一些稅也是應該的。
「這是畢其功於一役的良機,怎麼能輕輕放過!」賀珍同樣做夢都想回漢中去,情緒被調動起來后,賀珍突然開始擔心李國英已經逃走了:「我們能看明白的事,李國英說不定也能想到,我們要趕緊追上去,不要讓他跑了。」
「必須要用我們陝西綠營去,才有可能阻擋明軍渡江,還是讓末將去吧。」王明德覺得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明軍有兵力優勢和水師機動力,可以拉著清軍跑:「輜重攜帶起來不方便,反倒會拖累行軍,還是等末將紮營穩妥以後再運糧去營地,不然萬一交戰不利,豈不是要被賊人奪取了?」
將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川陝總督的問題。
「虎帥說得極是。」黨守素大聲贊同。
王明德毫不猶豫地答道:「末將願往。」
黨守素的言論很有煽動性,擊斃川陝總督,消滅川北、陝南最後一支清軍主力,然後叩關入西安,回到闖營舊將的家鄉。
「不,本官決定讓一些兵馬去阻擋夔東賊渡江。」李國英搖頭道,他命令人把高明瞻等嫡系將領都喊來,對他們宣佈道:「本官會派一千名山西綠營士兵出城,讓他們帶足輜重,兵分兩路,在江岸想要渡江的賊人對面紮營。」
接著又拿出一支m.hetubook.com.com令箭,李國英再次叫道:「高明瞻聽令。」
「必勝之戰,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手段?」剛才黨守素就有些不滿,不過賀珍搶在他前面開口了,聽到袁宗第的建議后,黨守素再次出言反對:「我們應該把李國英的殘軍盡數殲滅在這裏,這樣我們可以趁勢攻打保寧,更可以一舉打回陝西去。」
眾人都默然無語,不少人都在心裏暗暗叫苦:要是鄧名來了還不太怕,畢竟鄧名的信譽好,做事也一向留有餘地;但夔東眾將和鄧名可完全不一樣,袁宗第和鄧名關係那麼緊密,上次落在袁宗第手中的俘虜還被逼迫去當苦力,挨打受餓,有些人在贖回來之前被蠻不講理的袁宗第的手下殺了。這次來的夔東眾將和甘陝綠營一點交情也沒有,要是落在他們的手裡,就算能僥倖活命肯定也是生不如死。
來到城頭,李國英眺望著銅鑼峽的方向,明軍的大軍正在滾滾而來。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后,李國英輕聲說道:「就怕他們圍三闕一,亂我軍心。」
「諸位。」李國英雙手撐著左面,騰地站起身,大聲喝道:「你們已經打了兩年的敗仗了,其中大部分是我的錯,我不善於野戰,卻一次次以己之短,去與鄧名這樣的名將在野外爭鋒,確實是不智之極;但論守城,當世我不做第二人想。這正是振奮士氣,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你們卻想著要退兵?你們是要把送上門來的功績白白丟開嗎?」
在第二天的軍事會議上,李國英就對滿漢八旗、陝西綠營和山西綠營宣布,他打算派兵拖延明軍渡江,為大軍爭取時間,以便在必要時退兵。不過這種任務肯定有風險,而被李國英首先點名的王明德等人都做出一副畏懼的樣子,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堅固的重慶城去外面紮營。
王明德是李國英的心腹大將,當初高明瞻逃跑后他能堅守重慶也證明了他的膽色。若是遇上鄧名,王明德的鬥志當然會大打折扣——都被俘、獲釋三次了,能有鬥志反倒是怪事;不過遇上夔東眾將這種你死我活的敵人時,王明德的勇悍之氣頓時恢復了不少。
因為與鄧名合作而實力大增的劉體純持中立態度,既然如此,其他人就是心裏再不滿意,也沒有辦法推翻決議。
「我不是說了么,你是城中數第一的大將,本地人,通曉地理;你此番出擊,必然會是萬眾矚目。若是敵人及時增援了,你不幸小挫,那軍心又該如何收拾?別忘了城中還有幾千山西的綠營披甲,他們本來就在狐疑,不是很信得過本官,若是出戰不利他們勢必膽寒。」
隨著李國英一道道命令發出,重慶守軍紛紛行動起來,全城像開鍋了一般,到處都是人喊馬嘶。
在營內眾將都浮想聯翩的時候,袁宗第同樣因為被喚起了往昔的記憶而呼吸變得沉重,但他是最早一個從回憶中蘇醒過來的人:「雖然圍三闕一可能會讓李國英帶著一些人逃走,但我們的損失也不大,到時候攻入關中還是有機會的。」
「夔東賊已經通過銅鑼峽了!」李國英得到報告。
「不過本官需要你們配合。出城的士兵被賊人打垮后,必然有人被俘,那麼重慶的虛實也就盡數被賊人知曉了。」
「他們的進度太慢了。」觀察了兩天明軍的動靜后,李國英確信對方是想迫使自己突圍:「果然是想嚇退我軍。」
明軍水陸並進,雄師跨長江兩岸,白日行軍的時候兩岸旌旗遍野,晚上紮營的時候篝火連天,前鋒逼近銅鑼峽的時候,後衛部隊才剛剛通過忠縣。看到這樣的威武軍容,夔東眾將都是心情大好。佔領銅鑼峽后,李來亨召開軍事會議:「銅鑼峽是重慶的門戶,昔年八大王(張獻忠)入川時,守軍佔據銅鑼峽,讓八大王的十萬大軍無法前進一步;而今日虜丑不戰而逃,棄守雄關,我知道他們已經膽寒,無能為力了。」
正因為統帥的位置是靠實力獲得的,所以李來亨非常重視出兵僅次於他的袁宗第的意見。而且李來亨也很明白,在座的眾人中,袁宗第對川東的情況和李國英的現狀最清楚,最有發言權——因為李來亨和鄧名的關係比較好,所以袁宗第那些偏向鄧名的言論沒有讓李來亨感到太不滿,所以他對袁宗第的軍事意見比較重視,也沒有受到負面情緒的影響。
李國英雖然看破明軍想逼他棄城,但也沒有什麼和_圖_書好辦法,現在明軍還沒有渡江,但補給線已經是岌岌可危;只要明軍不攻打重慶,坐在原地和李國英耗下去,清軍的勝算就不大。而主動渡江去把兩倍於己、士氣高昂的明軍擊退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手下的將領們在軍事壓力下會變得越來越緊張,要求退兵的呼聲也會愈發高漲,而單純壓制這種聲音只會把全部的怨恨都聚集到李國英自己身上。更可怕的是,萬一滿漢八旗不顧一切地開始撤退,李國英可拿這幫大爺沒有任何辦法。
又是當面一巴掌扇過來,太皇太后狠狠地盯著鰲拜看了一眼,在心裏怒罵道:「老娘的臉,你這個奴才是想打就打啊!這種事你不知道退朝後私下來提醒我一聲嗎?」不過太皇太后也意識到鰲拜本質上還是想替自己圓場的。鄧名的身世這麼複雜,肯定是不能活著送來北京的,不過若是擒住了,讓他死還不容易嗎?剛才太皇太后被氣昏了頭,沒注意到自己的懿旨似乎是在暗示要死的不要活的——其實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但不能明說,不然又該有蒼蠅嗡嗡叫了。太皇太后咽下了這口氣,把鰲拜的小聰明錄入賬本,柔聲說道:「就依你所奏吧。」
「就是因為有被賊人奪取的可能,所以本官才會讓他們攜帶輜重去紮營。」李國英微微一笑:「輜重正可以誘敵。」
上次陝西綠營毫髮無傷地返回重慶后,山西綠營對他們的意見很大,私底下多有怨言。
李國英轉頭看著王明德:「你覺得派誰去為好?」
隨後開出的是劉體純和袁宗第的部隊,前者去呼應賀珍,而後者則追趕著黨守素的腳步。直到此時,李來亨的本部還停留在銅鑼峽沒有動靜。
除了要明軍把重慶的清軍逼入死地外,李國英還希望明軍強攻城池,這樣他才有機會通過堅定的防守來消耗明軍的實力,從而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退敵解圍。而如果明軍知道重慶城內還有上萬披甲的話,很有可能傾向於依靠圍困來削弱守軍的力量,這是李國英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
「末將在!」王明德跨上一步,抱拳大喊道。
「陪本官到城頭上走一走。」
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李國英只是靜靜地聽著,末了說了一聲:「你們現在連鄧名的幾個嘍啰都怕得要死了么?」
民間雖然已經是暗流洶湧,不過清廷對此還知之甚少,送到太皇太後面前的最新報告只提到了山東出現亂事,還有人自稱是鄧名的兄長。
「雖然趙良棟、王進寶他們不在,但城內應該還有一萬綠營戰兵,還有幾千滿漢八旗。」袁宗第繼續說。這段時間以來袁宗第的話經常被別人當做耳旁風,覺得他總是替鄧名的種種不仗義行為開脫,導致連他的軍事意見也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我覺得,我們還是圍三闕一,壓迫李國英退兵,然後銜尾追擊為好。」
說完這句話后,李國英在心裏輕嘆一聲,僅僅過了不到四年,夔東眾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下降到了鄧名的嘍啰的地步,這個年輕人的崛起之速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
伸手從壺中取出一支令箭,李國英把它豎直舉起:「王明德聽令。」
任憑李國英威逼利誘,這些陝西熊包就是不願意服從將令,看起來他們寧可躲在重慶城中餓死,也不願意出去抵抗明軍,顯然是徹底喪失與明軍交戰的勇氣和鬥志了。
「唉。」太皇天後伸手撫摸自己的額頭,她知道這幫奴才在想什麼,肯定在想:「你怎麼知道鄧名不是朱三太子?他到底是你和多爾袞的孽種,還是被你們母子陰謀陷害了的博果兒?」
「不是鄧名親自領兵,也沒有他的心腹黨羽,只是夔東的一群嘍啰。」索尼支支吾吾地答道。四位大臣輔政一年來,局面不但沒有絲毫的好轉,反倒越來越糟,他感到自己的腰都快被壓彎了。索尼雖然竭力往好處想,但對重慶也是全無把握,最近送來的報告說,漢中和重慶的音訊已經斷絕。
「朱二太子嗎?」看到這個報告后太皇太后真是百感交集,她非常希望鄧名能夠挺身而出,光明正大地告訴天下人他是正宗的朱明宗室。現在滿人中關於鄧名身世的謠傳實在太多了,而且在好幾個版本中太皇太后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這肯定是假的,是用來蠱惑無知愚民的假貨!」
公開替鄧名正名,而且立下了封王這樣驚人的賞格,金殿上的臣m•hetubook•com.com子們卻沒有人出來勸阻,索尼反倒以理所應當的語氣應道:「喳。」
「末將遵命。」王明德躥上去拾起了令箭。
被推舉為主帥的李來亨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望了袁宗第一眼。他能過坐上主帥的位置就是因為江陵的軍力強大,而且眾將也都給他的養父李過面子。不過袁宗第同樣因為和鄧名的關係密切而擁有強大的實力,比李來亨也差不了多少。袁宗第還沒有徹底消化上次大戰收穫的戰果,若是再給袁宗第一年時間,那麼在萬縣附近作戰時,有主場之利的袁宗第出兵不會比李來亨少。
張長庚評價鄧名的時候,曾經用過「狐假虎威」這個成語,他認為東南督撫對鄧名的恐懼,有很大程度是來自對清廷的實力的畏懼,不過劉體純顯然沒有往這方面想。
只是……鰲拜注意到太皇太后旨意中的一個不妥,他覺得索尼等人應該也聽出來了,但是康熙一案后其他三個輔政大臣都在鄧名的問題上當磕頭蟲,從來不替太皇太后拾遺補闕。鰲拜心裏輕嘆了一聲,終於還是站了出來:「奴才以為,擒、殺鄧名者,均可王之。」
「多虧了我軍完全控制水道,所以只要三萬輔兵就可以保證三萬戰兵上陣。」袁宗第分析道。在夔東眾將中,只有袁宗第在川東長期作戰過,其他各路都是才到萬縣,而且也很久沒有和李國英交手過了:「正因為我們控制水道,李國英才會放棄銅鑼峽,因為他根本無法立足,這不能說明重慶空虛。」
李國英開誠布公地告訴嫡繫心腹們,他打算用少量士兵誘惑明軍渡江,徹底切斷重慶的退路。
「既然袁將軍這麼說,就這樣吧。」在軍事會議上,李來亨也不再稱呼對方為伯父,他和袁宗第取得了一致意見后,基本就確定了軍事方針。
「不錯,自古驕兵必敗,所以就讓他們再驕傲一些,不要打草驚蛇,讓他們謹慎起來。」李國英讚許地說道,對王明德的觀察力感到很滿意:「你出擊得手,也就是讓王光興退後一段罷了,還能振奮一下士氣。可是本官要的是擊退強敵,不在乎這麼一點小勝負。」
交代了一番任務后,李國英把它擲于堂前。
完成了初步的營寨建設后,這些守軍就滿心盼著李國英儘快把後續援軍派來,因為誰都知道,五百人的小分隊在明軍的大軍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根本無法完成拖延明軍渡江的任務。
經過一上午歇斯底里般的爭吵后,李國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讓山西綠營去肩負這個重任。滿懷著對陝西眾將的不滿,山西綠營不情不願地踏出了重慶城。他們出城后,李國英又朝令夕改,沒有繼續派來援兵,這樣最先出城的一千多山西綠營不得不分兵兩路,同時看顧長江和嘉陵江岸。
這個判斷脫口而出后,太皇太后注意到沒有人附和,遠處站著的幾個漢人大臣還偷偷張望輔政大臣的反應。而索尼、鰲拜他們都沉默不語,整個金殿上一片沉寂。
「黨守素、王光興、賀珍……」李國英數著明軍的將旗,喃喃自語道:「來的還真齊啊。」
「喳。」鰲拜這才和其他人一起跪倒在地,大聲地應是。
「下官在。」
李國英環顧眾將,滿意地看到他們變得表情肅然,胸膛也紛紛挺直了,就連孫思克、袁佳文弼也都抿住嘴角,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在鄧名返回成都的路上,有關重慶的報告就不斷送到他的面前,那裡的戰事正如火如荼。
「為什麼鄧名不來攻打重慶?」李國英加重語氣,再次厲聲喝問道。
見到明軍源源不斷地開出來后,重慶守軍多有驚惶之色,而被李國英鼓舞起來的眾將也重新顯得憂慮起來。
「川賊已經被兩江兵馬擊退,周培公正統帥兵馬圍追堵截;浙江的詳細戰報也已經送到,杭州先敗后勝,殺傷川賊數萬人,一同送來的還有有功將士的名單。」
當即就有好幾個人嚷嚷起來,表示願意帶領本部精銳立刻去包抄重慶。
而這時李來亨的本部也終於出動,看到又來了一萬多明軍,五、六千以上的甲兵后,重慶的守軍人人震驚,對面的明軍實力至少是清軍的兩倍。放在四年前,或許清軍還會認為可以堅守,因為他們有無數以少敵多、最後守住城池的戰例;但現在大家腦子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的忠縣慘敗。見到明軍的軍容后,因為李國英豪言壯語而勉強提升起來www.hetubook.com.com的信心,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到天明的時候,黨守素已經奪取了靠近他的清軍營地以及其中的全部輜重。在發現重慶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后,渡過嘉陵江的黨守素和劉體純繼續攻擊,奪取了靠近長江的那座營寨,裏面的守軍早在他們衝過來以前就逃向了保寧方向。
擱在一年前,要是猜到下面的人在胡思亂想,太皇太后估計會氣得暴跳如雷,但這一年來她自問修身養性的功夫練出來不少。有人說對著植物花卉可以鍛煉養氣的工夫,那真是瞎扯,太皇太后敢對所有的人大聲說,只要被北京層出不窮的混蛋們氣上一年,保證你的養氣水平傲視天下。
「王光興和其餘的夔東賊好像有些不和。」見士氣又開始下降,王明德趕來城頭向李國英請纓:「末將覺得可以派一支精兵渡過嘉陵江偷襲王光興,其他夔東賊未必會及時增援他,若是挫敗他,可以振奮官兵的士氣。」
再來一次東征吧,劉體純的心裏也在吶喊。他不禁回想起了上次跟著闖王東征時的場面,一路勢如破竹,沿途文武官員不是聞風而逃,就是伏地請降。只要這次徹底消滅了李國英,確實是進入關中的好機會啊。
不過他們還沒有等來重慶的援兵,反倒遇到了黨守素的夜襲,懷著對重慶城裡那些瞎破膽的同僚的深深鄙視,山西綠營的士兵們大罵著逃離了他們的營地。
「不妥。」李國英搖搖頭:「你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將,渡江奇襲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勝任,交給其他人我是根本不放心的。只有你去,才有機會取勝。嗯,應該是機會很大。正如你所言,王光興和其他的夔東賊不和,王光興以前是楚軍,我們對他也算是知根知底。」
看到明軍從兩翼包抄后,重慶的軍心浮動得越來越厲害,明軍主帥的旗幟還沒有出現,但兵馬已有四萬之眾,其中甲士大約半數,已經超過重慶的披甲兵數量。
「鄧名不許我們進攻湖廣擴大地盤,我們就拿下西安,掃蕩甘陝的趙良棟,就像闖王當年做的一樣。接著我們出兵山西,再次兵臨北京,重來一場一片石大戰。不過這次我們要把虜丑的腦袋擰下來掛上旗杆!」黨守素越說越是激動,放在幾年前他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豪情壯志;但最近兩年來,明軍節節勝利,無論是在湖廣還是兩江,都把清軍打得一敗塗地,東南督撫都極為畏懼明軍的兵力——這讓黨守素感到局面已經逆轉了,清廷的氣數將盡——鄧名一個毛頭小子能做到的,他們這些宿將也能做到。再說鄧名把成都管理得一塌糊塗,從使者送回的報告看,黨守素覺得川軍的凝聚力還不如自己,他的部眾雖少,但比川軍控制得嚴密,只要有和川軍一樣的物資供應,他當然可以和川軍一樣追著清軍跑。
只是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發現明軍衝著重慶來后,高明瞻、王明德等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對此王明德還振振有詞:「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然夔東賊來了,而且是李來亨、劉體純他們都來了,那他們一定是兵力雄厚,有十足的把握,我們還是先避其鋒芒為好。」
清廷下過賞格,凡是能夠殺掉晉王、延平郡王這樣親王、郡王級別的人,也不過是封公侯,而現在殺一個明朝的國公就能封王……不過鄧名殺了順治,三年內入寇江南三次,攪動得長江沿線不安;今年又鬧到浙江去了,連山東都有人打起了他的旗號。鰲拜覺得即使朝廷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封王賞賜,也不是太說不過去。至於把四川封賞給功臣,更是應有之義。川軍的威脅急劇上升,已經超越了李定國和鄭成功,成為清廷的大患。不過這個封賞鰲拜覺得一時半刻沒有人能拿得到,川陝總督李國英是勛臣宿將,還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卻被鄧名打得狼狽不堪,川軍還有餘力繼續去江南攪和。
兩個月前,拿到軍糧的夔東軍在萬縣誓師出發。此番夔東軍出兵六萬人,其中的甲兵高達三萬人,是五年來闖軍從未有過的盛大軍容。
本來還比較持重的劉體純聽到這番話后,也是怦然心動,帶著兒郎們再次縱橫華北,駐于紫禁城前當然也是他的夢想。而看起來明軍確實很有機會,東南督撫連剿鄧總理衙門都辦出來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清廷已經是外強中乾了嗎?而只要回到陝西,劉體純覺得振臂一呼,就能招募到大批驍www.hetubook•com•com勇的西北好漢。
一直等到明軍在銅鑼峽安營紮寨,重慶才判斷出這又是一場明軍大規模的進攻,具體的兵力還有待查明。
明軍的船隻從銅鑼峽駛出后,兩岸的陸軍絲毫沒有隱藏行蹤和實力的打算,長江北岸的明軍大模大樣地一直推進到嘉陵江邊,王光興就在朝天門的對面豎起他的大旗,像是對李國英示威一般;黨守素則越過王光興的營地繼續向嘉陵江的上游進發,大張旗鼓地去包抄重慶的側后;而在長江的另外一岸,打著賀珍旗號的明軍越過重慶正面,和大批船隻一直向西走去,看起來大有在重慶西面擇地渡江的打算。
袁宗第也承認重慶守軍基本都是驚弓之鳥,所以他認為只要保持壓力,李國英很可能主動退兵,那麼戰局就會演化成袁宗第擅長的追擊戰。
「袁將軍為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賀珍不滿地說道:「李國英的精銳不是已經被袁將軍打垮了嗎?他只剩下一些殘兵敗將。我軍有三萬戰兵,實力是李國英的數倍,怎麼打都是贏。這次一定要拿下重慶,也讓成都好好看看我們的實力。不要讓他們看輕了我們,以後再出去掃蕩也會記得捎上我們。」
「為什麼鄧名不來拿重慶?」李國英也知道王明德說得不錯,夔東軍此番前來,必定是兵強馬壯,誓要拿下重慶才肯罷休。但李國英絕不肯聞風而逃,這既有他的一點傲氣,也事關朝廷的臉面,上次的大敗好不容易才遮掩過去,要是聽說李來亨到了銅鑼峽他就棄城逃跑,那怎麼向朝廷交代?
「嗯,本官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賊人圍三闕一,這樣恐怕就又有人想退兵了。」李國英並沒有對心腹大將隱瞞自己心中的憂慮。
……
「必須要主動出擊,以恢復官兵的士氣。」王明德私下來見李國英,再次提出發動反擊。
「江南呢?」
「重慶那邊怎麼樣了?」太皇太後繼續問道。不久前有急報送到,說是夔東群賊圍攻重慶,李國英帶著前次會戰後的殘兵敗將在城內堅守——朝廷輸送大量人力物力到四川,最後還是慘敗給鄧名,已經招到了不少暗地裡的嘲笑,要是最後援兵盡數葬送在重慶……還不知道北京又會冒出多少怪話來。這可是派了駐防八旗,省會級別的重鎮啊。
在重慶城內,要求確保退路的呼聲也高漲起來。所有人都知道趙良棟、王進寶、張勇三人的邊軍已經返回他們的駐地,雖然重慶儲備的糧食不少,但坐吃山空,只要沒有援兵,那糧食再多也是被明軍圍死的下場。很多人雖然沒有明說退兵,但紛紛提出應該沿著補給線建立堡壘據點,以確保重慶的糧道和嘉陵江生命線不會被明軍徹底掐斷。
「重慶若有捷報,無論什麼時辰,立刻送入大內。」退朝前,太皇太后又囑咐了一句。
「我們的士氣。」王明德依舊有些不甘心:「必須要振奮一下了。」
下面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太皇太后發現自己好像有越抹越黑的嫌疑,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讓山東官府張榜布告,凡是自稱是鄧名二哥的,都是假貨。」天下人都傳說鄧名是朱明宗室了,太皇太后覺得硬是不承認也沒有用,她的清白名譽不能無謂地犧牲:「傳懿旨,凡是能斬殺前明宗室、偽保國公、化名鄧名者,王之!其人左右,凡是能以其首級獻朝廷者,王之!將士能克服四川者,以全川王之。」
鄧名剛穿越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明軍的攻勢,那次高明瞻不戰放棄銅鑼峽,原因也是因為重慶空虛已極,進行這種外圍的抵抗毫無意義。這次明軍知道李國英還在重慶,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估計重慶還有清軍的重兵,所以提前做好了強攻銅鑼峽的準備。李來亨還準備了預案,若是李國英以精兵堅守銅鑼峽,他或許會效法張獻忠的舊法,從南山繞過去,合圍殲滅銅鑼峽的守軍。不過現在看到清軍毫無堅守外圍的意圖后,夔東眾將的普遍看法就是重慶的實力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薄弱。
「我覺得飯還是一口一口吃為好,我們還沒拿下重慶,就不要惦著西安;沒進入西安以前也不要琢磨東征的事。」袁宗第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不想制定什麼戰略,重要的是關注眼前的戰術問題:「圍三闕一,還是最穩妥的辦法。」
「大人,不可,一千山西綠營不濟事的。」胡文科急得大叫:「山西綠營不熟悉地理,又是客軍,而且還對我們有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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